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一)
Q城的部队医院斜对过儿,隔着马路,有一家小吃铺敢叫“饭店”。
我进去找了个靠窗户的桌子坐下来。
——“我”是谁?这也问?作品中的人物嘛!——
我两眼就盯住了对过儿的门。那门里,是十几株一人多高的紫丁香树,花已开了,也是淡紫色的。花树丛中,人影憧憧,都是绿军服。不到换装季节,也分不清男女。
我想,是女的多吧。医护这个职业,其特点就是温柔。你面对的都是病体,已很虚弱,需要轻揉软语。比如打针,你一阳刚,病员肌肉一紧张,剟不进去再剟一次事小,把针头崴在里面,那可真崴泥了。不过,部队医院男医护多?也保不准的。
餐厅里很冷清。十二点半都过了,除我以外,只有一桌有不似夫妻的一男一女。过了很久,才有一个服务女孩过来,不耐烦地问我买什么。她没有穿白工作服,只在黄军衣外扎了个旧围裙。我卖弄道:“您这儿卖香皂吗?”
那服务女孩撩了我一眼,一转身,竟走了。我心想,你问的不是废话吗?来饭馆里,我还能买什么?不过,我有点后悔了。因为,她只有十五六岁,身高接近一米七〇,脸孔消瘦,脸色苍白,神情忧郁,气质还入眼。我不该对她无礼。
又过来一个中年妇女,还捎来一套碗筷。
她说:“您点什么菜?——才那孩子也是刚来,不懂规矩。不过,今天人不多——我们这儿,都是顾客自己到柜台登记,那儿有菜谱——”
我说:“麻烦大姨再给我拿一套碗筷。菜呢,您就给说说?——”
被我称作大姨的中年妇女回头又招呼那位服务的女孩给送一套碗筷来。我听着大姨报的菜名,准备奢侈一下:一个过油肉四毛钱,一个榨菜炒肉丝或叫肉丝炒榨菜四毛二分钱,一碗鸡蛋汤一毛钱。另外又问了问酒,零打了半斤红葡萄酒,盛在两个杯里,三毛八分钱。对,还有四分钱一小碗的白米饭,我也要了两份。
要的酒菜很快上齐了。那位大姨还特别询问了一下“饭和汤一会儿再上?”我答应“嗯”。
端起我的酒杯。想到我一九六六年九月第一次到北京串连,在新街口的一家小餐馆,四分钱买一碗白米饭,倒点酱油,拌一拌吃完,再要点开水,再倒点酱油,算一碗高汤喝完。如果愿意花两分钱,人家餐馆做的高汤就漂泊油花儿和葱花儿了。想到我六六年十月串连到上海,二两一碗的阳春面,一毛二分钱,就搁一丁点儿猪油倒一小股儿酱油。也不敢吃两碗。待十一月初返到北京,等着分配食宿时,花六分钱买了一根一尺多长的象牙般的白萝卜,整整啃了一天啊!更不用说,六六年十二月串连到武汉,最后落到每天用不花钱的白米粥充饥的地步了。而今天,我奢侈了。
我端着我的酒杯,向桌对面那只也有酒的杯碰去——“岩冰,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生辰,今天,就是我想你了,我想你了······也不知道你在哪儿——你都好吧?我也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