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最后的瞬间,永久的纪念

 

假期是我复习的黄金时期。

到假期结束时,我已复习了两遍教材。可是,我身体也极度虚弱起来:体力渐渐衰竭,头脑沉沉的,腰疼不止。有一次早上起来,我拿起书看,可眼前直冒金光,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吃惊不小,可过了一会儿便好了。从此,我更加注意营养和锻炼了,同时保证每天7小时的休息时间。

后季开学后,我收到肖老热情洋溢的信和珍贵的考研资料。我的信心更大了,好像我已有了百分之七十的把握被录取。

令全家又喜又忧的是,弟弟却来了录取通知,只不过是个中专,但专业不错。这可难倒了我。弟弟也犹豫不定。但终于,他还是背起行装走了。我俩挥泪告别。我是多么愁啊,像得了大病一样。

这学期,在我的社交圈中,芬和冰南消失了。冰南被发落到阳台川,他好像“下野的总统”一般,一直没有再露面。最近,接连有从广西百色来的信给他,我忙托人速转给他,并附信委婉安慰了他一通。

至于芬,我想,十天,八天,三年,五年,她会来找我的。因为,这儿还有给她的书《宋庆龄传》,没有给她。

直到“教师节”前一天早,芬来了!她背着一只乳白色书包,上身穿黑色短袖,下身是一条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白胶鞋,头发剪成短短的!眸子里流泄出丝丝沉静,她站在我桌前,俨然是一个学生。见她这副模样,我倍感亲切,立即反扣起书,开玩笑说:“你不念书,瞎跑什么?”

“我是来看老师的。”她半开玩笑地说。

“我不是你的老师。”我认真地。

“是与不是只在一念之间!”她像是自言自语。

“坐!”我接过她的书包,“咱们今天不谈师道,只叙情谊。”

“好。你假期找过我几次?”

“没找过。”

“那你干些什么?”

“没干什么。”

“其实找也是白找,我假期在省城呆着,回来时正赶上开学。所以,今天才……”

“你在哪里上学,学什么专业?”

“县职中微机班。”

“几年时间?”

“三年。”

“三年!”

“三年。长么?”

“不----长!你们班有男同学吗?”

“当然啦!”她快活地笑笑。

“里面好闷,我们出去溜达一圈。”

Yes.

我想捉住她,反让她一蹦跳出了门外。俩人朝学校背后走去,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宅前屋后的菜地里,不时有人摘个辣子、拔只萝卜回去做饭。我问芬会做饭吗?她使劲摇了摇头。

穿过村庄,我们来到一个沟畔。青草萋萋,草枝被露珠压得半弯着腰;白雾茫茫,这么一沟雾气,慢慢游游的,一直浸润到我俩的脚下……

我问芬冷不冷,她笑了笑。我俩便观起这弥天大雾来。在我们的脚下,浓雾扑朔迷离,山峁若隐若现,给人似幻犹真的感觉。我俩便在这沉沉昏昏的迷雾里,人随景化,情同境迁了……

许久,许久,我说:“咱们唱支歌吧!”

“行!”她动情地说,“我们随便唱,看能不能唱在一起。”

“好,唱吧!”

我俩一同唱了起来:“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愿逆流而上,偎依在她的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俩都为这神奇的默契而激动不已。芬的眸子里闪动着泪花,问:“你喜欢诗吗?”

“有时喜欢。”

“你想听听我朗诵一首诗吗?”

“非常想听!”

芬等了一下,就用诚挚柔美的腔调吟诵起来——

青春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倦却不后悔,

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

轻轻的风,轻轻的雾,轻轻的昏昏沉沉。

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带着点流浪的喜悦就这样一去不回,

没有谁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涩滋味,

每一片金黄色的落霞我都想紧紧依偎,

每一颗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淀的伤悲,

在那片遥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泥,

带着点眩目的光华象一个美丽童话。

允许我为你高歌吧!

以后我夜夜不能入睡,

允许我为你哭泣吧!

在泪中我能自由地飞,

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的睫毛下。

梦里的日子很多,

我却开始想要回家。

在那片青色的山坡,

我要埋下我所有的歌。

期待着终于有一天它们在世间传说,

纠缠的雾,纠缠的风,纠缠的晨晨昏昏,

流失的泪,流失的梦,流失的年年岁岁……

这美丽的诗行,像是从她心间流出,向我心间流入一般,令我俩沉醉,令我们泪飞。最后,她终于泣不成声,终于抽抽噎噎地钻进了我的怀中……

日上三竿,我们踏进了一家餐馆。饭毕,她坚持要付钱,我硬是不肯,馆主说:“哪有女的吃饭掏钱的?”

她说:“我是为路老师庆祝节日的!”

馆主连忙接住了她递上的钱,说:“那你就让咱许芬表回心意吧!”

……

回到学校时,冰南却等在门外。我俩紧紧握手。我问:“下面还行吧?”

“凑合。”他低下头说。

进到房子,他问:“你俩怎样了?”

“没怎样。她成学生了。你俩呢?”

“闹腾了一番,总算离了,她自由了!”他长叹着。

“你几时结的婚?怎么又离了?”芬吃惊地问。

我俩都笑起来。芬被弄得莫名其妙,扑闪着两眼直瞅我。

我便对她说:“不是他俩离,是离了以后他俩结。”

“这就更不懂了。”

“这叫动人的故事永远说不清。”

“说不清!说不清,你俩说吧,我要走了。”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这个给你,节日快乐!”

我拿出抽屉里的《宋庆龄传》,递给她说:“这个给你,永远伟大!”

她默默地接过书,迅速翻了一下扉页,睁大眼望着我:“你太吓我了!宋庆龄是什么人哪,这么高档的书送我?”

“她是女人,你是女人。你俩可以穿越时空,平等对话嘛!”

“哎,许芬。”冰南拿起那个纸盒用手捏着,一副热心的样子:“你的礼物可以现场揭秘吗?”

“当然的啦!”

“那我就代人而劳,不客气啦——

“嘶”的一声,包装纸已被扯开,露出楠木底色。我忙夺了过来,只见深红颜色的背景之上是四个苍劲的黄色鎏金大字:“节日快乐”。我又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几遍。

芬问:“还缺什么吗?”

“不缺,不缺!”我说,“冰南,你瞧瞧!”

“我瞧,我瞧就免了吧!你瞧,无独有偶!”冰南拉开了自己的包,拿出一只同样大小,同样颜色,同样精致的“节日快乐”!

“哇,这么巧!”芬惊呼着。

我问:“是不是郑丽寄来的?”

“不错,我今上午专程来取的。她现在为躲开麻烦,到广西百色同学那儿度日子了……”

我感慨良深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如何,女人的心是多么地相似啊!”

“因为他们都傻!”芬说道。

……

送走芬后,冰南给郑丽写了封信,就在床上昏然睡去了。我的心情却一直平静不下来,目光在字里行间徘徊,思维却在作无边的漫游……特别是芬走时的那深深的一瞥,已深深地烙在了我心上。我反复想着她叮咛的两句话:“记住这个日记!”,“别把两个礼物换了!”

……

下午,冰南出去了。晚上,新闻联播已结束时,他和程军、周红涌进房子,说是“贺程军喜得千金”。我问程军:“几时生的。”

“八月一日。”

“噢,满月过了。怎么过的?”

“没过。”

“怎么没过,是不是重男轻女……”

“此言差矣,本人已领了‘独生子女证’。”

“哪为什么?”

“没钱哪!”

“你们中学再发工资了没有?”

“发了三百元。可娃满月时,我正是勒紧裤带的时候,连孩子看病都倒挂帐上了……”

“那么,今晚补上这一课,不迟吧?”

“没得说!”

我们四个一起朝粮油贸易楼下的“良友”酒家走去。路上话题不用讲是围绕小宝宝展开的。最后,程军宣布:“谁赶到饭店能给‘接班人’起个名儿,今晚免酒!”

我、周红、冰南,一时全紧张思索起来。程军忙说:“走好,走好!”

周红急急地说:“程小敏。”

程军道:“这是曾被我老婆否决过的。”

“程怡青或程怡心!怡,竖心旁一个‘台’字。怎么样?”冰南得意地说。

“不行。”程军断然道,“和她小姨名连着。”

“你妻妹怎么如此不道德?硬将贤侄女这么一个芳名给破坏了!”冰南道。

大伙都笑了。这时,已到了酒店门口。我说:“我保留意见,到席间定为令千金献上美名!”

没等程军动嘴皮,光棍委员会的另两名成员“倒戈”了:“我抗议,机会均等!”

没办法,程军又说:“咱们在这等一分钟,让老同学发挥一下聪明才智,怎么样?”

冰南抢着说:“我有个名,叫程戈,‘金戈铁马’的‘戈’……”

“太硬啦!让人头皮发麻。”周红反驳道,“不如叫程一丹……”

“那不是和娃她姨进而和娃她妈成姊妹了吗?”冰南“发难”道。

大伙又笑了一通。程军道:“干脆叫程建军,一脉相承,名符其实!”

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这时,酒店老板娘出来了:“噢,人民教师!怪不得‘老鼠钻书柜——咬文嚼字’的!”

大伙一愣。老板娘又道:“快来坐,人民教师,可喜可贺!”

“坐个屁!”程军咆哮开了,“我们是老鼠,还敢进酒店?”

“哎,我说程老师,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我可没叫你‘程老鼠’……”

“闭上你那臭嘴!”程军极不理智地向那妇人冲去。

我们慌忙拉住他。

那妇人这下扯开了破锣嗓:“你看你那素质,你能为人师表?你误人子弟哩!”

我气不过,走到那妇人跟前说:“你以为你能教?程老师怎么样,还轮不上你数说!”

那妇人愣了一下,程军才缓过气来,气急败坏地说:“既然共产党将我派在这儿,证明我就能弄!”

“你能弄个熊!看看你教的学生,吓人哩!”妇人露出了泼妇像。

我示意冰南和周红将程军拉走。程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素质好?你给心情如水的小学生都起‘街道十婊子’的恶名,你还不是婊子吗?你光有几个破钱!你什么都不是,你只会造谣中伤……”

这时,饭店的师傅和服务员出来拽着妇人双臂往回拉。那妇人却越发来劲了。只见她双脚一蹬,在那地上蹦起老高,唾沫星乱溅着:“我就有钱,有钱哩!你有吗?穷教师一个,连街道卖麻子的‘王老五’都不胜!你滚,我嫌你占座位哩!你们不嫌寒酸,竟跑到本店‘咬文嚼字’来了……”

我气晕了,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周红拉了我一把,我们就又拉起程军往“迎宾”酒家走去。我心如刀绞般难受,感到脊梁骨都在发寒。周红在我耳边说:“为了程军,为了咱‘光棍委员会’,为了我们教师,今晚这酒咱喝到底!”

夜幕全然降临,街灯该亮的都亮了起来。人们坐在店铺门前纳凉、消闲,没想到有如此“插曲”,于是都喉咙发热起来:“教师恓惶,几个月几个月不发工资。灯没油了黑起来,人没钱了鬼起来。”

“没钱你别胡骚情,惹得人家痛骂了一顿。真是‘门缝夹狗——内外不是人’……”

“那婊子还真卖力,肯定将臭裙子跳扯啦!”

“那你快去看呀!”

……

走到“迎宾”酒家门口,旷师早前来搭话:“哎,你们也真是,到那里吃饭就不怕倒胃口?”

“别提啦!”程军长吁短叹着,“我走到饭店门口才想起一件事来,加上那‘疯婆娘’出言不逊,我便气不打一处来……”

“算啦,算啦!‘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我这儿一场子下来,保你忧愁全无!”他揭着门帘,“和那些泼妇骂仗,老哥教你一招,你光说:‘原话过来啦!’”

大伙都笑了。笑时,已到了桌前。四人坐定,服务员端上热茶。面对袅袅茶香,几人一时无语。我忽而有所触发,便问:“你的‘征名’结束了没有?”

程军道:“没有令我满意的,继续!”

“你看,叫‘程茗’,怎么样?”

“噢,对啦!”程军来了兴致,“草头加‘成名’的‘名’,妙!妙!”

周红和冰南也连夸这个名字的文化底蕴和双关意味。

“那么,我要‘弥猴而冠’,荣幸地成为‘酒司令’了!本司令提酒去也。”

我提了两匝“黄河”,心想:权作虚张声势,今晚只喝一匝便作罢。

冰南见我进来,大声说:“我提议,坐里边。今晚咱哥儿们不醉不罢休!”

我便把酒提进了雅座,冰南动手抹起了桌子,几个人就又重新坐定。

“怎么,桌下是什么?”周红嚷道。

“该不是狗吧!”程军也注意到了。

几人慌忙离开座位,揭起台布一看,竟是三只屁股,却怎么也看不清头来,怎么叫也叫不出人来。这时,旷师进来了:“你看这娃娃傻得,老师又不吃人。快出来,快出来!”

一连喊了几遍,三个家伙就是不出来。

我问:“是哪里学生?”

“好像是初中新生,面生生的。”旷师说。

“有没有能叫上名的?”程军问。

“好像有一个叫‘土包子’……”

“杜报纸,出来!”程军厉声喝道,又对大伙,“你看这小子钻在桌下报负大志着哩,岂不枉费了先人的心机?”

“杜——呦,你小子出来啦。你今天班会上检讨是怎么做的?”

“老师,我错啦,我错啦,我——”三个男学生全都勾着头,鸡叨米似的不断说着。

“你把啥错啦?”程军没好气地问。

“我们不该出来吃炒面?”杜报纸嗫嚅道。

“是啊!老师,我们不该吃饭……”其余两个附和着。

程军摆了摆头,两手一摊,满脸痛苦地坐在凳子上。

周红问旷师:“这是怎么着?”

“三个娃娃天黑来的,说他们是住校生,馍被人偷了,要吃饭……”

“你们吃毕了么?”程军改变了腔调,温和地问,“吃好了么?”

“吃毕了,吃好了!”三个学生诚惶诚恐地道。这情景,活象封建时代朝堂上“三呼‘万岁’”的一幕,令人心寒。

“那你们可以走了?!”程军闭上了眼,仿佛不忍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般。

三个学生一溜烟地溜出了店门。

冰南忙喊旷师:“你大方,不收钱?”

程军抢着说:“钱我开上!”

其实都不用你开,他们压根没吃饭……

“没吃饭?”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他们正在要饭,你们进来了。他们就钻进了里面,不想,你们又追了进去,他们只得走了!”

“救救孩子!鲁迅当初的呼声,今天依然急迫!”冰南不无感慨地说。

“不用担心,他们兜里有的是票子,知道买着吃,不会饿死的!”旷师说着出去了了。

雅座里归于寂然。听到操作间里鼓风“嗡——”的响声,里面夹杂着叮哩咣啷的炒菜做饭的声响……

一会,旷师老婆端来了第一道菜——牛排,并连声说:“让你们久等了,久等了!你看那几个娃娃把我害得手到面盆里糊了一回,他们倒走了……”

我们被他这一唠叨弄“醒”了。从沉闷中解脱出来,却不知说什么好。她重又道:“久等了,你们喝,你们吃……”说着就走了。

我拿来茶杯,刚要倒酒时,她又回来了:“路老师,你们谁能花开这钱?”她拿着张50元钱不断晃动着,像拍卖会上的主持人一样神气活现。

“我没有钱。”我难为情地说,“冰南你们几个有吗?”

“我不够了。”冰南道。

周红从T恤衫口袋掏出一卷钱,数开了:“恐怕不够——”半天,又说:“对不起,不够!”

众人的目光聚向了程军,程军说:“我是两张‘1顿顿’!”

这时,“王老五”进来了:“帮着花一下吧,娃娃买麻子哩!”

程军猛冲出店门。一会儿,他回来了:“不用花啦,不用花啦,喝酒,喝酒,菜都晾凉啦。”

众人笑了起来,王老五只好出去啦。

众人急问程军原委,程军说:“还不简单吗?在我谆谆教导下,杜报纸三人不吃麻子啦!”

“牛排都凉冷啦,喝酒,喝酒。”我说,“本司令要宣布一条特别规则:‘输下的酒可以用讲故事的方式免去……’”

“你不是为我省酒钱吧!”程军正色道。

“哪里,哪里!此议只为助兴热闹。”

“那不成故事会了吗?”“光棍委员会”里“异军突起”,周红和冰南一起向我“发难”。

“非也,非也,二位贤弟。这里还有细则:当且仅当某‘酒友’输两杯时,他可寻取自愿,申请讲一个故事免去其中一杯酒。”

“那岂不是浪费时间!”周红继续“咬”住不放。

“本司令尚未宣布完,二,申请免酒着,务必在30秒钟之内开讲,故事内容形式均不限,但必须使四座满意,待四座纷纷表示‘满意’后,方可正式免酒。”

程军和冰南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周红仍在“负隅顽抗”:“这岂不成‘高难度动作’了?”

“本规则有未尽事宜由本司令负责解释!”

“‘本司令’岂作‘胡司令’耶!”周红仍不甘心。

“报告‘胡司令’,开酒!”冰南斩钉截铁地说。

我见时机成熟,马上宣布:“诸位,诸位!为程军、孙秀梅夫妇喜得千金,干杯!”

四杯“砰磅”相撞。

“咕咚,咚——”四人一仰脖子,四杯“黄河”便穿肠而下了。

“抄,抄——”程军激动地,“咱们兄弟四个,好一阵子没这样聚了——进不起馆子了!”

一桌默默地吃着。

“我建议,为贤侄女程茗早成大名,干!”周红道。

“干!”

“干!”

“干!”

……

三瓶“黄河”被“平分秋色”了。

我清了清嗓子:“我宣布,碰杯结束……”

“不,不,不——”冰南站了起来,“我提议,为路明的玄机妙理,干!”

“哎,咱们不能‘跑题’,应该围绕‘贺千金’这一中心。”我反驳。

“那为贤侄女有如此芳名,干杯!”冰南胸有成竹。

我无言以对,程军早高擎起了酒杯。于是,四人又仰了一回脖子。

没等我宣布,程军站起,拱着双手:“报告‘胡司令’,请求诸弟兄,允许我为各位看一杯水酒,略表寸心……”

“甭客气!”周红道,“繁文缛节‘睡觉’吧!”

我还在踌躇,冰南开口了:“我看还是指头上见,开拳!”

“报告司令,我有个请求。”程军道。

“说吧!”

“我打通拳,对方输多少喝多少,‘免酒令’暂停执行!”

当然!

轮上周红转一圈了,我特别强调:“‘免酒令’自开拳之刻生效!”

周红“旗开得胜”,冰南先倒挂了两杯酒,他举起右手面向我:“报告司令员同志,本‘酒员’请求免酒,请指示!”

“请开讲!”我极兴奋地“指示”道。

旷师老婆放下盘鱼忙跑了出去,不到半分钟旷师夫妇站在了雅座门口。

冰南极诡秘地道:“诸位,我的故事很短,就像《过江诸人》,请大家满意。听着:我们学校教师厕所的灯一直长明着,韩校长三令五申,要求教师做到‘人走灯灭’。可半月过去了,灯还是全天候地亮着。昨晚我睡不着,去上厕所,厕所里一片漆黑,一拉灯,灯没亮。今早一看,灯被敲碎了。经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韩校长以身作则,来了个‘灭灯走人’。”

好!

比较好!

最好!

旷师夫妇没趣地走了。冰南和周红两杯撞在一起。

接下来我和周红。我回敬了他一下。周红跺着脚,抓起喝剩的一只酒杯:“报告司令,这杯酒姓周,暂搁着。我不行了……”

“不行,军令如山!”冰南“抗议”道。

“那你讲个故事吧!”我动员着。

“报告司令,我没有故事。”

“把你《新概念英语》上的故事随便拉出来一个。”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想不起来了。”

“那你喝吧!”

“我真的不行啦!”

“哎,司令!”程军推推我,“我建议让他给咱们说一句实话。回答:你往独立高中调怎么‘泡汤’了?不要打弯子——我知道那里缺英语教师,像你这样的英语本科生,怎么能教小学一年级数学呢?”

“回长官话,他们说‘工作需要我教1-1=0’!”

“罚酒!喝三杯!”我命令道。

桌上立即添成了六杯酒,其中五杯姓周。

周红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说:“司令,司令,我有个故事。”

请讲.

Yes,sir.周红耸耸肩,“很久很久以前,局里了解到山里的志丹中学有一名炊事员,名叫余有功,是一名‘老革命’。‘老革命’工资之高,全县无人相比。几十年过去了,余有功已退休,可工资照领不误。”

“余局长上来后,人秘股长便殷勤相告:‘志丹初中有你一个本家哩,是革命的有功之臣。’余局长‘欣然规往’,问校长:‘你们学校有个余有功,是吗?’校长思忖再三,说:‘有哩,与你一家子。’局长便要见他‘一家子’。校长说:‘余老上山采药去了。’局长神往起来:‘想不到我们余家人还真不错,有道骨仙风,有仙骨道风。’校长忙说:‘有哩!’局长又问学里的‘劳保’有没有他本家的。校长说:‘学里没有‘劳保’。’局长带理没理问:‘有没有老余的?’校长连说:‘有哩!’局长满意地走了。”

“前年‘教师节’,局长给志丹中学打电话说要看望‘老余’。校长忙说:‘“老余”不在’!局长训了。校长又说:‘在哩!’局长上来后,校长却溜了。并且,学校也放了假。局长一气之下,定要见见自己的本家。他找到一个学生,问他知道不知道余有功。学生说:‘知道哩!’他说:‘那你引我到他家去。’‘家?’学生吃惊地。‘对,家!就是他住的地方。’见这位开小车的人一本正经,学生也‘“二本”正经’起来。将余局长引到了一个驴圈里,说:‘这就是驴(余)有功以前的家,它早死了!’”

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周红,周红却耸耸肩:“That’s all. Thank you.

哎,周红,你不可能这样完了吧!程军焦急地问。

“完了。真的完了。”周红坦然地说,“我要喝酒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哎,周红。”冰南抓过周红端起的酒杯,“我替你喝,你得把故事讲完。”

“故事就这样,讲完了。”周红反复强调着,郑重其事。

旷师老婆端来了全鸡,惊讶地说:“鱼咋还在哩?”

“驴早死了呀。”我说。大伙纵声大笑。我才醒悟过来。

旷师老婆嘀咕着“神经病”,走了。

“本司令有令,周红必须回答在座的提问。每个问题可免一杯酒,归提问者喝。”

冰南放回酒杯不由分说地开问了:“余局长怎样处理这件事的?”

“他免去了校长,发落了股长。——这杯酒跟你姓!”

冰南没说什么地接过了酒杯。

谁将提问?”周红向我们看了一回。

那是一个问题, 谁头脑聪明……

没等程军说完,周红说:“好!一个问题完了。”

NoNo…….And, and whos the”众人都紧张思索着替程军在英文里找“股长”一词,他却冒出另一个问题。“what’s the English for‘股长’?”

I don’t know.”我和冰南摇摇头。

“可不可以免酒?”周红来了劲,眼里闪着光。

“不可以。”我发话。

So am I.”周红坐回座位,“Listen. The headmaster’s my elder brother.

“哇,我猜对了!我喝一杯酒。”程军兴奋了,“你哥哥正是94年调上地区党校的。”

“不错。”周红说,“你再端一杯酒,我来回答你股长是谁?”

I see, I see, He is Mr chen in our school.”程军肯定地。

“陈老师就是原先的人秘股长?”我问周红,又问程军,“我听说他现在精神有毛病,是不是?”

“不错!”他俩来了“二重唱”。

What’s the next one? Here is three glasses of ‘Huang he’.”周红向左右看看。

我问:“那毛驴怎么领起了工资?”

周红说:“山区吃水困难,要到几十里以外的地方驮,于是局里就给编制了个人员。”

我还要问,周红却递来了酒杯。

冰南接上了我的问题:“为什么工资还没停发?”

程军一咧嘴:“这还不简单?冒领工资呗!”

“此言差矣。因为那里的教师是人不是神,他们没有一天不喝水。你不知道,那里我哥去以前要用五头驴驮水。后来我哥买了个四轮机拉,费用可想而知。”周红端起酒杯:“谁来这个酒?”

冰南伸出手,程军却端了过去。

“再不能提问题了。”程军看着我,“酒司令宣布命令。”

“司令电,今观各人门前均有酒,唯程、路二人多出一杯,此二人可参照执行‘免酒令’。”

程军心领神会,说“陈股长”被罢以来,心理变了态,当着中学师生面,叫出杜报纸,人们以为他要批评“土包子”,不想他却笑着摸起了这娃的“牛牛”(生殖器)。

我勒令“不能免酒。”

程军涨红了脖子申辩着:“这是真的!他现在搞开‘同性恋’了。晚上经常叫男生为他看房子,他半夜就闯了进去,学生便遭了殃……”

“我也听过他这事。”周红说。

“无论如何,这酒不能免。”我重申道。

“好吧,我再讲一个身边的故事。”程军并不气馁,“《关于拖鞋问题的问题及其他》:我们学校的老师,从早到晚穿着拖鞋出入厕所、讲台、寝室之间,可谓是‘一拖到底’了。到后来,学生也来了个‘有其师,必有其生’。校长对此大发其火:‘我们学校自我来以后连年质量下滑,跌入低谷。我看就是这拖鞋托坏了。现在,整顿我校,必从拖鞋入手。今后谁敢再穿拖鞋,我认为他就是冲我校长来的,跟我过不去……’令行禁止。话后,拖鞋在校园里绝迹了。

“本周一,我们班升国旗。初一学生对新校一切都很生疏,尽管星期天我做了专门‘培训’,可临到升旗,娃娃还是拖延了时间,不想,校长站在国旗下咆哮开了:‘你能升什么!’他边骂边将国旗拿在手里乱伦着。‘你能弄什么!……’全校师生都鸦雀无声。这时,听到升旗班有人小声说:‘你能弄什么,你只会拖拖鞋!’在场师生哄然大笑。笑声中,旗上杆顶。

“校长在‘升旗仪式’第四项领导讲话里说:‘有的同学乱议论我穿拖鞋——你看我现在就拖着拖鞋——你没想想,我不上课,而你们整天在上课,在教育人,在受教育,穿拖鞋成何体统?有些事情你要反过来倒过去想,我们都是教师呀,整天在为人师表……’”

“校长整整训了一小时人,直到第一节课上了,他才不得不终止了‘演说’。因此,我有权愉快地告诉你们,本周我少跟了一节早读。”

大家都怔着。

程军又说:“免酒乎?免酒哉!”

周红和冰南没反对,程军的酒便被免了一杯。

“本司令给大家讲一个关于教师的故事:上一学期督导三年制村学时,我们听了一位叫牛强的教师的课。牛老师的课讲得干巴稀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他结束了讲授。于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胜利到达彼岸的成功’,踱到黄主任跟前严肃地说:‘黄主任,你几个有啥没有?’我几个都被他问愣了,他却以为我们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黄主任躁了:‘你弄你的!’‘我讲毕了,看你有啥吗?’……我和丁会计强忍着一肚子的笑。课下了,一走出教室,黄主任就骂开了:‘我转了这么多地方,没见过这么个玩意!’后来,他又将牛老师叫来‘耳提面命’了一通:‘你那普通话,连学生都不如。我看,有机会叫‘你小姨’好好教练教练你……’

“我女儿要更名了,应叫程小伊。”我刚讲完,程军便宣布道。

冰南和周红都不满地瞅着程军,我也有些诧异。

好一会子,周红才说:“为人父者,你想喝多少酒?”

“悉听尊便!”程军满不在乎,“大便的‘便’。”

“你没那么‘便利’,任‘路司令’发落吧!”

“好,”我说,“咱们先打扫自己门前。”

大家喝完,桌上便剩下我和程军被免掉的那两杯酒了。我再添了一杯,道:“本司令很遗憾地宣布,程父立即喝三杯酒,以谢罪!”

程军接连灌了三起,我都看得有些不忍了,周红却乘人之危地将指头伸向了他。程军哪能招架得住,又连输两杯。他端起酒杯:“你们知道倪小伊多漂亮吗……多美吗?她的的字写得多好哇!嗓子多甜哪!普通话多准哪!写出的文章,给你就是两个字‘佩服’……生女当如倪小伊,我女儿就应该像她那样!”

“倪小伊何许人也?”周红不解地问。

“你忘啦,就是阳台小学那个报幕的。现在在程军班里。”冰南提醒。

“噢,怪不得……那学生的确不错,的确不错……司令,程军的酒免一杯吧!”

我们看时,程军已把酒喝完,手伸向了一只酒瓶。

我们连忙去制止。这时,“良友”酒家的老板闯了进来,我大吃一惊。周红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老哥,坐下。老哥……你对着哩!”

老板竟坐了下来。一会,说:“周老师,各位老师——噢,程老师像醉了……”

“我没醉!老哥——你人够意思。”程军竟端坐在桌前。

“兄弟,你在骂我,我老婆不够意思!各位,我是来赔罪道歉的!俗话说:没有富死的回回,有牛也能吆到山里哩。咱们有几个钱呢!我老婆是个糊涂虫,你们有层次的人不要计较太多!”

“我们没计较。”我说,“咱们酒逢知己哩,喝两盅!”

“不啦,不啦!你们耍,你们耍!”说着他就抽出身去。我上前去拉他,他却把我拉出了酒店,递给我一支烟,说:“路老师,你都是很有声望的人,我给你说一件事情。上一学期,这儿唱戏。一晚,我酒店里来了三个男生一个女生,他们提了一匝啤酒,上了好几道菜,喝得烂醉如泥。三个男生轮流抱着那女生亲嘴,瞎摸……经打听,才知是给那女子祝生日哩。我女人问他们班主任是谁,那女生说:“是Mr chen”后来,我女人问我:‘中学里有没有姓米的先生?’‘叫什么?’‘米丝沉。’‘这人咱生,不知道!’我女人花了几天打问这事,结果才弄清楚那女人的班主任是陈(程)先生。我们当时只认识程军,不知道还有个姓陈的班主任。于是,这消息就被我女人专程报告给了潘校长。潘校长批评了程军。最近,听说又没给程军人孙老师准产假。程老师便气上我老婆了……”

凉风习习,深色幕上的宝石放射出清冷的光辉……“寄意寒日荃不察”,我又听了一个使我内心极为不安的故事!

“你看,路老师,学生和学生不一样。刚才我下来时,三个男生在我那儿吃饭,他们并没有干什么……”

“现在还在吃饭?吃什么饭?”我紧问。

“吃了三碗炒面。他们在我店里看电视,电视停台我们要关门,他们才说‘吃饭哩。’”

“是不是有一个叫杜报纸的?”

“对,是有个叫‘土包子’的。”

……

回到酒店,我成了“光杆司令”——三个“酒友”已酩酊大醉。可他们仍缠着我“把盏喝几盅”,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说:“咱们想办法喝个搁杯酒!”

“没那么容易,司令同志!”冰南直着舌头。

“制定政策吧,我听你们的。”我以退为进。

“咱们四个人说出心中最迫切的愿望,如果能不谋而合,那么酒会到此结束!”周红提议道。

“我同意。”冰南干脆的,“你俩呢?”

我犯愁了,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默许。程军说还没听清。周红又重述了一遍。

“本司令宣布:全境处于一级‘战备’状态,请诸位万众一心,确保万无一失!”

半分钟沉默后,我喊:“开始!”

“关心教育。”

“加强教育。”

“重视教育。”

我高兴地说:“请关心教育事业!”

大伙都愣住了。一会,程军说:“干什么哩?”

“喝最后一杯酒哩!”我说。

程军说什么也不同意,要求周红修改规则。

周红说:“我四张纸条写。必须不要重复刚才的意思。”

我又补充道:“必须不是一己之私事。”

写好后,周红先亮了出来:“调工作。”

“作废,本司令宣布。”

“这不是私事,”周红激动道,“我调工作出于贡献社会……”

“那么,重来吧!写在反面。”冰南道,“程军你要注意呀,可别写成‘准老婆五个月产假!’”

四张纸条依次是——

“救救孩子!”

“加强学生思想教育!”

“努力育好新人!”

“塑造娃娃!”

“绝啦,干杯!”我端起了酒杯。

程军,周红,冰南也都端起杯来。

“干!”四杯相撞在一起。

……

两点钟后,我和冰南回到了我那儿。两人都辗转难眠。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芬,想起了她说的话。是啊,应记住这个日子——这个不寻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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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8/12 0:00:00  
巴陇锋,男,影视硕士,编剧、作家,“五个一工程”“陕西重大文化精品工程奖”获得者,西安交大出版社、北京新浪科技公司、北京惠天听书科技公司签约作家,陕西电视台等多家媒体资深撰稿。发表影视评论10万字,出版书籍4本,发表各类文字28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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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岔道的爱情 创建于 2012/6/16 23: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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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岔道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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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新千年的曙光已经升起,省城的喧闹声势也随着旧世纪的终结而一天天地式微。然而,千禧龙年的渐近和“西部大开发”口号的提出,使这座西部工业重镇重又沸腾起来…… 人们可以看到:西部的春天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