第一章：梵纳诗之谕
褐色的皮靴在大红大红的纯毛地毯上来回踱步，银白色映衬着昏暗云系的宽敞风衣在明灭的烛光侧闪烁着诡谲的荧光，窗棂上挂着的紫色风铃在凛冽的风中抽搐着，发出颤抖的声音。
龙樨香木制的茶几上，几块绿色的石头紧紧地压着一张关于瑟俾赫阿勒大陆以及其周边的当前最为精细的地图之一。卢摩休·缪·艾文身属的北耶索度王国就坐落在这片大陆的最北端。
北耶索度王国是在这片大陆上文化最为久远的文明古国之一，它的统一与和平也是这个大陆上最为漫长的。因此国家强盛，人口众多，是瑟俾赫阿勒当之无愧的引领者。
他是一名拥有光华耀眼的气质的年轻男人，淡金色的长发披至腰际，束在他淡水鳄皮制的皮带中。卢摩休的眼睛是朦胧的银色，灰暗的瞳孔仿佛没有焦距，但始终似乎挂着淡淡的笑意。
位于瑟俾赫阿勒大陆北端的耶索度王国中，能有这般气质的人，大多时间里总会是举国上下平民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他的名字，也是在那些平民口中，不配道出的。
卢摩休的眼神时时地望向地图的一个固定的点，这个点位于北耶索度王国界域的西部，是一块岛屿，岛屿的周围画着密集地刺眼的黑色线条，上面标着“铁墩”。而岛屿的正中心，则注明了“坎鲁修斯”几个官方钦定的标准耶索度文字。
“铁墩”堪称是坎鲁修斯岛的一道天然屏障，并将之深深地埋葬在黑暗的深渊之下。星泪海的黑潮到了这里都会奔涌而下，在岛屿的周围形成“凹”字形的盆谷地带，而潮水仿佛被一股力量所约束，似乎永远无法填平并淹没它。
这要从瑟俾赫阿勒大陆很久以前的一个传说讲起了。
传说在世界的创始之初，众多提婆神由于造物过程中出现了许多失败的产物，魔鬼与恐怖之灵应运而生。提婆神们就是否应该继续创造魔鬼与恐怖之灵讨论了许久并因此而分裂成两个派别，持反对意见的自称“忏悔提婆”并敕令天神攻伐魔鬼与恐怖之灵。
而另一派则称“平衡提婆”离开了提婆世界，他们散布到宇宙各地，反而更加热衷于创造堕落的生物。其中，著名的“平衡提婆”阿格班萨斯在离开提婆世界时盗取了“艾末之核”，并以它的力量继续创造黑暗的恶灵，并对“忏悔提婆”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为此，“忏悔提婆”掀起了讨伐“平衡提婆”的“救世圣战”，他们用计将宇宙各个角落的“平衡提婆”聚而歼灭，在最后的一场战役中艰难地取得了胜利。
他们杀死了大多未来得及逃走的“平衡提婆”和其领袖阿格班萨斯。而“艾末之核”被永久封印在了恒无宇宙中唯一被创造出来的恒星中。从此，再没有听到过任何“平衡提婆”的音信。
据说“铁墩”中间的盆谷地带曾是“平衡提婆”创造堕落生物的据点之一。才因此违背常理地存在着这个世界。
……
瑟俾赫阿勒北部的耶索度王国是一块没有战争与恐惧的和平的土地，但也是法律最为严明的国家之一。在这片陆地上，一旦触犯了法律，侵害了无辜人的权利，违反了耶索度皇室订制下的条例，那么他或她就将获得严惩。
这其中，就有33名因违法利用以残酷暴虐的卑劣手段生人制作骨赖的骨赖师被降罪放逐到这块岛屿。骨赖是那些被诅咒的魔法师用碎尸的魔法一寸一寸捣碎活人的皮肉，让那其中的元素深入骨头中，致使骨节无限制的胀大，知道吸收尽所有的养分。这是一种令所有魔法师毛骨悚然的魔法。
——北耶索度没有即刻宣判死刑的先例，放逐已经是最大的处分。
但这33名骨赖师被皇室圈画了格杀令，一旦有甚情况，便立即派出国卫骑士队前往坎鲁修斯岛绝杀这33个人。
兴许是不出皇室所料，33名骨赖师以其邪恶的法力在岛屿上配置起骨赖大军，自称“潘坎神”的信徒，并公然宣布反叛，以坎鲁修斯岛做为据点，积极筹备战事，要以“被放逐者”为名，扯旗挥军攻打北耶索度王国西部边塞的一座城池——费迦鲁。
皇室指派亲信将领麦隆吉·苏东并划拨了铁甲船舰队，要他聚拢一批勇敢的流浪者，一同粉碎那33名狂傲自大的骨赖师的痴心妄想。麦隆吉是皇室新近提拔的优秀将领，至少国王是这样认为的。
谕令上明确地指示：铁甲船舰队与国卫骑士队所乘载的航船明日出发。
麦隆吉上奏“万事俱备，亟待出兵”。
但卢摩休始终都并不放心这样草率的举动。
他指的并非仅仅是指派一员新近上任的将领来执行这样“艰巨”的任务，也包括了要动用北耶索度的海上核心力量“铁甲船舰队”去消灭那33名骨赖师和他们麾下的骨赖大军，虽然这也同时显示了北耶索度皇室对于坎鲁修斯岛叛乱的重视。
轻袅的麝熏烟气在茶几的上空飘摇许久都不曾散去，集结在一团，仿佛一只灰白色的颅骨，而卢摩休天生的贵族气息在寝宫中显得分外的苍白。
“你们都退去吧！”卢摩休转过身看着台阶下仍然守在门户旁的宫姬，挥了挥了宽大的袍袖。茶几上的余烟因此而震得四散开去，似乎那紫色的风铃也呜咽了一声，却听得不甚清晰了。
“是，国师！”
宫姬僵硬老套的应答顿时令卢摩休苦笑了起来。
由于对耶明陀教的沙摩荼神祇的信仰，从北耶索度王国建国至今数个世纪，每一位王的身边都会有一位上通神旨、下达民意的祭祀司仪。
——这位司仪被授予“国师”的称号。而想成为大司仪，条件即为出身贵族的优秀预言家，因为每一位“国师”都会为下一任继承人留下一首预言诗，代替新王考核这位新司仪。
国师是一个傲人的称呼，也是一个大权在握的位置，但偏偏卢摩休对于王国中的除祭祀以外的事务没有丝毫的威望。
这是由于当今的岚王年少颇有作为，即位前就已经认识到国师是影响国王集权的重大绊脚石，故而在新上任不久便自命“善礼”，即在保证不改变国师在宗教上的地位的同时，达到提高王在宗教中的领导作用的目的。
这个事情在北耶索度的史书上被记载为“岚王新政”。
然而，即使不如以往的国师那样“位高权重”，卢摩休仍然要做好自己的角色，即为整个北耶索度王国“卜凶吉，趋太平”。这是国师，抑或说仅仅作为一个司仪，应该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卢摩休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只空白却显得十分破旧与古老的羊皮卷，平摊在茶几的正中央，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在烛光下微微泛黄的留白。他双手平直自然下垂，眼皮悄悄地阖上，嘴唇以微细的幅度翕动起来。他念的是一个传奇的咒语，历代国师均用这个方式预知未来。
这个术法的名字叫做“梵纳诗咒”。
这段咒语也只有历代国师才知道，用以约束国王妄想取代国师成为唯一的独裁者。
纵然如此，岚王对于权力的垄断，不能不说是他权谋实力的体现。
在卢摩休念出梵纳诗咒的时候，眉心处竟然开起了一朵湛蓝色的小花。然而仅仅开放了数摆后，就化作堇色又急速地凋谢了。那朵枯萎的花骨掉落在羊皮卷上，便立即焚烧起来，只眨眼的瞬间，就化作了灰烬。黑色的花纹印在羊皮卷上，显得异常的可怖。——没有人可以看懂这个图腾，只有国师。
只有卢摩休，目前，当下！
但是正当卢摩休的眼神看向那个图案的时候，脸色迅速地变青了，他袖中的手倏地颤抖了一下，羊皮卷上的黑灰便洒落了下去。空气里还残留着焚烧过的烟尘味道。
“猜忌、疯狂，吞噬虔诚的轮盘在须弥的黑暗里滚动。魔鬼的棒槌敲开光明的门扉，它们将横行无道……”卢摩休甚至无法继续解读那令他自己都觉得恐惧的图纹，声音缓缓地停下了。那不远处的灯烛摇晃了几下，仿佛同样是颤抖。
它们将横行无道！
它们究竟是……是什么东西？
卢摩休知道坎鲁修斯岛上到底居住着什么样的东西，那东西即使见了阳光也不会消散，在黑暗中得到寒冷与邪恶的增益，没有人能够追寻它们的轨迹。全部都是猎物，它们会一一捕杀，不留活物。
然而，岚王尚自年少，对于平息叛乱与兵戎军事相关的事情最为倔强，一旦下旨，便是老国王，都拦不住他。所以，卢摩休倘若呈上梵纳诗咒所显现的预言，岚王铁定不予理睬，轻则责罚便罢，重则会疑心他与叛贼之间有些许略微的联系。如若是后者，卢摩休的清白，便毁于此事了。
卢摩休看着仍残留着淡淡的灰烬印痕的羊皮卷，忽而似乎有了什么想法。他缓缓转身，面对着那挂着紫色风铃的窗棂，低垂下了头颅。
他的右手放佛无力地抬将起来……一直以来，他的双手都藏匿在宽大的袍袖中，即便是去除羊皮卷的时候，也不曾露出袖口。然而此刻，他的手却从那银色的宽袖口中伸了出来。——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更毋庸谈血色了。与他的脸部相比，这只手倒不如说像是死尸或者亡灵的。
他的右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挂件，那是琥珀色的仅有拇指指甲大小的龟甲，上面细碎地刻着常人无法看清也无从读懂的复杂符文。这挂件是卢摩休从图檀那神庙祭台边的老骨赖人那里得到的。
骨赖与骨赖人有着天壤之别！
骨赖人虽然是被创作出的种族，却仅仅只有一少部分得到这个大陆上人民的认可。这个种族的人民具有各国寻常百姓无以比拟的经商智慧和天赋，骨赖人的足迹遍布于世界的各个地方，瑟俾赫阿勒大陆是骨赖人为数最多的一块陆地了。纵然如此，据统计，瑟俾赫阿勒的骨赖人也仅有数万。
那位老骨赖人是一位受人歧视的吟游诗人。他以商人的身份走遍了瑟俾赫阿勒大陆，却创作着一首又一首默默无闻却令卢摩休觉得法力惊人的诗歌。
作为北耶索度王国的国师，卢摩休的眼光还是不会有错的。他断定这枚挂件是一个能够承载灵魂通过极乐之门与地狱诸神对话的宝物，也就是和图檀那神……图檀那即为耶明陀教教义中所介绍的暗神，他掌管着梦魇与死亡！
“诋毁神之名誉的叛教者，
沉沦会使您永恒地沉睡，
忿怒的火焰将以您的躯壳，
勾勒出完美的献祭！
那么，
就让神谕宣读一切腌臜的物事，
与您的本名。
但愿您也能记忆！”
卢摩休深沉的言语有如梦呓，然而他充满魔力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老骨赖人给予他的挂件在此刻仿佛发挥出了它的魔力，那仅有拇指指甲大小的龟甲上的复杂符文在瞬间似乎熔解了一般，灰粉一样散落了下来，却在卢摩休的面前组合出了许许多多扭曲的图案。
“康拔西……迪尔撒德曼……加迦弗莱尔……”卢摩休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做着翻译，然而只念出了三个名字，那图案就顿时肢解，再也看不清楚了。
“呵，”他无奈地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这三十三个骨赖师的实力忒也可惧，即便使用了我所掌握的高端预言术，也终究看不出什么么？只有三个名字……而且似乎并非全是骨赖师的名字，那会是谁的？康拔西……这名字我似乎在何处见过……”
卢摩休轻拍着额头，他的鬓角已经开始微微出汗了，适才两个预言法术，似乎十分地消耗他的精力，但是他的脑中仿若一团浆糊，“康拔西”这个名字硬生生闯进他的脑海，他却想不起来，这个名字的主人，究竟是谁！
注视着手中的那枚挂件，卢摩休观赏了许久，才似乎是对自己确定一般地道：“法安西顿背脊之眼。”
“法安西顿背脊之眼”——那是挂件的名称！
巴塞隆神官的身份与地位当然是在北耶索度王国首都珈梨苏城中无与伦比的，耶索度是一个政教合一的传统帝国，即使是年轻刚胆的岚王也不敢对教派中哪怕一位小小的神职人员轻易动怒，而珈梨苏城对囚犯的审讯权就掌握在神官巴塞隆·科马隆的手上。
神官是国教中仅次于国师的存在，但又不单局限于此。
国师全身心地投入于宗教教义的研究和拓展，并将教义和国家宗法联系起来，而神官却握有政府职权。因此，巴塞隆不仅仅是神职人员，也是国家的司法人员。
自从得到消息说，被流放到坎鲁修斯岛上的33名骨赖师举旗反叛，潜入耶索度各个大城市的潘坎教异教徒就愈发地多了起来。
——而审讯这些被逮捕的异教徒，则是国家赋予巴塞隆的重大责任。
那些异教徒基本上都是围绕在坎鲁修斯岛左近被骨赖师们控制了精神或者洗脑了的渔民，为了保存骨赖大军的完美实力，他们用这些渔夫来做谍报工作，自己却在后方的岛屿上诡诈着筹谋着一切。
费迦鲁方面已经押送第一批逮捕的谍报人员到了首都。这些本来是普通渔民的低贱贫民，原是一生都可能没有机会看到北耶索度王国都城的宏伟与盛大。
使者在龙蝇港埠口见到这位神官的时候，是一个市灯映红了整个天空的冷瑟的傍晚，似乎就如要下起血雨一般。这种异象，只有很多年前瑟俾赫阿勒联合军在与幽灵军对阵时期才出现过一次，那一次，整片大陆每一块碎石，都仿佛沁满了不知道是谁的鲜血！
龙蝇港是契尔班河流经珈梨苏城的一处港口，这里能够一览半边城市的繁华与昌盛，但高耸的耶明陀教寺庙和神殿以及尊贵华丽的建筑会挡住任何人看向另一边的视线。
巴塞隆神官戴着着金黄色象征着尊贵的披风，而衣服却仅仅是破布衫制成的。他长着瞧似粗鲁的脸，络腮胡子像爬山虎一样占据了他几乎整个侧脸，如果这样的相貌使人觉得他并不是个适合司法审讯工作的人，那么就大错特错了。经他审问过的，至今还没有最终不老老实实交代出一切的硬汉的存在。
使者一身都是黑色的衣衫，连脸部都用黑色的布绸缠了起来，他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
“受人尊敬的神官，我已奉费迦鲁城城主的嘱托，将本周逮捕的8名嫌疑犯带来了这里。请验收吧，这是名单和血液取样。”说着，那名使者从袖中取出一份稿样，递到巴塞隆的面前。
巴塞隆取过稿样，简略地看了一看，也不甚在意，只向身后的几名侍从挥了挥手，却见那些侍从从使者带来的军官处带走了嫌疑犯。神官扭了扭宽厚的肩膀，对使者说：“请回禀费迦鲁城的城主，就说本官已收纳了这8名囚犯，珈梨苏城的一切工作都会积极配合你们前线的需要。”
“是的，那么多谢了。”使者面无表情，或者完全看不出他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他只淡淡地道了声谢，便转过身去，踏上了过来时乘坐的航船。巴塞隆神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配合着他粗犷的相貌，显得异常地虚假。这是官方式的表情，也是巴塞隆作为一名神官的常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