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话如果,宅
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少年,突然被初恋女友无情抛弃。他能做的到底是什么呢?兄弟兼老板的陈思哲道出一字诀:宅。
可能“85-F”始终是这个城市最拥挤却最沉默的地方。当然,公交车上除外。
不得不说,这个超市的名字取得有点儿“三俗”。看得出来,想走国际化路线,可惜又不够专业。
每天都有浩浩荡荡的家庭妇女大军来这里扫货。
别看“85-F”大得像个金字塔,但是这些身经百战的阿姨可从来不会迷路。她们总是心里揣着一个算盘,穿梭在人群中,以最科学的路线占领一个个货架,无比精准地扫射打折最多的生活用品。
等她们挤进看上去人最少的队伍,就松了一口气,然后探头探脑地等着。直到神情怠慢的收银员把她购物车里的针头线脑、奶粉钙片的价格敲进电脑,结账,下机。
这一天的超市还是老样子,鸡嘴鸭舌,闹闹哄哄。偶尔也会有特别寂寞的妈妈威逼利诱自己的小孩儿陪她们逛超市。看看咱们家孩子,漂亮吗?乖吗?不要太有良心。这类妈妈脸上总是特别有光彩的。
不过,满脑子都是零食的小胖子可不管这些,一心想着怎么多撒几次娇,多坑他妈几包垃圾食品。
趁他妈不注意,一个酷似奥尼尔的小胖子已经偷跑到零食区。他吮着自己的大拇指,神情痴呆地望着货架上整整一排“乐事”薯片。什么德州烤肉、意大利红烩、法国脆香鸡翅、无限滑嫩培根,海鲜味、番茄味、排骨味,挑都挑不过来。你不“千度”一下,还真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种。
正当小胖子疑神疑鬼地伸出他那只肥嘟嘟的小胳膊时,突然,一阵阴风刮过。
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像“波音747”一样呼啸而过。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架子上的薯片已经被一扫而空了。其迅猛程度堪比往麻袋里塞钞票的银行劫匪。
小胖子初来乍到的,好不容易良心发现陪妈妈逛次超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就吓哭了。
旁边几个专门监视有没有小偷小摸的营业员已经见怪不怪,靠在酱油瓶子旁边看热闹。或者不如说,她们抱着酱油瓶子一起看热闹。
有个新来的外地打工妹,搞不清楚状况。虽然她平时也在综艺节目里见过什么“当家扫货王”之类很二的免费抢购的节目,但是很难想象有人傻到不去搬DVD和背投,专门来扫垃圾食品的。
只看见眼前一个满脸胡碴儿的男人,身着肥大的套头衫,上面印着日语平假名,如未干的墨迹,头上顶了个雀巢,神情恍惚,步履飘逸,从她身边踉踉跄跄地飘过去,像个不死族。
虽然脏了点儿,但是仔细看上去,也颇有点儿眉清目秀,他眯起的小眼睛里,残留着一股说不出的傲气。阿木就那么从她胸前轻轻地蹭了过去,惹得她脸红心跳。也是他身上的怪味,让她想起了在村头耕田的爸爸,分外亲切。
尤其是他还背了一只那么大的登山包,把整个人衬托得越发巍峨,搞得小妹妹心里还有点儿跳跳的,就弱弱地问旁边嘴上长着一圈毛的老阿姨:“马大姐,这,这个到底是咋整的啊?”
马大姐十分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说:“什么咋整的,真没见过世面!”老阿姨拢拢头发,提提小胯,一字一顿地说:“宅男,懂吗?这就是,啊那个啥,传说中的宅男!”
阿木从超市出来的时候,紧了紧身上的背带,点了只软的香烟。他骂了句:“真麻烦!”不过,来这一趟他又可以在空调房里宅上两个月了,想想还是挺爽的。
匆匆扫了两眼吵闹的人群,阿木打了个哈欠,然后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登山包像安培表上的指针一样不停地晃动。
阿木兼具两个星座的优缺点,又闷,又骚,既有水瓶座的神秘和冷漠,又有点儿双鱼座的傻气。父母健在,家世清白,唯一的不良嗜好是酷爱智力游戏。
毕业前他很无聊地去参加了一场公务员行政考试,结果拿了个满分。人家打电话催他去面试的时候,他刚睡醒,很不耐烦地说:“你傻瓜啊,神经病才去当公务员!我还不如去女中看大门,一样是喝茶看报纸,起码还有美女看!”搞得对方很郁闷,差点儿告他妨碍公务。
阿木的家境属于那种一年能买两双“匡威”,在奢侈品柜台也敢看看香水的层次。他的爷爷奶奶本来都是苏北一带的贫农,很幸运的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削尖了脑袋钻进S城。
经过两代人的层层净化,阿木很荣幸地成为S城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这让他基本不用担心种族歧视问题。
四年前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本市最吃香的×大学金融系。按照他们班主任的说法,所谓的金融系:两个字,忽悠;四个字,坑蒙拐骗。
优哉游哉地玩了四年之后,老妈交给他的两件革命任务基本上算是都完成了。他工作稳定,在业内新宠高斯尼证券公司当了一名理财规划师。由于业务出众,他很快升任部门经理。
女朋友也在学校里搞定了,财管系的系花米果,长得很像周慧敏,发起嗲来又有点儿林志玲的味道,不过发起飙来能杀死比尔,所以少有桃色事件,比较省心。
米果平时喜欢逛“淘宝”和理财,这一点让阿木很吃不消。她没事就拿他的工资练手,搞得他常年经济都很危机。
阿木每次都很严肃地说:“米果,淘宝和理财,你不觉得你这两种爱好特别地矛盾吗?”
“我喜欢,要你管?”
系花哪管你什么矛盾,如果系花和你产生了矛盾,那你也只好待一边自相矛盾去了。
他自己也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堂堂系花会挑上他。有一次米果在他的小山寨里做水果沙拉,他正对着梳妆镜挤青春痘,又问起这桩悬案。米果被他问得烦了,就说:“傻样,老问老问的,人家还不是就喜欢你憨憨的,有安全感么。”
阿木听了这么一句,有点儿起鸡皮疙瘩。不过,他没敢说出口。
说他傻,阿木有点儿不太高兴。不过,他又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那张脸,很斯文,说不上憨厚,但确实透着安全感。
突然,他想起不少客户也经常说他老实,把单子交给他很放心。他一拍大腿,像个读卡器一样自言自语起来。
“怪不得老板让我搞客服,原来是这样!这形象忽悠起人来,事半功倍啊!有远见啊,果然有远见。”
他点着头在那里喃喃自语,头上突然就被米果的指头点了一下:“什么远见、犯贱的,傻不傻啊你!快来尝尝我拌的沙拉!”
看着米果穿着性感的小吊带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他摸着被点射的脑门忽然就有点儿晕晕乎乎的,像只深入太空的火星探测器。
实则他最恨别人说他傻。阿木也就是装装傻,不想多惹麻烦。傻人总是有傻福的。再说了,阿木我还能真傻吗?真傻我雅思能考八点五?真傻我能这么快升经理?你才傻呢!你们全家都傻!
骨子里,他还是有点儿自命不凡的。长得不算潇洒吧,迷几个外来妹肯定是没问题的;家里不算大富吧,三个轮子以上的交通工具肯定是买得起的。再说了,我这个脑子,升值空间不可估量。
大学里给他写过情书的也不少,虽然质量都不怎么过关。到后来,他舍友阿宝就总结过,看上你的怎么都是“乡妹”啊,就封了他一个“乡妹杀手”的绰号。
有点儿才华的人总是不太近人情的。某次,他坐公交车去米果的会计事务所找她,一个人在老弱病残座上发呆,脑子里还琢磨着最傻客户排行榜。旁边站着一个老太太,在那不停地捶背搓大腿,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他愣是没知觉。
当公交车安全地闯过一个红灯的时候,他蹿了起来。老太太在那演了半天骨质疏松症,以为小伙子终于良心发现了,于是慢悠悠地把自己塞进那个以她为首字母的座位。
“慢着!”阿木脸没转过来,手已经拦了上来,就像后脑勺新长出张嘴,急着要发话,“阿婆,这位子是我的。我刚才挤过去只是去看了看电视上的NBA十佳进球,你怎么就抢别人位子啊!有没有素质啊?”
他差点儿没把老太太气死。
他业绩好、能力强、客户多,一口美式英语发音跟母语似的。公司里很多人都嫉妒他,恨不得他快点儿滚蛋。有他在,什么好处都给他一个人占尽了,他也浑然不知,还整天跟人家到酒吧里混。其实,每次他同事都想合伙把他灌醉。最好他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上班迟到;或者干脆挂掉,他们就有好戏看了。
2007年7月7日,米果跟他正式提出分手。这一天让阿木印象深刻。看着日历上的数字,他觉得十分诡异。后来他忍不住查了查星座流程,水瓶座今天很背,忌出门,出门必衰。后来他就鬼使神差地成了一个“星座控”,这也是他成为宅男后的必修课之一。他还常常去书店买回一大堆的《星座每日运势》,连出门买卷卫生纸都要查查是不是有禁忌。
那天本来是个美好的约会,他发了工资给米果买了一只超大的玩具熊。
当他捧着玩具熊愣愣地站在街角不停地问“为什么”的时候,米果很烦躁,也有点儿内疚。
“阿木,说你傻,你还不承认。都什么年代了,还买玩具熊。”她朝他伸了伸手,一枚璀璨的冰蓝钻戒在她细腻的无名指上,像抠出来的一只“势利眼”。
她顿了一顿说:“我要的是这个!”
很干脆,很响亮,还带感叹号的。
说完,米果没动身,在那里静静地站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有点儿支支吾吾。
阿木以为米果有了点儿不舍,追上去补充道:“我爱你的啊!我真的爱你的啊!钱,我会慢慢挣的!”
这也就是恋爱菜鸟级别的话。
米果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倒是盯着那只玩具熊寻思了半天。拿吧,太小家子气;不要吧,多好的一只熊,浪费了。
她挣扎了半天,还是歪着头,甜甜地吐字:“这只玩具熊,还是蛮可爱的!要不,我还是拿着吧!当个纪念也好。你说呢?”说完,她自说自话地捧过玩具熊,十分干脆、十分优雅地扭头走了。阿木不枉叫阿木,“啊”了一声,木在了道边。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阿木依然有点儿神志不清。他以前没失过恋,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表现。哭也哭不出来,总不能笑吧。失恋了还笑,那真是有点儿痴呆了。
僵着脸在公司里晃来晃去,加上一身浆洗干净的衬衣西裤,就像一张方块丁勾。
在办公桌上,摞着一沓客户名单,一个个不是土大款就是老处女,看着心里就烦。后来,他就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平地起惊雷的决定,和失恋很般配的决定。
从客户经理办公室出来后,阿木穿过“贼眉鼠眼的员工通道”,揣上一封信平静地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门。
“陈总,我想明白了,我要辞职。”
阿木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我今天失恋了,而且是初恋,初恋啊!我觉得我干不下去了。我想在家里静静,反省反省。”
陈总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看了阿木几秒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然后,他咳嗽了两下,说:“哦。失恋了啊!要辞职啊?”
老板就是老板,气定神闲地叉着一双手,转了几个念头就发话了。
“年轻人啊,就是冲动。我也不劝你了。虽然我比你虚长几岁,不过大家都是年轻人嘛!失恋是大事,我理解的,我理解的。米果这女孩子是妖气了点儿,太漂亮。女人啊,不能太漂亮。”
老板也就三十出头,虽说是个工作狂,但还有点儿孩子气。他平时和阿木就勾肩搭背的,经常一起去泡吧,沟通起来也不困难。
阿木泡了两杯咖啡,拖了把椅子趴在陈总对面,相对无言了一会儿,骂了平生第一句脏话:“操!”
陈总也叹了口气,突然又一下子很精神,就像电视里的汉奸想到了什么对付土八路的鬼主意。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这人平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工作就是考级考证。最近一个在九城管营销的哥们儿发我一打魔兽点卡,给你几张,没事消遣一下。我已经测试过了,一个很吊的游戏。很吊,讲团队精神!美国货,有创意,有内涵。你虽然有才华,不过平时老独来独往的,公司里很多人都看你不顺眼呢!”
阿木无精打采地看着老板,说:“是吗?哦,不顺眼就不顺眼呗!”显然,他心思不在这上面。说着他就伸了个懒腰,端起咖啡又抿了一口,把点卡揣进了兜里。
“那我走了啊,改天再联系。买卖不做了,情意还在的嘛!”
那天的天空飘着迷迷蒙蒙的小雨,阿木从超市走回小区,也没带伞,身上、心里都有点儿潮湿。
走到楼下,惊现父母“两只”!他抬起一双死鱼眼看了数秒,手一摆,像跟门卫打招呼似的叫了两声:“爸、妈!”
还没等他爹妈反应过来,只听见电子保险门咔嗒一声就合上了,把两个孤零零的老人关在门外唉声叹气。
“哎!怎么办哟。班也不上,门也不出,跟坐牢似的。这样下去怎么行哟。我心都揪紧了哟。”银鬓参差的阿木妈妈抓了抓自己的衣服,“哎”个不停。
“叹气,你就知道叹气!娘儿们就是娘儿们!”阿木爸爸带着老花镜,穿着绸缎衬衣在那里抽闷烟。他扔了半截烟头,揉了揉腰和阿木妈并排坐在马路牙子上。
“唉!”两个老人同时发出一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