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逼上梁山
奶奶晃晃悠悠地走进大车店。战黄氏一看:“你咋来的,啥时候到的?”她问了奶奶好几遍。奶奶眼里含着泪水,目光呆滞,始终不说话。
战黄氏一看,奶奶这是又病了,与上次生病时的状况一模一样。“老头子,快把先生请来,给妹子看看病。”
“这就去!”一向肉筋筋的老战头,这回倒是挺痛快。
不一会儿,老中医来了。他给奶奶把完脉,半天没有吱声。战黄氏看到老中医的表情:“先生,我妹子的病是不是很重?”老中医抻悠半天,又想了想,然后拿出一包银针给奶奶扎了进去。大约一刻钟的工夫,奶奶睡着了。这时,老中医才松了口气。
老中医开完药方对战黄氏说:“你这个妹子由于长时间着急上火,已经积郁成疾了。”
“那咋办?”
“能咋办,只能慢慢调理,没有别的办法。”先生走后,奶奶还在睡着,战黄氏看看奶奶:“唉,这都是命啊!”
奶奶经过半天一夜的休息,神志清醒了许多。干姐姐便劝她:“妹子,不管遇到天大的事儿都得想开点儿。你十几年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
“唉,这个世道是咋了,好不容易有点儿盼头,可是县知事又换了。还有谢宝山那个恶棍,什么时候变成民国官员了?”说到这里,奶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战黄氏:“姐姐,啥叫候补知事呀?”
战黄氏说:“其实啥叫候补知事我也说不清楚,估摸着是比知事小一点儿的官吧!”
“这么说,谢宝山那个混蛋也变成了民国的官了。这天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奶奶气愤得不知说啥好了。
原来,那天县衙派兵去抓谢宝山扑了空,他驾船向下游跑了,几经辗转来到哈尔滨。在哈尔滨的那段日子里,谢宝山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像流浪狗一样东躲西藏,今天住在道里,明天躲到道外。一天,他在道外远远看见独眼龙,差点儿把他吓掉了魂儿。他心想,独眼龙不是已经被陈二、陈三给枪毙了么,怎么在道外跟一帮地痞混在了一起?谢宝山庆幸独眼龙没有发现自己。从此,谢宝山再也不敢去道外了。
后来,在英国商人史密斯的帮助下,他给大总统黎元洪送去五十根金条,就这样买了一个桦川县候补知事。
谢候补回桦川县,是乘客轮回来的,那个威风劲儿别提了。在桦川县公署,谢宝山接受社会各界名流的道贺后回到三家子码头。“东家回来了!”陈二还像往常一样打着招呼。可是谢宝山没有像往常那样“嗯”一声过去了,而是看着陈二皮笑肉不笑,态度极其和蔼。
陈二找到陈三说:“我发现二东家这次回来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陈三问。
“以前他每次回来只是‘嗯’一声便回上房,不一会儿就吩咐我干这干那,而这次回来好像眼神里暗藏着什么。”
“暗藏着什么了?”
“暗藏着什么我一时说不清,反正觉得不对劲儿。”陈二若有所思地说。
“是不是因为升了官儿,他心里高兴才这样的?”
“不知道,反正和以前不大一样。”陈二说完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们杀害大东家时就是这个眼神。”
“那他要杀谁?”陈三不解地问。
“他要杀谁我不知道。”陈二心里越来越沉重。
随后,陈二还发现,谢宝山和大太太有事儿不叫陈二、陈三了,而是叫卢五和狗剩。这样,陈二心里更没底了。
第二天晚上,陈二换岗休息,他发现自己枪里的子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卸了。他又拿起陈三的枪一拉大栓,发现也是空的。“老三,快起来,穿好衣服。”
“啥事儿呀,人家睡得正香呢。”陈三翻个身还想接着睡。
“起来,恐怕今晚要出事儿,我们俩枪里的子弹都被人偷着卸了。”
听到二哥的话,陈三扑棱一下坐起来:“谁卸的?”
“嘘,你小点儿声!”陈二说完,在棚顶拿出一包用黄油纸包的子弹,立刻将两支枪全部压满。然后,他把两床被子弄得像有人在睡觉的样子。
“走,咱们先躲到草垛上,看看他们要干什么。”陈二拉起陈三就要走,陈三急忙到枕头下划拉起大洋揣在兜里。
两个人躲到柴草垛上,大约到了三更天,围墙上下来两个人,直奔陈家哥儿俩住的厢房。摸进屋子里,卢五和狗剩各拿一把杀猪刀向他们的棉被一阵儿乱捅。捅了一阵儿,狗剩说:“卢五,我感觉不对劲儿,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他们俩揭开被子一摸,原来是两袋面粉。
正在卢五和狗剩发愣之际,陈二、陈三把枪顶在他们的脑袋上:“别出声,不然就打死你们。”
陈三一脚将卢五踹在炕上,拿起绳子将他捆了起来,并把臭袜子塞进他嘴里。绑完卢五,陈三又开始绑狗剩,把另一只臭袜子也塞进狗剩嘴里。
“现在该怎么办?”陈三问。陈二没有说话,又拿起三条绳子拉着陈三上了围墙,把放哨的几个人都绑了起来。
“咱们把谢宝山也宰了吧,免得留下祸根。”陈三说。陈二想了想:“不行,那样动静太大。这黑灯瞎火的惊动了其他人,拼起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从城墙上下来,陈二和陈三来到马圈。他们一看,马倌儿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们用麻袋将马蹄包好,悄悄地溜出大门,往驼腰子方向跑去。
谢宝山一直没有睡觉,他手握着匣子枪等待卢五和狗剩的消息,可是过了三更天也没一点儿动静。谢宝山本想出去看一看,可是外面一片漆黑,而且静得让人害怕。他又回到了屋子里,紧握着那把枪,手心在不停地出汗。直到大天亮,一个护院跑进来:“东家不好了,我们早上起来到城墙上换岗时,发现几个放哨的都被绑了起来。”
“卢五和狗剩呢?”谢宝山焦急地问。
“不知道啊!”
“那陈二和陈三呢?”
“也没看到啊!”护院战战兢兢地说。
“赶紧把人都叫起来!”谢宝山说。
“哎!”护院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等护院都起来了,谢宝山领着他们到陈二和陈三住的厢房里一看,原来卢五和狗剩都被绑了。谢宝山问:“陈二、陈三呢!”
“不知道,他们可能跑了。昨晚我们两个摸进屋子里,用杀猪刀一顿乱捅,可是后来发现不对劲儿。正当我们转身想出去时,他们把枪顶在我们的脑袋上,又把我们绑了起来。”卢五告诉谢宝山。
谢宝山看了一眼陈二和陈三的棉被都是用刀捅的大窟窿,心想,这帮人哪个也不如陈二、陈三精明,可惜这两个小子背叛了我。
奶奶在大车店养病的第二天,三老歪突然来到大车店。他对战黄氏说:“你赶紧想办法送走赵宋氏,谢宝山知道她来了,要抓她坐牢呢。”
“谢宝山知道她住我这里吗?”
“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就怕他带兵全城搜查。”三老歪说完,赶紧走了。
战黄氏立刻让店小二送奶奶过江。
这次到悦来镇告状,奶奶受了刺激,又在紧急情况下逃走,回到家里便一病不起。
看着奶奶病成这样,父亲和三叔赶着牛车去浩立岗请中医,老姑、二叔、宝弟和老叔在家里干活、做饭、伺候奶奶。
这天早上,奶奶对二叔、老姑和宝弟说:“要是我不行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老疙瘩,不管好孬,将来也要给他娶个媳妇儿。宝弟呀,娘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你们哥几个要抱团,不管谁有难处,都要互相帮衬着点儿。记住,家里不和外人欺呀!”奶奶咳嗽两声对老姑说:“翠花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嫁人了。前段时间,关家亮子、王家烧锅、何家油坊、柳条通都来提过亲。娘以为关家亮子的思恩挺可心的,他们家产业大,人有出息。这几天趁着我还能挺住,找赵老大给关爷回个信,这门亲事就定了吧。”奶奶可能有些累了,喘息了一会儿对二叔说:“宝柱,你和拴柱、留柱、宝弟,遇到相当的都娶个媳妇儿吧。人长得俊不俊都是次要的,关键是能过日子,能传宗接代就行。”奶奶说得口干舌燥,老姑不让她说了,可是她还要说:“宝柱、翠花,你们俩的性格都像娘,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为你爹告状的事儿不要再提了。要是有那么一天,你们中间谁当了官,发了财,不要忘了谢宝山、独眼龙、老来好都是咱家的仇人。”奶奶一字一句的像是在立遗嘱。听完奶奶的话,老姑再也忍不住了,转身跑到房山头大哭了一场。
是啊,这些年来,奶奶真不容易。爷爷死后她带着一帮孩子过日子,还要为爷爷告状申冤。为了给爷爷报仇,她挨过板子,滚过油锅,撞过文案,还大闹过依兰府衙和桦川县衙。一个刚四十出头的人,被折磨成了满头花白的老太太。
老姑在房山头哭了一阵儿,进屋为家里人做饭。做好饭,她对二叔、宝弟和老叔说:“二哥、宝弟、老疙瘩,你们好好照顾咱娘,一会儿别忘了给娘喂点儿稀粥。”
“你干啥去,莫不是去告状?你可千万别去悦来镇,那不是在往枪口上撞!”二叔阻止老姑。
“你别管了!”老姑从饭锅里铲出两个饼子走出门。
老姑出了家门,直接去了赵老大家:“大爷,能不能把你家的马借给我?”
“噢,是翠花呀,你借马要干啥去?”赵老大关心地问。
“我娘病了,我给她抓几服汤药回来。”
本来赵老大还想问问奶奶的病情,可是他看到老姑火急火燎的样子也没来得及问。牵出马,备好鞍,老姑一跃上了马。
“翠花,你悠着点儿,这可是一匹烈性马!”
“知道了!”老姑骑着马,一阵风似的跑了。
孟大虎这几天一直在喝闷酒,他心里不痛快。因为前几天去兴山煤矿砸窑时,没得手,反而搭上了几个弟兄的性命。
孟老大闷着头正在喝酒,张柏走了进来:“大当家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要想开点儿,当初谁也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一个保卫团来。”
“可……可不是,真……真他妈的倒霉。”说完,孟大虎把碗里的酒一口闷了进去。
“爹,你别喝了,酒喝多了伤身子。”这时候孟小虎也走了进来。
孟大虎一听瞪起了眼睛:“小……小崽子,你少教训老子。这么大了,连……连个媳妇儿都没混上,还……还敢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
“那怨我呀,要不是因为你是胡子,我早娶上媳妇儿了。”小虎顶撞了一句。
“小……小兔崽子,你……你敢跟老子顶嘴,我揍你!”孟大虎说着举起拳头要打,可是他喝多了,刚站起来,“扑通”一声摔倒在炕上。
张柏一看,这样不行:“昭虎,你赶紧出去。”
在这时,半拉子跑进来:“张叔,外面来个大姑娘找你。”
孟大虎一听:“哈哈,我……说张柏呀,你……你小子艳福不浅哪,啥……啥时候勾搭上一个大姑娘,是不是人家已经怀上你的孩子找上门了。”
“大当家的,别胡说八道,我张柏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蔫……蔫吧人儿咕动心儿……哈哈,我……我哪知道啊?”孟大虎真的喝多了。
张柏没有再理会孟大虎,跟着半拉子来到大门前。张柏一看这个姑娘不认识:“姑娘你找谁?”
“我找张柏张大爷。”那个姑娘说。
“你是哪里的?”
“我是赵家窝棚的。”
“哦,你就是那个杨……”张柏刚想说你就是那个杨排风吧,可是一想不对,“你是那个翠花吧?快进来!”
“你是张大爷?”
“是是是,我就是张大爷,快进来吧!”张柏说完,回过头来喊,“老二,是侄媳妇儿上门来了!”张柏边说边把老姑往屋里请。
“谁呀?”孟二虎问张柏。
“这就是三家子码头大掌柜赵启明家的千金翠花。”张柏乐滋滋地向孟二虎介绍老姑。
老姑牵着马往里走。孟二虎说:“小虎,看看你这个孩子也没个‘眼力见儿’,赶紧把马接过来送到马圈里好好喂着。”
孟小虎看见老姑眼睛都直了。他想:这就是张叔给我提亲的媳妇儿吗?怎么长得跟仙女似的。孟二虎跟他说话,他也没听见。
孟二虎看到侄儿在发呆,上去给了他一脚。“还不去把马牵过来?”孟小虎这才反应过来,接过老姑手里的缰绳时,激动得手都发抖。
张柏在前面领路,老姑在后面跟着,孟二虎和孟小虎在老姑后面。孟二虎发现老姑的腿有点儿瘸,便小声说:“你看到没,这姑娘原来是个瘸子。”
孟小虎看了看说:“不会吧,一个瘸姑娘咋能打得过赵四爷家的四虎呢?”
来到正房前,张柏喊:“大嫂,咱家来亲戚了。”
“谁啊,哪来的亲戚呀?”随着说话声,一个小脚女人走了出来。
“大嫂,我跟你说,这就是赵家窝棚的翠花。”张柏向大太太介绍说。
“快进来,咱们到东屋坐。”大太太拉着老姑的手往东屋走。
进了东屋,大太太让老姑坐在炕上,可是老姑仍然站着。
“张柏,你也进来坐吧!”大太太说。
“不了,我站在外屋就行。”张柏站在外屋没有进去。
“张大爷,你进来吧,我有话要说。”老姑发话了。
张柏没有办法,便和孟二虎一起走进大太太的屋子里。
“听说咱家来亲戚了,让我们看看长得俊不俊?”三姨太说着,跟二姨太一起走了进来。
“哎呀呀,这闺女长得真水灵,跟仙女下凡似的。”三姨太对着二姨太说。
“闺女,你咋不坐呢?”说着,二姨太拉着老姑的手便往炕沿上按。老姑龇牙咧嘴地勉强坐下。
“闺女,你是咋了?”大太太关心地问。老姑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没好意思说。
张柏一看明白了:“大嫂,你出来一下。”
大太太出来后,张柏对她说:“大嫂,翠花姑娘可能是骑马磨破了屁股,一会儿你让二姨太和三姨太先回自己房里,你给翠花把药敷上。”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我说刚才看她走道拉吧拉吧的,原来是马鞍子磨的。”孟二虎说。
大太太接过药回到东屋:“二妹三妹,你们俩先回自己的屋里,我有话要跟翠花说。”听到大太太的话,二姨太、三姨太都走了出来。张柏和孟二虎来到西屋,一看孟大虎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二姨太、三姨太走后,大太太把门关上:“翠花,你趴在炕上,让大娘给你上点儿药。”
老姑心里纳闷,她怎么知道我屁股磨破了?便说:“大娘,不用上药,我没有那么娇气。你让张大爷他们进来吧,我有话说。”
没办法,大太太来到西屋,让张柏和二虎回到东屋。“闺女,你有什么事儿说吧!”
老姑说:“张大爷,听我娘说你到过我们家保媒,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
“张大爷,不瞒你说,我今天来这里我娘不知道,是我自己做主来见你的。我想问问你能不能为我爹报仇,抢回三家子码头。”
“闺女,当着自家人不说外话,你娘不知道可不行。我们都敬重你娘的为人,如果我这样私下答应了你,你娘会怎么看大当家的?”张柏的话,大太太和孟二虎都赞同。
“张大爷,我说的话也不再重复第二遍。要是你们不同意,我马上去找老战东和镇中华绺子。他们有儿子,我就嫁给他们儿子。他们没有儿子,我宁可嫁给他们做小。谁能为我爹报仇,我就嫁给谁。谁能为我们家夺回三家子码头,我就嫁给谁。”老姑的勇敢让见过大世面的张柏都感到吃惊。“这样吧,闺女,你在这里养几天伤,我去见见你娘。我相信,凭我们两家的交情,你娘肯定会答应的。”
张柏说完,老姑二话没说就往外面走。孟二虎上前拦住老姑:“大侄女,你别走,二叔答应你,行了吧?”
大太太说:“即使老二答应了,张柏也应当去见见赵宋氏,有啥事儿都要商量着办。”
“你现在去见我娘,她也没有办法答复你,她病得一时明白一时糊涂。”老姑说着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她怎么了?”张柏焦急地问。
听到张柏问,老姑流着眼泪将奶奶到悦来镇县衙如何告状,如何得知谢宝山成了候补知事,如何气得晕倒鼻子出血,谢宝山如何要抓奶奶坐牢通通说了一遍。
张柏、孟二虎和大太太听了老姑的讲述,都感到很气愤。这个世道真是黑得没边了。
张柏说:“现在还是救人要紧。”他接着说:“老二,我听说悦来镇新成立了一个‘义善堂’,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老中医请来。我先带些药去赵家窝棚,一定要把翠花她娘救过来。”
“行,我亲自到江南去,不行我就绑了他狗日的。”孟二虎说着便往外走。
“老二,你先等等。你亲自去也行,不过你要带上葛小亮,一路上你都得听他的,不要莽撞。”张柏不放心地嘱咐孟二虎。
“行,我都听葛小亮的。”
张柏对老姑说:“闺女,你在这里养几天伤,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商量。”
“这样也行,不过张大爷,你得把我骑来的马带回去,让我二哥还给赵大爷。”
“你放心,一定给你把马带回去。”张柏走到门外,“昭虎,你跟我去赵家窝棚!”
“哎!”孟小虎答应一声,心里美滋滋地跟着张柏一起出了柳条通。
“听说侄媳妇儿来了,可得让我好好看看!”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说话间孟二虎的媳妇儿走了进来。
看到老姑的脸都红了,大太太说:“老二家的,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让人家闺女多不好意思!”她转过脸来对老姑说:“闺女,你别在意,这是昭虎的二婶,整天大大咧咧的,没个正溜儿。”
“哎呀呀,这闺女长得真可人儿,跟仙女似的,这回我们老孟家可算烧高香了。”孟二虎老婆口无遮拦地说。
孟二虎老婆一来大呼小叫,把孟大虎给吵醒了。“谁……谁来了,啥仙女仙姑的?”
大太太一听,孟大虎醒了,急忙来到西屋。“我说你能不能小声点儿,灌了几口猫尿胡咧咧啥?”
“咋地了,这……这是我的家,还……还不准我说话了?”孟大虎无拘无束地说着。
大太太说:“你消停点儿行不,是赵家窝棚的翠花来了。”
孟大虎一听是翠花来了,声音立刻降了八度。“她……跟她……娘一起来的呀?”
“不是,是她自己来的。”接着大太太把老姑来的经过学了一遍。当孟大虎听到老姑要求为爷爷报仇时,他对大老婆说:“你……你去答应她,我……不信了谢宝山那个狗犊子还成精了,就……就是没有翠花家的仇,我……早晚也要收拾他,让……众人看看啥叫恶有恶报。”
“老二已经答应她了。”大太太接着说,“不过,收拾谢宝山也不是那么容易,他手里掌握着商团的兵,还有那些警察和保卫团也不好对付。”
“我……我那么傻呀,还……能等他把兵力聚齐了,再……再打呀!”
大太太一听也是,不过她还是有点儿担心。“要是攻打三家子码头,你得好好跟张柏商量商量。”
“不……不跟他商量跟谁商量,他……是军师有头脑。跟……跟你一个娘儿们商量能行吗?你……你干那事儿还行,打……打仗就不行了。”
“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都快当老公公了,以后别满嘴胡咧咧……”还没等大太太把话说完,听到东屋传来孟二虎老婆的声音。“我说侄媳妇儿,我们家小虎可是个好孩子,你嫁给他不亏,呵呵!”
“看到没有?你这个兄弟媳妇儿跟你一个味儿,要说你们是两口子,没人不相信!”
“别……别他妈扯犊子了,哪……有拿大伯子和弟媳妇儿比的?”
大太太没理孟大虎,赶紧回到东屋,她怕孟二虎媳妇儿说多了老姑接受不了。“我说老二家的,你有活儿先忙去吧,我有话跟翠花说。”
“烦我了,烦我就走,不过大嫂我跟你说,这样的闺女可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可别让她飞了呀!”
孟二虎老婆走后,大太太对老姑说:“闺女呀,报仇的事儿你也不用太心急,小不忍则乱大谋。”
老姑说:“大娘,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可我知道谁欺负我,我就找谁算账。我不像我娘,都让人欺负死了,还在相信那些当官的能主持公道。”
听了老姑的话,大太太心想,这个姑娘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将来还不知道她能作出什么大妖来。
张柏带着孟小虎离开柳条通,一路狂奔来到赵家窝棚。张柏进了奶奶家,发现奶奶烧得满嘴是泡,浑身滚烫。
张柏问父亲:“你们家有烧酒没?”
父亲说:“没有!”
二叔说:“我去赵大爷家看看,顺便把马给他家送回去。”
“快去吧,怎么能让你娘烧成这个样儿?”张柏说。
父亲眼泪汪汪地说:“我们也没招儿,去了浩立岗请大夫,可是人家说啥也不来。我们给人家磕头,脑袋都磕破了,后来被人赶了出来。”父亲说完,还让张柏看看脑门的伤。
“你不会多给他点儿钱吗?”
“说了,可是人家一看我们哥儿俩穿得穷嗖嗖的,说啥也不来。”
张柏一看,二叔半天没有回来,便对父亲、三叔和宝弟说:“你们三个,把你娘的衣服脱下来抬到地上,用凉水往她身上猛浇。”
“能行吗?”父亲怀疑地问。
“你听我的,我在外面等着。”张柏用命令式的口吻对父亲说。
在给奶奶往身上浇凉水时,老叔说什么也不让浇。“你们别浇了,再浇娘就死了,哇……”老叔哭了起来。
“昭虎,你去把那个孩子给我拽出来。”
孟小虎进屋将老叔扯了出来,他还被老叔咬了一口。
浇了一会儿,张柏说:“行了,你们把你娘身上擦干,把衣服穿上。”
等父亲和三叔把奶奶的衣服穿完抬到炕上,张柏进了屋一摸奶奶的脑门,有些退烧了。“有开水吗?”
“有!”父亲赶紧去大锅里舀来温水。张柏给奶奶灌了一些药。
这时二叔回来了,他满头是汗,手里拿着个酒葫芦。父亲说:“你咋去了这么长时间?”
“全屯子都找遍了,谁家也没有烧酒,我骑马去了王家烧锅才买回来的。”
一看有了白酒,张柏让父亲给奶奶浑身搓了一遍。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奶奶就这么一点儿一点儿地熬着。熬到了二更天,张柏发现奶奶又发烧了,把他急得直跺脚。这时,孟二虎他们来了,除了把“义善堂”的老中医请来,还绑来一个洋大夫。
张柏一看,赶紧给洋大夫松绑,由于言语不通,他只能给人家赔笑脸。
老中医扎了一会儿银针,可是奶奶的高烧还是不退。这时张柏走到洋大夫面前,很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洋大夫没理张柏,他拿出听诊器给奶奶听了半天,又从药箱里拿出注射器给奶奶打了一针。
洋大夫很负责,始终在奶奶身边守着,一会儿拿听诊器听听,一会儿拿温度计测测体温。
天快亮了时,奶奶终于醒了。她看到了张柏,看到了孟二虎,还看到了两个不认识的大夫。奶奶说:“咋惊动这么些人?”
父亲说:“娘,你终于醒了过来。你都两天不省人事了,要不是张大爷和孟二叔把大夫请来,恐怕就要没命了。”
奶奶看看这些人,强支撑起身子。“谢谢诸位的救命之恩,容我以后再报。”
这时候,洋大夫走过来,给奶奶测测体温,又拿听诊器给奶奶听听。“ok!”洋大夫收起药箱要走。
“老二,赶紧把两位大夫送过江,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你多给他们一些钱回悦来镇下馆子吧!”张柏吩咐着。
送走了两个大夫,张柏对奶奶说:“要不是翠花这孩子去了柳条通,恐怕你的命真没了。”
奶奶一听,一下子坐了起来。“啥,翠花去了柳条通了?啥时候的事儿?”
“是昨天。昨天,翠花去了柳条通,她说你病得不行了。还说,只要能为她爹报仇,她就嫁给昭虎。”
“这个死丫头咋这么有老猪腰子,真是气死我了。”奶奶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大妹子,我们柳条通的人个个都敬佩你的人品。我这次来,一是来看看你的病怎么样了,二是也想问问你的意思。不能因为翠花的一时冲动去了柳条通,我们就顺水推舟将生米煮成熟饭,那样我们成什么人了?”张柏说得振振有词。
奶奶说:“不管咋说,一个姑娘家的,咋能自己找婆家呢,丢人不?”
“大妹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以前我来提过媒,答不答应是你的事儿,提不提亲是孟家的事儿,可不是翠花姑娘自己找的婆家。”
奶奶一看说也说不过张柏,即使她能说服张柏,她能说服老姑吗?知女莫如母。最后,奶奶气囊囊地说:“你给那个死丫头捎个话儿,说我老赵家没她这个闺女,你们都走吧!”
张柏一听,奶奶虽然不太同意,但也算给足了面子。“昭虎,过来给你娘磕头。不管她将来认不认你这个姑爷,她都是你娘。”
孟小虎过来给奶奶磕头:“娘,你别生气,以后我们会孝敬你的。”
奶奶连眼皮都没抬:“走吧,走吧,你们都走!”
张柏领着孟小虎走出门外,奶奶不由自主地从窗纸的窟窿往外看。她看到孟小虎长得虎头虎脑的一个大小伙子,心里才有几分安慰。
这一切都被父亲看在眼里:“娘,昭虎这个小伙子不错,也挺勤快的。”
“你别跟我说这些!”奶奶说完,一头躺在炕上。
二叔把张柏送出大门:“张大爷,不管我娘同不同意,我老妹儿结婚那天,你得给我们送个信儿。”回头又对孟小虎说:“告诉你小虎,以后对我老妹儿好点儿,不然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张柏笑了笑说:“你放心,结婚的时候我派人来给你们哥儿几个捎个信儿。我也敢保证,如果昭虎敢欺负翠花,我都不饶他。”
张柏回到柳条通,孟二虎随后也回来了。张柏对孟二虎说:“你怎么这样莽撞,竟然把洋大夫给绑来了,我不是告诉你全听葛小亮的吗?”
“这就是葛小亮的主意。”孟二虎辩解道。
“葛小亮,你跑哪去了?”张柏喊着。
“你别嚷嚷了,他在悦来镇还没有回来呢。”
张柏一听,问:“怎么回事儿?”
孟二虎告诉张柏,他们到义善堂请中医,葛小亮给了他们五十块大洋,老中医同意来了。路过“兴华医院附属西洋药社”,葛小亮让我们到江边等着,带着胖猪进了医院。他找到崔院长,任凭怎么说,崔院长死活不派大夫给奶奶治病。葛小亮让胖猪从钱褡子里拿出一个自制炸药包塞进崔院长的怀里。葛小亮还告诉崔院长,如果他敢反抗的话,不但他自己没命,还要炸死他们全家。崔院长没办法,只好派洋大夫出诊。过江的时候,洋大夫说啥也不来,他们只好把他绑来了。
“葛小亮呢?”张柏问。
“葛小亮向崔院长保证,洋大夫不回来他不走。”
正当张柏和孟二虎在院子里说话时,孟大虎出来了。“张……张老弟,翠……花她娘的病好了没有?”
“好了!”
“她……她答应这门亲事没有?”
见孟大虎问,张柏说:“咱们当着翠花的面儿说吧!”
“好好好,咱……咱们进屋说。”
来到屋里,老姑见到张柏急忙问:“张大爷,我娘的病怎么样了?”
张柏说:“你娘的病已经好了。”
“你……你快说说,翠……花她娘到底答应这门亲事没……没有?”孟大虎急切地问。
还没等张柏回答,老姑说:“我娘她不会答应的,这你们不用管了,我的婚姻我说了算。”
张柏笑了。“这话还真让翠花说中了,她娘还真没答应,但也没有完全反对,只是说以后赵家不认翠花这个闺女了。”
“当娘的心我理解,当初我嫁给大当家的,我娘也是这样说的。”大太太深有感触地说道。
“孟大爷,张大爷,我现在还要问一遍,你们能不能为我爹报仇,能不能把三家子码头夺回来?”老姑又提了一遍自己的条件。
“能,咋不……能。”孟大虎急忙答应。
听了孟大虎的话,张柏说:“闺女,攻打三家子码头,那是早晚的事儿,要想抓住谢宝山还得筹划一番。现在谢宝山的身份地位变了,我们不能盲目地攻打,闹不好不但抓不到谢宝山,还会打草惊蛇。至于夺回三家子码头的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如果生打硬拼夺回来,官府能允许你家经营吗?”
听张柏这么一说,老姑觉得也有道理,但还是不甘心。“不让经营我一把火烧了它。”
正说话间,葛小亮带着胖猪回来了。
民国十一年(1922年)秋,老姑结婚了。她结婚的那天,柳条通来了不少人。有关家亮子的关爷、何家油坊的何爷、王家烧锅的大东家、陈家客栈的陈掌柜、葛记杂货铺的葛掌柜、姜家粮栈的姜掌柜,还有明山好、李二愣、辛张等绺子,也有警察所的警察和保卫团的团兵。
关爷是孟大虎的拜把子兄弟,所以提前两天来到柳条通当起了支客人。“我说孟老弟,从今儿起,柳条通的大事小情都得我说了算,连你和几个弟妹都得听我的指挥。”
“行,关大哥,我……我们都听你的,一切事……事情都由你来做主。”
“老二、几个弟妹,你们可都听见了吧,话说出口可别后悔。来,先给我挑选二十支好枪,把收礼的钱都交给我,一会儿忙活完了就带走。哈哈!”关爷爽朗地笑着。
“行,关大哥说咋办咱就咋办,有能耐你把柳条通都搬你家去。”孟二虎笑着说。
大太太说:“关大哥家大业大,咱这点儿玩意儿还能看上眼儿?”
“看看,弟妹小心眼儿了吧?哈哈!”关爷的笑声在柳条通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这两天,关爷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笑声。喂马的、伙房的、绺子弟兄,男女老幼都愿意和他搭讪。
结婚的头一天,关爷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派活儿了。他让孟大虎和二虎招待客人敬酒,大太太、二姨太、三太太和孟二虎老婆管酒席上菜,张柏、葛小亮负责安全,胖猪、尿瘪子和半拉子专管喂好来人的马匹。
老姑结婚那天早上,关爷带着孟大虎、孟二虎在大门外迎接客人。“哈哈,诸位亲戚老友,今天是柳条通大喜的日子,不管诸位往日有多大恩怨,今天都要把枪码在院子里,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谁也不能闹事儿,请各位爷给个面子。”关爷一遍一遍地跟道喜的人解释,按照上房胡子下房兵的规矩,将各路客人安排就座。
张柏在院子里专门观察形势,暗地里让葛小亮带着二十个人埋伏好,不管是谁,只要敢在柳条通闹事儿,就用马枪(德国造的最早冲锋枪,也叫伯格曼)突突他。
社会就是这样,官家、匪家、兵家、商家,难免沾亲带故。
张柏也不失信,他派人到奶奶家给二叔送信。老姑结婚那天,二叔、三叔、宝弟、老叔都来参加了婚礼。虽然老姑没有像别人那样风风光光从娘家接亲,也免了下聘礼的程序,但场面也非常热闹。这一天,大太太和孟小虎乐得合不拢嘴,孟大虎和孟二虎到各屋为客人陪酒敬酒。
等送走了客人,孟大虎和孟二虎还没尽兴。大虎对二虎说:“来,二弟,今……今天你侄儿结婚,咱们高兴多喝点儿。”
“行,大哥,咱们不醉不归。”孟二虎说。
孟大虎说:“这……这个儿媳妇儿我太满意了,咱……们家娶回来一个杨排风。不对,是……是娶回来一个穆桂英。”
“对,是穆桂英!”孟二虎迎合着。
“老二,我……我看,这丫头将来就是咱们绺子大……大当家的。”
“对,是大当家的,以后咱们都听她的。”
张柏看着这哥儿俩出洋相,心里这个好笑。张柏没有时间搭理他们,他还要张罗着把屋里院外打扫一遍。
再说,二叔他们来柳条通参加老姑婚礼走后,只有父亲陪着奶奶。奶奶对父亲说:“你妹子结婚,你咋不去?”
“娘,我怕你生气。”
“唉!”奶奶叹了一口气,然后莫名其妙地跟父亲发脾气,“你还站在这里干啥,该干啥干啥去!”
父亲见奶奶发火了,感到莫名其妙,默默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