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持续下了几天,直到一周后的时候,天才差不多完全放晴了。经过这一周雨水的清洗,空气显得清新了很多。王伯伯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和他谈抗美援朝时的旧事。其实那些东西父亲已经对他反复讲过好多遍了,但是他还是耐心地听着。他知道,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所能做的就是回忆往事,自己再用不了多少年,也许也会陷入这种状态中。他理解他们,特别是参加过战争的人。他们不了解现在的社会,他们只不过靠以前做出的功绩保持着现在的地位罢了,甚至连他的整个家庭,都是受他以前参战的恩惠,才得以有今天在南京的社会地位,那些小孙子小孙女才得以在大学中想做什么做什么,甚至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家世。

其实,刘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南京。算起来,他差不多已经来过三次了。他每年都是差不多这个季节来。没想到的是今年是为了参加父亲的葬礼才来的。

以前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来南京之后,他认识一个女人,那时候他才突然好像发现,自己好像还有一个兄弟,不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据那个女人说他已经死去了。但是他认为他们两个是不同的,因为他们是在过着各自的生活,就好比现在说,他已经死去了,而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活着,但是他还是很乐意就这样活下去。

在这些天里,他一直在想,不知道这个女人还在不在,还生活在原来的那个地方吗?他这些天一直想抽空去找她,可是阴雨连绵,所以没有出去的心情。

这些年中,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少女人。从烟花之巷的风尘女子到商人家的妻子。他有时候学着年轻人一样跟她们约会,然后共度晚餐,其后就是上床做爱。这些女人对他来说从来没有什么负担,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爱上这些女子,这些女子也不可能爱上他。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因为寂寞,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东西他们才交合的。

不过,有些时候他时常会感到寂寞。哪怕是同女人过夜的时候。欢愉之后,他常常赤裸着身子坐在阳台上抽烟。那些女子都不明白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还记得小时候上学的时候,老师留下的评价是:这个孩子很怯弱,似乎害怕见到这个世界上的光芒,但是有时候却很残忍。他记得自己曾在一次争吵中将一把圆规插进一个同学的肩膀。其后老师带回家告诉他的父亲让父亲多管教他,可是父亲什么也没说,在父亲看来,一个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气概,他只担心你儿子不够坚强,而不是害怕儿子的摧毁力量。

他喜欢一切原始的东西,喜欢大山和湖泊,他常常在各座名山之中穿梭,像是一个猎人在搜寻自己的食物一样。有一次跋山涉水的时候,他还险些跌入悬崖。那是在过索道的时候,索道突然出现了故障,绳子一下子断掉了,幸好他的手攥住了绳索,后来有人将他救了上去。他喜欢这些冒险的经历,更喜欢听着小溪的声音,呼吸着大自然清新的空气。

他曾经去过非洲,那是在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正好有一份在非洲的工作没人愿意去,他就前往了。那个经理很奇怪他的爽快,因为那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原始地方,没有人肯去那个地方工作,所以这个职位空缺了一年都没招到人。见到刘泽的时候,经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祝你好运。”

“谢谢,我会好运的。”

刘泽在非洲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常常和那些患着艾滋病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他一点都不畏惧自己得上艾滋病。他只是可怜那些孩子。在悄无声息的黑夜中,他给孩子们讲述《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还有世界各国的童话故事。他希望将所有美好的故事带给这些苦难的孩子们。不过到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到过非洲。那离他现在太遥远了。

这些年中,刘泽就在中国的城市和乡村之间四处飘荡,在城市住的厌烦了,就去乡村住上一段时间,需要女人的时候,就去城市住段时间。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去看看自己的前妻和儿子,可是后来前妻和别的男人结了婚,那个儿子也被母亲教唆得不再认他这个父亲。为此他并不感到难过,而是感到一种由衷的解脱,因为一直以来他害怕自己辜负、伤害了那个女人,如今看来不是,这让他觉得非常高兴。由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令他担心的人,所以他总是不停歇地旅行,他就想自己的余生在这种寻找的过程中消逝。

直到遇到那个女人。那是一个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女人。那一天,刘泽刚刚来到南京,他下了火车,面对着迎面而来的玄武湖,就沿着一侧向前行走着。他靠近墙根,用手抚摸着明城墙,脚下的泥土很松软,有时候脚会陷进其中的泥土里。当他走到拐弯处的时候,只见在前面有一个女人,那里是一块空地,但是周围都长满了碧绿的青草,她的面前支着一个巨大的画板,她的眼睛一边望着玄武湖,一边以极快的速度画着什么东西。他看得出,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但是长着一张娃娃脸,似乎还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她穿着一件碎花的裙子,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那背后的明城墙作为背景,显得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慢慢地走了过去,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了,她的肌肤还算光滑,没有像更年期的妇女那样松弛。她或许没有看到他,或者她在思索自己的画该怎么画。他绕到了她的背后,当他看清那幅画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因为他看到画中的竟然是他,虽然画只画了上半身,可是从那大约的相貌中他还是感觉出一丝熟悉的样子。当他看到画中人的发型和相貌的时候,心中的悸动才稍微减少了些。因为画中的人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反正不超过三十岁,站在玄武湖边上,眼神显得有些忧伤。这种眼神竟然是这么熟悉,即使不是他,也是他的兄弟,他有这么一种感觉,仿佛画中的人是隐藏在他身体中的人一样。

他的内心在感到害怕,因为这种感觉好像已经存在已久了,不过一直以来只存在他内心的某个角落罢了,现在它却要涌动出来,这让他感到很恐惧,他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会是什么。

女子一刻钟后才收起自己的画板,准备离去,看上去她已经没有了想画的念头。当她收拾好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后面站着一个人。她望着他的眼神,他显得很局促不安,但是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内心深处似乎隐藏着许多故事,甚至让人着迷。

“我是在看你作画的。画得很好。”刘泽说。

女子似乎不愿意说什么,背起画板就朝玄武门那边走去。刘泽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跟随了上去。

刘泽了解女人,他从女人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她是不是可以被征服的。在和刘泽交往过的大部分女人当中,都是第一眼就可以做出判断的。他望着对方的眼睛时,就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无非是一起散步,然后去吃饭,之后还可以共同度过一个良宵。但是这个女子刘泽却看不懂,她的眼神中似乎有无限的忧伤,就像是她画中的那个男子一样,他不知道她究竟是画的自己,还是画的另外一个人。反正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他就被吸引住了。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就像是个刚刚产生爱恋之情的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初中时代,那种暗恋的感觉,让他寝食难安,心情无法平静。如今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种体内的萌动,似乎要唤醒另一个人,这是让他感到惊慌的。望着微波粼粼的玄武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停止跟踪女子的脚步。他想自己可以去找其他的女子,酒吧里有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少女,只要请她们喝上几杯酒,然后给她们讲几个美好的故事,她们就会晕头转向得跟随他到下榻的旅馆去。可是这一次他却不那么想。他触犯了自己的禁忌,所以只能向前走,无论前面发生的是什么样的事情。

当女子走到湖南路的时候,就站在那里等车。车来到的时候,人群一起挤上汽车,女子也许是怕人群挤坏了她的画板,所以是最后一个上去的。正当汽车要开动的时候,刘泽也从后门上了车。他在颠簸的车厢中望着那个女子的脸庞,这是一个不同于他前妻的女子,也不同于任何少女,他甚至感觉到她不属于这个城市,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连她究竟是不是存在的,他都分不清楚了。

女子在哪一站下的车,他已分不清楚。因为他是第一次来南京,对于南京一无所知,但是他也跟随着一起下了车。就在女子拐进小巷的时候,他也跟了进去。这时候,他发现女子肩上背着画板正面朝着他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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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恋人 创建于 2016/9/1 19: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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