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谁动了我的奶酪

第四章:谁动了我的奶酪

1

白苓处理完手头的事,去休假去了。早上七点半的飞机。这次她是静悄悄走的,来送机的只有胡了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苓忽然有了被人扼住喉咙的感觉,呼吸困难,喘不上气。自从遇到欧阳晓峰,她就感到危险一步步在向她逼近。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视线。他像鬼魅,时不时就在她的身边出现。她夜里晚归时,会出其不意在她的小型别墅旁与他的宝马530相遇。他霸道地占着大半个车道,她不得不避让才不至于发生挂擦。此时他会放下车窗,伸出头向她点头微笑打招呼:“好巧!”

还有几次,他甚至出现在她的采访现场。白苓感觉他悄无声息地在设置一个网,一步步将她往那个网里赶。她要窒息了,为摆脱她,她决定外出度假。

看着银灰色的大鸟隐没在蓝天白云里后,胡了了打车赶往报社。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道路上拥堵不堪。怕迟到,她不停地催促司机。这会正是赚钱的大好时机,司机为了快拉多赚,见缝就插,不料却与一辆超车的商务车发生了刮擦。

“会不会开车呀?”商务车司机和出租车一秒钟内交上了火,后来嫌吵得不过瘾,干脆打车门下来相互对骂。胡了了急得直想跳脚,看他们一时半会没有休战的可能,只好跳下车向前冲,却再也打不到车了。

等胡了了走了两站路,终于挤上公交车赶到报社时,已经晚了半个小时。她矢急慌张地走进了副刊部,刚坐下内线就响了,夏芸荷的声音传来:“胡编辑,麻烦你到主编室来一趟。”

胡了了有了不好的预感。胡氏直感是非常灵验的。她在心里盘算怎样应对夏芸荷的发难。

一进门,胡了了就看到了夏芸荷干巴巴硬绑绑的脸,像冰冻的锅巴沾了太多的面粉。胡了了目不转睛看着,怕她一眨眼,粉就会罢工离岗,粉沫流的危险不可逆转会发生。这让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万分。

“夏主编,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胡了了终于鼓了天大的勇气说话了。她弄不清夏芸荷叫她的目的何在?如果仅是迟到了,按章办事扣奖金就行,不必要把人喊来训话。如果又要割她的版块,态度不会如此恶劣呀。

夏芸荷收起了干巴巴的表情,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将一张打印的信件递给胡了了。

“尊敬的夏主编:

我是晚报‘半亩闲田’的忠实读者,偶尔也舞文弄墨写一点豆腐块发到副刊的邮箱里,却从没有上过稿。为此我总认为自己水平太低,没想到事情另有原因。前几天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时,听他们说只要认识副刊部的编辑,给他们一些好处,就算水平一般也能刊出来。对此我痛心疾首,晚报让我很失望。希望贵主编能查清事实,不要让热爱它的忠实读者继续失望下去。”

这是一封匿名的检举信。胡了了没想到东窗事发了,但慌乱只在心头闪了下,就被她屏蔽了。这事只有她和老李知道,事情因老李而起,他肯定不会招认,如果自己再咬紧牙关,应该能挺过去的。于是胡了了强装镇定狡辩:“这纯属造谣,副刊部就我和老李。老李是资深老编辑了,肯定不会干这事。我更没有收过人情稿。”

夏芸荷不说话,上上下下打量着胡了了,一遍又一遍,看得她心里直发毛。她毕竟做贼心虚,不敢再盯那张老黄瓜刷绿漆的脸,把头扭向别处。

“老李都承认了,你还信口雌黄?!胡编辑啊,按编委会的意思,副刊早就该改版了,如果不是我阻拦,早就成了两周一版。我那样护着你,可你做的事情对得起我、对得起晚报吗?你让我怎么面对编委会?”夏芸荷把检举信抖得哗哗作响,将痛心疾首渲染到了极致。

胡了了完全没有想到,她一副江姐的贞烈样子代人受过,当事人老李却当了普志高。她既恨他没有文人的骨气,又哀他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却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于是她不再藏着掖着:“我发人情稿是不对,但我是为了自己吗?老李那样做更不对,但他乐意那样做吗?他当了一辈子文人,与稿子打了一辈子交道,却养不了家,不得不卑躬屈膝给人家改稿子,给我说好话,好赚些外快。如果他的工资奖金和福利待遇能够让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至于出卖文人的良心和尊严吗?作为报社领导,你没有责任吗?你关心过他的生活没有?我们是发了人情稿,但你说哪篇人情稿子的质量差?因为发之前老李全部润色了,甚至是重写了一遍!”

胡了了的反骨再次揭竿而起了。她振振有词,脸被激动涂上了两抹红晕,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夏芸荷没有想到面团似的胡了了会这么刚烈,吓了一跳。但她毕竟老江湖了,虽然胡了了说的句句在理,但她发人情稿总是真实存在的事情。“检举门”事件本来是她一手炮制的,目的就是趁白苓不在向胡了了开刀。

夏芸荷回到老板台后坐了下来,十指相交,一副打持久战的模样:“胡编辑,你说的全部合情合理,但是,不符合报社不发人情稿的规定。在叫你来之前,编委会已经开会形成了决议,让你回家休息几天,对自己的过错作深刻反省。”

胡了了以为大不了像上次那样写封检查,或内部会议上点名批评下就了事了,没想到会让她回家反省。这让她一时难以接受。但她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冷冷地瞅了夏芸荷一眼,转身出去了。

回副刊部收拾东西的时候,老李一直跟在她身后:“对不起,胡编辑,如果我不说实话,夏主编就说让我回家吃自己。一旦丢了工作,家里可怎么办?因此我只好承认了,没想到拖累了你,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老李成了复读机,循环地播放着“罪该万死”。听得胡了了有点烦,摆手关掉了“复读机”。

胡了了想,如果她和老李全部被停职,副刊部不就瘫痪了?就无所谓地耸耸肩,将几本书和茶杯之类的东西往纸箱里扔着,不以为然地说“我理解你的处境,不怪你的。不过老李,我们俩都被停了职,‘半亩闲田’谁来耕种啊?我想,过不了几天,她肯定还得请咱们回来。”

老李的脸突然红了,吭哧半天说:“夏主编说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我先主持副刊部。”

胡了了的脊梁骨突然像被人抽了,一屁股就堆在了椅子里。敢情人家早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在替人家数钱呢,甚至怕为人家少收一毛钱而苦恼。

看胡了了像塑像一样坐着,老李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她却突然诈尸般从椅子里弹跳起来,连连摆手示意不喝,仿佛那杯水被他下了砒霜老鼠药。她搬着纸箱向门口走去,拉开门的瞬间又停了下,扭头对老李嫣然一笑,花开般的美丽灿烂,却把老李吓得打了个寒颤:“老李,姜是老的辣,谢谢您给我上了最生动的一堂人生课。”如果不是抱着纸箱,她想,她肯定会为老李这块老姜的老辣鼓掌。

 

2

胡了了没想到她会灰头土脸的离开晚报社。为了打造‘半亩闲田’,她付出了很大心血,可以说这个栏目是她辛苦分娩的孩子,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亲。将他们硬生生地剥离开,就像从母亲手里夺走孩子一样残忍。胡了了的每个细胞都充斥着骨肉分离的痛楚。这种痛不是语言能表达出来的,是从牙根疼到骨髓的。

她搬着纸箱缓慢地走出了晚报大厦,外面的阳光热烈刺眼。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辆,没有一个愿为她停下忙碌的脚步。眼泪在她眼圈里转呀转,她咬牙硬将它往来的地方挤。如果眼泪是眼睛的牙齿的话,胡了了希望将它咽进肚子里。

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胡了了将它从包里掏出来,是秦宇发来的:“妞,在干嘛呢?想我没有?我在文件堆里还想着你呢。”秦宇和胡了了的爱情正处于你浓我浓情更浓的蜜月期,只要他有丁点的空,都会给胡了了发个信息问候下,以示在意和关爱。

很哲学的秦宇其实分不清他对胡了了的感情是性爱还是情爱。在男性的世界中,性的正常与否几乎与他们的生命一样重要,这方面的任何残缺都是一种不能承受的痛苦。白苓后来分析,秦宇当初对胡了了的激情,大多来自于性爱的完美。

胡了了决定放眼泪出家门溜达,她像一个被人欺负的孩子突然看到了家长,委屈、欣喜,还带着欲告状和预知告状后家长会为她做主的胜利快感,将电话拔了过去。刚通那边就接起来了。

胡了了从不主动给秦宇打电话,他敏感地意识到她可能出了状况,果然刚接通,就听到了她的哭声:“妞,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别哭别哭,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去接你。”

“我被停职了,现在报社大厦外面。”

“哦——”秦宇的声音拉得很长,像拖着长长尾巴的慧星。如果被夏芸荷看到他去接胡了了就不太好了,他开始曲线救国:“你哪也不要去,就在那等着,我马上让人去接你。”

挂断胡了了的电话后,秦宇拔通了孙主任的:“老孙啊,你派辆车,到晚报大厦门前接一位姓胡的编辑,将她送回去。”

如果胡了了够聪明,这时就该看清楚秦宇几分。每每遇到她的切身利与他的前途名声相抵触,他对她的爱情就会像劣质棉布浸水,一次又一次的萎缩。

能坐到A市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老孙也不是普通的角色。他的位置相当于皇宫里的总管,政府里各个领导大大小小的事务全由他来处理。因此保密是第一要素。领导交待的事情他照办就是,从不多问。老孙马上按照秦宇的命令派车去接胡了了。

胡了了坐进那辆黑色的轿车时,夏芸荷正站在窗口观望,她没想到马上会有车来接胡了了。她动胡了了,只是想教训下白苓,提醒她自己想动她不是不可能。但她又投鼠忌器,白苓的关系网实在太复杂了,怕吃不到肉再弄一身腥。她心里开始不踏实起来。

中午下班后,秦宇没在政府伙房用餐,开车直接去了紫薇巷(按惯例,没有应酬的情况下,他大都会在政府伙房的小餐厅就餐。)

两个小时里,胡了了收到了秦宇十条信息,甜言蜜语说了一箩框,让她一定在家等着,他下班就去看她。

看到秦宇,胡了了扑进他怀里抽抽搭搭地开始哭来,眼泪鼻涕全涂抹在了他白色的衬衣上。

“妞,妞,别哭别哭,把事情的经过给哥说下,让我来想办法。竟然有人敢欺负我秦宇的女人?”秦宇抱起胡了了坐到了沙发了,抽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鼻涕,像哄一个孩子。

秦宇的安慰让胡了了的眼泪更加滂沱,并哭出声来。她珠泪滚滚的样子让他莫名的心慌起来,心“咚咚”地跳着,怕她的人随着泪水给融化,然后变成水蒸汽消失。看来语言安慰是不行了,秦宇改变了战略战术,用嘴去吮吸,从眼睛到腮前,然后定格在她柔软殷红的唇上面,缠绵而悠长,仿佛生生死死恋了几个轮回。

胡了了忘记了哭泣,浑身像泡在温暖的水里,说不出的舒畅。秦宇的手像无声的蛇,爬进了她的上衣,抚弄着她的乳房,将衣服推高,用唇替代了手指运动。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浸泡身体的水变成了油,一点点的火星就会燃烧起来。秦宇勇敢地充当了火柴的角色,悄无声息将她的裙子向上翻卷,眼睛里的桃花闪呀闪:“妞,要不要?”他故意停了下来。

“讨厌!”她笑骂,眼角还有残存着泪。

“马上就会发生让你更讨厌的事情。”秦宇坏笑,然后迅速攻城掠地,让欲望的旗帜在她的高地上飘扬。胡了了只感觉身体涨潮了,一浪高过一浪,秦宇被浪潮推到了痛苦快感的极点,连着“哟”了几声,身体一阵痉挛,然后紧紧抱住她不动了。

他们的午饭从沙发挪到了床上,一次次吃着对方,直到挥汗如雨精疲力竭地堆叠在一起。

“妞,是你让我做回了男人,熬到四十岁啊,直到遇到你,我才体会到做男人的快乐。”秦宇叹息着,用手捋着胡了了被汗水黏在一起的头发。她却转过了身子,以裸背向他无声抗争。“怎么了?还想啊?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吧,我递降书纳顺表好不好?”此刻的秦宇和所有用下半身思考的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早将让胡了了流泪的诱因忘到了爪哇岛。

胡了了豁得一下子扭过了头,在他身上又掐又打:“你来看我原来只是为了这?你只关心自己性不性福对不对?你走,马上走,回去找我们的妇联主席去吧,她是我们女人的楷模,可以解决你任何的下半身需求。”

交往一个多月了,这是胡了了第一次将隐藏在柔顺外表下的小爪子伸了出来,按往常惯例,此刻她应该猫咪般蜷缩在他怀里撒娇。秦宇笑了,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排山倒海式的一通猛吻:“傻妞,不就停职那点破事嘛,用得着眼泪鼻涕哭得这么丑?”

“您是官大爷,我是贱民,在俺眼里天大的事,在大老爷您眼里只是破事。”胡了了从他的口吻里已经听出杀回副刊部不成问题了,口吻揶揄起来。

秦宇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戏谑地笑着,带着威胁:“看来不好好收拾你,你是不会怕我了。我这个青天大老爷今天就要强占民女了——”

“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胡了了嘴硬着,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碌起来,声音大的秦宇听得清清楚楚。相叠的两人突然分开了,然后一起大笑。

饭是秦宇亲手操的刀,看着他麻利地切着肉,胡了了幸福得恍如隔世,从身后抱着他,鼻音浓浓:“我爱你!”

秦宇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妞,再说一次!”

“我爱你!”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秦宇没有出声,叮叮当当地继续切了起来。

二十分钟内,清香的原阳大米、七彩杏仁和糖醋里脊一荤一素两个菜上了桌子, 胡了了吃一嘴赞一次:“真香!”

秦宇扒拉几口饭后将碗放了下来,拿出电话拔通了老孙的号:“老孙,你下午给晚报夏主编打个电话,过问下副刊编辑胡了了停职一事。就说市领导对此事表示关切。”

 

 

3

第二天早上,政府办孙主任陪同胡了了刚到晚报大厦楼下,夏主编就迎了出来,热情地和孙主任握手:“欢迎领导莅临晚报指导工作啊。” 她脸上盛开的笑容太过热烈,以致于精心保养的皮肤绽出了菊花瓣。

孙主任连连摆手,没有序曲,直扑主题:“胡编辑可是咱们A市文化届标杆式的人物啊,文笔相当好。咱们是个文化大国嘛,就得有这种中流砥柱式的人物战斗在文化的第一线,才能让我们五千年的灿烂文明继续发扬光大,源渊流长。”

“对,对,领导指示的极对。”夏芸荷频频点头,转过身亲热地拉着胡了了的手:“胡编辑,听说你生病了,就说去看望你呢,你却带病来上班了,真让我感动啊。晚报社有你这样的人才,何愁不辉煌呢?”

看着这张拉过皮、种过眉毛、纹过眼线、垫过鼻子、削过颧骨,漂过唇的脸,胡了了不知道夏芸荷哪里是真的?这张完全由假东西组成的脸上竟然能绽放出如此真诚的微笑?太可怕了。胡了了有了想呕吐的冲动。当然,只是冲动,没变成行动。就算她真的要吐,也不会当着夏主编的面,而是跑进卫生间大吐特吐个痛快。因为她的呕吐是真诚的,不能在这个虚假的女人面前露峥嵘。

胡了了走进副刊部的时候,老李正坐在她的位置上审核稿子。有人不敲门直接闯进来简直就是无视他这个新上任的副刊部主任嘛,虽然副刊只有两个人(胡了了走后暂时只有他一个),但好赖他也算熬成了鸡头(任命书没有下来,但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主任看了)。老李一肚子的不痛快,正想发作时,抬头看是胡了了,他惊讶的程度不亚于看到天外飞仙:“胡,胡编辑,你又回来了?”老李太过吃惊而结巴了。

看着老李的表情,胡了了痛快地像是三伏天吃了一碗冰粥,真想仰天大笑三百回合,然后将桌子拍得噼啪作响,大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吃我的喝我的,全给我吐出来!”但她毕竟是被教授老爹带大的,受过良好的国学教育,《红楼梦》里“子系中山狼,得势太猖狂”这个道理还是明白滴,而且夏芸荷还在身后跟着,于是,她很淑女地冲老李笑不露齿:“老李,你是老编辑了,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我的工作,让咱们的‘半亩闲田’里瓜果飘香。”

老李点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副刊部主任这个位置他仅坐了半下午,椅子还没暖热,就不得不光荣退居二线。

将阵地重新夺回来后,胡了了拿出手机给秦宇发信息:额亲耐滴老男银,在你的鼎力支持下,俺已经顺利攻占了山头,将丢失的阵地重新夺了回来!亲下,以示嘉奖!

此时秦宇正戴着安全帽在视察某重点工程的进展情况,看到这个信息,不由得嘴角上扬,这个小女子,真是可爱。随即回复:回亲N下,以示爱怜!还有,明晚人约黄昏后。

收到短信,胡了了连亲手机三下,再将它紧紧拥在胸前,闭上眼睛,椅子猛转了几圈,然后一跃而起,走到窗前,去给那盆郁郁丛丛的文竹浇水。她在心里设计着明晚的约会,她喜欢和秦宇在一起时噼里啪啦如烟花般绚烂的感觉。

权势就是最好的春药,这句话实在大有哲理,就连清心寡欲的胡了了也没能逃脱弯腰示权贵的媚俗心态。

计划永远是跟不上变化的,生活远比舞台更精彩。白苓第二天突然归来了,这让胡了了有点措手不及。来接机的除了她之外,还有吴柏寒。下飞机的熟人除了白苓,身后还跟着欧阳大律师。

飞往海南的飞机上,白苓上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大摇大摆地拿着行礼走了过来,到她跟前时,脸伸到她面前:“哇,白大记者,好巧啊。”

不是欧阳晓峰又是谁?白苓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将他扔下飞机。飞行途中,她将脸扭向窗那一侧,看着外面棉絮似的云朵,不发一言。

下飞机后,她逃似的打车直奔预定的酒店,领到房卡,直奔房间时,欧阳晓峰已经抱着双臂站在隔壁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起用餐如何?”

白苓的好耐性突然失效了,尖叫起来:“无赖,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打开房门,将自己关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饭也是打电话让服务员送到房间的。她不明白欧阳晓峰到底要干什么?十年过去了,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伤口还在撕扯疼痛,那个人渣竟然能若无其事地在自己眼前晃荡,甚至还一脸情圣的模样?!呸呸呸!我唾死你,我踩死你,我放屁崩死你……她将能想到的、惩罚欧阳晓峰“致死”的方法全用上了,将地板当成他的脸,跺了又跺,踩了又踩。

在房间里呆了两天后白苓实在是闷坏了。这天夜里,她悄悄地溜到酒店外面的海滩上透气。此时已经是万赖俱寂的深夜了,广漠无际的海滩上,只有涨潮的海水发出的哗哗声,如同在演奏一场盛况空前的交响乐。

下弦月冷冷的挂在天边,镰刀似的,寒光闪闪。

白苓向前,再向前,她想接近大海,想闻下大海的味道。海浪扑上来吻湿了她的脚和真丝睡衣的下摆。

如果十年前没有胡了了出手相帮,她会不会死在手术台上?或者在众人异样的眼光和唾骂里自杀呢?往事再现,白苓的泪潮水般涌了出来。此刻她急度需要麻醉,就掏出了烟,没等她去点燃,一小簇火苗鬼火似的闪现在她面前,为她点燃了那支寂寞伤痛的烟。危险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不用看,白苓就知道是欧阳晓峰,只有他可以带给她这种感觉。她像遇到了鬼,跌跌撞撞向酒店逃去,回到房间就电话预定了第二天的返程机票。没想到在安检处再次遇到了他。她要崩溃了,当即给胡了了和吴柏寒发信息,让他们来接机。

“苓苓!”看到白苓,吴柏寒亲昵把她拥进了怀里,手在她的长发上摩挲,丝毫不掩饰他灸热的感情。仿佛他们几个世纪没有见了。

欧阳晓峰淡淡地向他们点头后,扬场而去,很嚣张。

吴柏寒坚持为白苓洗尘,邀请胡了了一同前往。看欧阳晓峰没了影子,白苓从他怀里轻轻挣脱出来,说晚上要和爸妈一起的。

胡了了的心早就飞到了菜市场,她得按秦副市长的叮嘱,去菜市场采购一通,好让他大显身手一展厨艺。她喜欢那种氛围,秦宇做饭,她打下手,两人开心得像柴米夫妻。因此车子行驶到紫薇巷口时,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车,挥手向吴柏寒和白苓道别,然后直接杀向菜市场。

每次秦宇来这里一般不超过十点就会走,给莫丽华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老同学海外归来”他就用了两三次,以至于莫丽华有一次诧异地问他:“你在海外究竟有几个同学呀?”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莫丽华对秦宇一般不太过问,怕把他惹急了,再问起自己来反而不好。反正有老爹在,量他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这晚喂饱肚子又喂饱身子后,秦宇和胡了了你浓我浓情更浓聊天时,白苓突然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我在前沿阵地和尚一飞打起来了!”就挂断了。

 

4

白苓不是回家和父母一起吗,怎么会出现在前沿阵地,还和尚一飞打了起来?胡了了满腹狐疑,回想起不久前两人的过节,很紧张,想赶紧去那里看看。

看胡了了紧张的样子,秦宇不由醋意横生,虽然知道白苓就是A市晚报的当红花旦,但胡了了为了她竟然忍心抛下自己,仍让他颇感不是滋味。

“我送你去吧。”秦宇将心思掩饰得很好,体贴地说。

“好,在前沿阵地”胡了了回得很简短。

秦宇将车泊好后拍拍胡了了的手说:“我就不陪你上去了,记住,不要冲动,处理不好就给我打电话,我安排人去处理。”

明白他毕竟是公众人物,不想面对记者,胡了了冲他点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前沿阵地是一家歌厅,在A市的繁华地段。它分为上下两层,穿过长长的走廊,大厅后面的舞场快活的气氛正在蒸腾,旋转的灯光打在一张张黄色皮肤的脸上,偶而会出现一两张寂寞的白皮肤或黑皮肤面孔,穿着暴露的特殊职业女性眼神媚惑地找着可以下手的对像,酒精、口水、香水、人民币,抑或还有美元,荷尔蒙勃发的特殊气味飘来荡去。刺耳的音乐,零乱的舞步,这些都是胡了了不喜欢的。

胡了了走进二楼大包时,烟在白苓的唇边一明一暗,鬼火似的闪烁着。旁边散坐着新闻部的几个记者。

“尚一飞呢?”胡了了推推白苓。

“隔壁。”她头也不抬的回答。

“都不在一块玩,你们怎么会火拼?你今天晚上不是回家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以为狗仔队的专长只有娱乐记者才会使用?新闻记者一样能兼备其功能。我这幅鬼样子怎么回家?怕吓坏老爸老妈的。”她的舌头已经有点发硬,喝得有点高了。

“胡编辑,刚才尚一飞进来找你,话题不知道怎么拐到采访的事情,和白记者两人说拧了,差点动了手……”旁边的人解释。

胡了了拍了拍白苓的肩膀,转身走了出来,进了210房间。

尚一飞正声嘶力竭地在吼叫“我要缠缠绵绵和你一起飞……”从他像打了结的发音,胡了了明白他喝的也不会少,就夺去话筒,将他拉了出去。

走廊里,幽暗的灯光下,尚一飞那张阴柔的脸更加忽明忽暗模糊不清,看清楚面前站的竟然是胡了了后,伸手就要将她往怀里拉,被她用劲推开了。

“你和白苓能不能少吵两次?两个大媒体的领军人物,整天这样吵来吵去,有意思吗?回头给你们一人弄一把剑,你们去华山之颠决斗去吧,赢的留在A市,输的滚蛋,永远不许再踏进A市半步!”

“嘻嘻,小师妹,你竟然说粗话了,看来真被白苓带坏了。不过无论你是高雅还是粗鲁,哥哥我都喜欢。”尚一飞的手伸向了她的脸蛋,却被鬼魅般出现的白苓给打掉了。

“白苓,你就是妲己般的极端利己主义者!我们两个的恩怨,何必要拉上了了?再说,我堂堂A市晨报的记者部主任,有什么配不上咱们的小师妹?”在酒精燃烧中的尚一飞气急败坏。

“你有人品吗?我现在就将你的人品列举一二。你和晨报的娱记娜娜是什么关系?和实习生小莉是什么关系?和美容店的老板娘馨儿是什么关系?你的采花记录我十个手指加上十根脚趾头都数不过来。”白苓冷哼。

“爱情和逢场作戏有关吗?我对了了是认真的,否则我不会从大学校园追到A市来。如果不是为了她,我能放弃新华社那么牛的单位,来到A市晨报吗?真是好笑,你也不看看自己的那些光辉业绩,还来指责我。我可不像你,从没有将这些告诉吴柏寒。”尚一飞反唇相讥,也不无威胁地提醒她,他已经知道吴柏寒在追她了。

白苓拿出手机向他晃了晃“你想打现在就可以打给他,告诉他我ABCD换男人比换衣服都勤。我不像某人,既然当了婊子,就不会想立牌坊。”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家丑还不可外扬呢。现在只有咱们三个人,我把话说清楚了,一飞,大家老同学了,我如果喜欢你,早就喜欢了,不会让你从学校追到A市。对你的感情,我只能说声报歉。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女孩子……”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一点也没有?”

胡了了点点头。

“我这样一路追随着你,你竟然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他突然泪流满面了。

也太戏剧化了,尚一飞居然会哭?胡了了不知所措看着他。

白苓哈哈笑了起来,越笑越高,像尖锐的箭,刺破了混饨粘稠的夜,直到泪流满面:“妞,说心里话,我宁愿你和咱们这个混蛋大师兄在一起,也不想你飞身去扑那场灾难之火,你会被毁灭掉,化为灰烬的。”然后她脚步踉跄地向走廊北头走去。

尚一飞冲着她的背影喊:“白苓,明天东城拆迁现场见。这次谁抢了风头谁以后就是老大,听对方的,再不斗了。”

白苓转身用手指比了个OK”就消失了,异常诡异。

尚一飞以飞吻作为回答,歪歪斜斜地走了,方向朝南。

胡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一南一北的背影。今天真是奇怪,他们突然就从对立面站到了统一战线上。国共两党和合作不是也要经过谈判过程吗?好像自己来之前他们刚爆发过战争吧。

下楼,走出前沿阵地时,胡了了左顾右看,却找不到了秦宇的车。打他电话,无法接通。

夜色如寂寞之水,突然湍急地将她淹没了。她走到路灯下面,准备打车回去。夏芸荷的车缓缓从她面前经过。不想被她看到,胡了了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下。

坐到出租车上,胡了了心神不宁地翻着手机,看到一条来自秦宇的未读信息:宝贝,有点事先走了,对不起。

胡了了突然打了个冷颤,哑着声音对司机说:师傅,冷气不要开的太大。

 

5

今年的风沙特别大,雨季都捎来了信息,尘土依旧盘旋在城市的上空,不肯撤离。铅灰色的云堆积在头顶,像一团团破败的棉絮。

白苓头戴安全帽拿着话筒出现在东城的拆迁现场,艰难地走在瓦砾堆中。她眼前是一张张忧愁的脸,一副副悲痛欲绝的眼神。只有一些孩子,为在瓦砾间找寻到一些可以玩耍的小玩艺而欣喜不已。

远处,还有几幢房子,雕堡般孤零零地坚守着。上面站着十来个人,是房子的主人,他们的身边摆满了砖头、瓦块,啤酒瓶,一幅拼命的样子。

这里不像拆旧建立的工地,更像是被战火摧毁的战场,房子上面的人们,一个个像战士,誓与入侵者战斗到底。

承包商拿着小喇叭喊:大型机械马上就要开进,你们赶紧无条件下来,否则后果自负。

上面的人们将各种自制的武器攥在手里,只要施工人员一靠近,就会将砖头瓦块啤酒瓶子投掷出去,做顽强的抗争。

一个老太太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哭泣:“强盗呀,你们拆了我家房子又不给另找住的地方,让我们一家五口住到哪里?国民党,皇协军……”她把能想到的坏分子的名称全部哭骂了出来。

白苓将话筒举到一个满脸愤愤不平的男人面前:您是这里的住户吗?能不能谈谈您对于此次拆迁有什么感想?

男人:一群强盗!给我们的拆迁安置款每平方仅按五百元,可现在A市的房价每平方都涨到近五千了,这点钱连租房子都困难,让我们以后住哪里?

白苓:据政府工作人员介绍,这次政府出的拆迁赔偿款足够安置被拆迁户的,那些钱究竟去了哪里?不得而知,就此事件,我们A市晚报将会继续跟踪报道……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大型挖掘已经发起了冲锋,相连的三幢房子中的一角已经轰然倒下,烟雾弥漫中,戴着安全帽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防爆大盾牌,一涌而上。房主人的砖头瓦块啤酒瓶子全部失去了功效。凭借强大的战斗力,拆迁工作人员迅速接近了对抗拆迁的居民,平均两三个壮汉对付一个,将他们迅速从房顶架离了。

大型挖掘机继续挺进,坐在地上哭泣的老太太突然疯了一般冲向了正在倒塌的楼房,瘦弱的身影瞬间就被倒塌的建筑覆盖了。

白苓举起相机记录下了这真实而又残忍的一幕,然后冲了过去。

同时,尚一飞带着晨报的一帮记者冒着被砸的危险冲向了压住老太太的地方,大喊:停止施工,先救人!

施工人员在包工头的指挥下迅速形成人肉围墙,不允许记者接近,说里面正在营救。白苓试图从缝隙里钻过去,被人夺去相机摔在了地上。尚一飞的头顶已经挨了几棍子。还好,戴着安全帽,并无大碍,只是起了三个鸽子蛋似的包。

A市晨报和A市晚报自成立之日起,从没有这样团结一心、声音一致的。第二天,两家的头版头条均醒目的刊出《问责政府,A市东城是拆迁,是洗劫?》《拷问良心,不顾居民生死,如此疯狂拆迁为哪般?》,并配有销烟弥漫的相片,最令人心酸的就是那位哭泣的老太太,像一团破旧的湿抹布;最悚目惊心的也是她,不顾一切冲向倒塌房屋的那一幕,悲壮地如同荆苛刺秦。

A市晨报和A市晚报关于强行拆迁的报道像两颗核炸弹,炸得A市群情激愤。A市的空气中处处弥漫着火药的味道。

政府办孙主任拿着报纸敲响了陈市长办公室的门。

陈市长办公室里的气压很低,他的脸阴得似乎可以拧出水来。办公桌上已经放了两张报纸。孙主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垂着头准备挨批,似乎又不太心甘情愿,辩解着:“是我给报社打的电话,说这次拆迁是民心工程,欢迎他们前去东城拆迁现场监督,没想到会捅出这种漏子。您批评我吧!”

陈市长微微哆嗦的手指指着报纸说:“这能怪媒体监督吗?是咱们的工作做的不到位。以民为本,什么叫以民为本?!承包商管政府漫天要价,钱到手后却扎紧了口袋,连百姓的基本生活保障钱都给不齐。混蛋!一群混蛋。请检察机关介入调查,一定要将搬迁补偿款如实交到百姓手中,并进一步调查宏基房地产公司和政府官员之间是否存在官商勾结问题,给百姓一个交待。另外欢迎晚报和晨报全程介入,继续跟踪监督报道。这次我们决不是耍花架子,如果有政府官员牵涉其中,有一个办一个,决不手软!”

孙主任沏了杯茶端到了陈市长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又后退了几步。

陈市长取下眼镜,揉着眉心,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说呢,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胡来,呵呵,原来是咱们的常务副市长做的活呀。这样吧,老孙,我先给书记通通气,然后召开A市常委会,由全体常委对这件事情投票表决。”

从陈市长办公室出来,孙主任让通信员拿出一盒上好的猴魁茶叶朝秦副市长办公室走去。

“秦市长,给您送猴魁来了,这次可不能说我小气了吧?”老孙打着哈哈,直接把秦宇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关掉了,

秦宇从文件堆里仰起了他的脸:“你搞什么鬼?”

孙主任偎近他说:“一切事情都按计划顺利进行,晚报和晨报从没有这个精诚合作过,哈哈。老板说过了,给书记通过气就开常委会进行表决。宏基的命岌岌可危喽。”

秦宇站了起来,拿起猴魁转了下,又放到了桌子,似笑非笑:“行啊老孙,‘鬼剃头’的外号真不是白叫的,不声不响就把一切办得这样利索,给你记大功一件。不过常委表决……”

“你们老乡常委里不是就两个吗?”老孙提醒。

“哦,呵呵……”秦宇不知可否的笑。

“以后手机慎用啊,弄不好就成了手雷。听说最近新出一种‘X卧底’的软件,可以不动色地完成一个间谍的任务。”老孙摞下这句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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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骚 创建于 2016/8/25 22: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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