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冬无雪

十一月十日,这个对我来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日子终于到了。肖老早早打了电话过来,说直接到教育局人秘股盖章,再到G市报名即可。

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了芬。

这天,我故意穿得旧了些,打定主意盖章后忙中偷闲地去找芬。九点钟,我站在了教育局人秘股的办公桌前。当我说明来意后,人秘股长再没有长久地打量玩味我,也再没有说“你一试,万一考上了怎么办?”他很爽快地吩咐对面桌旁的干事盖上了章,并将加了章的信拿过去看了一遍。等我要接过信时,他用信任的目光鼓励我,说:“你去试!考研是好事,国家需要人才呀!”余局长说你省上有人,我想你一定能有所作为……”

不管他说了什么,对面的干事一定能看到,我当时流泪了。

提起皮包,我往职中走去,一边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着一句话:“上天不负我,我必不负上天!”经过九龙桥时,我又一次想起了芬那少女所特有的痴迷而纯情的星眸的一瞥,便加快了脚步。

校园里人影稀少,我知道在上课,便鼓起勇气直接向微一级教室找去。我是多么紧张哪,以致于都不敢往教室门内看,只瞅着门牌一路地往过寻。教室里多静啊,我听到自己的心“腾腾”地乱跳着。终于到了写有“微一级”班牌的教室,我方命令自己装作没事地抬起头。我一下子呆住了,教室门紧锁着!我这才注意到,邻班教室也都没上课。

我往烟囱里冒着青丝的幼三级教室走去,悠扬的琴声、熟悉的旋律告诉我:里面有人。隔着玻璃窗往里看,一个身穿周红那种灰色防寒衣的女学生正坐在教室后边的炉子旁,她背着窗子、拉琴低唱:“……尽管我们分手时长,心儿连在一起……”讲台上,一个穿深红夹克的女生正在黑板上写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顾不了那么多,推门就问:“请问,你认识微一级的许芬吗?”

讲台上的女生停止了写字,转过头来看着我,随即吃惊地:“路老师!”

经她这么一喊,我比她还要吃惊:这是一个伶俐的女孩,白白的皮肤,黑黑的眼睛,长而茂密的睫毛,小而玲珑的嘴巴……可我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路老师,你怎么不认我啦!”女孩很大方地说。见后边的女生正沉浸在《相聚》中,唱着“相聚多甜蜜”,女孩急了,“栗婧儿,别拉了!看谁来啦!”

喊声很大,我一下子呆住了。琴声戛然而止。抚琴者缓缓扣上风琴,这才转过身来,她面色苍白,神情凄然,目光呆滞地望着讲台下的我,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中一样……

就在她的目光里,我有些失望了,有些战栗……

身旁的女孩吃惊地望着这一切,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说:“芬!你怎么啦?这是路老师啊!”

芬站了起来,上身向前倾了一下,却没能挪动脚步,一会,竟背过身去,像在哭泣。

女孩大声道:“芬——你!”她向教室后边走去,刚走两步,又转过头来,“路老师,芬今天有些不舒服。你在外面等吧!”

我犹豫一下,说:“那我在十字路旁‘只生一个好’的宣传牌前等你!”

……

这一天,细心的人们可以看到,从九点四十七到十点半这段时间里,城东县城关什字的宣传牌下,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失魂落魄,如一条丧家之犬;形单影只地徘徊在那里,久久不去。……十点半刚过,从宣传牌对面的那条街的九龙桥头上,渐渐走来一个红衣少女,少女急急地走着,像去赴个约会。不错,她是来约会的!男朋友即是对面宣传牌下的“眼镜先生”。

正当我望眼欲穿,等得快没信息的时候,芬出现了,走近了!她一定看到我了!要么脚步怎这么慌乱,以致于都快不会走了……她的出现,给我阴暗的心里投进了一束阳光,我连忙举目相迎:她穿到什字中间,她笨拙地和一位正面走过的老头儿让着路,最后,终于来到了我跟前!

我的心在胸间狂跳,不知说什么才好。芬看着表,像很累似的叹口气,道:“不迟吧!让你久等了……”

“不,不迟!我情愿等!”

“你会后悔的!”

“我绝不去寻着吃人间难找的后悔药!”见她好像已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我便“幽了一默”。

她像没听见似的,并不看我,说:“这儿不是谈话的地方,咱们走!”

我们漫无目的地顺着宣传牌后面的街道走着。我从皮包拿出两只早已买好的油饼给她吃,她摇摇头。我便买了口香糖、葵花籽之类的东西让她提上,且又买了两只“火炬”,给她了一只,并且说:“你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谁知,她却说:“我胸中的火已不再‘熊熊’了!”

我心一沉,又说:“那快给姑娘一把火,吃了这个火炬吧!”

俩人往粮库背后的菜子川方向走去,冬天的菜子川水瘦山寒,山上光秃秃的,河里已结了冰,远离了喧嚣,我问:“你们是不是过错了星期天?”

“不知道。管他星期天不是星期天,反正我整天呆在那里边!”

“你还去你姑夫那儿吗?”

“早不去了,他回省城了。”

“那你快有小表弟表妹了!”

她想笑,可没笑出来。一会,才说:“一天挺烦的!我同学给我写了两封信,我都没回信……”

“你同学男的还是女的?”

“你猜猜!”她回眸望着我,满眼真诚,见我猜不出,就说,“当然是女的啰。”

“追求你的男孩一定很多,你每天都能收到情书吧!”

“你胡说什么呀!诚心不让我好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那要看你怎么对待。”她兴奋起来了,“我每次回家等车,总有小车停在我身边,问‘小姐走不走’……”

我相信她的话,便说了些女孩子如何注意人身安全的话。她就又说起他们的班长如何“讨厌”的事来,我就问:“你们的班主任管不管?”

“管哩!她骂人挺厉害,对我这事很重视。可她也挺‘讨厌’,对我太在意了,她这人可能有病哩……”

“你们班主任叫啥?”

“叫胡霞。”

“胡霞!怎么名字挺熟……”

“你肯定知道哩,是胡龙的姐姐。”

“噢,我听冰南说过。她对你咋个好?”

“她硬给我衣服,就是教室里我穿的那防寒衣,东西不贵25元。但感情上,人接受不了。”

“她不是在搞‘同性恋’吧!”

“不知道!我还没搞过‘异性恋’,她倒搞起‘同性恋’了!”

这时,到了一个村牌前,我便好奇地去读牌上面的字,她没有跟过来,我有些失望地说:“你看,这是什么字?”

她走上前来,认了半天,才说:“金-----金,金搬家。认不得!你说啥?”

“让师傅告诉你,金冢村。冢者,坟也,读如‘种子’的‘种’。”

“知道啦!我听说有个‘金冢’很大,很大,就在这川里……”

“那不是吗?”我用手一指,“‘城东有个金里冢,把天戳个大窟窿’,说的就是这个啊!”

她惊奇地望着那平展展的河滩里冒出来的庞然大物,半天,才说:“哇,这么大!古代人也太好大喜功了,修个坟就像造座山,这还了得!@

我见她来了兴趣,便问:“你说这到底是谁的墓?”

“可能是古代一家姓金的大户,为了炫耀他们的财富,而为祖上修的。”她不假思索地说。

“好想象力。再有没有?”

“也可能是金代人修的一座巨墓。在宋金对峙时期,咱们这儿被金人霸占,文化馆里的大钟上就清楚地刻着‘铸于金’的字样!”

“哦,考证得这么清楚!快要当我的老师了。”

“你说有没有道理?”她不好意思地问。

“有道理!照后一种推测,我们还不如说就是金兀术的墓。”

“我怎么没想到!你永远是老师啊!你在实习时,给我们讲过‘岳飞大败金兀术’的故事……”

“是吗?我都忘了。”

“你忘得这么快?”她有些失望,可又高兴地问,“你知道刚才教室里那女孩是谁吗?”

“我还要问你哩!”

“谢花!”

“谢花!我对她当时印象很深哪,可今天怎么也想不起,一点印象也没啦。”

“你对我当时很深吗?”

“深啊!我有时想起来,就不由得像你当时那样,”我拿手在脸上一绕,“流眼泪噢!”

她“格格”地笑了起来,眸子里放出奇异的光彩,问:“你在石盘镇见到我时还有印象吗?”

我摇摇头说:“只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又满意地笑了。

我问她:“你对我有印象吗?”

“无可奉告!”

我俩一起向那庞然大物挺进。天阴沉沉的,麦地里尽是干土粒,麦苗早干了,经脚一踩碎成粉末儿。见此景状,我对芬说:“有没见过雨的孩子哩,你知道吗?”

“不可能,哪个孩子没见过下雨?”

我便对她说了在镇上那天的事,她才深有感触地说:“咱们这儿的气候也太恶化了!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不是这样。”

“我们?我和你不是一个年代的人哪!你小时候不是这样,我小时候更非如此呀!”

我们来到金冢脚下。勤劳的农民为了多种一寸土地,已将金冢的“脚”完全砍去了,以至于我们怎么也上不去。我要抱她上去,她不肯。她帮我先上去了,我伸手去拉她,她犹豫一下,将手交给了我。我俩便手拉手,一跌一滑地走到了“金兀术的头上”。

金冢上面是一个南高北低的斜坡,状如马蹄。“马蹄”中间有一个地道通向半腰,靠北面的地方有几棵杏树。我们便倚着杏树说起话来。突然,芬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哇,有程老师的名字哩!”

我连忙过去看,一把粗细的黑树干上,刀子刻出了红色字迹:“程军、方芳在此一游!”

“想不到啊!这里还是个‘情人岛’……”我感叹着。

我正在看时,芬又叫起来:“怎么又是方芳?”

我就又移到芬跟前的那棵树前,树干上令人吃惊地刻着:“冰南、方芳在此一游!”

“方芳,多好的名字!可怎么能如此?”

“方芳已经永远不再芬芳,但愿你的名字永远芬芳。”我说。

“这是我最低奋斗目标。”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不知道!想知道!”

“那么,记住:爱情不是游戏!”

我俩谁也不说话地挨坐在“巨人”的肩上。脚下,菜子河像条银带,绕冢三匝,西向而去。

好一会儿,她问:“你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是一条小河——脚下的小河,已经冰凉的小河!”

“那我就是这个‘冢’了——徒有虚名的‘冢’,怎么留也留不住小河的无用的‘庞然大物’!”

“……”她无限伤感地说,“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她。”我同样伤感地说,“如果我不大你这么多……”

“咱俩?这不可能!”她断然道,将脸埋在了撑起的膝盖里,用手臂围起头不断地揉动着。

风儿吹动着她的头发,吹动着冢上的一切,吹动着我的心。

我不觉生起一腔豪壮的情怀,心里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理智上,我觉得芬做对了,我佩服她,觉得她像我理想中的女孩。感情上,我不能割舍对她的爱,不能忍受芬不爱我。当此之时。我更爱芬了。

芬继续将脸埋着,好像等待一个吻或比这更浪漫的什么,或者什么也不是。然而,我是浪漫不起来了!

“我要去钻一次地道!”我说着就走了。

地道并不长,从上面入口下去,只容一人穿过,脚下满是腥臊的干土,等到光线刚暗下来四五步,便又亮了起来,可知就要到半腰上的出口了。我故意在里面逗留了片刻,见脚下有带血的卫生纸卷,我便心安理得地撒起尿来。这时,听到芬的喊声:“下来,出来!出来,我在半腰……”

我偏不“出来”,喊道:“上来,进来!进来,我在半坡……“

这样反复喊了几遍。芬便发出“最后通牒:“洞中人听着,再不出来,‘本小姐’就要‘打道回府’了!”

我连忙回话:“洞中人明白,路某人出洞‘勤王’来也!”

回来的路上,我心情异常复杂,已隐隐感觉到胸口作痛。-----这种感觉,只有考研报名未被获准那次才有过。我知道,接下来便是心的流泪,眼的滴血……

Ade,我的青春!Ade,我的爱!-------我还有什么可说。

但,这能怪芬吗?芬不爱我绝不出于爱,而是出于道德。想想啊,她比我小十岁。她这样决定就像维纳斯断臂,惟其臂绝,方现本色。芬啊,你就是你,绝不同于别个女孩!我已经想象不出她这种决定的反面,究竟有多美了。——这是我对芬的宽容吗?这是我太爱芬了吗?

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一书中透露出这样一种意思:爱需要爱的双方智力上,特别是理解力上大体相当。芬能做出今天这种决定,就充分证明:在我和她之间,在我们这场爱中,我俩不仅人格平等,而且智力对等。这使我爱而无憾,憾而无怨。伟大的事需伟大的人去做。由此而言,大哉,许芬!——这是我太痴了吗?这是我太过迂了吗?

总而言之,I  hove  no  idea.

这个,你的!“芬递过食品袋,却将皮包扔提在手里。

我要芬吃,芬不动嘴,却说:“我要是你,我就不这么傻!”

“我不去傻谁来傻?傻惯了,再傻一次又何妨。”

“你是个聪明的傻子!”

“你是个不傻的女子,永远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你怎么崇拜起我来了?”

“好女孩是一所学校。从一开始我就这么想了。”

“我不能使家人失望。”

我后悔刚才没吻她一下,想找个地方再坐坐,被她拒绝了。

快到县城,已经能看到粮库的后墙了。芬讲起学校体检的事,问起我她有多高多重,我说:“你过来比比我就知道了。”

她走近了,我准确地说出了她的身高,她吃了一惊。

我说:“让我抱抱,我便知道你有多重。”无论如何,我应该学会遗忘,用眼泪洗涮前路,勇敢前进!

似的,我的爱情鸟已经飞走了,可我的生命树还应该常绿。我现在才怀疑起来,如果我当初不立志考研,那我现在还能不能支撑下来。眼下,最重要的,自然不是伤心而是去G市报名。

第三天中午十二点半。当我再一次踏入这座令我伤心的小县城时,天竟放晴了。县城上空的空气喧嚣着,让人顿生烦躁。

我急急的下了车,匆匆跨过九龙桥,向职中方向走去,我要在“痴”一次——在G市,我经过一家精品的时,发现了一样最能表明我心意的贺卡:木纹纸的底色上,两朵同根生的荷花,正含苞欲放地弯头向她们面前的枫叶致意:Best  Wishes;我便在贺卡里寄语解莲人:“往事如烟,随风飘散。千回万回,弥留心间!”不用讲,现在我是给芬送这张贺卡的。

然而,我却愈走愈胆怯,愈走愈没信心。突然,我发现,离校门不远有三个学生,其中就有芬。她一定发现了我,要不,怎么会掉头就走?我一下子如泄了气的气球,软在原地,动弹不得。但我的脑子却在迅速运转着:贺卡怎么办?终于,我打定了主意,捎过去,一定要送到她手。这时一个路过的女孩好奇的打量着我,我便向获救了似的问她:“你认识芬吗?”

“芬?怎么不认识!我都把你认下了,你找她?”

我这才意识到她是我第一次找芬时认识的女孩,便对她说:“这儿有个小东西,你捎给她吧!”

女孩爽快的说了声:“没问题”,转身就走了。

我这才如释重负的返回车站,心想,今天回去还可以复习一大晌。

正当我在找车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程军。他也发现了我,走了过来。我开玩笑的问:“怎么,陪方芳到金冢游了?”

哪害货谁愿陪陪去,本人无此‘雅兴’。程军笑着,很高兴的样子,“这么说,你把咱学生引到哪儿‘钻洞’去了?

我们在哪儿来了个‘告别仪式’!

呦,这么隆重!依我看,你俩这辈子就休想‘再见’了。信不信我这句话?那金冢就是见证!

你和方芳,甚至方芳和冰南都被金冢见证过,可结果怎么样?

冰南和方芳?!想不到程军当时比我当时还惊诧,那就更见她是个破货了,你怎么能把她跟芬比!

“不比又怎么样,结果是一样的。

见我如此悲观,程军郑重起来:“几天你们真的告别的彻底?”

“今天没有。”

“那你今天干啥?”

“我去G市报考研究生去了。”我觉得这事不应该隐瞒程军,便“实话实说了出来。”你这家伙怎么越来越不老实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交‘光棍委员会’讨论,便‘通过’了呢?

“委员会早讨论并通过了。我得严正申明:你已经光荣的退出‘委员会’了。”

“我得调查调查,就在今晚。——把你的报名表让卑人见识见识。”

“别‘卑人,卑人’的。我这就拿,在皮包里……啊。皮包那里去了?皮包不见啦!”我惊呼着,想不明白包究竟是在G市,还是县城的什么地方丢了。

程军也陪着我干着急:“你想想,不能急啊!你回来上车时带着没有?”

“带着,我还取了贺卡哩!”

“一个贺卡就能把你搞晕!是不是搁车上了?”

“对,是搁车上了!那是发正城的一趟车。”

我俩在车站的所有车牌前“巡查”着,就是没有发正城的车。我们又去车站打问了一下。服务人员说:“肯定不是发正城的车,发正城的车不进站,直接就走了……”

我心里糟透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程军着急了:“这怎么找啊,里面有没有紧要东西?”

“我的大专、中专、本科毕业证和所有证件全都‘一包装’啦!”

“哎!”程军软了,闭起了眼睛。

我这才冷静了下来,心想,生活中自己要给自己操心哩。我仔细想了一回,尚能记起那车的一些特征,便告诉了车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给我参谋说:“去城原找车去!”

程军将我送上车,抱歉地说“还要开个会”,便走了。

城东发市上的车都在城原车站停。一到城原,我便在车站来了个“大搜查”,可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我的心直往下沉,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己更荒唐的人了。

正当我如丧考妣、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我,这个车怎么这么眼熟?不错!这正是我回县城时坐的那辆车!我连忙转向驾驶座前的窗玻璃旁去看:奇迹般的,我的包好好的睡在玻璃窗里面的塑料台上!我连忙跑上车抓起包,嘴里说:“我的包!我的包!”

车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像售票的。见我如此,便说:“你的包!你的包!”

我慌忙向他:“谢谢,谢谢!”

他也不断地向我口称“谢谢”——原来竟是个疯子,司机正在外面无可奈何地喊叫他下车。

啊,我和疯子竟隔一步之遥!

……

赶回县城时已五点多了,天色渐渐暗下来。

我连忙跨上一辆蹦蹦车后厢。车子爬上了东山。一个学生摸样的男孩跟我打招呼,我应付着,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这时,坐在他身边的漂亮女孩冲我笑笑,示意我靠里坐。我一下子惊呆了,这不是个小“芬”吗?或者说,是一个大“婧儿”。她是那么清纯,沉静而美丽,就像一滴水那样坐在我对面,是我不断地想:她是不是芬的妹妹?可又一想,芬没有妹妹呀!再说,这女孩气质非凡,有芬所没有的冷艳。这时,她正坐在那儿,不言自威。好奇心促使我不得不接近她,我问:“是学生吧?

“对!”女孩答道。

“我认识你哩!”男孩说,“我在我表哥跟前住。”

我这才想起,周红的表弟这冬天一直住在小学里,便说:“你叫屈才。我见过你!你成绩怎么样?”

“还过得去。”

“中考能考多?”

“连历史八门课,总分779。”

“哇,你这么棒!比我上中学时还好。”

“这不算啥。出水才见两腿泥哩,明年能不能考上还是个问号。”屈才谦虚着,一偏头说,“人家倪小伊才叫棒哩,都出一本诗集了。这次团代会上成了媒体焦点,都上县台了!”

我吃惊地望着这女孩,她就是倪小伊!绝啊!山沟里的“金凤凰”。

倪小伊并不惊慌,用明净的目光瞧瞧我说:“程老师经常说你哩!你就是路老师吧。还得向你学习!”

“哪里!哪里!后生可畏,还得向你学习!你的那篇祭师文很感人啊,看出来没有?”

“见报啦!多亏你提醒才见了大报。”她真诚地说。

这时,前面驾驶室里的后背玻璃被敲得“咚咚”直响。屈才说:“路老师,程老师叫你哩!”

车停了下来,程军跑后来,急急地问我:“找到了没有?”

“什么?”

“包!”

“找到啦!”

他就拉我到前面去坐,说是后面说话不方便。

“你们开团代会啊!”

“对。你看我们石盘团委的这两个团员代表怎样?”

“我初步考察了一下,用四个字概括:‘风流占尽’。”

“你可甭说呀,这两个娃娃可真给咱们争了光。倪小伊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屈才却以其慷慨激昂的演讲独占鳌头,你听他说什么?他说:‘当代青年的最大光荣就是:爱我中华;当代青年的最大任务就是:为国奋斗。我愿在爱国主义的大旗下,奋斗不息……’多么振奋人心的豪言壮语啊,使我这个‘老青年’听了都‘俱怀逸兴壮思飞’了……”

程军滔滔不绝地说着,我都被感染了:“想不到你这次‘团代会’收获这么大!”

“你大概不知道,上次收获更大!”他眉飞色舞。

“啥收获?”

“弄了一个‘大件子’。”他诡秘地。

“什么‘大件子’?”

“‘光棍委员会’的奋斗目标是什么?”

“噢,是老婆!”我这才恍然大悟,“秀梅同志就是你上次开‘团代会’认识的?”

“没错!”程军得意道,“想听听吗?”

“想讲就讲!”

“没啦,不想讲了!”程军在卖“关子”。

我便央着他,他才开讲啦:“那次摩托出事后,姓方的甩了我。那时我情绪还真够低沉。这时,县上通知开‘团代会’。我想退掉,可校长硬让我去。我打算带咱学生许芬和董翔——你不知道——去开会,可校长硬是不让许芬去。不得已,我只好带着那个男生灰溜溜地去开会。

“谁料,来到县上,人家许多团委代表都是有男有女,大多数还是女多男少,说是体现‘尊重女性’精神哩。可我俩只是两个男性‘公民’。我当时自觉比人矮了一头。县团委毛书记了解这个情况后,在开会之前,点名批评了石盘团委,你可以想象得出我当时的懊丧心情。

“第二天分组发言,我被分在了妇女组。当时我还不了解情况,兴冲冲地准时向二楼会议室走去。一进会议室,竟然是个‘女儿国’:与会者大多是女中学生,也有个别女教师、乡上干事和师范女学生,连主持会议的也是县妇联的年轻干事。我一走进会议室,立即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接着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掌声使我连日来的隐晦心情一扫而光。妇联干事说:‘程老师的到来,撑起了这半会议室,我们要随时关照咱们的这位男半边天……’

“下午发言,议题是:新时期的妇女应如何做。分组更细了。我被任命为一组组长。组员八名女学生和志丹中学女教师。你一定猜得出,这女教师就是秀梅。讨论开始后,大家发言异常积极,气氛热烈,引得全场内的其他各组不时‘休会’。秀梅发言时,她大谈‘五四精神’,全场都在听她的演讲。她演讲结束时,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轮到我作小组总结发言了,秀梅用热情的目光鼓励着我。我放开喉咙慷慨陈词:‘新时期的妇女,面临着历史上任何时期妇女都没有的机遇和挑战,如何做呢?我组九名成员做出了响亮回答,特别是志丹初中的孙秀梅同志,更是以自己切身体会对“五四精神”进行了生动诠释。这里,我想把“五四精神”其中的三各方面提出来说说。新时期的妇女,首先应该再事业上自强,其次应该再经济上自立,随后应该在做人上自重。这三各方面,缺一不可。……’等我的话讲完时,桌上已搁上了一杯糖茶水……”

“从此以后,你和秀梅同志就开始了糖茶般的生活……”

“不错!会是四月多开的,她八月份就调了过来,国庆我们便结婚了。”

“你可真是步步为营啊!”

“谈恋爱你要用脑子哩。机会一来,就看你脑子管不管用。上次‘团代会’只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

“看来,你‘能征善战’,堪称‘程大将军啦’!”

“是啊!”程军自卖自夸,“写稿子我不行,谈恋爱你不行!”

俩人大笑起来,惹得司机也笑个不停。孰料,在笑声中却将我拉到了中学门口。程军说,“你等着,我用车子送你!”

我拒绝了。和屈才摸黑走向小学。七点多,睡得早的人已休息了。只听得辛年的房子里尚有人在说话。

我刚拉亮房子灯,周红和冰南就连声喊:“路博士,路博士!”

我问:“冰南,你几时上来的?”

“我成了教委的‘政治犯’,是被黄主任‘提审’来的……”

我一惊,连忙问周红:“怎么回事?”

“地区教育处派员专门了解咱镇上烤烟款的事。事毕,黄主任专程用摩托车将冰南接上来啦……”

“接上来啦?他那么优待‘犯人’!”

冰南忿愤地刚说时,丁会计在门口叫我。

顶会计房子里,黄主任盘问起了我。他问我知道不知道是谁给上面“写的信,告的状”,我说不知道。他就又问,“是不是冰南写的?”我说不知道。他再三盘问,我便将冰南那天要发一封“特殊的信”的事提供给他。黄主任满意地说:“你素质很好!是咱教委的人才。现在名报上啦,你好好努力吧……”

回到房子时,冰南正等着。我便把刚说的话重述了一遍,冰南有些失望地说:“你怎么把开玩笑的话当实话?”

我说:“你给黄主任说这事了没有?”

“没有。他生性多疑,我怎敢给他提供破绽!”

“我相信你没干那事。因为你给我这样说了。你再给他这么说吧!”

冰南又去找黄主任。

一会儿,我听冰南在院里大声说着:“……今冬无雪天藏玉,明春有雨地生金……”

……

评论
   2013/8/12 0:00:00  
巴陇锋,男,影视硕士,编剧、作家,“五个一工程”“陕西重大文化精品工程奖”获得者,西安交大出版社、北京新浪科技公司、北京惠天听书科技公司签约作家,陕西电视台等多家媒体资深撰稿。发表影视评论10万字,出版书籍4本,发表各类文字28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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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岔道的爱情 创建于 2012/6/16 23: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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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岔道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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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千年的曙光已经升起,省城的喧闹声势也随着旧世纪的终结而一天天地式微。然而,千禧龙年的渐近和“西部大开发”口号的提出,使这座西部工业重镇重又沸腾起来…… 人们可以看到:西部的春天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