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神秘耶利亚
这几天,电视上庆祝长征胜利60周年的活动不断播出。一年一度的烤烟收购,便在这声声庆祝中开始了。为了筹集烤烟收购资金,镇党委政府决定,凡在本镇工作的本镇职工每人交2500元钱,否则,年末不予保证工资。
这对于平素过惯了安生日子的镇上公民,无疑是一个爆炸新闻。小镇沸腾了,市民们竞相传播,议论这一决定对全镇生活的影响。只有本镇职工像被抽了血一样,松软无力,脸上堆满无奈的表情。
这消息,对我,无疑是灭顶之灾。已经债台高筑的我,上哪儿去找我和爸爸的5000元去?我整日愁容满面,复习效果很差,再不敢想芬了。或者说不那么想了,我这才理解了一位哲人的一句话: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一朵花是无所谓美的。
人们都抱着观望态度,有钱没钱的都不交钱。为了使教委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站稳立场,黄主任已催过我好几次了。见我是一只真正被榨干而且已有些风化的果核,黄主任下了最大决心,动了教委的血本,用公款给我垫支了。但他眼睛睁得大大地叮咛我:“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家里人!你父子俩这下寻你爸那2500元去,听说民办教师烤烟款额要少哩……”
教委刚一宣布“内部人员烤烟款已足额上交”的消息,周红便来找我了。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上学期你和冰南去西安期间,路亮借了我一百元。说是他考学的档没有办好,要找人办……”
我这才想起“教师节”那天周红也是在“讨债”,不想当时被我误解成他“借款”而“慷慨激昂”地拒绝了。现在想来,不觉儿红心跳了:“这我一定还,那天我不知道……”,“不知不为怪嘛。”
周红爽快地走了,我却重又陷入了麻烦,听着灌耳而来的街头吆五喝六的声音,我不能明白:我,一个本科生,怎么连自己也养活不了?正当我觉得自己在这个社会上一文不值时,程军造访了。他开口就问:“你头白了没有?”
“我愁也愁不白头哇。还是像你‘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好哇!不用头疼交什么烤烟费。”
“噢,‘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你怎么‘人比黄花瘦’了?”
“没有你当爸爸的人自在呗!”
“我现在谈何‘自在’?当爸,就得做到‘身上糊着屎,身子很劳累,心里却热乎!’”
“你心情这么好,我都被感染了。”我真实地说,“听说你有大作发表啦?”
“一首诗,我给你背背,你是一道风景,伫立着一片纯情……”
“华兹华斯说,‘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这诗有真情,象是方芳写的。”我故意逗着。
“水性杨花!她配吗?”程军言辞过激,“我是写给倪小伊的,题目是《花之颂》。瞧,说到正题上啦……你看这个!”
他边说边拿出一叠纸。
我接过,是篇稿子,题目是“一首‘保卫黄河’引起的回忆”。我一下子被这娟秀的钢笔字吸引,便问:“这是谁抄的,字这么绝!”
“谁写的就是谁抄的。”
精巧的章法,清新的文笔,深沉的感情,使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一篇上乘之作,结尾精警的题旨更加深了我的这一印象。我立即说:“这一定是倪小伊写的吧,她是以特定视角抒众人之情哪,很能引起我们的共鸣……”
“是啊!想想姚老师给我们带课才几天……你怎么知道是倪小伊写的?”
“心有灵犀一点通嘛。”我故意说,“我那天亲眼见她在姚老师坟前抹眼泪哩……”
“这么有至情才有至文,我想推荐到大报上发……”
“最好是《中国教育报》,肯定一投就准!自然造物,自有精英。没想到倪小伊还真有才气哩……”
“她现在是中学的‘才女’,人叫‘倪三绝’,哎,我记得咱们城小时有一个‘栗三绝’,你没忘吧!”
“噢-----”我故意道,“想不起了,长什么模样?”
“就是怪可爱怪可爱的那么一个小女孩!”
“太抽象啦。你和‘倪三绝’比比看!”
“这俩?”程军思索着,“她俩一个比一个绝!好像‘栗三绝’更顽皮一些,而‘倪三绝’气质稍好一些……这也说不上,她俩一大一小,无可比性。”
“那么,你还没忘记芬吧,把她与倪小伊相比,如何?”
“这就有可比性啦,芬更可爱些,因为她貌更美,小伊更可敬些,因为她才更绝!”
“那这三个相比呢?”
“这个区分还是明显的:小伊是一类,另两个是一类,两类美各有千秋呀!”
“你有没想过‘另两个’是一个人?”
“没想过!可想在看,这就是一个人哪!”程军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叫着,“芬小时候叫啥,怎么姓栗?”
“栗婧儿。”我说,“许芬不等于栗婧儿呀!”
“说不等于,那是一个哲学范畴。世上没有两片绝对相同的树叶,我看,她俩就是一个人,芬就是大婧儿,婧儿就是小芬哪!你仔细回想回想,你怎么没感觉呢?”
“我有感觉,我感觉到痛了!”
“你俩谈得咋样啦?”
“不是谈得咋样啦,而是不能谈啦!我清楚,她是我学生!”
程军愣了一下,就问:“你爱不爱她?”
“爱!”
“她爱不爱你?”
“不知道-----爱!”
“这就对啦!这就叫真。真的东西你能怀疑吗?你能说她错了?”
“那将道德置于何地?”
“……”程军丧气地,“哎,跟你说不来!”
如果你俩不爱,那你对不住她,你良心不得安宁;你又对不住你,你内心一片凄苦。她也一样啊!这道德吗?
我怎么能够以我俩的幸福面对整个社会的非议呢?
“爱是至真的感情,爱是至大的真理,爱是至高的道德。你俩的爱,谁会痛苦?他人出于什么痛苦?出于爱吗?不可能!因为你爱她,她爱你,除此之外不是真情,更非真理,也非道德!”
“你是怎么推理的?照你这么说,我只有鼓起勇气去爱,才算坚持真理,才算符合道德?”
“对!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这么做!爱而无憾。”
人与人就是不同,我再次听到程军这样宣称自己,于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想,芬为何不会来找我?该不是她也套上了精神的枷索,认为自己在“犯罪”吧!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奇怪想法;如果两个人,你因为我犯罪,我因为你犯罪,最终被囚禁令我起来。那么,这俩人及有可能彼此怨恨,甚至到了寝皮食肉的地步。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对芬产生丝毫怨气,而更多的却是担心她会不会快乐。她也会这样牵挂我的,我对这点确信无疑。
程军走后,我一直想着芬。当天晚上,芬闯进了我的梦乡。
第二天早,我正在复习,一个学生喊“报告”我很奇怪地去开门。接到的却是芬用工正的字体写的信——
路老师:
你好!好久没有见面了吧!听你的学生说你的一切很好,我好高兴。
希望你天天过的好。
几次回家,但未曾见到你,我很遗憾。今天托人捎这份信是想请你帮忙,实在不好意思,又得麻烦你了,我很抱歉。
我在初中时入了团,现在转团关系。怎么个转法,我很不清楚,请你帮我一下。办好请寄:城东职中微一级许芬。万一办不好,请写信或捎话,我再想办法。
因时间紧迫,就叙这些,以后详谈。一切拜托你了,请多多费心。再次拜托了。
祝:工作顺利
事业有成
学生:栗婧儿
没有日期。
八点钟我在读信,八点十五我已站在了中学团总支书记程军的桌前。程军边给我开着介绍信边煞有介事地说:“想通了?那就真心相待吧,真正的感情不容易呀!首先是难遇,其次是难求。初恋就是诗、花、月、水……”
末了,他又塞给我二百元:“这是我收的学生班费,你先拿着用吧。……不要让秀梅知道,这两天孩子不乖,药费都开不过来,我心里也很慌。”
揣起程军开的信和钱,我鼻子酸酸的,心里也是酸酸的。十月的早晨雾蒙蒙的,好像在下雨,空气很冷。听到初三教室里传出:“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展开论述两点:其一,写人要使人想到人和人的生活;其二,写人要写活人,活写人,使人区分与人。”这个“陈股长”把写人研究透啦!
跨进镇大院,老远就见团委门口一个年轻人抱着孩子,另一个小伙围在跟前。走近了,抱孩子的竟是团委书记,那小伙却是胡龙。他俩都没注意到我。团委书记背着身子,一边上下摇着孩子,一边嘴里念着:“噢——噢——,我娃乖,天下雨……我娃没见过天下雨,十个月没见过天下雨……”
我感到好笑,便开玩笑说:“天下雨影响你娃智力哩!长大了怎么当作家?连雨景都描写不出……”
“噢,路教委!”团委书记热情地招呼,又郑重的说,“真的影响下一代哩。你想城原那边十个月没下雨啦,天不下雨,农民没收入,咱们的工资上那儿讨去!还不饿死?那能养活娃娃……”
“没工资跟我爸要,我爸有哩!”胡龙自豪的说。
“胡镇长的儿子好像进步了,会逗娃娃啦。”我说。
团委书记没作声。
“我是跟乔乔叫‘爸爸’哩。”胡龙认真地说:“你跟他叫几个月爸爸,他喊你一辈子‘爸爸’。我乔叔叔以前就喊乔乔爸爸’哩……”
“有见地,有见地。”团委书记叫道。
趁他给我在一大堆卷宗中找芬档案的空儿,我向他房子扫了一遍,正对着窗的桌子侧面的墙上挂着“会计证”,靠床的桌子上放着台打字机,床的对面安着个印有“团委专柜”字样的档案柜,紧接档案柜靠门的地方撑着辆“铃木”。我知道这是一个一身兼数职的“权重之臣”。孰料,他却怨气冲天:“他妈日的!镇上人这么多,天天喊‘精简’哩,把这么多是推给我一个人弄哩,谁拿了几个钱……”
“你是镇上的‘财神爷’还敢喊冤叫屈?”
“财神?财熊!财叫当‘爷’的人弄完啦,咱是为人代立账目,有时连个旅差费都报不了……嘿,怎么找不着?”
我疑心芬在入团是将名字写成了“栗婧儿”,或“栗芬”或“许婧儿” ,便对他说:“你看有没有个‘栗婧儿’?”
他才又弯下身来:“你忙不忙,你也打字哩吧?”
“打哩!我有时忙,有时闲。”
“其实,我平时也清闲着哩!”
见他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我便没话寻话:“你几时结的婚?娃都这么大了……”
“早啦!”
“你‘独生子女证’领了没有?”
“领啦!”
“你-----”我觉得这样有些象“审犯人”,便不好意思再问。可又想知道他妻子是不是也象秀梅一样没被准“独生子女假”。这时,他说:“你,你什么?是不是要问:你老婆准没准五个月假?”
“你代我问了,再代我答吧!”
“答曰:没有。城东教育局说:不管你领没领‘独生子女证’,总之,准假56天。”
“你妻子也是教师?”
“教师。-----不见栗婧儿,冒出来个栗芬……”
“就是‘栗芬’”我说,“我试看!”
他直起腰,“呵,把我蹲的腰疼哩……娃哪,乔乔哩?他冲出了房门。
我拿起写有“栗芬”的入团志愿书,翻开去看。在“曾用名”一栏里填着“许芬”,这时,团委书记回来啦:“你看操心不操心,桥桥叫胡龙抱去了!”
“不操心!他在抱,娃也不喊他‘爸爸’!”
他笑着!笑毕才问:“合适吧?你得把对象搞清!我记得宏东有个表妹,叫许芬,就是原先裁缝店哪个‘靓妞’。宏东整天给她说‘对象’着哩,可千万不能是她啊!”
“不是,不是。念书的娃怎么会天天找‘对象’”我这样说着,心里却很吃惊,好担心,挺复杂。
坐在车上,我有详细的看起芬的“入团志愿书”来,令我吃惊的是:在“出生年月”一栏里填着“1979年7月”。啊,芬才十七岁呀,比我整整小十岁!怎么,他给人的感觉挺成熟?以前我们在一起竟敢不到年龄的差距!现在想想,当时她是二年级挺大的一名学生。可现在却是一个挺小的女孩呀,宏东怎么就给她说起对象来了?
反反复复的想这些,我觉得芬挺神秘,挺神秘。不觉,车已到了城东县城。县城的喇叭正播放着:“城东县广播站,城东县广播站几天第二次播音现在开始。首先请收听本县新闻……”我知道已到了县城人吃饭的十二点,便毫不犹豫地向职中走去,心想芬一定在吃饭。
一进校门,就见许多学生端着筷碗来去走动着,由灶房到后一排房之间形成了一条“人流”。我便向后面一排房走去,心想,那一定是宿舍。我走着,心里竟紧张了起来。对面走来一名女生,我连忙问:“微一班宿舍在哪里?”
“男生,还是女生?”那学生很惊奇地问。
“女生!”我说,。我感到我脸在发烧。
“找谁?”
“许芬!”
“那边瞧!”女孩用手一指,喊到,“芬,许芬------”
在女孩所指的那端,迎面正走来一位衣着朴素的姑娘。她上身穿一件半旧的香色高领毛衣,下身是一条深蓝色裤子,脚穿一双红绒布鞋;左手提着一只小电壶,右手端着个碗,碗里正冒着热气……这就是芬?!我有些吃惊和犹豫,为了芬-----为了她不尴尬,我该不该躲开?我头上直冒热汗。
这时,芬已走到我跟前,很激动却很镇静地问:“你几时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令我的心也在颤抖,眸子那么清亮,我立即打消了刚才的奇怪想法,连忙答道:“刚到的!”
“出差?”她打量着我,我的浑身立即不舒服起来。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档案袋上。
“为你出差!”我盯着她的脸说。
她的眸子里闪出一束光彩,脸红了起来,笑着说:“什么?团关系提来了!这么快!”
旁边的女孩奇怪地看着我俩,说:“大美人,看把菜到了!”
芬这才像吃了一惊:“噢,菜呦!你吃了没有?”
“没有!”我和那女孩同时答道。
“那么,你替我吃一下。”芬将手里的碗向那女孩一塞,指了指地上的水壶,很快地,“麻烦你提上咱壶!我招待一下这位去……”
她又抿嘴笑了一下。我好久没有见她笑了,我心在荡漾。她从我手中提过档案袋,自个先走了一步,我默默地跟了上去。看着她一下子变成了“小家碧玉”,甚至穿戴都赶不上身旁来来往往的同学,我都要流泪了。她稍停了一下,我俩又并排走着。
沉默。
“你好吗?”我低声问。
“你看见了。挺好!你呢?”
“活着哩!”
她“扑哧”笑了一下。我奇怪她的勇气,却见她脸又红了,偏头瞧着我:“你讲课一定很精彩吧?啥时间能听到你讲课……”
“噢,这么好学,不亏是学生!”
“不是好学,是想得很,想听-----”她声音颤抖着。
“你本来就是好学生!”我说,“你好好学!”
她好像心情沉重起来:“成天挺闷的……”
这时,已出了校门。我的心豁亮了起来,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我身边。
“你的字写得很好,令人佩服。”我真诚地说。
“写得急了,不好!”
“你七九年生的?”
“对呀!”她弯着头看看我,拢了拢额前的流海。
“我六九年。”我说。并不看她。
她好像没听到似的:“我的档案你看了?”
“看了。”
“神秘吗?”
“神秘!神秘耶利亚,今天更神秘!”
“今天?”她向自己脚下望了一回,平静地说,“本来就是个贫困家女嘛。你今天才看出来啦?”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在我心里的感觉……”我忙解释着,一边用手在胸前做“掏”的动作。
“噢!你俩干啥去呀?”我还没说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耳。
我俩慌忙抬头去看,九龙桥头上竟是宏东和镇上一个叫不上名字的老干事。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支吾着说:“我找芬说个话。你俩几时来的?”
“多时啦,我俩出差。”宏东回答着。
芬上前跟他们打招呼。我站在车水马龙的桥头度日如年。听到广播站的喇叭里正传出这样的话:石盘镇发动全镇广大职工,顾大局,识大体,多方筹集烤烟收购款103.5万余元。目前,全镇人心振奋,正在投入……
我再也振奋不起来啦,忙向芬打招呼说要走了。芬很为难,可也没办法,只好让我走。
人潮涌动。我默默走着,心情异常复杂。我能够感到,在我的身后,芬那少女痴迷清纯的目光仍然在燃烧,仿佛专注在我背上:女孩啊,多傻!
国庆过后,烤烟收购进入“旺季”,烟民的收入却到了“历史最低记录”。往年一亩地烟少说也卖千儿八百,今年顶多只卖四五百元。从临时烟站——戏园子里出来的农民个个面带愠色,道“明年再不种他大这头啦!”
与此同时,本镇职工的日子更不好过。镇上整天催着教委,催得黄主任不知到哪儿躲了。校长们逼着教师,逼得教师整日愁着自己。周红说:“要是愁能解决问题的话,我宁愿一天上五十节课同时愁着!”
我连忙还了周红那一百元,却为父亲的烤烟款发开瞅了。民办教师的烤烟款降到了1000元,可就是100元,我也拿不出啊!
无论如何,我得抓紧复习,千万不能“一愁了之”。我抽空用英文给芬写了封信,并附上译文,发出去了。
这天,我正在“攻读”,有电话叫我。是玲打的。她说她忙坏了,光夏衣就出售了200件”,她问我忙不忙,我说“我不忙,挺愁”。她急问原因,我和盘托出。她明白告诉我“要钱,上来取!”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上午接电话,晚上爸爸即从城原取回了1000元交给了镇上。等被黄主任称为“最头疼的事”——催缴烤烟款结束后,教委真正清闲了下来。黄主任整天抱着烟锅头寻人下棋,丁会记整天磕着麻子等接电话,我每天呆在房子里沉入书海,做着“硕士”梦。
我的学业无疑大进了。拿起考研英语试题可做50分,专业课试题每次测下来都能及格。这使我精神空前振奋起来。然而,给芬的信仍无回音。我又写了一封中文信。可是十几天过去了,眼看到了11月份,芬那边还是杳无音信。
黄主任和丁会记耐不住寂寞,便找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去省城逛,说是为工会会员买布料。我成了“全权代理”的教委人。郝校长说:“你现在是‘老子天下第一’……”
然而,这段日子,我却异常焦灼,时时刻刻想着芬,不知她怎么样。
一天上午,冰南急乎乎闯进来。我忙递水接烟地招呼他,并开玩笑说:“要不要登婚证明,我给你大开方便之门!”
“要,当然要!可是没钱哪!”
“烤烟款你交了没有?”
“没有,我是异乡人。今天是来收信的!”她将手里的信晃了晃。
“广西那边的工资怎么样,老婆还乖吗?”
“那边工资好。老婆很想我,我很想老婆啊!”
“那你将她带回得了!”
……
十一月的小镇已相当冷,天整日阴沉沉的,不时有北风卷来,可就是不见落雪。人们盼雪的心情不亚于我等邮差之急切。
这天,中学捎来话,说局里要开会。会毕,干部人事年报开始了。接连而来的摸底分类、造表、抄写,往返于县城和石盘,就花去了我五六天时间。等我刚把这事交了差,黄主任和丁会记回来了。
他们从省城的归来,好像将人们心中的冬意给加浓了。人们高兴地竞相前去嘘寒问暖,顺便看看两位上级替职工买回的布料,并首先“鉴赏”他俩穿的那身“高档防寒衣”。据称,这衣服的价格令人咋舌:520元。大伙交口称赞着这灰不溜秋、带着毛领的冬衣在自己上司身上的“妙处”,而后打听一下将要分配到手的那灰不溜秋的布料的价钱,边摸边说着:“这高价的东西就是好!”最终,他们沮丧地回到自己的房子发开了牢骚:“花那么多钱,买这么个破东西,这真是良心长在屁眼上啦!”
第二天早,黄主任将我喊去,平和地说:“这几天你忙啦。辛年那儿有件衣服哩,你穿去!”我到了丁会记那儿,却是一件质地比他俩的差得很远的防寒衣,而且没有毛领。我立即表示不要。
后来,这件衣服穿在了周红身上。他一穿上这衣服,就跑过来“炫耀”了:“我的研究生,黄主任好心好意给你的衣服,你怎么能不要呢?”
“什么‘好心好意’!你怎么知道?”
“这衣服不要钱,白穿哪!”
“这就叫‘好心好意’?我才不要那‘沾腥带臭’的防寒衣!”
“噢,这衣服‘沾腥带臭’了吗?”周红惊诧地。
我笑了:“在你身上也许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