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攻打码头

民国十一年（1922年）粮食歉收，百姓流离失所。黑龙江巡按公署派人到各地赈灾，安抚百姓。

这一年，招兵不如寡兵多，不用摊派,一些挨饿的青壮年都投奔到保卫团和警务所当兵。连柳条通也入伙了很多穷人，这时候柳条通绺子已经达到二百人。

为了摸清三家子码头的兵力部署情况，张柏派葛小亮和胖猪去三家子码头。葛小亮和胖猪穿着破衣烂衫来到三家子码头，扒开大门缝往里看。“啪！”一声枪响把葛小亮和胖猪都吓了一跳。

“干啥的？”卢五站在炮台上问。

“大哥，我们是黑鱼通的，今年粮食绝收，我们想来这里混碗饭吃！”葛小亮对着炮台说。

“我们这里不缺人，走吧！”

“大哥，我们啥活都能干，只要能给碗饭吃就行，我们不要工钱！”葛小亮哀求着。

听到葛小亮不要工钱，卢五说：“你们在外面等着。”

卢五下了炮台，去找大太太。“太太，外面来了两个人，他们说干活不要工钱，给碗饭吃就行。”

“你看看他们的身体壮不壮，能不能干重活?”

“看了，一个挺壮实的一个挺瘦的，不过，他们说啥活都能干。”

大太太一听：“打发他们去柈子场吧。你要跟他们说清楚，不给工钱。”

“哟，不给工钱好啊，这样的便宜事儿到哪找去？”说话间，杏花嗑着瓜子走了进来，她杨柳细腰，走起路来一步三摆。

大太太一看杏花来了，没好气儿地说：“可不是，不要钱的伙计可比整天啥活不干，专门花钱的妖精强多了。”

“哟，你这是说谁哪，当家的还没嫌弃我哪，别人都是干生气。妖精怎么了，当家的就喜欢妖精，不喜欢黄脸婆。”杏花也不示弱，气得大太太脸都白了。

“二位太太别吵了，都消消气。”卢五劝着她们。

“滚犊子，该干啥干啥去！”大太太明里骂卢五，实际是在骂杏花。

卢五出去后，他领着葛小亮和胖猪来到柈子场，那里有五六十个伙计在干活。“黄四，你过来一下，又来了两个人到柈子场干活，给他们派一下工。”

卢五走后，黄四问葛小亮和胖猪：“这里的规矩你们可知道？”

“啥规矩？”

“凡是在这里干活的伙计，每年都要向我缴纳两吊工钱。”黄四说。

“你扒皮呀，我们是白干活不给工钱，你还要什么鸡巴钱！”胖猪立着眼睛看着黄四。

“黄大哥，黄大哥，我这位兄弟是跟你开玩笑哪。我们给钱，我们给钱。”葛小亮用眼睛瞪着胖猪。

黄四一听到给钱，也不再生气了：“你们两个过来。”说着将两把大斧子扔在他们面前走了。

葛小亮临走前跟张柏约好了，两天后让张柏去一趟三家子码头。

第三天早上，张柏对孟大虎说：“今天我去一趟三家子码头，让昭虎去给明山好绺子送封信。”

“你这是啥……啥说道！”孟大虎不理解地问。

“我想让明山好在我们动手之前，先砸了商团，那可是一块肥肉，明山好肯定愿意。然后，再让他们顺手端了县衙。”

“让昭虎去找明山好能行吗？不行我去。”孟大虎对张柏说。

“你去不行，目标太大。昭虎是大公子，既能代表你，又可以锻炼他。给明山好的信我都写好了，让昭虎带上就行。”

孟大虎一听张柏安排得很周密，也就同意了。

从孟大虎的屋里出来，张柏回到自己屋里换衣服。不一会儿，张柏站到了院子里，只见他头戴瓜皮帽，身着粗布大襟衫，免裆裤，脚穿一双千层底布鞋，腰扎黑布带，腿系紧口绳，面前一副挑子。孟大虎看见张柏的打扮，差点儿笑喷了。“我……我说张老弟，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货郎，到江南卖货去！”张柏笑了笑，还晃动了两下拨浪鼓。

渔船将张柏和孟小虎一起送过江，张柏挑着货担奔向三家子码头，孟小虎奔向明山好绺子。

“针头线脑，烟锅烟嘴。”啵啷啷，啵啷啷！

“我说货郎，有没有洋烟儿啊？”黄四喊了一声。

“有，白来姆司的，上面还有个大美女哪。”

葛小亮一看张柏来了：“黄大哥，我给你买去！”

“看看这小子多会来事儿，你们以后都跟他学着点儿。”黄四坐在柈子堆上得意地说。

葛小亮走到张柏跟前，故意说：“哎呀，这不是于大哥么，好久不见了。”

“是呀，都是为了讨口饭吃。”张柏故意抬高声调。

葛小亮低声问：“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这几天谢宝山没出门儿吧？”

“没出门儿，但每天都有十几个商团的兵保护着。”

“盯紧点儿，明天动手时，你和胖猪把轻机枪控制住。”张柏接着说，“为了不伤到伙计，我派人先把柈子场点着，到时候你就喊这些人到柈子场救火。”

“哎!我说你们俩在那里嘀咕什么哪，把洋烟儿给我拿过来，多买几盒呀！”黄四扯着嗓子喊。

“哎，来了！”葛小亮答应一声，又对张柏说，“明天最好四更天动手。”说着，葛小亮塞给张柏几张纸后走了。

“还有没有人买东西了，不买我可走了。”张柏一看没有人搭腔，挑起担子就走。半路上，张柏放下担子，拿出葛小亮给的几张纸，一张是地形图，其余的是火力部署和换岗时间。

傍晚，张柏回到柳条通，一看孟小虎也回来了。“怎么样，见到明山好没有？”

“见到了，他还留我在他那里吃了顿饭呢。”

“他怎么说？”

“他说明晚三更天准时动手，让咱们放心。”

听完孟小虎的话，张柏才放心。接着他又问孟大虎：“大当家的，家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孟大虎说：“你……你不是说不让声张么，怕……走漏消息，到……到时候拉上人马就走呗。”

张柏想了想：“大当家的，你还得跑一趟关家亮子，明晚把他家的渔船都调过来，我们准备过江。”

“用……用渔船干啥，过……江时还像以前那样，每……个人扶着一匹马不……不就过去了。”

“不行，现在已经快到封冻了，水太凉怕出危险。”

第二天傍晚，炮台上的岗哨告诉孟大虎，在靠近柳条通的松花江面上，有好多渔船，会不会出啥事儿？

孟大虎告诉他，别管闲事儿，人家打鱼还能不让啊？

到了一更天，孟大虎突然召集人马，二百多人只留下二十几个人留守，其余全部出动。

备马、挎枪、分配子弹，院子里人马喧嚣，吵吵嚷嚷。老姑看到孟小虎一直没有回屋，估计是要攻打三家子码头，她穿戴完毕来到院子里。“张叔，也给我一把枪，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三家子码头亲手杀了谢宝山。”

张柏一看，也没有强行阻拦，顺手把自己的镜面匣子枪给了老姑。“这把枪以后归你了。”张柏回头对孟小虎喊：“昭虎，你过来！”

孟小虎一看老姑在这里：“翠花，你出来干啥？”

“去三家子码头报仇呀！”

孟小虎刚想说些什么，张柏拦住他说：“你什么也别说了，到了三家子码头，你要保护好翠花。”他回头又对老姑说：“你穿这身衣服可不行，回去把小虎的衣服换上，把帽子戴上。”

老姑穿好衣服出来，这时候孟大虎过来一眼看到了老姑。“翠……翠花不能去，柳……条通的男人还没死光呢！”

老姑一听孟大虎不让去，眼泪都急出来了。

张柏拽了一下孟大虎的衣袖，来到旁边说：“翠花的性子你不是不了解，你一个当老公公的以后说话注意点儿。”

“那……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呀，一个女人家打啥仗？”孟大虎严肃地说。

“哎，我说大当家的，当初你不就是看好她敢打赵家四虎么，现在怎么又这样说了！”张柏说完，孟大虎想了想，笑了。

人马集合完毕，打开南门直奔江边，张柏把尿瘪子叫到跟前。“你带上洋火油没有？”

“带了！”尿瘪子提起一个木桶给张柏看。

人马过了江，向着三家子码头靠近。孟大虎、李黑子、孟小虎各带一队，分东南西三面包抄。东门八十人，由孟大虎带队；南门五十人，由李黑子带队；西门五十人，由孟小虎和老姑带队。东门压力最大，这里正对着柈子场，同时又是悦来镇方向。

张柏带着尿瘪子和五六个人潜伏在柈子场附近，他看看天上的星星，大概是三更天了。这时隐约听到悦来镇方向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张柏知道，这是明山好与商团交上了火。又等了半个时辰，张柏觉得差不多了，让尿瘪子往干柈子上泼洋火油，然后将火点了起来。瞬间，柈子场大火冲天。

“柈子场着火了，快去救火呀！”葛小亮和胖猪拼命地喊着。

不一会儿工夫，东大门被打开，伙计们鱼贯而出。借着大门打开之机，孟大虎带着人马冲了进去。狗剩首先发现了孟大虎的人马，开了火。这时，城墙上也开了火，葛小亮和胖猪各抱一挺轻机枪向大排兵扫射。孟大虎占领了大院，卢五和狗剩带领着大排兵向正房撤退。孟大虎可能是打蒙了，忘记派人去开南大门和西大门，李黑子和孟小虎急得直敲大门。

打死城墙上的大排兵之后，葛小亮下了城墙打开西大门，看见进来的是孟小虎和老姑，便说：“你们两个带人上城墙，不管下面发生什么事儿，你们都守在城墙上不要下来。”

孟大虎在院子里喊：“屋……屋里的人给我听着，赶……紧出来缴枪，不……不然我把房子点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老姑一听要烧房子，心想：那是我家的房子，千万可别烧了！

孟大虎喊完话，听里面没有反应。“跟……跟我冲进去，把……把谢宝山这个狗犊子突突了。”

柳条通的人刚靠近正房，突然房子里的十几支冲锋枪响了，撂倒了二十多人。

孟大虎一看急眼了：“把……把机枪都给我调过来，狠狠地打！”

“突突突！”四挺轻机枪同时响起来，打烂了正房窗户。柳条通的人冲上来，里面的冲锋枪又响了，打死了七八个人。

葛小亮一看这样不行：“大当家的，告诉大伙都隐蔽点儿，不能硬……”

还没等葛小亮把话说完，孟大虎红眼了，抱着轻机枪向正房冲去，他一脚踹开房门向里面扫射。

葛小亮一看孟大虎冲进了屋，带着二十几个人也往屋子里冲。孟大虎在里面扫射了一圈，五个拿着冲锋枪的商团团丁都被他打死了。就在葛小亮冲进门口时，一个蹲在房梁上的团丁向孟大虎开了火，一梭子子弹打在了孟大虎身上。孟大虎一侧歪，几乎倒了下去，却又站了起来，将枪口对准了房梁，“嗒嗒嗒！”轻机枪响了，团丁从房梁上掉下来。打死团丁，孟大虎一侧歪倒在地上。葛小亮一看大当家的受伤了，扔掉枪。“不好了，大当家的中弹了。”说着，他抱起孟大虎就往院里跑。

胖猪一听孟大虎中弹了，急忙跑过来。“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他借着火把一看，孟大虎前胸后背和鼻嘴都往外冒血，人已经没气了。

这时候，孟小虎和老姑在城墙上听到有人喊大当家的。老姑说：“不好，可能咱爹中枪了，快下去看看。”

孟小虎和老姑跑下来，一看院子里围了很多人。他们分开人群一看，孟大虎胸口还在往外流血。

“爹！”孟小虎一下扑了上去，抱住孟大虎。

“爹！”老姑看到孟大虎的样子太惨了，立刻火了。她从胖猪手中夺过枪，冲进正房，葛小亮也带人跟了进来。

老姑端着枪走进大堂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可是没有发现谢宝山。她又来到后屋发现一个屋子上了锁，她“啪啪”两枪将门锁打开。在前堂的人听到老姑的枪声，也冲进后屋。老姑借着火把的光亮，发现小屋不大，里面有个佛龛，供着什么人老姑不认识。仔细一看，佛龛下面的大柜被人挪动过。“搬开大柜!”老姑说。

几个人上来挪开大柜，发现在墙壁下有个地道，老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少夫人，你出来，让他们先进去。”葛小亮对老姑喊。可是老姑不管那么多，举着枪拿着火把下了地道。她一直爬到出口，一看这是江边码头。原来，谢宝山带着几个团兵从这里逃跑了。这个盗墓贼，始终没有忘记祖宗给他留下的手艺，早就挖好了逃跑的地道。

后来老姑听张柏说，那个佛龛里供奉的人就是盗墓贼的祖师爷曹操，可是形象又不像戏里的模样。

老姑从墙外绕进大门，她来到大厅看到了谢宝山的老婆，上前就给了她两个嘴巴。“你这个老刁婆子，是你放走了那个老浑蛋！”

这时张柏也走了进来：“怎么回事儿？”

老姑把地道的事儿说了一遍。张柏听老姑说完，赶紧走了出去。他叫来李黑子、葛小亮、胖猪和尿瘪子：“现在马上撤出大院，谢宝山肯定是划着小船顺着松花江到悦来镇搬兵去了。”

“他们的商团不是被明山好给端了吗？”尿瘪子说。

“商团是被端了，可是还有保卫团和警察局呢，立即撤退。”张柏命令着。

老姑一听要撤退，说：“来人，把谢宝山的两个臭婆娘装进麻袋扔到江里，为我爹报仇！”

“我说侄媳妇儿，你就那么大点儿心胸啊！跟一个女人家过不去，这和独眼龙、谢宝山还有什么区别？”老姑被张柏说得哑口无言。可是她还是不解气，走进大堂分别给了大太太和杏花两个嘴巴。“今天我给你留下一条狗命，等把谢宝山抓到一起收拾你们。”

葛小亮在组织人马撤退时，突然看到了黄四。“黄把头，我们哥儿俩还欠你工钱呢！”

黄四一看是葛小亮，腿都吓软了。“小爷，你饶了我的狗命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时胖猪走了过来，对葛小亮说：“你先走，把他交给我了。”

黄四看到胖猪，顿时吓尿裤子了。“胖爷，饶命！”

“今天我饶了你，明天你还得继续害人，给，你自己动手吧！”说着递给他一把刀子。黄四拿起刀猛地刺向自己大腿。“行了，给点儿教训你好长记性。”胖猪夺下刀走了。

张柏组织好人马，让孟小虎和老姑将孟大虎的尸体直接送到江边的船上。

出了大门，张柏让李黑子、葛小亮带人埋伏在半路上，剩余的人跟着他和尿瘪子埋伏在柈子场附近。

柈子场的大火越烧越旺。也该谢宝山倒霉，五更天风向大变，火舌很快吞没了木材码头。

就在这时，谢宝山带着人奔三家子码头而来，前面是一百多名警察和保卫团的团兵，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片前来救火的百姓。原来明山好打下商团捞到不少油水，于是他耍了心眼儿，没有攻打县衙。

警察和团兵刚过去，李黑子和葛小亮的轻机枪响了，打得那些骑马的头也不回地向三家子码头跑去。他们跑到柈子场附近，又被前面的两挺机枪封锁了去路，这一百来人腹背受敌。不到两袋烟工夫，警察和团丁已经损伤过半，有的跳进江里，有的跑进草甸子里。

后面救火的老百姓一听到枪声，掉头往悦来镇方向跑去。

警察和团丁被打散，柳条通的人马也不追赶，趁着天没亮，坐上渔船回到了柳条通。

张柏带着人马回到柳条通，情绪非常低落。这次攻打三家子码头死了二三十人不说，孟大虎的死给张柏的打击不小。

张柏听到三个太太和孟小虎、孟小彪哭天喊地的声音，也没去安慰一声，而是回到自己的屋里拿起酒葫芦向地上洒。“大当家的，这么多年咱哥儿俩推心置腹，已成莫逆之交。二虎走了，你也走了，来，咱哥儿仨喝一盅。”说着，他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张柏喝酒时，葛小亮走进来。“张叔，你别喝了，看看外面的事儿可咋办哪！”

“我不管了，你们该咋办就咋办吧，我累了。”张柏说着，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葛小亮来到院里，老姑问：“张叔咋了？”

“还不是看到大当家的去了心里难受呗！”

“那该咋办？”

“咋办也得办，一会儿我去买棺材，你和七哥找人搭灵棚，挂挽幛。”葛小亮说完走了。

郝老七对老姑说：“我看还得派人通知亲朋故交，这是最后一面了。”

“胖猪，你过来。”

胖猪走过来说：“啥事儿？”

老姑说：“谁跟我公公有交情你知道不？”

胖猪说：“我知道，上次你结婚那会儿都是我去通知的。”

“好，一会儿你去通知一下亲朋好友，不行多派几个人，别忘了也通知我娘一声。”

“知道了！”

胖猪走后，老姑心里这个不是滋味。本来今天这一仗打得还算顺利，伏击了警察和保卫团的团丁，烧了柈子场，她心里应当高兴，可是公爹一死，气氛就变了。

上午，谢宝山领着残兵败将回到悦来镇，他让警察强行逼迫百姓到三家子码头救火，不然不但码头要被烧毁，连院落都很难保全。

颜知事问：“谢候补，码头怎么样了？”

“别提了，这伙人不知道是哪个绺子的，这么凶悍，刚一交手他们的人就控制了炮台和机枪，要不是我留了一手，早就没命了。”

“这是谁的绺子呢，难道是老战东留下的残余胡匪？”颜知事好像在自言自语。

“挺奇怪的，一伙人攻打商团，抢去的武器弹药和财产值两万多块大洋，而攻打三家子码头的人只把武器弹药抢走了，钱一文没动，好像是专门冲着我来的，这些人是谁呢？”谢宝山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一件事儿。“听我老婆说，还有一个女的，人长得挺俊的，还打了我老婆。”

颜知事说：“你得罪的人太多了，商家、匪家、兵家、草民，哪个不恨你？”

“让他们恨去吧，将来我让他们都知道我的厉害。”接着，谢宝山又对颜知事说，“知事大人，这件事儿你还上报吗？”

“报个屁，如果上面知道了，我们俩的乌纱帽都得丢了。”

听到颜知事的话，谢宝山诡秘地一笑：“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过——”颜知事拉着长音儿，“依兰那边你得花点儿银子，让他们帮忙瞒着点儿。”

“你放心吧，就是不给他们送银子，他们也不敢上报到吉林省，难道他们就不怕丢乌纱帽？”谢宝山说完，起身走了。他要回去看看大火灭得怎么样了。

谢宝山走后，颜知事心里犯嘀咕，这个谢宝山真是个人精，一个买卖人，怎么会把官场这套吃得这么透。他知道为什么官官相护，也了解当官的见钱眼开的软肋，更熟悉欺上瞒下的为官之道。桦川县知事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他这个候补知事却稳如泰山，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柳条通这边，这几天来了不少人，关家亮子的关爷、王家烧锅的东家、何家油坊何掌柜，还有明山好、李二愣、辛张等绺子的胡子都来吊唁。老来好、程三响、蒋一刀、秃龙，没人通知也来了，他们是想试探一下柳条通的虚实。还有一些客栈、商铺、粮栈一看孟大虎和孟二虎都死了，柳条通也没什么可怕的，即使接到了通知也没有来。

张柏整天喝得烂醉，而且还疯话连篇。“人哪，都是势利眼，现用现交，真正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多喽！”一会儿，他又在院里晃晃荡荡，醉话难懂。“人之善恶，一念之间，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害了卿卿性命。”人们听了张柏不着边际的话，都以为他疯了。

孟大虎死的第三天，老姑万万没有想到，奶奶带着父亲、宝弟和老叔也一起来了。奶奶站在棺材前先施一礼：“孟大哥，我不赞同你走的路，但我敬佩你的为人，救命之恩容我来生再报吧！”奶奶回头又对父亲、宝弟、老叔说：“你们都跪下给你孟大爷磕头。”

“娘！”老姑穿着孝服走到奶奶身边。

可是奶奶却装作没看见，老姑的眼泪顿时下来了。

“亲家母，大老远的你来干啥，打发孩子们来就行了。”大太太走了过来。

奶奶看了一眼小虎娘：“孟家大嫂，你也别太难过了，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不是？”

“大男人的心胸还不如一个女中丈夫，人有生死，运有轮回，今晚日落，明早日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势利小人，早晚必诛。”张柏一番醉醺醺的话，听得众人毛骨悚然，特别是那些不怀好意的，前来探底的，都被他说得心惊肉跳。

奶奶见张柏过来了，向他施了一个万福。可是张柏蒙眬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了。

七天出殡的时候，柳条通除了二十几个值班站岗的和女人外，其余的全部去了坟地。可是张柏没去，他一会儿晃晃荡荡爬到城墙，一会儿又向远方望望。郝老七对半拉子说：“大当家的一走，张叔好像丢了魂儿似的，整天疯疯癫癫的。”

“依我看未必，张叔多聪明，从来不因酒误事儿。”半拉子说。

丧事办完后，张柏还是整天喝酒，说着疯话。“改朝换代了，改朝换代喽！”

三姨太香草一看张柏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样子，便对小虎娘说：“大姐，你看张柏整天疯疯癫癫，今后可咋办哪？”

小虎娘说：“唉！他和当家的十几年交情了，也许一时半晌缓不过来劲儿。”

这几天，孟小虎因为孟大虎的死也像丢了魂一样，大脑一片混乱。一百七八十人的绺子，主心骨没了，人心也散了，还有人算计着后路。老姑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找到葛小亮。“小亮哥，你看现在该咋办哪，不能总这样下去吧？”

葛小亮说：“你别着急，过几天会有定夺。”

听了葛小亮朦朦胧胧的话，老姑心里还是没有底，便去找大太太。“娘，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你得站出来说句话，没有个掌舵的咋行。”

“过两天等小虎缓过神来，还得让他掌包。”小虎娘对老姑说。

到了发丧的第四天，张柏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来找三位太太和孟二虎老婆：“几位夫人，今天该说点儿正事儿了，我们都是长辈，这件事儿到了该定夺的时候了。”

“张老弟，这些年嫂子都看到了，你和大当家的、二当家的像亲兄弟一样，我们都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还得听你的，你就说吧！”

张柏说：“这样，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你说吧！”四个女人都点了点头。

张柏说：“先让小虎撑起这个家，由翠花、葛小亮、半拉子、郝老七、胖猪等辅佐。”

“那你干啥？”香草急不可耐地问。

“我们都是老一辈，也到了该谢幕的时候了。至于我嘛，或者回山东老家，或者找个地方办学校教私塾，实在不行我写字算卦也能生活。”

听到这里，小虎娘有些沉不住气了。“张老弟，凭你这些年和大当家的交情，咋也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撂挑子不管哪！”

“呵呵，嫂夫人哪，你把我张柏看成什么人了？据我观察，昭虎有翠花和小亮的扶持，一定比我和大当家的时候要好。小亮有勇有谋，翠花敢打敢拼，再加上几个可靠的年轻虎将，柳条通散不了伙。”张柏接着又说，“至于你们几位夫人，我也想好了，还是找个清净的地方过日子吧。你们在这里，不但会束缚孩子们的手脚，还会使他们分散精力。大当家的尸骨未寒，我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后你们遇到适当的该改嫁就改嫁，女人自己过日子不容易，别听那些三从四德的鬼话。”

几个夫人听到张柏的话，都傻了。说实在的，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早把他骂出去了。

“李黑子也走吗？”大太太问。

张柏说：“李黑子是个义气之人，要不是为了攻打三家子码头，他早回老家了。”

“我不能改嫁，现在小彪还小，要是几个姐妹不嫌弃，我们找个清净地方一起过吧！”二姨太说。

“我也不能改嫁，虽然山花不能和我在一起，但能够听到她的消息也好。”孟二虎老婆说。自从二虎死后，他老婆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是现在一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

“对，我们姐妹就在一起过，一家人总不能散了吧。”三夫人香草也说。

大太太看看香草，又看看张柏。“张老弟，这些年了，我们家从来没拿你当外人，今天嫂子也求你一件事儿，你看看是不是妥当？”

张柏看一眼大太太：“大嫂，你说吧。”

大太太说：“张老弟，你要走我们也不好强留。你说让我们找个清净地方过日子这也对，我们不能给孩子们添累赘。今天我也说句不敬的话，我想大当家的也会同意。你走的时候能不能把香草也一起带走？她年龄也不大，也没有孩子牵着，跟了你也算有个好归宿。”

“大姐，你这是干啥？”香草对着大太太说。

“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张柏这个人大伙都了解，为人端正，又聪明，你跟了他算是祖上烧高香了。”大太太接着对张柏说，“张老弟，按理说现在说这些事儿不是时候，可是我怕过几天你一走，天南海北到哪说不定，现在不说，以后恐怕没这个机会了。”她见张柏没有反对，又接着说：“香草这个人不错，肯吃苦，人勤快，别看性情大大咧咧，但有‘眼力见儿’，跟了你也是个好帮手，我看这件事儿就这样定了吧。”

张柏没有再说什么，他从正房出来又去找孟小虎、老姑、孟小彪、山花和葛小亮他们。人都到齐了，张柏说：“今天我跟你们晚辈说些事儿。”张柏看着大伙儿都低着头不说话，“这是干什么，都给我精神点儿，我今天说的每句话，你们都给我记在心里。”

听了张柏的话，大家才抬起了头。

“从今天起，昭虎就是柳条通大当家的，翠花、小亮、昭彪、山花，你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抱成团，辅佐昭虎。”张柏看了一眼大家，又说：“昭虎，你是男子汉，要撑起这个家，这一百七八十个弟兄都看着你哪。”他看了一眼老姑和葛小亮，“侄媳妇儿，你报仇心切可以理解，但一定不能莽撞，计划不周不要轻易出山，有什么事情先找小亮商量。他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是个好军师。据我观察，胖猪、尿憋子、半拉子、郝老七都是可靠之人，以后让他们各带一路人马，保证万无一失。”张柏又看了看孟小彪和山花，“你们还小，以念书为主，等你们长大了回柳条通帮衬一把。”

“张叔，那你干啥呀？”老姑听来听去，也没听出张柏什么角色。

“张叔，你在家里给我坐镇吧！”孟小虎看着张柏说。

张柏看着他们笑了。“刚才我们长辈们都商量好了，昭虎娘、昭彪娘和山花娘都找个清净的地方过日子，柳条通这个地方不适合她们待了。我和李黑子都要走，他回老家，我还说不定。”讲到这里，张柏一看几个人都愁眉苦脸，“你们几个撑起柳条通绺子没有问题，但你们要记住，老来好、蒋一刀、程三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有机会先从他们身上下手，不要留情面，也让其他绺子看看，我们既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也非鸡鸣狗盗之辈。至于那些见利忘义的商家，给点儿教训就行，不要太过分。他们都是墙头草，随风倒。”说到这里，张柏停顿一下又说：“记住张叔的话，如果有朝一日这个世道变了，给弟兄们发些钱，都让他们回家种地，绺子永远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不得安生。”

“记住了。”

“那好，你们各自干好自己的事儿，明天在院里摆堂子，拜大当家的，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张柏出门时把老姑单独叫出来说，“侄媳妇儿，我知道你比昭虎更有魄力，但也要为昭虎考虑，帮他树立威信，家里不和外人欺。对待手下弟兄，一定像对待家人一样，只有这样，他们到了关键时刻才能跟你一条心，为你卖命。还有，你作为嫂子，一定要多关心照顾好小姑子、小叔子，这样也帮助你自己树立威望。”

“放心吧，张叔，你们啥时候走？”

“这几天就走！”张柏边说边去找李黑子。

第二天，在葛小亮的主持下，柳条通绺子开始拜堂子。孟小虎在拜天拜地拜祖宗后，接受了绺子弟兄们的参拜。

几天后，大太太、二姨太和二虎老婆，带着一些钱财由葛小亮、胖猪护送去往山里的穷棒子沟，绺子的全部弟兄都出大门相送。大太太说：“别送了，都回去吧！”

孟小虎说：“娘，你们不能不走吗？”

“你张叔说得对，我们不能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想娘了就去看看，也不远，骑马一天的路程。”她接着又对老姑说，“你们做哥哥嫂子的，啥事情都得让着弟弟妹妹点儿，他们还小，你们要有个大样儿。”

孟小彪拉着他娘的手：“娘，我也跟你一起走行不？”

“不行，你都多大了，不是孩子了，以后多听哥哥嫂子的话，别让娘为你操心。”小彪娘很严肃地说。

山花是女孩子，知道她娘要走了，钻到孟二虎老婆怀里哭。“娘，我不让你走，我爹没了娘也走了，山花也不想活了。”听了山花的话，孟二虎老婆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山花号啕大哭。

听到山花娘儿俩的哭声，大太太也忍不住落下伤心的眼泪。大家哭了一阵儿，大太太擦擦眼泪：“唉，这都是命啊！”接着她又对大家说：“行了，都别哭了，咱们赶路吧!”

山花娘走到孟小虎和老姑面前，将山花交到老姑手里：“以后你们多费心了。”

孟小虎点了点头。老姑说：“放心吧，二婶，山花就是我们的亲妹子。”

老姑把葛小亮拉到一旁说：“到了穷棒子沟，你得拿钱挨家拜一下婆婆的娘家人，让他们多多关照，有啥困难给咱们送个信儿。”葛小亮点头答应。

时间差不多了，大太太说：“都回吧！”

“娘，路上小心！”

“娘，多保重啊！”

大家依依惜别，互相挥着手，告别声在柳条通的上空久久回荡着……

回来的路上，大家心情都不好，老姑低着头想：这是咋了，自己才来几天哪，柳条通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难道这都是自己的错？

又过了两天，张柏、香草和李黑子也要走了。临走前，张柏到孟大虎和孟二虎坟前上了香，烧了纸。回来后，张柏在庙前祷告了一阵子，至于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大概是保佑柳条通平安吧。

他们上路那天，老姑给李黑子拿了一百大洋，又给张柏拿了五百大洋。可是张柏说什么也不要，他说自己有本事，靠教书、写字、算卦都能赚到钱。老姑一看张柏不要，跪在地上不起来。张柏无奈，只好收下了这些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