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法律无情,人间有爱
教委的事越来越没干的了,因为方芳要结婚了。方芳结婚最大的受益者似乎不是她本人和陆立升,而是郝校长这位月下佬;而最大的受害者也很清楚,那就是黄主任,因为方芳一直都在他那儿住着——现在也是。看来,方芳是把石盘教委副主任室当成自己的闺房了,现在,她要出阁,自然得从这里走。黄主任只得躲着——他实际上已确乎下野了。人们说,那是因为他会考提高收成,喂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我认为,即便没有前述劣迹,以他以往的德行和现在乃至未来一个时期的运气,他也会中鞭落马。我,一个干事,缺少了主任,活派不出来,这便少了教委三分之二的事;至于魏会计干什么了,黄主任两月以后也没说清楚。故曰:教委无事。
无所事事的我,整天看着方芳忙乎乎、郝校长乐呵呵,偶尔也见周红风风火火、乔菊悲悲戚戚,其实,最悲悲戚戚的就属我了——也许还有程军、小伊的父母、全国读者等等,但眼没见不敢说。我整天无所事事、悲悲戚戚,悲悲戚地念着我的芬,悲悲戚戚地念着倪小伊死的一切情况。想想啊,我写信的那一日正是我的芬应付那次极重要考试的日子,不知她答得好吗?还有,她的心情、她的身体,甚至她最担心的事,都怎么样了?无论如何,什么事都得我担着,而不是她——她柔弱的双肩承受不了那么多!这样想着,我又对那件事反复思索起来。我后悔吗?绝不!我并不是怂恿读者人人像我。也许,你们在这种游戏中不像我,但我是我的真实,你们是你们的真实。总之,如果让我重新来,我会一百个选择芬;如果再有一次那种约会,我会同样使芬快乐;如果有什么不良后果,那承担责任的不是我又是谁!我念芬的另一个主要内容是盘算芬看我的信和她给我写信的情景。现在已十六日,信该收到了。这下,芬该放心了,她该快慰了。——她付出了最珍贵的,得到的,是弥足珍贵的。想着芬读信的快乐——那无处诉说的快乐,我在心里肯定,她一定很念我:穿衣念我、洗脸念我、梳头念我、走路念我、吃饭念我、睡觉更念我……她一定盼望见到我,可是,不用讲她很失望,只得去看信了。如此,她要把信读多少遍呢?可怜的人!她一定在给我写信了。她会提笔忘字、无话可说的——这是激动,冤家路窄略见一斑!信上,她会说些什么呢?这下,该什么都可以明了,正因为这个,话才太多一时无语。亲爱的她,会很熬煎的。她那样一个小人儿,会很愁的!可是,我相信,不会影响她的学习。就我对芬的了解,我知道她最大的长处有两个:一是善解人意,二是自制力强,所以她会自我调节好的。如果不做理性分析,我也知道她会一切无事的,因为有这样爱她而她爱的痴心爱人,她还不够吗!总之,亲爱的,我们都在做艰苦的盼、盼、盼!就因为那太真的恋、恋、恋!
至于倪小伊,这个使我清楚了一个词语(就是“生离死别”)的人,现在已使我为这个词语的丰富内涵而折磨得奄奄一息了。我为此忧愤不已;我看到,人们也大抵如此。我听到的,就更多了:据说,首先是县上不同意“公开”(一个人死了,而不让其他人知道,多不人道),但是,电视上已播出来了,风潮一样,诗迷写信、名人撰文席卷而来,这样,一个回合下来,余局长早被免了。其次,由于公安部门不能及时破案而引发的全国读者的愤慨,无虑已使县上领导岌岌可危;更有甚者,记者每天象尾巴似的追着龙书记,要他“对此说说看法”。……正值暑假,数以千计的学生诗迷纷纷涌向城东,要凭吊这位诗神的陵墓,更要声讨犯罪分子的罪行,这已使倪小伊父母暂时不知去向,更使程军逃遁山林……如此等等。如果小伊在天有灵,她不愁么?
在挥之不去的思念和挥之不去的烦恼当中,我接到了《法制日报》的一封信。
路明同志:
您好!您写的报道《花季少女今安在》在本报刊登后,社会反响积极;也引起了“法轮功”修炼者的惊慌,他们滋事挑衅、给政府施加压力。为了进一步惊醒读者、教育人民、促使“法轮功”分子迷途知返,望您进一步跟踪报道所涉人物的近况,配合本报进行这场正义与邪恶的斗争。
此致
敬礼
《法制日报》法律报道栏目组
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一日
我又看了一下写信日期,忙去给Kathly打电话。Kathly高兴地告诉我,子悦已有好转、婵娟一切平安,她正忙着给她俩找工作哩;她并且说“一找到工作我就开始我的暑期考察”。我便怀着复杂的心情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我正在想“法轮功”的事情,忽听到一阵嘈杂声,白皓领着一伙人来啦。从他们高度近视的镜片和一律显苍老的面颜的情况,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们的来路——为理想而不惜奋斗的痴汉。
“年轻有为,把人活啦!”白皓远远就吼,“这些‘人杰’想见识见识你的硕士录取通知书……”
我忙热情接待。我们十三个性之相近的人,谈笑风生,尽兴极了。这使我多日来隐晦心情一扫而光,我不禁焕发了对未来大学生活的热情,话也多起来:“祝位‘年乡’学无定法,学无秘诀,只是凭着一种精神、一种信念,再加上持之以恒和稍微的方法……哎呀,我的意思没有表达好,似乎前茅后盾。”
大伙笑了。一个大胡子说:“路明弟,老哥为考研三年没刮胡须,考不上研究生,我这胡子就长老吧……”
大伙又笑了。一位身体有些羸弱的三十五岁的汉子说:“哟!这么说你考不上研就把责任推给嘴下边的那把胡子了!”
大伙又纵声大笑。这时,白皓说:“诸位比我有理想的朋友,你们此来的目的一是为了见识路博士,噢——硕士的通知,二是为了吃他路硕士……大家,大家可不要冲淡主题噢……”
我就拿出通知书,他们便虔诚地看起来,屋里竟肃穆庄严了许多,我心里万分感动。瞻仰一番,感叹一番,大家就又说笑起来。有的说“英语是条天堑”,有的说“上了年纪记不住”,甚至有的抱怨起了老婆孩子……
“不怨天不怨地,怨自己不争气。”白皓大声说,“让路硕士给咱再总结一下!”
房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外面的车辆声听得愈发清楚了。我一时竟心跳不已,清清嗓子说:“这样吧……相信大家大都出自农家,更相信咱们祖辈都出奇地勤苦,因为,大家清楚,在这块‘苦瘠甲天下’的土地上,非如此不能活人;生活法则告诉我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么,这便是了,只要咱们能像咱们自小看到的祖辈、特别是母亲那样,早起晚归、终岁勤苦,那么,有什么事不能够办到!
白皓带头鼓起掌来……
一会,他问:“费用一共得多?”
我沉吟一下,说:“大约一万三。”
白皓马上说:“我娶老婆呀,手头紧。大家到时一定要帮帮忙,凑凑紧!好,往馆子走,一醉方休!”
……
喝毕,已是晚上十一点,他们坐出租走了。回到房子,我一时难以入睡,便翻起日记来。我在九三年七月六日的日记上盯了起来:
……
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到了黄河,心才更不死了。我要考研,要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我要象母亲河一样,奔流无息,一往无前,永不懈怠。
——让黄河作为见证吧,让她证明我是个有血性的男儿。
有朝一日,我要对着黄河大声疾呼:我不愧是您的儿子——我具有您的魄力,具有您的能量!
读着这则站在黄河桥头的写的日记,我禁不住泪水涟涟。三年了,我差点使自己的誓言落空,我差点“贻笑黄河”,差点使自己失望;今天,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这则日记了,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了,这怎能不使我感激涕零呢!感谢上苍,感谢生活,感谢黄河,感谢我!我将不负造化,奋勇向前。
……
第二天,七月十八日。方芳和陆立升的婚礼如期举行。
婚庆活动异常盛大。已荣升为教育局第三副局长的陆立升的嘉宾如蝗虫般一下子汇集到石盘街,石盘镇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热闹!读着一定会奇怪:为什么不到县城办?原来,是方芳坚持要热闹“迎宾酒家”的,她要让认识她的人今天重新认识她!“迎宾酒家”成了人流漩涡中的一座孤岛。旷师在酒家后搭了一个五十平米的大棚,摆上了二十二张桌子,加上店内八张,估计勉强可以应付。只是,两茬能否吃完仍是摆在旷师面前的一个难题。不用讲,我是支礼桌上礼的。多亏听了郝校长的话,没用毛笔写。我拿起钢笔,一口气从九点写道十二点开席前,直写得胳膊酸痛头发昏,这才算停下了……
“够受的吧!”郝校长说,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钱,“这多钱啥?我数数……”
我也清点起了礼单上的人数和财物,最后结果:来宾623人,共收礼金10860元整,大镜框15面,大小毛毯26条,鲜花32束,洋娃娃5个……我刚要往上写时郝校长说:“呀,这情怎么这么重!咱们镇上官情一直都是三块呀,怎么……这都投下近二十元啦!!”他一脸惊怪,“翻一下,咱们学校怎么上的?”
“不用翻,我记下了。”我说,“二十元,正好是平均线。——这可是我给人行的最重的情啊!”
“我也是,我也是……”他重复着说。
“我看可以总上去啦。”
“等等!”他说,“我再上上些。”
“多少?”我捉起笔。
“五百。”
我吃了一惊,没说什么地写上了。
十二点半,婚庆活动按时开始。除了人多、车多、热闹派场之外,一切一如平常婚礼。
下午六点,婚礼按时结束。新人坐在十二辆之长的车队的第二辆上徐徐开向了县城。据说,他们很快要到新马泰云游一番。
晚上,我接了个电话,是发平打的。他问我他家的情况,我说只知他媳妇平安回来了;我问妹妹的情况,他要我放心,说马上就会进厂。最后,他说:“我隔两天要回来,你专门回我家看一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听着觉得有些蹊跷:回就回来吧,家里还准备什么?这样想着,他还在反复叮咛,我连答应,准备明日一早回家一趟。打完电话刚往出走,周红跟了上来:“唉!咱们正份工资都拿不到手,人家隐形收入吃得残酷!咱们的基本生活费都难保障,人家的奖金福利领得慌!咱们到烂城东都不得快,人家云游了新马泰!咱们拿着芙蓉后给人发,人家搁一边抽起了大中华……”
“嗳,免谈噢,免谈!”我连忙制止,问,“到你这边,还是去我那边?”
“到我房子吧!”他说着已推开了门,“我去你那儿找了,不想你在这边接电话……”
“有事呀?”我盯着他问,“怎没参加方芳的婚礼?”
“噢!我有事。”他说着从桌上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培养培养爱好……”
“今天会见领导去啦?”我说,挡回了他递上来的烟,“一支笔,还真能上档次的啊!”
“就这,人家还懒得理你哩!”周红心灰意冷。
“哎!今天教育局可是倾巢出动来热闹咱石盘来了,你找的哪路神仙?”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呀?我出门四五天啦!”
我吃了一惊,笑道:“我关心不算关心,领导关心才算关心。你准备走哪里?”
“就看我哥的安排啦!”他叹口气,有些振作似的。
“有一个哥真好!”我说,又问,“你在外面跑,有没听到倪小伊案情的进展情况?”
“多啦!”他说,“听说公安局正全力追捕‘吉普赛’人,还抓回了咱学生康明、程军学生杜报志等,另外,也加紧盘查过往车辆。”
“这就是进展噢?”我有些失望。
周红继续说:“据鉴定,倪小伊颅内严重出血,系碰撞、震击所致……”
我心里早难受极了,说:“咱们喝酒去吧!”
“喝酒!现在?”他很吃惊,“不是两小时前才从酒场撤下的吗!你是不……
“停、停、停!我请客!研究生考上啦,能不请你?”
周红惊喜万分,三呼“万岁”地背起了我在院外转着……一会,又把我拉回灯光下死盯起来……
喝酒回来,已是十二点。周红告诉我:“中学里设立了‘姜维扶植基金’……”
“谝哩吧!我整天和程军‘沆瀣一气’都不知道……”
“人家已收到捐款十七万多……”
“十七万!”我吃惊极了。
“这两天你到邮局瞧去,光中学里的捐款单、慰问关心信就一抱一抱的……和你前年《爱神之门》发表后的盛况相差无几。”他说,“昨天我还见中学会计拿了海尔集团捐助的三万元汇款单到高桥去提款哩。”
“我们也得捐哪!”
“我不管!咱那点钱人家看不上。”
“这是什么话!这叫献爱心,不全是钱的问题。”
“噢!这是十元,你拿着,捐的时候给我画上。”
“多啦!我准备捐五元。”我说,“要捐咱俩一齐去,也是个伴。”
周红收起了钱说:“事不宜迟,明儿早上吧!”
……
十九日早八点,我和周红上到中学,中学院内,停着一辆警车,校长门前一名干警正在给皮鞋上上油。会计房门口已挂了牌,铜色锃亮的牌上写着:“姜维扶植基金捐款收单收款处”。会计的大窗子变成了报刊专栏,剪贴汇集了姜维的介绍——程军、倪小伊、屈才等见报的关于姜维的文章,也有陈股长的一篇,还有姜维本人十四日刊登于《中国教育报》上的一片:《法律无情,人间有爱》。我俩便盯起了这篇文章。文中简述了其身世和母亲的犯罪事实,详细地报道了来自学校、班级和二妈、姐姐、奶奶的关心爱护;文章最后写道:“……母亲的犯罪几乎绝断了我来自亲人的所有的爱,但也将我抛给了这个充满关爱和真情的社会大家庭。七月二十四日,母亲就要为她的罪恶付出生命的代价,到时,我就成了孤儿——失去了所有天伦之爱的无助的孩子。可是,我相信,我们的社会向来就是一个同情弱者和充满关爱的社会,我渴望社会的爱扶助我完成我的学业!”随文还附了姜维的终考成绩表,七门主要学科平均成绩竟95.6分。
我们深深地震撼了。我捐了我身上的所有钱——二十三块八毛钱,周红捐了三十元。会计说:“姜维的文章见报后,汇款单雪片一样地飞了来。”
“大多是外地读者呀!”我说。
“是啊!本地就你俩。”他说,“我们学校明天放假前也想捐哩,不捐不行哪!”
“你们到龙池去了没有?”我又问,心情很沉重。
“没人去。大概是倪小伊的家门父子弄去埋的……也太远了!不过,龙池可是个好地方,出过大人物,这女子就配埋那里!”
我又想起答应小伊一起去游龙池,不想她竟先走了,心里一阵凄凉,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班主任也没去吗?”周红问。
“当时没去,之后可能去了。其实,埋那儿也是他整理小伊诗稿和日记时发现了死者的心迹后的事。程老师现在名为躲避追踪和镜头,实是在整理小伊遗稿,准备出书呢!”
我在心里赞赏起程军来。周红说:“听说到龙池参拜她墓的人很多,我昨天在车上就见了两位浙江大学学生。”
“龙池在咱们本地人心目中本来就有印象,今年的溺水事件更引起了一些人对它的兴趣;我三周以前还去过。风景真正好哪,是仙境,更有龙虎之气呀!现在,这样了,龙池已具有相当的旅游开发价值。我准备假期将冰柜弄到那儿去卖冰棍哩!”会计说。
……
我和周红路上便约定日期,准备去小伊墓前看看。周红又感叹起小伊的悲惨来,他说:“十六号,地区专门举行了悼念倪小伊的纪念活动,挺感人哩!咱们就想,许多不认识她的读者都流着泪,一中的许多女生伤心得都不能走了,师专的一位大一男生高呼:‘倪小伊,好女孩!我爱你!’顿时,这句口号成为街头巷尾、学校机关流行语……可咱们这些恩师呀、同学呀、亲友呀却寂然无声!咱们愚昧不愚昧?我当时在城原就哭了。像小伊这样的人,咱们这儿,有史以来可能是绝无仅有的。”
我早泪湿前胸了。周红说:“我当时就你这样,太感人了!当时所有的人都一样,谁也不用笑谁。一位少年犯为小伊的死悲痛欲绝,教护人员甚至给她派了岗哨……”
“你看十二号新闻联播了没有?”我问。
没待周红回答,就听一个女音说:“‘希望之星’、我国最年轻的著名诗人、深受广大学生爱戴的小作家倪小伊同学,于今天凌晨三点在家乡G省城东县石盘镇不幸遇难……”
我和周红都一惊,看时,却是颜玉在广播。她也捐款。
我骑着车子回家,在中学门口遇见了子悦的母亲。她拉着架子车,架子车上坐着铁姑娘。我忙停了车子问:“你们这是到哪里去?”
“好路老师哩!”子悦母亲唉叹着,“听说好心人给我维维捐了些钱,可都让会计收着、潘校长贪污啦……你说这!命苦人咋活呀?好几十万哩!”
我不觉一阵苦笑,告诉她们这没事。铁姑娘开口了:“为了我维维,我这次跟姓潘的没完……我老姜家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说怎么也不能再作孽了……”她哽咽不已,竟喘不过气来。
子悦母亲忙放下车辕,在她背上轻捶着。我就说:“你们既然走到门口了,不妨回去客客气气地将自己的顾虑向人家谈谈,切不可无理取闹。”
子悦母亲连连点头。我便又向家而去。
大妈家。大妈哭哭啼啼地告诉我发平要休妻子。我大吃一惊,又一想也觉得在情理中,本来,这妻子就没有到结婚年龄,没领证。于是,我安慰大妈道:“既然他有心休妻,也由不得别人了,肯定那边谈好了。”
“好娃哩,问媳妇又不是逮猪娃哩,哪能想要就要想休就休!何况,他媳妇已四个月了。”
“……”我不由吃惊,“这确是个问题!”
离开大妈家的路上,我反复地折磨着自己,为什么祸事会屡屡降在一个家庭之内。听说,秦娥姐的事已经了结,各方面给秦娥姐家赔偿九万,其中大妈家两万。然而,秦娥姐是永远没了,她只能存在于我对童年的美好记忆中。我又想起了倪小伊,想起了小解。倪小伊的不幸使许多认识和不认识她的人都不胜悲伤,母亲也赔了许多眼泪:“真正天不长眼,可惜那苗苗了!我没见过,可我见过她姐,模样实实不错,活活一副人样子……她妹也一定错不了。”
我不禁注意起来,连问母亲,母亲却将话题变了。我就说:“志宁哥他妈也为小伊流了泪,不知为什么。”
“你大妈就那么个人,谁家遭了瞎事她都要赔半天眼泪。”母亲说,“你吃了没有?”
……
吃过早饭,我便又回到学校。周红告诉我有人找我,我问他情况,他说:“开了辆红色天津大发。”
我问他那司机的样子,他告诉了我,我猛地想,该不是小解回来了,就又详细问了周红几句。我急匆匆搁好车子,向街上走去。旷师老远就撵了过来:“告诉你兄弟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是不是小解回来了?”我疾问。
“什么小解?他干什么去了?”
“……”我就又问,“哪是什么好消息?”
“告诉你,能把你高兴死!”他说,“朱欺天那小子被抓了!”
我一下子跳了几尺高,狂叫着,志宁哥早被引了过来。
“开酒,上菜!”我欢天喜地,“咱弟兄们一醉方休!”
一匝啤酒扭完时,已下午三点。我又到了志宁哥批发部。我问:“大妈回去啦?”
“回去啦!”他说,“我给她抓了几服药,也没抵大事。心病哪,只有靠时间去慢慢治了。”
“心病!是为了倪小伊吗?”我问。
“不,不!她得了心脏病多年了。”志宁哥说,“听说小伊那是的元凶弄出来啦……”
“谁?!”我心惊到嗓子眼,好像罪魁一出来小伊就会立即活过来似的。
“公安局已经查实,凶手一个叫康明,一个叫杜报志。”志宁哥说,“这两个小狗日的,我碰到他们一定要剥掉他们的皮!这真是天理难容……”他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震惊,但早如泄了气的皮球,愤怒不起来。——元凶竟是两个未成年的学生!
志宁哥见我沉默,更加气恨了:“你说这俩狗日的,该杀不该杀!”
“……”我不知如何回答,便问,“人是怎么被弄死的?”
“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倪小伊回她姨夫家,正被从那里寻她回来的俩小子撞上,而且由于天黑,又是下坡路,倪小伊被撞翻在一个长坡坡底,早昏迷过去;俩个狗日的见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倪小伊用石头朝头上猛砸……”
“太残忍了!”我不觉道,“现在的娃娃不得了……”
“是啊!不杀狗日的,天也不安!”志宁哥骂道。接下来,志宁哥还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着什么,可我早头嗡嗡开了。最后,我问:“见芬了吗?”
他没好气地说:“没见!”
回到学校,我心绪不宁。明天就要放假了,我要不要写各种总结——这似乎是我的天职,可怎么也不见黄主任吩咐,大约局里一定不要那东西了。各种事儿早已烦透人了,我如受伤的鸟儿躺卧在床里……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敲门声和问话:“我可以进来吗,路老师?”是个很熟的男孩声。
我忙挣扎起来。竟是姜维,我连说:“快请进,快请进!”
我给他倒杯水,问:“外面挺热的,你奶奶回家了吗?”
“奶奶睡在潘校长那儿,谁也没法子……”
“那你二妈回来了吗?”
“她回家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身体麻木起来……
“路老师,这是给您的!”
我忙抬头,姜维手里竟捧着一个精美的日记本,我疾问:“这是谁的?”
“是倪小伊给您的……”
“给我的!”我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
“就是她不幸的那个晚上。”他说着流下泪来,“她担心再也不能写了,他找你你不在……”
泪水早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接过日记本,一股激流早激荡了我的全身,泪水在日记本上恣肆横流……
“本来,该早些给你,”姜维说,“但我找了你三次,你好像不在……我必须亲手交给你才好!”
“好……好孩子!”我一把搂过了姜维,痛哭起来。姜维也痛苦着。日记本被紧紧压在我俩胸脯之间……好一会儿,感情的阵痛才缓了些,我止住泪,接给屈才毛巾,等他擦干了眼泪,就问,“你去看你妈妈了吗?”
“没呢。”他一下子平静起来——令我吃惊的平静。
“你应该去看看她!好孩子,她是你的母亲。”
姜维咬住嘴唇,狠命地点了一下头。
“倪小伊走后,学生怎么样?”我问。
“学生情绪很不好。幸亏是周末,又连续放了几天假,否则,会闹事的……几个初三毕业生昨天返校后折腾了半天,没有结果,就跑到杜报志家里和康明家里闹事了,险些又出人命!”
我闭起双眼……
“路老师,我该走了!”
“再待会儿。”我按住他的双肩,“小伊走了,你要挺住!”
“嗯!”他狠命点头,说,“我已在她坟前发了誓,一定争气!”
“你去看她了?”我惊问。
“嗯……”他的泪又来了。
我不争气的眼泪也来了。突然,我想起小解,便向他打听,他说:“回来啦!”
我和姜维忙向白虎赶去。
小解家门紧锁,门口有车辙错乱。我又向马楠家赶去。马楠刚摘葡萄回来,忙洗了葡萄端上来。谈及小解,马楠说:“他被怀疑贩假钞,结果不是。不过,他和朱欺天有来往,必然要背过的——罚了四千元。今早我才将钱凑起来,领回了人。他说找你了,怎么你反来了,没碰着吗?”
……
从马楠家出来,我又到小解家去找。门仍紧锁着,我便回到学校。无论如何,小解的事该放在心上了,可是,我又不明智地想,当小解出来时,他认为已是“大姑娘”的小伊早不在了。这令我不觉在晚霞里留了一次泪。
一会,我回到房子,翻起小伊的日记来。整整一大本日记,写的满满的。我先从头看,扉页上大书:爱的季节,写给我的爱……
我正看时,周红闯了进来,送来了芬的信:
我的你:
最近可好?好念你!
似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倾吐,但此刻——给你写信的时刻,我竟然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通,如果你认为是这样,那么这些天我将处于怎样的苦楚之中,你是完全可以体会得到:太多太多的孤思萦绕着我;太多太多的柔情滋润着我;太多,太多的恐惧袭击着我;太多太多对你的疑惑,使我爱你不成,恨你更不成,还有太多太多的良知告诫我要拼命的学习。
那天的离别,我的心与你一样,也下着雨,但是理智提醒我,绝对不能暴露出一点离别的痛,因为我害怕那种伤痛,也在那一刻,使我想起了柳永与他的情人离别时写的一首诗,我很喜欢,让我读给你听听: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泼,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岁月穿梭,七年光阴,二千五百五十五个多日夜,对你,我在心中始终留有一方晴空,是爱是怨,我也搞不清楚,总是那么飘渺不定。便是我徘徊在爱情的压抑。曾几何时,我痛恨上苍为什么要为我们安排那一段让人难忘的“苦涩”。如果我们不曾相遇与相识,也许彼此心绪不会如此沉重吧,也许永远、永远不会忍受感情的压抑。曾几何时,我痛恨上苍为什么要为我们按(安)排那一段让人难忘的“苦涩”。如果我们不曾相逢与相识,也许彼此心绪不会如此沉重吧,也许永远、永远不会忍受那些强加在我们之间的伤痛,但事实……便恨不得,泪光盈盈,爱又怎能无动于衷。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心海掠过飓风,一次别后,便足以憔悴了,一个甜蜜的微笑,便足够让人回味一生。
长久来我真不知,你到底对我有多真,能高于时时刻刻围绕在你身边的那些女孩吗?也许我问得太愚蠢了,但我确实是认真的,也是我拿起百倍的勇气来问你,愿你不要欺骗我对你的一片真情,好让我的付出能有一个真正的回报,所谓的回报,就是只需要你真真切切回答我所疑惑的。无论怎样的答案都不要紧——可千万是你的真心话。
从来没有过的感触,让我感觉到我好罪恶,我的所作所为好低劣,我怎么能够让我所爱的人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呢?也许我对于你的世界来说确实微乎其微,也许我们不见面时,你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也许我们的确是来往过客,但我还是为我的行为感到痛心,我成了一个好坏、好坏的女孩,是不是?
你的信我已读过不止三四遍了,我好感动。我希望那些真诚的文字的确是你的肺腑之言,我会铭记在心,直到永远。这些天来,我学习认真了许多,收效也挺不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还是让我告诉你吧:这就是爱的力量,每当我想起你,就会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促使我前进。的确,我好幸福,虽然没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却有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你,这就很足够了。此刻,我不苛求什么,只求一颗真诚的心永远属于我。我迟疑什么呢,还不拼搏,更待何时呢?
总的来说,这些日子,我的一切还算不错,心情不错,学习不错,生活也不错,就是有时好想、好想你。你能经常给我写信吗?
要说的话似流水,我害怕我平实的语言会不能准确表达出来,就此搁笔,如果有可能,两周后的今天我们再叙,怎么样?我等你!!——原时间老地方。
祝:心情OK!
工作OK!
生活OK!
万事皆OK!
念你的人
七月十五日晚于宿舍
我第一遍读着这信,一股激荡的感情洪流早席卷了我;我甚至读不清芬在说什么,只知道我的女孩把我想知道的全说了。——她多懂事,多贴心哪!我多幸运,多么幸福!我深深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受上帝宠爱的人。我被芬信中的痴迷和热情包围着,一时看不清信的内容,只好暂时走到院子。月光将校园照得一片光亮,黄主任养的夹竹桃送来清幽的香气,我真想对着夜空大叫,喊出我的高兴。
一小时后,我终于回过神来,重又面对起我的女孩的信来。她的字多么娟秀,透出她的迷人气质;她选用的信笺让我顿感温馨,她信中的称呼、内容和牵挂饱含着真挚和热烈,令人陶醉……噢,可爱的女孩!你永远是那么可爱,那么善解人意!我们的爱,是世界上最纯真、最伟大、最令人鼓舞的。我永远爱你,矢志不渝!
我又琢磨起了信笺边上的文字。第一页上印着:我们、我们,我们!在蓝天下奔跑,追逐太阳的影子……我们,相携在风里,聆听白云和月亮的故事……我们将星儿撒向天空,等鲜花绽开笑脸;我们翻身策马,共享人生繁华!多么自由、欢畅、奔放啊,诉说着我女孩的喜悦。第二页上印着诗经中《上邪》一诗,表明了我的她对爱的坚贞。第三页同于第一页,但读着更使我觉着了自己胸中激荡的热血。
啊,上苍之于我,真是太宽大了!上帝之于我,真是太仁慈了!——上苍不负我,我必不负上苍。
我将小伊的日记锁好,拿着芬的信上床了。好几个小时,我都被信感动着。我一会儿看看,一会儿想想;想了看,看了想……直到十二点才睡了过去。
放假这天,我接到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婵娟和子悦自焚在省委门前。我连忙给小解打电话,让他拉上死者家属火速赶往省城,会同Kathly及各方处理此事;又给《法制日报》“法律报道栏目组”挂了长途,通报此事。接下来,我就往邮所赶,去找十八日的《中国青年报》。Kathly刚才说,两位姑娘正是看了十八日《中国青年报》之后才自焚而终的。我终于寻到了报纸,报纸头版的下方刊登了程军的一篇文章——《年轻的诗神,陨落的星》。文章详细报道了倪小伊的身世、创作经历和成果,尤其再现了倪小伊作为全国“希望之星”的感人事迹,最后以血泪之笔披露了小作家遇难的经过。文章凄婉、动人,令人不忍卒读……我不觉伤感至极,难怪子悦和婵娟那么偏激地要死。
一会儿,我终于想清楚了自焚事件的原委:程军的文章、倪小伊的故事只是外因,修炼“法轮功”才是两位姑娘死的内因——也是她们死的最根本和最直接的原因。这样想着,我早义愤填膺,提笔写下了《乱世功、夺人命——试看法轮功是何物》发向《法制日报》。
我刚发过稿子从邮所向出走时,王老五手捏着一封信赶了来。我就问:“给女儿发信啊?快回来吧!”
“不是!是给程老师代发的。”他说,“你怎么不见到龙池去?”
“你去了?”
“去了,去了!”他连说,“程军也在那儿住着,说是准备出书哩……小解昨天还全家都在龙池呢!”
我吃了一惊,悲哀地想:就你——路明薄情没去。我拿过程军要王老五发的信去看,信是邮向《诗刊》杂志社的,大概是联系书稿的吧。我悲哀地回到学校,人们已经散去,各门各窗上都贴上了封条。我向周红房门走去,没有封条,但也没人。我悲哀地往自己房子走,郝校长却从大门里闯了进来:“发平刚给你打电话了,叫你下午再等哩……”
“你下午在不在?”我忙问。
“在哩!”他说,“我假期都在呀——我看校哩!”
“那好,我下午接电话。”
“来!进我这儿来,”他剥下了他房门上尚未全干的封条,“你们教委假期可忙啦!”
“不知道!黄主任没吩咐。”我说。
“黄某人蒋介石看地图——完啦!”郝校长说,“新局长上任后放的第一把火就得烧死他。”
接下来,他喋喋不休地声讨起黄主任来。我渐渐明白,他是有意要接黄主任的班了。
近午的时候,他盛赞起了我:“你兄弟从来没显山露水过——写小说那不算,可马上就要上天喽……”
“我不上天,高处不胜寒,我留恋人间生活。”我笑着说。
“这么大的事,竟没人贺你——你看咱们老区人真老区!”他悲叹一回,“老哥今日中午贺你!怎么样,今日中午饭是你的吧!”
饭间,郝校长反复念叨的一个意思是:人不能太优秀。他举了倪小伊的例子,说那么多人为她流眼泪,那么多人他翻了龙池,父母亲差点没为这个女儿死掉……多难过!他又举我为例,说颜玉为我跑断了腿,有人为我念断了肠……我只得赶紧吃饭,准备早早回房歇着。
回到房中,我准备小睡一会。最近,我觉着身体糟透了,头昏到眼前冒金星的程度,周围的东西在我面前一直不停晃动,怎么也稳定不下来。这还不说,腰痛使我睡不安稳……现在,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便翻出小伊的日记本。我不断思索着日记扉页上的那句“爱的季节,写给我的爱”的含义,一边断断续续地看了起来。
……
1996年11月13日 天气 阴
难忘的团代会结束的时候,我却遇到了一个令我难以忘记的人。他便是程老师的朋友,大名鼎鼎的小说家路明。他其所以令我难忘,不是因为他的名气,而是我见到他的那种感觉——说不明白的感觉。诚然,他很酷,可说任何女孩都会对他一见不忘的;可是,他更具有一种令人陶醉的气魄——那种默默的力量……正是因为这些,我才深深感到:今天,属于一个女孩爱的季节开始了。
我要从今天起,记下我每天对他的感受。
……
1996年12月14日 天气 阴沙尘
……
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程老师坐在我身边。病房里,白衣天使不时给我换着药,程老师眼里闪出关切和焦虑,我一阵感动。可我仍不住地想,那人会来吗……
1996年12月15日 天气 小雪
我已经在病床上看完了他所有的小说,可他还没来,可见他是和我没有关系了。
哎,我这个人,太高傲了!那天在蹦蹦车上,明明被人家吸引了,心“突突”乱蹦,可硬是矜持着,只说了三句话……也怪程老师,拉着他说什么秘密了……
我思前想后,还是得怨我。我这样一个女孩,被太多、太多人惯着,惯坏了;也许,不定那天就后悔了。
可是,我已经在脑子里找不到他的酷样儿了。
……
1996年12月30日 星期一 天气 大雪
……
基本好了,我来到学校。同学们围着我“大班长”、“大班长”地喊,我很感动。
临元旦,同学们送礼物送得疯。我在犹豫自己该送不该送,要送的话,首先应是程老师,再便是那路明;哎,犹豫中,日子已经迫近了。杜报志送了我一个音乐盒式的贺年卡,美美气了我一回。
李丽见我今天心情不好,问我是不是要给个特别的人送东西,我说对;她又问那人酷不酷,我告诉她:“残酷!”
今天为办壁报,也很累人。
1996年12月31日 星期二 天气 阴
在街上办壁报时,果然他来了。只是远远地站着跟“程老总”说个没完,一点没有前来指点的意思。
……
人都说我大方,心理素质好,可我现在真恨当时没多瞅他几眼。也没送他东西!
好吧,晚上梦梦他。
……
1997年1月16日 星期四 天气 晴 沙尘
我终于在昨晚梦见了他,梦见他考试不如意。我半夜没睡,替他考研担心。
……
1997年2月6日 星期四 天气 阴
今天是除夕,我真念他。
晚上“春节文艺晚会”时,我不住地想:他对这个节目是怎样想的。
……
1997年3月6日 星期四 天气 晴 大风
开学都几天了,怎不见他来找程老师,是不是他调了。我今天一定要巧妙地在程老师跟前打听打听。
……
1997年3月7日 星期五 天气 晴
今天执行了一项特殊任务。——这才知道他已祸不单行一周了!杜报志这混蛋在路上才告诉我,他已知道“摩托事件”多时了;他还告诉我,他——路明这学期在姨夫村里抓烤烟了。
一路上,我心情紧张极了,真像小说中描写的约会情景。
他静静地躺着,那么可爱的一个人,似乎已确乎成了“植物人”,我一阵心疼!我想起了我在死亡线上的那回,觉得自己一定得将他从死神的口里夺回。可是我心跳怦怦,什么也做不了。我本来可以伺候他的,可是我的面子似乎在作祟……
我只好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当上苍对一个人不公时,这个人就得善待自己。
当我贴上对联,再看一眼他,离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我想,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定知道世界上有个痴心女孩心疼他。
……说来真运气。
早上看了他,上午他便神奇般地苏醒过来,而且我们在程老师那儿有了更多的交谈。他的脑子反应速度真快,令人吃惊,令人赞叹。我们打了一个有趣的赌,决定我给他抄一篇稿子。也许,我们的故事就要开始。
……
1997年5月4日 星期日 天气 大风扬尘
我组织全班在街道里大干了一番!想必他一定注意到了这一“新气象”并且知道了“主谋”,他会找我吗?在城原碰见他,我注意了,他可是很惊喜呀!关键是各自的生活圈子限定死了。
今天方老师为雷冰南自杀,使我看到了爱的复杂,将爱视若畏途了。我现在正在考虑,是否给我还没有开始的故事画上句号。我如此考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今天围绕路明的有许多职业靓妞,而我只是一名初一学生;不是我感到她们对我的威胁,而是我觉得,我还不具备“参赛资格”。
……
1997年5月11日 星期日 天气 阴
今天去地区当评委,路上遇到了他,同车同路同楼,因为他也是评委。上苍似乎给了我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他太沉稳了,有时也让我意外地惊喜,比如同意和我交朋友,还要辅导我功课,还有关心我……
——上苍在捉弄我!
1997年5月12日 星期一 天气 晴
今天老实工作,很新鲜,也挺辛苦。
另,一无进展。
……
1997年5月14日 星期三 天气 晴
晚上到了舞厅,好个灯红酒绿。可我和他配合朗诵大添风景,真够幸欣!
回到房子,我觉得我们都沉醉了,但他却异常清醒……我好暗恨!
……
1997年5月15日 星期四 天气 晴
早上游园,景不醉人人自醉。可他很矜持,我觉得一切不可捉摸。
但,无论如何,我很满足。
1997年5月16日 星期五 天气 阴 雨
半路杀出了个芬,一切都完蛋了。
他爱的天平显然是向她的。我暗恨,既生瑜,何生亮!
没有办法,我只得先行逃跑了。
……
1997年6月15日 星期日 天气 晴
一个月来,通过和他接触,我觉得他还喜欢我——他曾教给我那么美丽的外文诗;但问题是,他比我想象的还令人眩目,许多女孩都为他在发疯。今天就是验证!
下午,当我去找他时,一个女孩正大躺在他床上,哭天扯泪;室内,啤酒瓶乱扔……醉生梦死,略见一斑!
我怎么会这么痴!
……
1997年6月30日 星期一 天气 晴
我不明白我怎么又搭上了他。我们的关系又有改善。的确,不能说他不喜欢我。
可是,晚上来了个外乡人很古怪,使我有些虚无的感觉。我很清楚,这种感觉的后面便是死亡。
花正好,奈何有可怜苍生之感!
真正这样,我该赶时间做些什么?
……
1997年7月7日 星期一 天气 晴
今天遇见了他,再次见识了他的思考力。他很夸了我一番呢!可见,考个一百分就是不错。我还要考几个呢。
……
1997年7月9日 星期三 天气 阴
可,我为爱煎熬着。晚上,同学们都出去野了,我也产生了一个破天荒的念头。果然,我成功地“截获”了他,他“乖乖地”跟我转了两个钟头,并甘当“护花使者”地送我回校……
但是,我必须不能太急。
1997年7月10日 星期四 天气 晴
姨夫令我吃惊地被抓走了。我只得找他,可他不在,我给他留了便条。
整整一下午,直到深夜,我都在等他。现在看来,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了。
1997年7月11日 星期五 天气 晴
今天班主任程老师终于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又嫉恶如仇地乱干开了,而且启用了我(是因为我去了医院并向他说了那事吗)。
说真的,上午干得很痛痛快快,黄色演艺班子终于逃之大吉了。
下午我还得去姨夫家看看。
可是,今天怎不见他!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哎呀,日记完了,交给他吧。
他会怎么想呢……
……
当我这样从头至尾浏览完倪小伊的“爱的季节,献给我的爱”的日记时,我确乎病了。顶蓬在我的头上打着旋,我抑制不住呕吐的感觉……仙子一样的小伊走了,可她的日记还摆在眼前,似乎要将我带着升空,开腾向一个未知的国度。
我不觉,竟睡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室内一片月光……我跌撞着从抽屉里取出“六朵金花”照。借着清幽的月光,我端详起照片来。看着,看着,一阵五内俱粉的痛感袭击了我……
一年中最热的时间到来了。我带着酷热、拖着病体逃回家。在床上,我一连躺了五六天。世间的纷繁便在这五六天里不断流传着……
听说,朱欺天犯了盗窃罪、诈骗罪、贩卖假钞罪和过失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崔站干因涉嫌贩卖假钞,被判三年徒刑。
听说,白梅子已于七月二十四日早高楼集上公审后,执行了枪决;四辉也因充当帮凶判刑九年。梁东也被判了无期徒刑。
听说,倪小伊的案子几经人世少有曲折,已经私了,康明和杜报志共给小伊家人安抚费四万元。我知道这个结果后,很是宽慰。
听说,“姜维扶植基金”已接收款项三十七万五千多元。经姜维同意,十万元已转捐到小解小学,三万元捐赠给了“背着爸爸上学的李勇”。除留自己十万元,姜维将所剩资金设立为“石盘中学教育发展基金”,用来表彰在本校教育教学中做出突出贡献的个人(教师和学生)和扶植特困生、失学生。
而且,发平已经回来几天。他已经打发了前妻——一个十八岁的腆着大肚皮的少妇;他给她和未来孩子了两千元。她便走了。据说,竟没有太多的忧伤。
那天,我见到发平引着带回来的那女孩,他们正要去拜访未来的岳父、岳母。发平说:“人生为缘熬着,跟着缘跑,直到跑死……”
吾弟好自为之。吾弟勉乎哉!
我独自在村头游荡,发现大核桃树底下正涌着一伙人;走近一看,原来是村组班子交完粮回来,在带头“弹金花”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