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酒宴

领班领着王吟王孙进了一个小小侧门，走入一个灯光柔和的甬道，拐过两个弯后，他们走进一个圆柱形透明的电梯之中。

       这时天已黑透了，电梯贴着一个峭壁缓缓上升，从这里山庄夜景一览无遗。大半轮秋月明亮皎洁，星子疏疏朗朗，山庄楼台亭阁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闪烁在高大的乔木之中，盘山大路和林间小道霓虹闪烁，五彩缤纷，使人恍然觉得自己身在仙山琼阁。只有各处楼阁里发出的阵阵喧闹声，才提醒人们这是踏实丰腴的人间，寻欢作乐的乐土。

       电梯一直上升，两次垂直穿过灯光柔和的山洞，到了山顶，领班领着他俩走进一个餐厅，这个餐厅更加金碧辉煌，富贵豪华。

       一队身穿金缕衣的美丽小姐排成雁行两行，侍候他俩就座进餐。桌子上所有的餐具都烁金闪银，令人目眩神摇。

       “果然是吃黄金宴的地方！”王孙兴奋地说。

       这队小姐的领班，一个美丽得惊人的女郎走上前，说道：“欢迎两们先生光临本山庄黄金酒宴厅！”

       她的声音平静而又高贵，冷漠而又温和，如同黄金的那种质地，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这显然是开场白，王吟王孙凝神听了起来。

       美女领班正式讲了起来：“黄金酒宴其实是一种失传的传统饮食方法。古人素有餐金餐玉以求长生的饮食之法，文献记载层出不穷。中国古代最权威的药学著作《本草纲目》中就多有论述。”

       这么一个美女讲着古籍，有一种奇异的效果。

       “《本草纲目》中多次讲金屑金浆能镇精神，坚骨髓，通利五脏邪气，久服能长生，甚至能成仙。《本草》亦云玉屑久服也可轻身长年，宜同金、银、麦门冬等共煎服……”

       她的声音如同黄金般叮当动人。

       “而在《周易参同契》里，魏伯阳真人作食金赞歌曰：金砂入五内，雾散若风雨。薰蒸达四肢，颜色悦泽好。发白皆变黑，齿落生旧所。老翁复丁壮，耆妪成婉女。改形免世厄，号之曰真人。”

       她的面容如同黄金般闪耀迷人。

       “现代科学也证实黄金具有不可思议的祛病健身的良效。金元素，原子序号是79，元子量是197，荷电荷数79，密度19.32克/立方厘米……它的熔点极，韧性和延伸性极好。现代科学研究表明，金离子具有强大的离子磁力，能放出与人体细胞电波长相同的负离子生物电，能促进细胞电气流动，使细胞内部产生活化，从而有返老还童甚至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啊，这黄金宴原来有这么多的作用！这黄金宴对大哥就更加意义非凡！她不由得看了王吟一眼，她看着王吟依然苍白的脸，似乎也看见穿过锁骨和跟腱的丝绳，不由得一阵心痛。但愿这黄金酒宴能提供给大哥足够量的金子！虽然王孙心里明白，这“足够量”何其难也，足够量的金子——基督山宝窟已被大哥炸毁，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此了！至少，它能给大哥祛病健身，也是好的！

       一位小姐捧上一瓶酒，她打开金色的绸布囊，只见清洌的酒中有无数小小金箔，飘泊荡漾，闪烁不已。

       接着四个小姐端上四盘菜，一盘鱼，一盘山雉，一盘熊掌，一盘骆峰。这四盘菜表面都闪烁着一层金黄之色。

     “本山庄遍访古籍，精参古方，用现代科技推陈出新，创造出独步世界的大树十字坡黄金酒宴。本山庄黄金酒宴不唯有黄金，还有白银、玉屑、锡吝脂、密陀僧、珊瑚、菩萨石等各种名贵金石。而黄金酒宴最关键之处还在于黄金的剂量！服食黄金少一分无效，多一分则会致命！可以这样说，黄金的剂量就是生死之门，其剂量的精微比一张纸薄，它要用纳米NM或者纳克NK来表示……”

       美女领班说得详细，王孙心里高兴。

       “只有本山庄才掌握了控制黄金剂量的技术。可以告诉大家，细胞食用的黄金剂量是以黄金分割——0.618为基础当量的，这个黄金分割数真是妙不可言！原谅我只能透露这一点，因为这是一把金钥匙，它打开了黄金之门！是本山庄的独家专利！我们的黄金酒宴绝对安全，无任何副作用，现在就请两位尽情享用吧！”

       王吟看看桌上的酒菜，说：“真是美轮美奂啊！”

       王孙也看着桌上的黄金酒菜说；“金樽美酒斗十千，王盘珍羞直万钱。大哥请了！”王孙决心自己不动一口，全让大哥吃，吃不完打包带走！凭着怀中的十万大钞，看能不能给大哥补够！

       “可这桌酒席咱们不能吃。”王吟说。

       “为什么？”王孙吃了一惊。

       “因为这里面的金子全是假的。”

       “是吗！”王孙满怀的希望一下破灭，又惊又怒。

       美女领班变了脸，上前一步说：“先生，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她美丽的脸突然可怕起来。

       王吟笑道：“黄金酒宴里的确没有金子。”

       “咱们的确不吃吗？”王孙惋惜不已地说。

       “当然不吃。”王吟说。

       美女领班说：“二位不吃也行，但必须把单买了！”

       “多少钱？”王孙问。

       “金樽美酒斗十千，酒是一万元；王盘珍羞直万钱，每盘菜一万，四盘四万，共计五万元。先生请付钱！”

       “你是不是准备抢钱啊？”王孙怒道。

       “你要为你说出的话付出代价！”美女领班的声音由严厉变成了凶狠，有种毒蛇磨牙的感觉。一个美得惊人的人如果表情变丑，那也丑得惊人。

       “怎么付？”王孙转怒为笑道。

       身穿金缕衣的小姐们向后退去，走上了一排男性侍者，他们身穿白色衬衫，扎黑色领结，身体魁梧，表情凶残，一看便知是职业打手，他们穿着侍者衬衣，就像狼披着薄薄的羊皮。

       美女领班说：“把这两个人拿进去剥皮，瘦的当水牛肉，肥的当黄牛肉，精肉剁馅，板油熬制油脂。这个小的可以当小肥牛的里脊肉。”这时她的声音变得平静而有条不紊。

       打手们冷酷地大步走了上来，王孙喊道：“真的来了啊！”她手里已多了柄长剑，剑尖一搅，那瓶酒飞跃而出，直奔前面的打手头儿，砰地一声酒瓶砸在他的脸上，酒瓶破碎，酒水和血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金樽美酒斗十千——你陪我的一万元！玉盘珍羞直万钱——”王孙手腕一剪，那盘金色鲤鱼也飞了出去，打手们急忙躲闪，但这个盘子却是滴溜溜地旋转飞出，飞出一个圈后又兜了回来，打在一个打手的头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这个盘子和那人颅骨同时碎裂。

       “停杯投箸不能食——”那盘金色野雉向美女领班飞去，美女领班早已吓得抱头蹲在地上，盘子在她头顶上的墙上砰地破碎，野雉和盘子碎片落满了她一头。

       “拔剑四顾心茫然！”王孙挺剑高声吟道，长剑在辉煌的灯光中闪耀着一串串夺目的光芒。“还有谁要剥咱的人皮？”她厉声喝道。

       “哈哈，误会了……”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王孙接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哈哈哈哈！”她模仿着这个声音，学得很像，使进来的这个人不再说话，王孙转身向他看去。

       只见这人西装革履，削瘦精明，又是酒店经理！王孙心里说，但她却没有将这个人与旱地狐狸、旱地灵  、旱地忽律们联系在一起。她看第二眼就发现了其中原因，这人神情威严，鹰钩鼻，双目尖锐而阴鸷，在这尖锐和阴鸷的深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激情和狂热，就像一个暂时封闭的火山。这人是个大人物，是旱地三人无法望其项背的！

       这人静静地打量着打斗现场，小姐们和打手们看见他都急忙惶恐地躬身站立，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哈哈哈哈！”这人从容不迫说，他并不因为王孙已惟妙惟肖地说过这话而有丝毫的尴尬，他嘴里打着哈哈，但面容和声音却并无一点笑意。“二位原来是真心来敝山庄服食金子的，敝山庄失敬了！”

       王孙看着王吟，王吟说：“你是什么人？”

       “在下姓孙，是大树十字坡山庄总经理助理。”

       “原来是孙助理！”王吟说。王孙看着王吟，从口气里能听出大哥早已知道此人。

       “两位先生请跟我来！”孙助理说完点点头，转身朝一个侧门走去。

       王吟王孙跟着他走进侧门，王孙的心再次热了起来，这一次她相信真的能吃上金子了！

     他们走过一个不长的甬道，进入到一个电梯之中。这一次电梯完全行走在山洞之中，速度甚快，不一会便落了地，孙助理领着他俩走入一个客厅。

       这个客厅与前面的房子又不一样，王孙环视四周，辨别着方向，她感觉这间屋子应该在十字坡后山脚的地下，或半地上半地下，因此这里很清凉。屋里全是古典式的家什，古色古香，幽静雅致。屋子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茶几，上面摆放着茶盏茶杯茶壶，都是官窑、哥窑、定窑等名贵瓷器，还有茶碾、茶罗、茶笼、茶则以及其它王孙叫不上名字的茶具，茶几旁还有一个拙朴的茶炉，这个客厅极像一个茶艺室。

       一个大汉迎接他们。

       “这位就是敝山庄的总经理张总。”孙助理介绍说。

       王孙定睛看去，只见这大汉身材也异常高大魁梧，衣着很高档也很常见——也是一件黑色的风衣，一副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双眼和大半个脸庞。

       王孙第二眼看见那副墨镜下的双眼，这是双有些凹陷的眼睛，又被一层云翳般的野蛮麻木遮盖着。这大汉看见王吟后，突然眼睛一张，一股来自深处的灵光一闪，似乎要穿越而出，但只是昙花一现，又被野蛮麻木的云翳遮盖了。

       “请坐吧！”孙助理客气而冷漠地说，四个人围着茶几坐了下来。

       嘿，这助理倒像是老总，而老总则像是个摆设！其实自己和大哥也一样，大哥不像是超人和首长，自己不像是战士和随从。想到这里，王孙不禁偷偷地乐了。

       侍者从王孙对面的前门里进来，给每个人沏了一杯茶。王孙看见这茶叶子挺秀，汤色碧绿，香气馥郁如兰，啜饮一口，其味醇厚鲜美。她虽然不大会喝茶，这时也不禁精神为之一爽。哈，大哥说得有理，这一路虽然古里古怪，但主要是吃，吃了平时没吃过的饭菜，喝了平时没喝过的酒，还有茶！

       “诸位请先吃茶。”孙助理说。哈，这里不但有古色古香的家具和茶具，连喝茶都是古香古色的吃茶！

“这两位先生是来专门来本山庄吃黄金酒宴的。”孙助理对张总说，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给上级汇报，而是在向同级甚至是下级作介绍。接着他对王吟说：“这帮东西识不得真金，也识不得真人，总是认不出谁是真正食金餐银的好汉！真没办法，一个人的智力是由他的基因决定的，唯上智下愚不移，信哉斯言！”说到这里，孙助理尖锐的声音中突然迸发出一种奇怪的激情。他喝了一口茶，将激情压抑下去，他苍白削瘦的脸颊泛出了两片红晕。

       王孙看着张总，只见他听见他俩是来吃黄金酒宴的，双眼又是一睁，看了一眼王吟。

       孙助理接着说：“我总是给他们说，有三种人绝不能受委屈，一种是儿童，一种是老人——童叟无欺嘛，另一种就是嚼铁咬钢的好汉。可是这帮人……”他摇了摇头，叹口气，然后望着王吟，表情变得严肃而专注：“先生真的是来吃黄金酒宴的么？”

       王吟笑了笑，没说话，不容置疑地看着张总。

       王孙看见张总双眼又睁开了，看着王吟。

       “其实在人体王国黄金酒宴早已被禁止了。”孙助理说。

       “钱不成问题。”王吟说，然后他看了一眼王孙。

       王孙从怀中掏出着一大沓一大沓的大钞，在茶几上摆成了一个钞票方阵，然后又将钞票装回怀中。

       “钱是够了，”孙助理淡淡地说，“但是人体王国金子奇缺，现在很难吃上此物了。”

       王吟看着孙助理，王孙也看着他，也不时地看一眼张总。

       “因为白细胞们一直在搞白细胞超人，还搞超级细菌、超级病毒、病毒导弹这些东西，需要大量的微量元素和金离子，几乎将王国的金子搞光了。”

孙助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喝了口茶，大家都喝了口茶，然后继续看着他。

“人体王国的江湖人物也就是细菌病毒等微生物受此启发，也开始试着服食金子，没想到真有人因此武功大进，甚至还有人产生了特异功能，所以使王国的黄金更加奇缺得不得了！”孙助理接着说。

“不仅如此，某些突变细胞也来服食金子。他是利用金元素的稳定性，使他的身体状态维持在这种突变状态，既不向前变成癌细胞，也不向后自我凋亡。他们把这种状况叫做长生成仙！”王吟突然插话说。

他这话一出，王孙看见孙助理全身一震，脸颊上又飞出两片红晕。而张总的双眼再次睁开，王孙看见那眼中的野蛮凶恶突然变得灼灼逼人。

王吟却似乎浑然不觉，他问孙助理道：“难道不是吗？”

“是这样。”孙助理已恢复了平静，“所以你在哪里去找金子呢！”他冷冷地说。

这时王孙突然感觉到后脑勺一冰，机灵灵打了个冷颤，接着心跳加速，呼吸紧迫来。

啊，这是一股凌厉而又熟悉的气息！这间屋子有前后两个门，杀气正是从王孙背后的后门外传来的！王孙尽量使自己端坐不动，她看见孙助理也打个了寒颤，接着身体继续颤动起来，但这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激动无法抑制。王孙看见张总也张眼朝后门那里看了一眼。唯有大哥王吟似乎仍旧浑然不觉，他等着孙助理往下说。

孙助理又恢复了平静，接着说：“因此人体王国的金子基本已消耗殆尽。至于说某些食品如黍米米汤及鸡头中的金离子则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不计。说实话，人体王国现在只有两个地方有金子，”说到这里，孙助理朝后门看了一眼，接着说：“那就是基督山宝窟和大树十字坡山庄。”

听到这里，王孙感觉到后脑勺又是一紧，孙助理也朝后门看了一眼，只有王吟和张总依然端坐不动。孙助理又喝了一口茶，压住了眼中闪烁的火花，接着说：“而基督山宝窟三天前刚刚被人炸毁，现在就只剩下大树十字坡一家了！”

话说到这里，王孙感觉到所有人——孙助理、张总，还有后门外的那人——的目光都一齐射向王吟，王吟都神情自若，点点头说：“所以我们就来这里了！”
       孙助理点点头，说：“这个我理解，因为每天都有来我山庄吃黄金酒宴的。基督山宝窟即使没被炸毁，一般人也沾不上边。啊，岂止是一般人，多少英雄好汉为了它葬身海底，却连它的影子都没看到。所以黄金酒宴就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王孙皱起了眉头，她看见王吟也眯起了眼睛，喝了一口茶。她知道孙助理返来覆去说着这些就是为了满天要价。嘿，多少钱你就明说，咱们可是怀揣十万大钞而来的！

“我反复说这些只是为了说明黄金的稀有和昂贵，请二位对敝山庄黄金酒宴的价格有个心理准备。”孙助理最后说。

“多少钱你就说吧。”王吟说。

“这不是钱的问题。”孙助理说。

“那是什么问题？”王吟问。王孙也睁大了眼睛。

“我们要的是你最值钱的东西。”孙助理说。

“最值钱的东西？”王吟说。

“对，只有至诚之人才能吃到黄金酒宴。”孙助理说。

“什么叫最值钱的东西？”王吟问。是啊，王孙心里也问道。

“举例说吧，为了吃上黄金酒宴，一个市长留下了他城市里的金钥匙——虽然它是铜的，但这是一个城市的象征；一个银行家留下了他账户的密码；几个啸聚山林的绿林首领留下了他们山寨的调兵虎符；几个侠客留下了他们的生死令；还有许多银行的存折，房地产产权证；还有一个人的一截断臂；等等。”

“一截断臂？”王孙忍不住惊呼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年禅宗二祖慧可为求达摩传法，自断其臂。现在有人为求长生断臂又算得了什么？”孙助理冷冷地说。

屋子里一片静默。

“多么昂贵的黄金酒宴啊！”王孙叹道。

 “当年如来弟子替人念卷佛法，要收三斗米粒金，如来还抱怨收少了。就是唐僧他们到达西天取经，也得交上紫金盂。这是因为世上绝没有免费的午餐，其次也不要叫人将他们佛经、咱们的黄金酒宴看得轻了！”孙助理冷冷地说。

屋子里又陷入静默。

“而且你吃过一顿，肯定还要来吃第二顿，留点东西也不算什么。”孙经理接着说。

“你的黄金酒宴使人上瘾吗？”王孙说。

“那当然，谁愿意在成仙或超人的路上半途而废呢？”孙经理说。

“我明白了，”王孙说，“你其实是押下了他们的灵魂，从此这些人都不得不听你驱使是吧？”

“你悟性不错，”孙助理冷冷地赞道，“灵魂是一种虚渺的东西，但成仙或超人却是实实在在的。”

王吟说：“难道孙助理也要我自断一臂吗？”

王孙差点又惊呼出声，她明知这是王吟在开玩笑，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倒不必了，”孙助理又冷冷地说，听他口气他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王吟在开玩笑，“因为你身上有更值钱的东西。”

“什么东西？”王吟说。

“一把宝刀！”孙助理说。

王孙心中一震，她看见王吟和张总也是心中一震，张总的眼睛张开又闭住，闭住又张开。现在王孙看见了那双眼睛深处一股灵光再次闪烁，它极力想钻出野蛮麻木的云翳。而孙助理的眼睛燃烧出两团火焰，这是火山之火——也就是地狱之火从窗口终于窜了出来！

这时王孙的后脑和背心又是一紧，她再次感觉到呼吸紧迫，心跳加速！

“它虽然是把宝刀，但因为基督山宝窟被炸，它的价值已大打折扣。”孙助理说。他在劝说着王吟，但他的语气却充满着丝毫不减的狂热。

当然不行！王孙心里喊道。你孙助理虽然抵押所有来吃黄金酒宴的人的灵魂，但这把宝刀却是英雄的灵魂，是白细胞大军的军魂！

但王孙没想到王吟却点点头，说：“好吧！”接着他从腰里抽出一把刀来，捧在手中。

这把刀三尺长，三指宽，薄如纸，色如冰，青光四射。它不但使这屋子里的灯火完全失色。也使屋子里的空气变成了透明的青色。这刀中，还有十余条殷红的血丝，似游若动，闪烁不定。

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孙助理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双眼中的火焰缩了回去。而张总的眼睛中野蛮麻木的云翳也顿时消散，啊，现在王孙才真正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内陷的眼睛充满了桀骜、愤怒和敬畏，以及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等复杂难言的情感。王吟双手捧刀紧紧地盯着这双眼睛，他的双眼里则充满了深深的期待。

这时孙助理的面色更加苍白，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锋，那种火焰又像蛇的信子一样闪烁而出，他突然五指如鹰爪，向宝刀抓来！

王孙大吃一惊！她看见孙助理这一抓，痴如闪电，劲如风雷，她没想到孙助理竟是这样的好手！她急忙去拔剑，但还是比孙助理慢了一拍！

孙助理的鹰爪离宝刀只有半尺时，王孙的长剑才刚刚出鞘。但这时孙助理却惊呼一声，连忙将手缩回，又吹又甩个不停，他的手似乎被火焰灼伤，被刀光割破，他惊恐不安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

王孙的长剑也吧嗒一声插回鞘中，她看见张总依然凝视着宝刀，而王吟凝视着张总，他俩对孙助理的一抓和自己的拔剑全然置若罔闻。她也感觉到背后的杀气似乎消失了，不，是被刀光逼了出去！这就是宝刀啊！王孙心中涌出了无比的激动。

“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王吟轻声吟道。

王孙看见张总眼睛里的桀骜和愤怒慢慢退去。

“恨不具鸡黍，得与故人挥。”王吟接着吟道。

张总的眼睛里的自怨自艾和自暴自弃也逐渐消失。

“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王吟继续吟道，他一声比一声伤感，一声比一声痛楚，一声比一声透明！

张总的双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悲伤，这悲伤是那样的无尽和无助。

“把它收起来吧。”王吟说。

张总终于伸出了颤抖的双手接过宝刀，他的双手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而王吟的双手也并未离开宝刀。四只手似乎不由自主和不抗拒地将宝刀送往张总的腰间，接着宝刀消失了。他俩的手法是那样的轻捷，那样的默契，如同梦幻一般！

宝刀一消失，屋子里又恢复了古色古香和灯火通明，背后的杀气又渐渐地逼了回来。

孙助理却没恢复原样，仍然面色苍白，他看一眼张总，又看一眼后门，再看一眼王吟，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狐疑、不安和混乱。他突然提高声音尖声喊道：“现在宝刀已归大树十字坡山庄！从此本山庄有宝刀镇庄，一切妖魔鬼怪尽皆避易，山庄兴旺发达一统江湖！”他像是匆匆忙忙地赶着宣布一件事，这件事因为这样一宣布就变成了铁的事实，从而使别人相信，使自己得到安慰。他的声音高尖得使人毛骨悚然，与他从眼底里窜出的火苗一样，与他平时的冷淡冷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现在该上黄金酒宴了吧？”王吟说。

孙助理点点头，他拿起身后小几上的电话说：“准备上黄金酒宴！”

王孙感觉到身后的杀气又出现了，但它并没有逼过来，而是在聚集，在浓缩。王孙明白这是出击前的回收。她全神贯注，手握风衣下的剑柄，无论如何也要让大哥吃上黄金酒宴！

“黄金酒宴很费功夫，咱们还得等一会。”孙助理看了一眼后门说，他又喝了一口茶，“酒宴上来之前，咱们还是接着吃茶吧。这个茶已经淡了，咱们换个茶，换种吃法。你们知道什么叫分茶吗？”

听见这话，王孙乐了，她觉得很好玩，因为像孙助理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像是吃茶之人，而是吃肉之人。但他不会像虎狼那样大口大口地吞吃，而是用尖嘴一口口啄开吃。对了，像鹰一样啄吃！孙助理其实是一只老鹰啊！

“也就是宋代的分茶，听说过吗？”孙助理接着说。

“当然听说过！”王孙说，“陆放翁诗云：矮纸斜行闲作草，睛窗细乳戏分茶。”哼，咱们可不能输给这个恶老鸨！王孙心里想。她记得小时候听过这样一句谚语：深山出俊鹞，平坝里出的恶老鸨！这恶老鸨便是老鹰的恶称。

“说得对。”孙助理说，“那么这分茶是什么意思？”

“分茶嘛，那就是把茶分给大家品尝。”王孙想当然地说。

“不然，不然。”孙助理说，“不少人认为分茶是品茶，或者用煎好的水去点茶，然后分给吃茶者。其实不然！”

“那么分茶是什么？”王孙好奇地说。

“宋人陶谷曾记载云：茶至唐始盛。近世有下汤用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纹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沙门福全生于金乡，长于茶海，能注汤幻茶成一句诗……杨万里有专咏分茶的诗说：分茶合似煎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二者相逢兔瓯面，怪怪奇奇真善幻……”

孙助理侃侃而谈，王吟认真地的听着，而张总又闭上了眼睛，看来这些他早就听惯了，而且他表情里一种不易察觉的疼痛。王孙越来越感到惊奇，因为像孙助理这样的黑道老大，怎么会有这些怪僻的学问呢？他研究这些有什么用？啊，这种现象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一些精神病患者，往往异常聪明，常常钻研一些古怪的问题，且极有心得。王孙在实验室呆过，见过些这种人，只是不明白这些人是因为疯了而突然聪明的，还是因为太聪明而疯的。

“总而言之，”孙助理博引旁证终于结束，总结道：“分茶就是用爪、匕或以瓶注水等，在茶汤面上分划出种种奇幻的物象，如禽兽虫鱼花草，天空云团，寒江落影，甚至诗词绝句等，用来观赏游戏。”

“是这样！”王孙说。王吟也频频点头。

“也用来占卜解梦测凶吉前程等。”孙助理补充说。

哈，这种功能倒也跟孙助理有点搭界了！王孙想。

“分茶之法早已失传，”孙助理说。

是啊，没有人知道！

“只有本山庄继承了这一失传之法，正如本山庄继续了服食黄金之法一样。”

嘿，真的，这孙助理真是个人物！

“咱们在黄金酒宴上来之前，就玩一玩分茶吧。”孙助理说。说完他点着了那个茶炉，将一个圆腹细颈长嘴的汤瓶坐在了炉上。然后他在茶几上摆开了一个大盏，四个小盏，都是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的名贵瓷器，十分赏心悦目。

接着孙助理打开了三个古旧的茶罐，一个装着工艺精致的龙凤团茶，一个是碗状的普洱碗茶，第三个则是黑黢黢的小饼状茶。孙助理将这三种茶各取了一些，其中龙风团茶和普洱碗茶取得最多，小茶饼最少，放入茶碾中碾细，再放入大盏之中。

王孙定睛看着，不知道孙助理要搞什么名堂。这时她感到背后的杀气也轻了，代之以一种好奇心——这种好奇心她也能感觉到。孙助理弄完茶，然后关注起火炉上的汤瓶来。

“诸位请听，水初沸时，水声如阶下虫声唧唧，又如远处蝉噪声响成一片。像满载而来的大车吱吱哑哑不绝于耳时，便是二沸。现在已至三沸——水声如同林间松涛，溪流喧闹。汤候已到，可以点茶了。”说完孙助理拿起汤瓶，将沸水注入盛着茶末的大盏之中，茶末翻腾，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现在来分茶，”孙助理说，“我先来抛砖引玉吧！”他端起汤瓶，屏气静息，手腕转动，瓶水如蜻蜓点水、又如幽谷暗泉般注入盏中。

啊，果然出东西了！王孙惊叹一声，探头看去，只见大盏汤面上出现的是一串数字，王孙读道：“0.618！”

“黄金分割之数！”孙助理叹道，“这是我日夜所思，竟在茶汤中显现！”

他将汤瓶递给王吟：“你来吧！”

王吟学着孙助理的样子分起茶。王孙突然心中紧张起来，她的脸又无端地红了。这时大盏的汤面上出现了一些图像，王孙失声喊道：“鸡黍青梅酒！”汤面上出现的正是一盆鸡、一盆黄米饭，一瓶青梅酒！

“先生内功的确非凡！“孙助理赞道。“内功越是精深，显出的图像越是繁复而清晰，这种比试也叫斗茶。下面该张总了。”

张总提瓶注水，汤中奇幻不定，从鸡黍梅酒中跳出了一个小人，这小人头戴古冠，全身纤毛微微闪烁，两个珠子绕着周身飞速旋转。这小人身陷浓厚的茶汤下面，跃跃欲试却跳不出来。

“这是什么？”王孙觉得好生奇怪，“我明白了！这是金离子……”金离子身陷草莽，还未翻身。那两个珠子正是金离子的外层电子。

孙助理点点头：“是这样！这分茶有趣吧？”

“有趣极了！”王孙说。

孙助理微微一笑，将大盏的茶汤往王吟和张总的小盏里倒了小半盏，“两位请用吧！”

两人端起小盏，喝了下去，张总又露出了一种隐隐的疼痛。

“咱们接着再来！”孙助理说。大家的兴趣越来越浓，这时汤瓶的水又至三沸，王吟提瓶注水，只见那金离子小人又变幻成鸡黍梅酒，接着鸡黍梅酒渐渐变成江湖中的三座山，一叶扁舟穿过芦花丛，向这三座山驶去。接着茶汤的右上方出现了两行文字：芦花丛中一扁舟，俊杰饿而此地游。

众人看着，都茫然不解其意。接着张总提瓶注水，汤中那个金离子小人又慢慢浮了也来，他身上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不少人前来投奔，都自称是梁山泊好汉……

王吟提瓶分茶，汤面上出现了一行文字——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王孙知道这一篇古文中的文字，她轻声诵道：武夫前呵，从者塞途。曲眉丰颊，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是的，张总的金离子小人便是这样，权势越来越重，他手握黑白两道，坐拥三山五岳，鹰视天下……

“大丈夫当得如此！”孙助理高声赞道，他面色通红，已完全沉浸其中。当大盏中的茶汤过多时，他便将茶汤分给王吟张总二人，他自己也微啜一点，却不给王孙分上一口。

游戏继续进行，三人轮流执瓶分茶，三人面色都已变红。王孙明白，这不仅是热茶熏蒸的结果，更主要是分茶极耗内力。

茶汤中的金离子小人势力越来越大，他头上的古冠也发出了金光，原来它是顶王冠！这金色小人越来越像皇帝，啊，他就要登基了，但这时却显出了他背后的图像，一根细绳连着他，细绳上有一只手，原来这是一出木偶戏，金离子皇帝是一个傀儡，傀儡头顶上的那个手筋骨毕露，虬劲有力。从鸡黍梅酒中又渗出了越来越多的金离子，这只手牵的金离子越来越多，茶汤里成金光闪闪的世界……

看到这里，王孙觉得好像身在梦中，她想喊喊不出声。她看见分茶的三人更如深陷一个狂热的梦厣，全身贯注，神情紧张，就像下着极大的赌注。

王孙知道不好，她曾看过一个电影，讲一个杀手用古老的杀人术——梦幻杀人来杀人。陷入这种幻术，饶是定力极高的人也不能自拔，最后会心脑血管破裂而死。王孙想站起来，欲拔剑刺穿这个巨大的幻术，却无法动弹！

这时茶汤里出现隐隐的啸声，王孙心里一惊，她听出这是军中的一种喝声，来源于如来正声金刚狮子吼。这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心底发出，试图挣破梦厣的绳索一样。啸声中出现了一个狮子头，它一口口吞噬着这些金离子。而金离子也在那只牵线的手的指挥下在狮子体内反噬狮子，狮子头眼看就要吞金而亡，这时狮啸声唤来了一柄长剑，长剑闪电般朝那只手刺去，那只手吃了一惊，手一松，细绳尽失。这时狮子头吐出了所有的金离子，茶汤表面又出现了一行文字：十年鸡黍之约再见！金刚狮子吼又吼了一声，这一次已挣断了梦厣的绳索，震耳欲聋，直指人心。吼声中所有的金离子一齐变成了金色的黄米，接着又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