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之喜

乔迁之喜(一至四节)

 

             作者:乐陶陶

一、一张照片

 

随刑侦科老李走进这套房子的第一刻,我就有一种寒毛竖立的感觉。我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客厅——米色壁纸米色地板,青蓝色的垂地窗帘,暗褐色沙发一座倚墙一座倚左窗,上方是贴墙壁橱,零散摆着几本书。一切都显得十分舒适、妥当。只有靠右窗处一大块空白,什么都没摆放,白哗哗得有点刺眼。崭新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臭味,一阵一阵地,这令我十分不自在。于是我走到窗口,摸出烟跟打火机来。“嚓!嚓!嚓!”我那只平时非常好用的zippo偏偏打不起火来,安静房间里不断响起的打火声令我头皮发麻。

老李看到我紧张的样子,笑着走了过来,一边给我点烟一边说:“后悔了吧!叫你不要跟来你非不听,就你们那份小破杂志还搜集什么素材,随便编着写就行了。”

我尴尬地笑笑。老李再辛苦也是吃公家饭的,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我家里本来就困难,苦熬了多年学业,毕业后却屡屡找不到工作,都快要断顿了。幸好这家《传真周刊》肯给我一个试用机会。虽然《传真》不是什么正经刊物,登出来的也都是些光怪陆离、不着边际的故事,但为了能留下来混口饭吃,我必须在这三个月试用期内写出点像样的稿子。不然,我也不至于求着我的铁哥们老李来这么个瘆人的地方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烟后问老李:“我要的资料,你给我带来没有?”

老李瞥了我一眼,低头在包里翻起来,老半天才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给,绝对够料!不知道费了我多少精神才从科里弄出来的。”

我接过照片一看,只见照片正中是一直乌黑乌黑的、笨重的大铁桶,上面的漆面磕碰掉不少,铁桶里装满了泥沙一样的东西,抹得很均匀。

我推了老李一把说:“我问你要卷宗,这是什么东西呀?一个大黑陀螺?”

老李凑到我跟前,压低声音盯着我说道:“陀螺?哼,我告诉你,这桶里装的就是这间房子的男主人陈浩洋,你看不到他,不过因为他被封在水泥里而已。”

老李又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进来时,这只铁桶就摆放在这里,屋子里有股很重的臭味。我们随着味道才找到铁桶,后来就在桶里发现了陈浩洋破碎的尸体。给你看的就是我们最初进这个房间时拍摄的物证照片。”

我被老李的话瘆得不轻,老半天才安静下来开口提问:“老李,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你说的——这只铁桶就摆放在这里,这里是哪里?具体位置?第二,你说的破碎的尸体,破、破碎是什么意思?”

老李冲着我脚下努努嘴说:“哪里?就在咱们脚下啊,你进来时没看到这里白次呼啦一大片空地吗?”

我吓得一下跳起来:“老李,你别胡乱唬人好不好!”

老李扑哧一下乐了,一把扶住我说:“哈哈,谁乱吓唬你,瞧你小子那熊样儿!铁桶当时的确就摆在这里呀。嗯,破碎的尸体,就是尸体不全,被肢解了呗!好了别哆嗦了,走,我们去沙发那边坐下说。”

 

二、半具尸体

 

   我们坐在沙发上,老李点上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慢慢地给我讲起来:

“我干刑侦这么多年了,这样蹊跷的案子还真不多见。据我们了解的情况,这间房子的男主人叫陈浩洋,四十二岁,是个书店老板,房、车俱全,家底也算丰厚。他妻子林洁是一名外科大夫。我看过他们夫妻俩的照片,这一男一女真是一对儿,都长得也不赖,尤其是那女人,一双眼睛能说话。听以前的邻居说,这对夫妻一直相敬如宾、和和美美的,直到十年前他们的儿子陈小洋出了事。”

老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慢吞吞地吸了一口烟道:“你别盯着我,我知道你着急,你想问他们的儿子出了什么事,对吧!其实也是常见的事,就是这孩子7岁的时候,他爸爸带他出去玩,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孩子——丢了!孩子丢了,只有陈浩洋一个人回来了,你说当妈的会怎么样?从此这两口子就没再消停。听邻居说,几乎天天吵架、打架,哭哭闹闹的,打那之后林洁也就没再上过班,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上半年平江路开始拆迁,陈浩洋就买了这套新房子,紧赶慢赶地装修了出来。可能也希望换个地方换个心情吧。这不,刚刚搬了一半家,他就出了事。”

看着老李又停下来抽烟,我更着急了,催着问他:“那他妻子现在怎么样了?你们又是怎么追查到这间屋子的呢?”

老李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你小子还挺着急,怎么好奇心这么重呢?呵呵!其实报案的就是林洁,因为儿子丢失,林洁一直陷入难以自拔的痛苦中,很少出门,这些天搬家也都是陈浩洋在操持。可自从一周前陈浩洋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三天前林洁报的案。现在的林洁嘛!唉!自从在殓房辨认过陈浩洋的尸体后,她就疯了,我们已经把她送到L市第二精神病院去了。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没了。由于陈浩洋死法十分恐怖,死期又超过了三天,尸体都开始腐臭,尸体本身和现场环境能够提供的线索太少了。加上林洁发疯,什么也问不出来,这案子,嘿嘿,就更难破了。”

我听老李说得玄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陈浩洋被封在铁桶里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样子啊?”

老李转过来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真、想、知、道?”

我点了点头。

老李盯着右窗下那一片空白处,声音哑哑地说:“铁桶里只有陈浩洋的上半截尸体,因为封在水泥里,我们只好把铁桶破开,把水泥敲碎,陈浩洋的尸体也随着水泥碎成一块块的,五脏六腑摔在地上到处都是,真是恐怖地很啊!只有他的头部是一整块,可以依稀看到他的表情,是那种……唉,不说了,我自己都瘆得慌。刘阳,你有这张照片爆爆料也就算了,问那么细干嘛,不害怕回去做噩梦!”

老李说着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将我往门外推。我还是呆呆地,老李却不容我多想,开着单位的车将我一路送回家中,下车时还不忘叮嘱我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好休息,知道吗?”

 

三、两道划痕

 

回到家后,我无心吃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无法成眠。那个黑色的铁桶在我的脑海里生了根似的挥之不去,我一会看见陈浩洋拖着自己半截身体在铁桶里挣扎着要出来,他每动一下,桶里的血水就往外直冒;一会看见林洁冲着我大声哭喊,跪着向我求救:“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没疯。”他们的面目是模糊的,但给我的印象却极为真实。我脑子里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大胆的想法——明天去精神病院见陈洁一面。

天一亮我就起来了,简单收拾后准备赶往L市第二精神病院。出门前,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将桌上那把锋利的水果刀放进背包外层的口袋里。坐在车上,我的思绪还沉浸在整个案情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案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不知道今天与林洁的相见,有没有意义呢?毕竟,她已经是个被医生宣判的病人,可我忍不住的就是想见到她。我有一种神奇的预感,今天与林洁的会面,能令我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车快到医院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老李的电话,他在电话那边非常着急地说:“刘阳,你快点过来,我在陈浩洋家。”接着就挂断了。眼看快到医院,但是老李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有了新的线索,我也紧张起来,只好请出租车司机掉转车头。

走到陈浩洋家门口,我看见门虚掩着,房间里没有传出一点声音。我心里有点怯,就低低喊了一声:“老李——”没有人应我。我轻轻地走到门口,用手将门推开侧身往里望。我看见老李趴在右窗下那片空白的地面上一动不动。我心里一惊竟顾不上害怕,一边大叫他的名字一边向他身边跑去。没跑几步我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待我跌跌撞撞站起身来,我看见老李一边咳嗽一边站起身来对我说:“你跑什么!一脚踩在我腿上疼死了,还有你叫得声音那么难听,跟哭丧似的。”我咧着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地对老李说:“我,我看见你趴在地上,还以为,唉!不说了,你趴在地上干嘛呢?”老李乐了,冲着我勾勾食指说:“你来和我一起看看——”

虽然心里百般别扭,我还是忍不住好奇跟老李一起趴在了地上。老李指指地面问我:“看见了吗?”我莫名其妙,只好说没有。老李说:“真笨啊!你的脸贴着地面,顺着光线看过去。”在老李的指导下,我果真看见地板上有两道淡淡地划痕,往右窗对面的厨房延伸。我俩趴在地上一路寻找,划痕在厨房门口消失了。

我爬起身来,坐在地上等着老李说话。老李却不紧不慢地抽起烟来。我等了半天看他还不开口,于是抢下他手里的半截烟催促他:“你有什么想法,快说!你想急死我呀!”

老李手指着厨房那边的阴台说:“我一直在想,连陈浩洋、带铁桶、水泥,至少也有近200斤重吧。这么重的东西,进出的住户却没人看到有人抬它进来,为什么呢?凶手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抬起这么沉的物件的。这个房间也这么整洁。所以我怀疑,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这只铁桶、尸体还有水泥是凶手从这个阴台窗口拉上来的。客厅地上的两道划痕,应该是凶手推拉这个铁桶所致。”

老李说完就跳起来,站在阴台的窗口向外探望,而且仔细地查看窗框,他看了很久,一边看一边说:“咦?不对啊!

我连忙问他:“怎么了?”

老李摇摇头对我说:“走吧!让我回去想想再跟你说。”

走出门口,老李要开车送我回家,我拒绝了,因为我心里还惦记着去精神病院见林洁。老李看我坚持也就没有勉强,自己赶回单位去了。

四、精神病院

吃过午饭,赶到L市第二精神病院时已是下午。天气有点发阴,处在市郊的L市第二精神病院周围人迹稀少,整栋灰色的建筑在阴霾天空的映衬下令人心情沉重。

我到门诊部医生办公室找到了林洁的主治医师梁主任,对她说明了来意。她开始拒绝我的探访,后来看我出示了《传真周刊》开具的记者身份证明,又听我说是刑侦科李科长介绍来此的,才勉强应允。她先是交代对桌另一名年轻大夫帮她应诊,随后披上外衣带着我往楼下走。我看她的门口还有应诊的病人,就赶紧拦住她说:“梁主任,您工作这么忙,就不用亲自带我过去了。您告诉我她的病房,我自己去找。”她却用拿着病历的手挡开我的胳膊,继续边走边说:“小伙子,你以为这是普通医院,可以由着你随便去探访病人?具有重度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我们都安排在特别的楼层看守、治疗。你自己一个人是上不去的,我也要为你的安全负责。”我听她这样说,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门诊大楼与住院部大楼之间隔着一片小小的花圃,很多病人在那里散步。与普通医院散步的病人不同的是,这里的病人都有点奇怪。他们有的对着墙站着一动不动,有的站在那里不停地看着天空自言自语,有的独自蹲在地上刨坑,还有一个看见我们经过,马上不停地跺着脚对着我们喊:“我不洗脚,我不洗脚,我不洗脚!”我心里发笑,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跟着梁主任快速朝前走。就快走进住院部大门时,忽然有个巨大的人影蹭地跳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的双肩拼命摇晃,并很激动地对着我喊:“老婆,你回来了!”

我被他摇得头晕又害怕,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大声地叫梁主任。梁主任迅速地走过来对着他说:“吴永胜!稍息,立正!归队!”他果然松开了手,像个小孩子似的按着梁主任的命令做,梁主任“归队”话音刚落,他就一溜烟往楼上跑了。

梁主任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个吴永胜是个军人,患病与他的妻子有关,没事,这些病人都是不伤人的,走吧。”

我随着梁主任逐层往上走,每一层都比之前的一层看守更为严密。走到第五层时,楼梯口是一个巨大的防盗铁门,经梁大夫交涉,我在门口做了登记,才被允许进入。

这一层的确与其它楼层不同,因为没有窗户,大白天里面也是全黑的,只有走廊两侧安着几盏暗黄的电灯,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我打量了一下两边的病房,都是铁门,门上有一些透气方孔,跟囚室差不多。走到走廊的尽头,梁主任用手指了一下右手的门,并示意我往里看。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往病房里看去,昏暗的壁灯照射下,一张惨白的脸孔首先映入我眼帘,使我心惊。我退了一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继续看下去:病房很小,只容的下一张多病床的大小,一个女人平仰在病床上,手、脚都被皮带束在床边,旁边悬挂着吊瓶,我认出是林洁。她很敏感,我一靠近气孔,她就转过脸来死盯着我看,好像知道门外站的人是谁一样。她的头发披散在床头,脸色很白,是那种惨白色,眼睛又黑又亮,每隔一会就快速地眨几下。即使在这样的境地下,她还是个好看的女人,我不禁起了怜悯之心,防范的心情也松弛了很多。经梁主任同意后,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开始隔门轻声向她提问:

“林洁,你家乡是哪里?”

“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与你丈夫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知道你丈夫平时与什么人交往?”

“儿子丢失之后,你丈夫的心情如何?”

我提问的时候,她一直都不说话,只是用充满怨恨的眼睛死死盯住气孔后的我,直到我提到“儿子”两个字时,她激动起来,一边发出“呵、呵”声,一边斜瞪着我,冲着我呲牙。她的牙齿很白,与惨白的面容,像钉子一样尖锐的眼神映衬在一起,显得十分恐怖。

梁主任走上前来,示意我停下。但我还是不甘心,我看出她对儿子的事情十分在意,也知道她的儿子小名叫小洋,于是隔着门又低声地问了一句:“林洁,你丈夫对你和小洋怎么样?”

我话音刚落,林洁就在病床上用力挣扎起来,她的动静很大,几乎要把床掀翻。忽然,我看见林洁一只手挣开了皮带,扑起身紧紧地扒在门上——我的眼前,她对着气孔又叫又咬,抽搐般地眨着眼,发出像野兽一样啃噬的声音,还用手指伸进气孔抓我的脸和眼睛。她的手指甲很尖很长,我被彻底吓呆了。幸而梁主任在身后将我轻轻一拉,我才没被抓伤。

梁主任低低叫了一声:“不好,皮带松了。”就赶紧冲着楼梯口的铁门跑去,只十几秒,一群拿着药物和器械的大夫和护士就冲了进来,我也被梁主任带了出去。到三楼时,我还能听见从五楼铁门里隐隐约约透出的林洁凄厉地喊叫声。

走到楼下,我心怀愧疚地向梁主任道别。梁主任却十分和善地对我说:“小伙子,近期别再来了,她目前的状态不适合探访。自从入院以来,她已经咬伤了我们两名同事。我们迫不得已只能捆住她,用镇静剂维持她的短暂平静。即使这样,她的情况还是极不稳定,我们连病服都是勉强给她套上的。她也不进食,我们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她的身体。你快去吧,我也要赶紧上楼看看了。”

我再三地谢过梁主任后,往医院门口走去。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小刘,小刘——”我转过身一看,是梁主任。她一边朝我跑过来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幸亏你还没走远,有件事情麻烦你转告刑侦科李科长。一是,我们的同事再给林洁输液和换病服时,发现她身上有很多伤痕,具体的成因我们还不清楚,待她稳定一些我们会进一步检查。另外,另外——”

尽管只接触了一下午,梁大夫的果断、魄力与工作能力已令我十分佩服。此刻她的迟疑倒是令我十分意外,我说:“梁主任,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

梁主任想了想,点了一下头对我说:“根据这两天的观察与检查结果,我怀疑林洁这一次不是突然发病。也就是说,她不是第一次发病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以往对于林洁——一个因丈夫丧生而倍受刺激发疯的可怜女人这样一个判断几乎全部被颠覆。

梁主任看着我低头不语,以为我没有听懂,于是接着说:“每个精神病人的病情都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就像任何病症一样。一般一个病人首次因刺激而病发,不会达到这么严重的程度,持续这么长的时间。根据这两天的检查数据和林洁的状态,我认为她并不是第一次发病,而是反复发作过多次了。”

我听着梁主任所说的一切,心里一动,感觉想起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梁主任急着回病房去,说完冲着我挥挥手就走了。

我也慢慢地朝医院门口踱去,正走着,忽然听到两声尖锐地汽车喇叭声。我抬头一看,是老李的车。老李正阴沉着脸,坐在车里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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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迁之喜1-4 创建于 2011/5/24 11: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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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乔迁之喜1-4
作者:
乐陶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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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年轻的小报社编辑小李为了挖新闻来到凶杀案侦破现场,现场的诡异场面令其产生无数追问,欲罢不能。精神失常的妻子、行迹可疑的邻居、被囚禁的怪人,到底谁才是杀人凶手?越接近真相的同时,他越接近危险。请看一波三折的小故事——乔迁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