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众里寻他千百度


1

如果把一份畅销的报纸用人体器官来作比喻的话,倘若主编室是大脑,新闻部就是心脏,副刊部充其量算作胆囊吧,说它重要也算重要,可以过滤人体分泌的杂质毒素,促进新沉代谢,说它不重要也不重要,摘掉后人照旧能过活。

A市晚报的首席记者白苓是心脏的核心组织,胡了了的副刊部就是那幅可有可无的胆囊的了。

早上九点,春天的太阳妖娆的像女巫,穿过玻璃,在晚报大楼的各个房间和楼道内肆无忌惮地舞动着,精灵般的眼眸,水妖似的腰身,勾人魂魄。

白苓端着普洱茶推开副刊部的门时,胡了了正盯着电脑,大块朵颐地和早餐奋战。她站到胡了了的身后,手指绕着她一缕头发叹息:“人身上无外乎两大欲望——“性欲”和“食欲”,如果一种欲望寡淡,另一种欲望必定强烈。瞅你这点出息,面色暗淡,身材庸肿,就知道吃吃吃,你啥时候也钓个有车有房有钱有闲的四好男人回来,改造下肤色、身材和灰暗的心情。”

白苓在晚报的女记者中不是最漂亮的,却是最动人的一个。一米七二的身高,配以东方女性特有的鹅蛋脸,饱满的额头,细腻瓷白的皮肤,挺直的鼻梁,不涂唇彩却永远红润柔软的唇。在白苓眼里,生活美好的就像一枚新鲜的水果,随时等着她去咬上一口。因此她看起来总像一株水草般妖娆柔媚。

胡了了消灭掉最后一粒水果沙拉,意犹未尽吮了下手指,扭动下腰肢,摇摇咔嚓作响的脖颈,无比舒适地靠向了椅背:“瞧你莲脸嫩体红香的,说吧,昨晚又和哪位使君天上人间双栖双飞了?也不用这样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吧?”她沾有果酱的手抓向了身后,白苓的宝石蓝香奈尔套装差点中了魔爪的荼毒,惊叫了一声退了一步。

“切,你少这样混淆视听啊,想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门都没有。下班后收拾下,我已经拜托人家方总了,帮你找个精英男人来养你,免得老了还是生疙瘩,连阎王爷都嫌你不熟”白苓继续不依不饶。

“不去!”见白苓又自作主张让她相亲,胡了了的答案利索干脆。

白苓和胡了了在一起,就像牡丹与百合,一个富丽堂皇,一个清新雅致。开的状态也有所不同,白苓是盛开的,美的近乎霸道;胡了了呈半开半合的花蕾状态,二十七岁了,还保持着豆蔻般的清纯。

动听的“和我一起跳舞吧洛丽塔”响了起来,胡了了跳起来冲向挂在衣帽架上的手提袋,却被白苓抢了先,她边掏手机边数落:“你也弄个LV用用呀,就这身行头,会将优秀男人向你伸出的爪子吓回去。”

A市晚报记者的行头最有派头。男记者通常一身休闲名牌,女记者的服饰也千姿百态,但也是非名牌不穿,手提袋是清一色的LV,只是颜色款式各有千秋,脚上的高跟鞋更是价格不菲,走起来路来“咯噔咯噔”地脆声,显示出深厚的底气。胡了了是个另类,她通常一身碎花小翻领西服或碎花蜡染或扎染的旗袍,配以平底的布鞋或休闲鞋,包倒是不少,但每个价格都不会超过两百,仅仅在花色款式上与衣服鞋子搭配和谐。

白苓扫了一眼号码,声音立马从甜得沁出蜜汁变为一串串冰梭子“喂,尚主任,你们晨报美女如云,你不会采花采的花了眼,目标绞杀到我们晚报了吧?”白苓出口就将对方定格成“无耻下流的采花贼”。

“白大记者,你好没礼貌哦,怎么样也得喊我一声大师兄吧?”电话里传来了白苓、抑或说是A市晚报的宿敌——A市晨报的记者部主任尚一飞戏谑的声音。

“大师兄小师妹,我不是岳灵珊,你也不是令狐冲,如果论阴功,你和挥刀自宫的林平之倒是挺像的……”

“好男不和女斗,何况师出同门?你让了了接电话,我找她有事。”尚一飞自知嘴皮子功夫再斗三百回合,也不是铁齿铜牙的白苓对手,赶紧曲线救国。

白苓却阴招倍出,凉凉地说:“她被主编叫去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胡了了拿开了捂在嘴上的手,将憋曲了一大晌的笑声过五关斩六将的放出了出来,她花枝乱颤地用湿巾擦着手指:“你倒留个机会给咱们的大师兄请吃大餐啊,我好久没吃竹节虾了。”

“吃吃吃,再多吃几次,你就等着回唐朝找相公吧。现代版的男人谁会要个肥婆?”白苓不客气地捏着胡了了剥皮荔枝般鲜嫩的脸蛋。对于师兄尚一飞,她向来不假以颜色,明火执仗地阻止胡了了和他交往。

A市晨报和A市晚报是A市发行量最大,也是竞争最为激烈的两份报纸,分别隶属于不同的传媒集团。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立于不败之地,两家的编委会都绞尽脑汁想打造金版栏目,吸引读者。一般来说,只要《A市晚报》有了新的版块栏目,并取得了不错的市场业绩,A市晨报必定会紧随其后也将版面做以调整。反过来,如果晨报的报道引起了民生热议,晚报也会将其克隆后再深加工,或干脆爆料出晨报所没有挖到的。这两份报纸在竞争中一矛一盾,有攻有守,对各自的利益寸步不让,渐渐互为宿敌。两家的记者见面,也像是在上演电影《风声》,戴着假面具,一脸和善的谈笑风生,桌子下面,恨不得用无影脚将对方踹上火星去。竞争最残酷的还是两家的新闻部,为抢重大新闻的首报,更是使尽了解数。白苓和尚一飞见面没有白子刀进红刀子出已经算是客气了,不过她对他的成见并非因此而起。那是后话,后面讲述。

很不幸的是,尚一飞、白苓、胡了了三个原本是中国传媒大学的同学,同室操戈的事情如果让他们的恩师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不掏门票又看了场免费的《无间道》,胡了了满足地吐了下舌头,红红的,腻腻的,还沾有草莓果酱的颗粒,仿佛等着人来吮吸。白苓有了片刻的呆愣,旋即,笑:“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胚子,只是你隐藏的太深,不容易被那些俗不可耐的混账东西们发现,将来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雄性生物?”

主编助理推开了副刊部的门:“胡编辑,夏主编请让你去一趟。”

看着助理的背影,胡了了的荔枝脸立马变成了核桃脸,皱巴的目不忍睹。

在报业这个码头混这么久了,白苓和胡了了自然明白,要找人,夏芸荷打个电话就行了,亲自让助理跑一趟,包藏的祸心不言自明。

 

2

胡了了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她的心愿就是伺弄好副刊的“半亩闲田”,希望它开出馨香的花,结出一串串不打“农药”和各种“生化剂”的果实,让A市的百姓茶余饭后品尝到纯天然的绿色精神食粮。

今天白苓没有去副刊部前,她正在看晚报上期的电子版,副刊“半亩闲田”里的那篇《行为艺术》让她深深痴迷,作者用略带调侃的口吻描述了一个热爱艺术的男人,无论怎么努力也得不到艺术界的认可,为此他很伤心难过,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完全失去意识后,他脱光衣服,用拳头支撑头颅坐在公园的一角睡着了,这个画面被人拍下来传到了网上,一时间名声大噪,追捧者趋之若鹜,一名“行为艺术家”就此诞生了。在艺术越来越快餐化、符号化的今天,这篇《行为艺术》的寓意深刻不言而喻,胡了了在稿海里发现它后,如获至宝,当即发排。

遗憾的是,这篇稿子上只注着作者的名字叫“秦宇”,却没有通讯地址和联系方式。胡了了想那一定是俊朗又不失英雄气概,懂品位又不酸涩,大雅大俗,有形有款,永远的新潮又永远的怀旧,要什么情调有什么情调,一点、一味、一丝一毫地品味着生活全方位的男人,只这样的男人才能写出《行为艺术》来。但,这样的男人恐怕五百年才能出来一个。胡了了深深地叹息着,一遍遍看着《行为艺术》,恨不得将作者的脸给瞪出来。

胡了了整了整她的孔雀蓝印白色碎花的小西服,冲白苓说:“你可真是乌鸦嘴,好话不灵坏话灵,主编叫谈话,说不定割地赔款的事情又摊到了副刊。”

白苓挑了挑眉毛:“怕个屁,老妖精是杀鸡敬猴呢,不敢对我痛下杀手,就拿你开刀。你先去,我随后就到,不信了,以咱们的智慧会斗不过一个老妖精。”

白苓和胡了了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毕业后又一起回到A城进入晚报社。她们的友谊不光来自于多年的同窗同事生涯,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苦难经历中的救赎。

“你就当个口头上的武林盟主吧,过过嘴瘾就行,不许再到别处乱说,小心隔墙有耳。”胡了了看了看,庆幸这会副刊室就没有别人。

“哼,咱们骑驴看唱本吧。”白苓牛气十足的少壮派作风。

胡了了翻眼瞅瞅她,不再和她罗嗦,拉开门向主编室走去。

阳光依旧女巫般在起舞,胡了了的脚步却如蜗牛,慢腾腾,再慢腾腾,恨不得十楼的副刊部到十五层的主编室的距离无限延伸如红军长征,既漫长又艰险,好让她走上个几年再到目的地。她有预感,副刊将会再次面临被宰割的命运。为了迎合市场,几个月前副刊已经由每周两版缩至每周一版。割让版面犹如割让土地,通常会让人揪心疼痛。据白苓讲,编委会还在蠢蠢欲动想让副刊“计划生育”,大有将其“结扎”了事的想法,这让她无法忍受。

胡了了最终以壮士断腕的悲壮敲开了主编室的门。

主编夏芸荷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大腿压二腿,手里转动着铅笔。

胡了了更紧张了,感觉“半亩闲田”的命运就像她手里的那根大中华铅笔,不知道会被她颠来倒去玩到什么程度。她忐忑不安地坐到了主编对面的椅子上,两手不停地搓着,仿佛沾了什么挥之不去的污物,只到夏芸荷将一杯茉莉花茶递到她手里,她才中止了机械单调的搓手运动。

夏主编先强调了副刊的重要性,说文化永远是一个民族最高雅的精神粮食。话峰一转,她开始强调,无论是高雅艺术还是通俗艺术,都得由市场说了算,为了晚报更好的生存下去,因此……她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白苓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连门都没有敲。

夏主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好歹她也算是一山之王吧,白苓再厉害,也是兵蚁蝼罗:“小白,有事么?”

白苓一幅爹死娘嫁人的着急模样,几分钟之前还柔顺如丝的头发突然糟糟的,仿佛刚刚丢盔卸甲战败归来,额头上汗珠密布:“夏主编,石化的方总突然关机,怎么也联系不到了。我刚从他们公司回来,谁他不知道他去哪了。看来这期的‘独领A市风骚’栏目要暂停了。”

“独领A市风骚”是个有广告性质的栏目,主要报道A市龙头企业。那些被采写的企业付给报社几万元不等的宣传费用,再配以企业家的相片,整版推出。整个晚报社的人都知道白苓拥有丰富的人脉资源网,上至书记市长、企业老总,下至平民百姓、甚至街头烙烧饼的,各行各业的代表性人物,似乎没有她不认识的。因此这个栏目一直由她主持、采访、执笔。

看白苓突然这幅模样,胡了了刚刚喝进去的茉莉花茶差点喷了出来。她也太能装了吧?当初没去报戏剧学院或电影学院真是屈了才。这么几分钟时间她哪来的一头汗?肯定洒的水。

夏芸荷僵在那里,脸色忽明忽暗,像暗夜里的鬼火。

白苓观目光炯炯地盯着夏芸荷——尖尖的脸庞,斜梢飞起的眉眼,苍白而毛孔略显粗大的皮肤,浓得要滴下来的名贵口红。她曾经美丽过,但现在柳暗了,云残了,像一朵凋零的玫瑰,暗香犹在,却残迹渐露,曾经因美丽而得到的欢乐、张狂、不可一世等腐蚀性的东西让她的五官变得尖锐、疲倦、势利,在伤别人的时候更容易伤到自己

夏芸荷也在看白苓。白苓是犀利的,她是尖锐的,气势上就差了几分。如果此时将胡了了的“半亩闲因”割出一块来,白苓势必会罢工,“独领A市风骚”这个栏目一时就会陷入绝境,报社每个月就会少收入三百多万元。

一股阴火在夏芸荷的体内游蹿,所到之处的火区无不起青烟,却又不能轰的一声燃烧起来。她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小白,方总的采访事宜麻烦你再想想办法,如果人手不够,让胡编辑陪你去,看她的神情好像挺累的,只当放松下。”她故意喊她小白,而非白苓或白记者,是有缘由的。晚报的记者部主任上调到省新闻出版局了,主任这个位置就空缺出来。论能力,白苓最符合,但她太咄咄逼人了,记者部的工作现在虽然由她主持,但“主任”这个位置还是一直悬而未决的。夏芸荷就要用这把悬而未决的剑来威摄白苓,否则日后她利用人脉关系逼宫,继而让自己下课也不无可能。

从主编室一出来,白苓就笑得茬了气“这个老妖精,还算识相。”

胡了了瞪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飞快地走在前面。任穿着高跟鞋的白苓在后面艰难跋涉。

明明是自己救她于水火之中,她还发起了脾气。白苓不明白胡了了又动了哪根神经,只好跟着她。如今时兴这个控那个控,她白苓发贱成了“胡了了控”,恨不得事事替她摆平,好让大小姐她走得开心快乐些,可她还不领情。

电梯停显示在一楼,胡了了不停地按着按键,眼神里尽是杀气。在白苓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电梯来了,她一脚踏进去,看了近在咫尺的白苓一眼,关闭电梯,按了10”。

 

3

透过电梯外侧的玻璃,胡了了双手抱在胸前观看繁华的街市。各种车辆和行人交织在一起,像大峡谷里的激流那样流通湍急。衣着光鲜的时尚人群,里面是否穿着沉旧的内衣?外表和善的慈祥老伯,皮囊里是否埋藏着一颗变态的心灵?道貌岸然的政客,背着阳光是否又贪又腐五毒俱全?一张张化出来的靓丽面孔,洗去铅华后是否斑斑驳驳目不忍睹?……这些诸多复杂不为人知的元素组成了A市污浊的空气,几乎将她压的透不气来。

外面,灿然的春日阳光,突然变得像涂脂抹粉招揽生意的妓女般让人恶心。

关上副刊室的门,胡了了紧闭眼睛,将自己扔进椅子里。

“发什么神经呀?如果不是我,老妖婆能压住到嘴边的话吗?”白苓气咻咻地追到了副刊部,揉着脚踝。

“白大记者,我的事情你少管行不行?交朋友、找对象,到工作,你都要插一手,你不觉得你的角色更像我妈?累不累呀!”拿上手提袋,她摔门而出。

在外人面前,胡了了永远是雅致温柔的,她的狰狞面目只有在老母鸡似的白苓面前才会原形毕露。反之,白苓在别人眼里永远是狐媚兼精明强干的,她的老母鸡翅膀也只对胡了了才展开。

“给我回来——你去哪?”白苓急哧白咧。

“找我混蛋大师兄去!”胡了了的声音渐行渐远。反正主编已经放假让她陪白大记者采访石化的方总。

白苓的目光如三味真火,燃烧着胡了了弧线优美的背,尚一飞那小子胆敢泡胡了了,就等着接招吧。倏地,她又笑了起来,明白小妮子被自己惹急了。胡了了如果会看上尚一飞,猪都会飞了。否则怎么解释尚一飞从大学校园追到A市,却连胡了了的小手都没牵过?

出了报社大楼,胡了了用宽大的墨镜罩住了半张俏脸,拐个弯,信步走进了南边的紫薇巷。

紫薇巷是A市较古老的街巷,它的东边高楼林立,装饰考究的商铺都在这边,比如酒店,时尚服饰店、咖啡厅、茶馆等;西侧是砖混结构的青砖瓦房,像折了骨的扇子,歪歪扭扭地铺爬在这个城市的中心,琳琳总总的挤着小吃店,修车铺子,补鞋的、日杂用品商店。东西两边就像衣着光鲜的富人和人穷志不短的贫民。

胡了了最爱光临的“沈字坊臭豆腐店”在西边,心情不好时,她总爱用这种虽臭犹香的东西来熏下肠胃,提醒自己外表和内在可在极大的反差中统一和谐。一来二去,她和沈字坊的老板娘倒成了熟识,每次来都会受到优待,多给加上一块。

平时她都是要小份,今天却要了一大份。可见她的心情恶劣指数。

“沈字坊”的生意今天异常火暴,满满当当都是人,胡了了只好和别人拼桌子坐下。怕桌子上的油渍弄到衣袖上,她掏出面巾纸垫在胳膊下面,然后用筷子夹起一块臭豆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目光幻散地扫描着众生百态的吃相。对面的男人让她的视线定了格——他穿着一件三粒扣的古董西服,袖口和下摆的某处的色泽已经黯败,却无不流露出昔日的贵族气息。这种服饰不是普通人能够懂得和穿出它该有的气质的,只有王子风范的人才配得上它!顺着衣服她找到了主人的脸,浓密的眉毛,深邃的五官,薄而棱角分明的唇像酷暑里的五彩冰淇淋,引人无限暇思。

 “俊朗又不失英雄气概,懂品位又不酸涩,大雅大俗,有形有款,永远的新潮又永远的怀旧”胡了了无数次临摹秦宇的语句突然闪现出来,这张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她突然升腾起想亲吻那个薄唇的冲动。这种想法让胡了了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暗想自己肯定被白苓的世界观污染了,原本清清白白一个小女子竟然变得没羞没臊,一副急吼吼想投怀送抱的色鬼心态。如果让当大学教授的老爸知道,还不气得心脏病突发?枉他自她三岁起就教她背《四书》《五经》《弟子规》等国学经典。不过胡了了只是有色心却没色胆的主,只敢臆想而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她心里猫抓似的难受,面对一盘诱人的大餐,却举箸不敢轻易下筷子,着急上火可想而知。

“请问,我的脸上是不是沾了有碍市容的东西?”他捕捉到了她异样的目光,颇具幽默地问,眼神和语调像一朵散发着毒素的植物,扑面而来的毒香让胡了了中了毒。她开始作垂死挣扎,本能地回避他发出的有毒信息。在躲避的过程中,她忽然发现他的面前竟然放着一份A市晚报,翻开的正好是副刊那一版。

胡了了总算找到了借口:“哦,我是副刊‘半亩闲田’的编辑胡了了,那篇《行为艺术》您是否读过,能谈谈您的感受吗?”她心中暗骂自己制造的理由太垃圾,因为她根本没看清那份报纸是哪期。换成白苓,肯定会大大方方地说:“哇,您是不是××?太高兴在这里见到您了。我是A市晚报的白苓。” “××”百分百是白苓杜撰出来的,但一句话,保管让对方屁颠屁颠地自报家门。白苓就有这样的本事,不服不行。

他笑了,像亚马逊丛林中骄艳的食人花,花开的越灿烂,猎物撞上来的机率就越大。胡了了被迷得晕头转向,后悔平日太故作清高,没有跟白苓学习两招擒男秘籍。

秦宇向胡了了伸出了手,传递着食人花幽兰般迷人的芳香:“你好!我是《行为艺术》的作者秦宇!”

胡了了仿佛看到了史前生物,惊讶地半天没将嘴合拢。两只手相握的瞬间,她的大脑完全中毒了,晕晕乎乎的,呈短暂的缺血状。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像钢琴的键,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弹击着,ABCDEF,不知定在什么调,叮叮咚咚,异常优美动听。天,没想到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早知道会在这里遇到秦宇,她早就像蜘蛛一样在“沈字坊”张网以待了。

这就是生活,比舞台戏剧更戏剧。峰回总有路转。

胡了了在心里开始感谢主编夏芸荷和老母鸡白苓,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将她从报业大楼里逼遁,她还在大脑里用那些酸死人的文字为秦宇画像。

如果描述胡了了此刻的表情,除了脸红,就是花痴般的微笑。秦宇则似笑非笑,一副闲庭若步去留无意云卷云舒的淡定。

胡了了的最爱——“沈字坊”臭豆腐因为秦宇的出现而失了宠,它静静地躺在盘子里,无比哀怨地聆听他们明明由于荷尔蒙作祟,身心皆已蠢蠢欲动了,还要假装正经顾左右而言他地说着阳春白雪,暗叹:人类比臭豆腐还要臭!

事后白苓听胡了了描述这则“臭豆腐坊相会”后,嗤之以鼻地说,你们可真够恶心的,分明想上对方想得要命了,还要那样假装清纯。我敢肯定,无论你们怎么样闪挪腾移,也掩饰不住眼睛里飞出来的一万只欲望苍蝇。她的观点和“沈字坊”臭豆腐如出一辙。白苓从不掩饰她对性爱的追求。人的欲望本就是无止境的,相较贪婪,性欲要美好纯洁许多。

如果说胡了了是尚在修行的小妖的话,秦宇就是修炼千年的黑山老妖了,她的那点道行哪是他的对手?他一眼就看透了这个小女子闪烁其词后面的潜台词。潮头上的秦宇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如果往常,他会置之不理陌然无视,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竟然被她打动了。现在的女孩子会脸红的真是不多。他对这个偷窥被发现后面红耳赤的小女子升起了不一样的感觉,觉得她文弱秀雅的外表下,一定藏着价值的连城的墨玉,就看有人识货没有了,而他就是一位经验老道的赌玉商客。秦宇决定赌一赌。

只不知如果他知道胡了了十六岁那年就敢掂着刀子对付“情敌”的话,会不会后悔由于肾上腺激素一时分泌过盛而引发的冲动?

走出沈子坊,秦宇和胡了了沿着人行道向南,一路相谈甚洽,他与她谈诗文,谈文学、谈戏剧,凡是她所喜好的,他一律与她畅谈。后来又谈到割了一只耳朵的梵高,同性恋者艾伦.金斯堡、断臂的维纳斯、患白癜风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终生阳萎的达利,秦宇说美的东西只有与死亡、绝望甚至罪恶联系在一起,才是可靠的美。

胡了了满含崇拜地看着秦宇,眼晴里写满了“天上掉下个秦哥哥”的惊讶与欣喜。她发现秦宇就像是一座哲理的金矿,话语中尽是哲理的光芒。奇了怪,这么一个优秀男,为什么到现在才让她遇到?她开始在心里诅咒上天垂青她太晚。

秦宇沐浴在胡了了崇拜的眼神里,人仿佛年轻了许多,步伐格外轻了起来,侃侃而谈自己在大学里读的是哲学,且年年拿奖学金。这更让胡了了的崇拜细胞迅速增生。哲学对于她,无异于天书,没想到秦宇竟然能学得那么精。

爱情的温床一般来源于崇拜。胡了了身体里的情感之火再次沸腾起来,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汹涌。二十七年了,她第二次有这种的感觉。第一次是十六岁那年,她喜欢上了大她二十岁素有“中国的理查德”之称的钢琴老师,她给他写情书,还把自己脱光了往他的怀里塞。善于用琴声挑逗女学生的钢琴王子吓得落荒而逃,因为他和她老爸是同一个系的同事,且她老爸刚好是他们系主任,结局当然是无言的,隐痛的。她老爸一纸“道德败坏”的恶状告到校长那里,王子就被调到A市里某犄角旮旯里做了一名小学钢琴老师。为此王子的爱人不止一次在放学途中拦住胡了了叫骂。某天她又跳出来时,正为“所爱不能所得”苦恼的胡了了突然从书包中掏出一把菜刀挥舞起来,狠唳地还击:我先砍死你,再和他私奔!从此她再也没敢出现。

胡了了天生反骨,只是那块骨头隐藏的较深,一般情况下总以温驯姿态示人。这个道理在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情况下,秦宇才明白。

没想到这种疯狂的情感再次席卷了胡了了,和十一年前相比,更要灸热许多。二十七年了,胡了了从没有这样渴望拥有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女人是上半身思考带动下半身行动的动物,男人则是下半身行动带动上半身思考的动物。都是食肉者,只是先情感后情欲与先情欲后情感的差别。秦宇和胡了了均充满了欲望,仅是发源地不一样。

 

4

紫薇巷的尽头,是一排三十年代的老洋房,雅致的欧式建筑,华丽的装饰,浓烈的色彩,雍容华的造型,虽然陈旧了,风情却依旧不减当年。它是打在A市怀旧之心里的一个蝴蝶结。让人留恋。

胡了了和秦宇在门牌号是“紫薇南巷第十三号”的房子前停了下来,墙上长满了常青藤,其间纠缠着鸟萝的藤蔓,有蜡质的艳红花朵点缀其间。大红与浓绿,本是极俗的搭配,爬在这幢老式的欧式建筑的墙上,却显现出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雅致婉丽。这里是胡了了住处,是奶奶留给她的一处房产。

一路上,胡了了几次想问秦宇是做什么的,又怕这个行径太俗。就忍住没问。或者说,她在惧怕,怕他说出配偶栏上已经填上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于其这样,不如做驼鸟,好有机会参与竞争。

胡了了湿漉漉的眼神看向秦宇:“进去喝一杯?”

他回以干燥的明媚。嘴角呈好看的四十度。点点头。

如果A市是一本书的话,翻到胡了了居住的这幢老式洋房这页,就是泛黄的。如果周围的房子是清一色方脸的话,她的房子就是一张娇媚的狐狸脸,和她家的姓氏正好相随,惹人怜爱。

说到这座老式洋房,就不得不提胡了了的祖母。她的祖母是个有灵异的老人,娇小的身躯,雪白的头发。战火纷飞的年代,她不顾家人的反对花巨资买下了这幢欧式洋房,从而使他们一家在这幢老洋房里幸运地躲过了一次次劫难。祖母临去世前曾预言胡了了在二十七岁这年将有桃花劫,劫难会将这在这幢洋房里发生,叮嘱一定要将它卖掉。她说任何东西都有气数的,气数尽了,留下它反而会招灾。

胡了了的父母在别处买了住宅楼后,就想卖掉这所旧洋房,却遭到了胡了了的反对,她说这里离晚报大厦近,可以免了舟车劳顿。

胡家是一个有灵异的家族,家人都明白是祸躲不过的道理,不如顺其自然吧。

胡了了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中她总在一个空阔的古宅前徘徊,像等一个人。某天他尘土满面的归来了,梦境很模糊,她一直无法看清楚看他的脸。她哭的肝肠寸断,他却再次拂袖而去。可见正如祖母预言,可能是一场情劫吧。

命运的只手谁又能轻易改变呢?如果她的生活中真会有前世的他出现,无论是爱还是劫,她都会勇敢地面对他的到来。

秦宇是胡了了第一个带回家的男人。

秦宇没有想到这所外表看起来有点破旧的建筑,竟然如此美丽。实木的地板,淡青的天然石材墙壁上挂着梵高的《向日葵》,怀旧的壁炉、楼梯转角的桌子上竟然还有一盏银制的烛台,老式的留声机里放着周旋的《何日君再来》。沙发很舒服,灯光很适宜,恍然间,秦宇有点置身老上海的味道。

Coffee or tea?”胡了了问秦宇。不知为什么,胡了了突然用英语问秦宇,或许有点卖弄吧。

As you like.”他回答,一口华丽的牛津腔。

她转身走进厨房,从磨豆到煮,每个动作都慵懒优雅。

阳光像一片蜜糖一样,用恰到好处的粘度亲近着胡了了光洁的肌肤,将她细致的五官沐浴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此刻就算是天使,也会有荷尔蒙的冲动。

胡了了回过头,唇半张半合,樱花似的粉嫩。看到秦宇眼里,全是诱惑。他很清醒自己要什么,也很清楚这个小女子要什么。此时的秦宇就像一个老练的庄稼把式,什么季节该播什么种子,他了然于心。

“年轻人做错事,连上帝都会原谅的。”秦宇想。尽管在青春逼人的胡了了面前,他并不年轻,却突然产生了年轻人孟浪的心态。但秦宇毕竟是学哲学的,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就拼命克制已呈燎远之势的欲望。

放弃却也从不是秦宇的性格。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大街上的人流中,超市的货架前,甚至商场购物中心的咖啡座,秦宇和胡了了总会“不期而遇”。秦宇在进攻,胡了了在以守为攻。她从不去探寻他的工作单位,家有何人。似乎他是天外来客,一旦身份暴光,就不得不离开地球。

该来的还是来了。

再次“偶遇”,胡了了请秦宇来家喝一杯的时候,她决定有所行动。不能不说两人有缘,秦宇和她的想法竟然一模一样。

这次,秦宇没有给胡了了逃脱的机会,从身后环住了她,湿湿热热地吻落在她的脖子了,像小鱼在水里流动时的那种润滑,然后将她搬过来和自己对视,再一次亲吻,舒缓而长久,不急不躁。她的眼睛像浸泡在水里,湿润而媚惑,鼓励他将吻进行到底。

胡了了发出了声幽长的叹息,仿佛她等这个吻已经等了几个世纪。那种美妙的滋味真的不可同日而语,怪不得白苓会那么爱风月。原来风月这么美妙无边。

随后的欲望变得更加撩人起来。他浑身的细胞像无数个小太阳,亲昵地啃啮着她的全身。胡了了有点浑浑沉沉,感觉自己像溺了水,任他将自己从水里捞起放到铁制的雕花大床上,将他当成求生的浮木紧紧抱住不放。

阳光下,她的裸体像一组生动的画,他的薄唇就是画笔,在她身上浓墨重彩的挥毫。汗自他的额头滚落,打在她的胸前,如同串着的珠子,突然散落了,晶莹剔透。

“要吗?”他问,甜甜咸咸的气息,像地中海式的温暖,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霸气的告知。

在这样霸气的男人面前,胡了了只有妥协的份。她紧紧咬下唇,点点头。

瞬间,痛意骤然袭来,她微蹙了眉头,随之,陡然之间转为沉迷。她睁大眼睛,半爱半嗔地看着他,这张脸突然和梦境中的那张脸合二为一,她明白了他是谁了。

泪,散落,嘴角却是微微上翘着。

真让祖母说中了,在这幢老房子里,她的爱,抑或她的劫就这样莫名的来了,极具传奇。

房子里,周旋咿咿吖吖的在唱着“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人生难得几回醉…”

炉子上,咖啡溢了,香甜的气息弥漫蒸腾。

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胡了了开始给秦宇的年龄打分,这是一具并不太年轻的身躯,大约在四十岁左右,但保养的很好,臀部翘,小肚子却没有了年青男孩子特有的平滑腹肌,甚至微微有点想揭竿而起。她突然捂住嘴,咭咭嘎嘎地笑了,为自己的胆大妄为不知羞耻,第二次带男人回家就上了床,而且不知道他家住何方,做什么的?如果让白苓知道,眼球子肯定会惊得掉下来。

胡了了像叛逆得逞的孩子,得意,刺激,又有些胆怯。

冲洗过后,秦宇躺在胡了了身边,头枕着她的几缕头发,他们用床单裹着裸体抽烟,烟雾适合填补了眼前的空白。也可以什么都不用说。有时,没有一点点声音,只是为了陷入一种无声的屏障里去,更令人安慰。

“还好吗?”秦宇的声音缥缈而悠远,极淡,极轻。

她轻轻点点头,吐出一圈烟雾,看着它在空气中迅速集散。

他将她轻轻搂过来,烟雾里,两具面容相互模糊了。他掐灭了烟,大手放到了她的乳房上,摩挲着,唇轻轻地凑了过去。没有亵渎。顶礼膜拜。

“知道吗?我从不知道自己这么棒,你让我做回了男人!”他开始热烈地吻她,倏地,她包裹的白床单上的一点暗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眼神开始涣散,随即又聚到一起。

“第一次?”他问

她点点头。

“第一次?!”他再问。

她再点点头。她想问他同样的问题,但感觉不太现实,以他稔熟的技艺,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她心中埋怨造物主的偏心,为什么不给男人也来个辨识贞洁的东西?她好想拥有他的一次。

可见爱情天生就是自私的产物。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抱起她在地板上打起转来,“太棒了,命运向我关起了门,果然还为我留着一扇窗!”

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一沉,眯起了眼睛,像波斯猫,眼瞳里隐含看不见的伶俐小爪子。:“我是窗,谁是门呢?”

“没有谁。在我心里,你是既是门也是窗。”秦宇回答的很哲学,将尖锐的问题模糊化了。

“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你是秦宇。”她答。

“秦宇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他问。

“秦宇是我要的男人”她回答的极其自然,仿佛他们已经相濡以沫的生活了好多年。

他笑了“对,秦宇是胡了了的男人!”他抱紧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可情可意的人儿在等着自己,不问功名利禄,不求权贵名分。

“如果我问你是做什么的,你会不会告诉我?”她眼里的小爪子试探性地在向外伸。

“你想让我告诉你吗?”他又将问题踢回给了她。

“哈哈,你坏,我才没那么俗。知道你是谁,就有了禁锢。我不要禁锢,我要自由。说不定你前脚走,我后脚就遇到了白马王子。”胡了了咯咯笑着。

秦宇也笑了,但只是轻微咧了下,双手将她反剪抱进了怀里:“听着,没有白马王子,你的生命里只有我,只能有我!如果谁敢来抢走你,我会像骑士一样和他决斗。”

真霸道的回答。但胡了了却很爱听。这才像个男人,强烈的占有说明他在乎你。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男人可以左拥右抱,女人却要枯守到老?”胡了了意有所指,她在试探他的情感世界里有没有另外的颜色。

“自由?自由只是相对的,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有小面积的自由的。公平?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公平的,否则就不会出现阶级,不会出现贫富差别,不会出现贵族和草根,不会出现战争和掠夺。”秦宇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雨点似的吻落在了胡了了身上,像一头雄狮发起了进攻号角,再次风卷残云吞噬了胡了了。

这场争战惊心动魄。

看着他霸气十足的脸,胡了了心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她的领地上飘扬着他胜利的旗帜,就像游人在景区的墙壁上刻下:某某到此一游!刻在建筑表面上的字迹还好被打磨去,但铭刻在她心灵和肉体上的痕迹却是一辈子也抹不掉的。

胡了了明白,从此她就被贴上秦宇“专属”的标签了,而且是用钢铸造铆在了心尖上,一旦想拔下,心就会漏个大洞,会失血而亡。因此后来她总是一面若无其事地欣赏沿途风景,一面用手抚着那颗隐痛的钉,无法拔出。

秦宇走时,给胡了了留下了电话号码,吻了她的额头一下:“宝贝,记住,你是我的爱人,不是任何别的什么人,无论将来你发现我是谁,是做什么的,我都是你的爱人,我爱你!”他说得坚定而慵懒。

所有的男人在床上都是热烈地,下床后都是慵懒的。

胡了了的眼圈却红了:“你就是加勒比海盗,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你浪迹天涯,为你生一群小海盗。”

这话听的秦宇鼻子发酸,差点再次失控,狠狠地吻着她,直到要窒息时才松开。深深了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写懑了留恋,动作却很果断,拉开门走了。

都说女人陷入爱情时,智商最低,此时的胡了了按最高值来计算,充其量也就是——白痴的水平吧。她没有大师兄的火眼金睛,没能从秦宇的微小动作中观察出他是一个看似深情、却又完全是让理智做主的男人,感情根本左右不了他。

胡了了没想到秦宇的真实身份当天就被她发现了。

晚上她在电视里看到A市副市长在做报告,惊讶地叫了一声——秦宇!她猜测秦宇不是泛泛之辈,没想到他竟然不平凡到了这种地步。吃惊的同时,又为自己的好眼力洋洋得意。

 

5

第二天早晨,白苓一无例外地推开了副刊部的门,胡了了一无例外地坐在电脑前,安逸地吃着早餐。

看着她一夜间突然肌肤光滑,眼神流转,头发也不再扎起,任其黑丝缎般的垂着,白苓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胡了了这种状态自己也有,就是在同某位看得上眼的男士共享鱼水之后才能出现的媚态。对,就是“媚态”。这小妮子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一夜间有白马王子从天而降?她左闻闻右嗅嗅,像个吃醋的妻子在找寻丈夫外遇的蛛丝蚂迹。

“你真可以去海关工作。”胡了了冷哼了一声,但眼神里分明隐藏着溢不住的笑。

“去海关做什么?采访?”白苓不明就以。

“替代警犬缉毒呀”她哈哈大笑起来,嘴里的豆汁趁机造反喷向了屏幕。

白苓却笑不出来,这种幽默不是胡了了所拥有的,肯定有外力改变了她。“说,那个男人是谁?”

“胡编辑……”副刊部的老编辑老李推门进来了,看了一眼白苓,欲言又止。副刊部是晚报最清闲的部门,只有两个人,文凭占优势的胡了了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主任的位置,但她却不喜欢听人喊她“主任”,坚持让人叫她小胡,或胡编辑。胡了了知道老李肯定又为某篇关系稿而来,就说:“没事的,你大可以把白大记者当成隐形人。有啥说啥。”

白苓和胡了了感情不是一般的深,这是A市晚报人尽皆知的事情,老李不再背背藏藏,朝白苓媚笑了下,走到胡了了面前低声下气地说:“也就千把字,插进去好吗?人家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就当‘半亩闲里’长了根荒草。”胡了了知道老李一个人养着一大家子不容易。老伴是个病秧子,一月得有半月躺在床上。闺女还不争气,找个小混混当男友,整天就知道啃老。老李为这连自杀的心思都有,常常感喟儿女是上辈子欠的孽债,这辈要来还。牢骚归牢骚,过后他照样得给家里当牛作马拉套子赚钱。那些托他发关系稿的人会适当给些报酬,好让他接济下家用。

胡了了打心里不赞同老李的做法,觉得为几斗米折了文人的脊梁骨有点丢脸。但她也明白,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中缺哪样都不行。老李一个文化人熬到快退休了,却仍然生活得如此卑微辛酸,让她很难过,就睁只眼闭只眼偶尔放他一马。

老李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哼着小曲走了。白苓重新开始过堂。

胡了了的话题却转了:“白大记者,你的方总采访到没有?”这种移花接木声东击西的无懒招术是她跟白苓学的。

成功了。一句话竟然让白苓忘记了刚才的话题,拉起胡了了就往新闻部跑。

新闻部里一派忙碌,有写稿子的,有电话采访联系人的。有只有白苓这个主事的清静。不是她将任务摊派了,是她做起事来像长了四双手和四双脚(胡了了常戏称她为四脚怪物),脚踢手划拉就弄好了。

“这车怎么样?”白苓指着电脑上的一辆奥迪A6问胡了了,牌照是A1888

“我晕,这么牛的牌照,不会是你刚换的坐骑吧?”胡了了惊嘴都合不拢了。

白苓得意地点点头。

这白苓也太能白忽了,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换了车。胡了了马上摆出一副阶级斗争脸:“谁送的?鄙视这种不劳而获的行径。真是不公平,像老李,辛辛苦苦点头哈腰养一家子却那样艰难,你呢?简直作孽!”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你这是嫉妒,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白苓嗤之以鼻,她的耳朵早就被胡了了的念念心经弄出了茧。

A市报业集团中哪个记者换车最频繁,一定属白苓莫属。没有人问她哪来那么多钱购置家产,她对钱的来源也是秘而不宣。但现在的社会,哪个人的眼睛不是一部军事雷达?想让人知道不想让人知道的,均会被侦察得一清二楚。

“独领A市风骚”这个栏目几乎让A市所有的精英都聚集在了白苓的视野内,她车的副驾驶的位子,几乎成了A市政坛要员和企业大亨的专坐。白苓的周末,通常是看不到人影的,不是陪这个要员打高尔夫,就是和那个大亨去度假。她和他们各取所需,彼此间仅有肉体上的碰撞,没有精神与心灵的交合。可以说,白苓成就了这个栏目,这个栏目也成就或改变了白苓。

胡了了无数次对白苓动用了“鄙视”两个字,说她太堕落了,换男人如换衣服,简直丢她胡了了的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一路货色呢,连累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成了问题。

于是白苓就加进了浩浩荡荡为胡了了说媒的队伍(她父母发动所有亲戚已经组成了一个说媒大军)。

胡了了是个对钱没啥具体印象的人,她的宏伟目标就是在办好“半亩闲田”的同时,再写出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文学作品来,把当今的文坛给震一震。现在的书店里几乎没有值得一读的小说,到处是令人失望的虚假故事。她不知道,后来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成就了白苓一部佳作。

不想看白苓炫耀,胡了了随意地用鼠标点击着文档,打开了一个图片文件夹,一个陌生男人与白苓的合影赫然出现在眼前,一身的名牌,看那派头,非富即贵:“宝马香车是不是来自他?”胡了了问。

“这是方总好不好?我的采访对象。”

“哦,方总?第七感觉告诉我,你们不会是那么清清白白捏?”胡了了连诈带忽悠。

“我们上床了,他还很勇猛,有艳照为证,要不要看看?”白苓四两拔千金,更加无赖地将胡了了打了回去。反正她们这种友情谍中谍在新闻部早不是什么秘密。那帮记者们甚至盼望着她们两个斗嘴,好让他们听到不掏钱的相声,娱乐性绝对不比周立波和郭三俗差。

胡了了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往后翻,都是方总的相片,在办公的,商务谈判的,生活休闲的,最引人瞩目的一张是白苓在前他在后轻拥着她打高尔夫的,他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光洁的脖颈上粘乎着,很暧昧。

“切,简直像头发情的动物,不对,动物比你们要可爱多了,最起码不会掩饰,你们却用道貌岸然来掩饰内心的渴求,鄙视!”胡了了不屑地撇撇嘴,音量明显调低了,相声最精彩部分可不能对外免费直播。她继续向后看,灵活的鼠标突然定了格——她竟然看到了秦宇和方总的合影,“这是谁?”她明知故问。

“我的胡大小姐,你不会连他也不认识吧?咱们A市最具魅力的冷面杀手——秦副市长!”白苓敲打着她的头。

“哦——”胡了了的声音像是从十万八千里传来,不自然地笑了,带着几分羞涩。

她微笑没绽放几秒钟,就被冻结了。胡了了看到了秦宇和一个女人的合影,背景应该在餐厅的包厢吧,两个人举着杯子面对镜头,笑得春光灿烂。这个女人胡了了像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穿着一套价格不扉的薄羊毛套裙,高高的颧骨擦成了啡红色,瘦骨伶仃,人影相吊的,对了,就是前不久“三八”妇女节表彰大会上她在发言,应该是A市的妇联主席,好像叫莫丽华、还是穆丽华来着?她握着鼠标的手僵住了。他们的样子好亲昵。他偿是什么关系?

“方总约的采访地点在锦江饭店,没想到这家伙神通挺广大的,竟然把秦副市长和莫主席伉俪请去做陪。怎么样,我拍得还不错吧?”白苓自鸣得意。

胡了了变成了史前化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却如火山爆发,湍急热烈,恨不得毁灭一切。他原来有老婆了,干嘛还来招惹自己?在他心里自己又算什么?小三?抑或撞到枪口上的桃花运,不艳遇白不艳遇?她突然再次有了挥舞菜刀的冲动。其实这个结果应该在她的预想中,只是她不愿意面对而已。

白苓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扯扯她的头发:“怎么了,被冷面杀手的魅力给迷住了”

胡了了紧紧地咬着唇,套用《十全九美》里的台词安慰自己:淡定!淡定!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翻看图片,漫不经心地说“秦副市长和夫人真是天生一对,看起来很配般啊。”如果眼神能变成刀子的话,莫丽华已经被她剁成了骨肉渣子。

女人总爱这样,不找罪恶的根源,总爱与女人为敌。可能对同性比较了解,易攻吧。

白苓冷哼一声,偎着她的耳朵一阵咕哝。胡了了胡乱地听着,得出的结论大概是:像秦宇这种家庭是只面子不要里子的。秦宇来自农村,今天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和身居高层要职的岳父的栽培得来。莫丽华自幼在大都市长大,在秦宇面前不仅飞扬跋扈,还暗地里养有情人。

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候时间,胡了了像洗了三温暖,忽冷忽热以超光速在她的身体和精神里穿梭。她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鼠标,双手抱臂,鸡皮疙瘩全部站队排列,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嗑碰着。

“怎么了你?”白苓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胡了了气若游丝地说:“感冒了,带有药,我回去吃了。”踉跄着走出了新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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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你别走》 创建于 2016/9/1 17:4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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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