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话蝎女的战意第二弹
阿木团长没想到那么强力的致命一击,都没能让小小的心理医生崩溃。浴火重生的蝎女再次披挂上阵……
笼翠苑。这个高档住宅区什么都有,健身房、会所、SPA馆,就是没有树,走在路上晒得要死。当然,一般出入这里都是开车的,除了清洁工阿姨们。
“小姑娘,又来看你男朋友啊。”阿欣正在摸索电子防盗门,一个肩头盖着花毛巾的老婆婆拄着笤帚冷不丁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阿欣抬起手做了个惊慌的姿势,有点儿面瘫,背后三道黑线。什么男朋友啊!狗屁男朋友,谁会找这么个散发怪味的腐朽男做boyfriend啊!
“嗯,”阿欣勉强笑了笑,“是啊,婆婆好。阿木给您添麻烦了。”笨手笨脚地好不容易打开了防盗门,她赶快闪了进去。
走在楼梯上,阿欣总觉得这个老婆婆很诡异,怎么会知道她假扮阿木女朋友的事,莫非是门卫?这个小区的人未免也太八卦了吧!该,谁让你瞟人家那一眼的,得罪人了吧!管他呢,大不了被八卦,就当炒作了。
到了阿木家门口,阿欣心里有点儿小小的恐慌,搜遍了脑海里的专业知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阿木。
真是头疼,都有点儿后悔当年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专业,尽跟神经病打交道,真的要说有什么治疗效果,连她自己都不信。
不管了吧,进去再说。阿欣捏着一串亮闪闪的房门钥匙,有种逼良为娼的隐痛。
不管怎么样,先把工作保住再说吧。
打开门之后,迎面扑来了一阵说不清楚的馊味,闻起来像是冰箱里冻着十几双国足,总之很难闻就是了。
阿欣捏着鼻子,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她吐的那一摊过期牛奶。睹物思人,居然啊,居然,你们还在地毯上。该,谁让你们给宅男买了回去?死了也没人给你们收尸。
“唔!”她压着喉咙低吟了一声,决定了:以后再找男朋友,绝不能是个宅男!
冒着重重的怪味,绕过到处乱堆的旧报纸、脏衣服,阿欣好不容易接近了他的房门口,心里实在放不下,狠了狠心对自己说:算了算了,我就帮你收拾收拾吧。好歹以后我还要经常来这里办公。
她从包里掏出口罩戴上,鼓起腮帮子给自己打气,侦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先把满地的脏衣服、臭袜子收拾起来扔进洗手间。
然后是扫地,把灰尘和各种膨化食品的包装纸拢起来,打包。
烟灰缸倒了,清洁剂喷在地毯上,抹净。
最后把整个客厅连厨房,用拖把拖一遍。天,在这种地方拖地,就像从一棵老树上扒层皮。
报纸和杂志全部扔进垃圾箱。
回头再帮他把衣服全洗了,晾在阳台上,到客厅泡杯咖啡,慰劳慰劳自己。就这么干了,真没见过自己这么贱的心理医生,还帮病人做家政,还是免费。
作战计划搞定了,抱怨也抱怨够了,阿欣拉动小马达,咻咻地把房子收拾起来。没半个小时,她看见这间狗窝转眼之间成了亮堂堂的小白宫。
阳光扑在开满非洲菊的细绒地毯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端着咖啡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阿欣释然地笑了。她心想,收拾一下勉强还是能住人的,让这么一个死宅男住这么好的公寓真是太浪费了。
阿欣想起自己还住在租来的烂尾楼里,还是个特别小的房间,隔壁住着的外地帮厨还整天拿着山寨手机要她帮忙下李小龙的电影。不平衡,非常不平衡!
喝完了咖啡,阿欣的心情好了很多,也平静了点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就是个宅男嘛,老娘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两个脑袋的、八只眼睛的、啃脚指甲的、吃婴儿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怕你?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阿欣人已经到了老妖怪阿木的卧室门口。那间卧室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魔兽RPG里地穴领主的老巢,集脏乱臭之大成。
阿欣做足了心理准备,推开门一看,还是差点儿吓得哭出来。
啊!!!变态!!!
眼前的一幕让阿欣自此之后碰也没有碰过流质食物,尤其是羹一类的东西。
在沼泽的瘴气中,窗帘拉得紧紧,房间里只剩下显示器雾蒙蒙的微弱光亮,照着几乎半裸的阿木。上衣撩开了,裤子也脱到膝盖以下。乱糟糟的头发里扣着黑色的耳机,像扣着一只甲虫。他弓腰驼背,盯着显示器,眼睛里放射出浑浊的光芒。打翻在欲望里的男人,就像跌倒在粪池里的一头猪,恶心地冒着泡。
两只手像毛茸茸的蜘蛛一样在他自己的身上乱爬,不时还发出有节奏的哼唧。
乍一听有点儿像R&B,仔细听才发现不太对劲。
阿欣实在受不了了,不过她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老板、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房租,还有一点更要她小命的是,她竟然想起了阿木爸爸那双苍老而忧郁的眼睛。
得了,别把他当男人,当成失足少年就行了。
这几天阿欣已经快过不下去了。其实她的家境也不错,父母都是大学教授。父亲还是拿国务院津贴的专家,就是人死板了点儿,动不动就拿家教吓唬人。
父亲是个老牌高级知识分子,脸上总是和颜悦色的,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到让人发毛。就像谁说的,所谓的高雅,不过是有甜味的礼貌而已。
尽管父亲似乎表现出了很高的觉悟,但是到底还是老思想,一心想着要个男孩儿,以后可以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将来和他一起搞生物化工研究。上阵父子兵,这是老头子晚年的唯一梦想。
以致阿欣从小就很压抑,到二十岁都没去过KTV,从小埋在书堆里,还要和一群腐蚀性物质打交道,做化验、搞分析。
直到现在她也没后悔认识了阿瑞,他像一块弹性十足的踏板,让阿欣有勇气跃出生活的重重阴影。
阿欣始终记得当初自己带着阿瑞回家的时候父亲那副如同恐龙蛋般严肃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喷着灼热的鼻息,再装两个翅膀,就能喷火了。
她鼓足勇气拉着阿瑞冲出家门,只听见他父亲撕着老喉咙狂吼了一声,让她永远别再来找他。
即使阿瑞一句话也没说地离开了她,她也一个人坚定地活了过来。可能,这样质地坚硬的生活,一个涉世未深的男孩子,熬不下去了吧!她不能太责备他。
那天她还是躲在自己租来的小房间里,哭得昏天黑地。一身洗白的睡裙流泻在硬木地板上,如同融化的雪人,脏的。
那个小房间虽然破旧,但是阿欣一直收拾得很干净,在这里始终有她和阿瑞点点滴滴的生活。她没有再找过他,那是一种几乎顽固的自尊心,就像她那个让人敬畏的父亲。
她想找也找不到。她始终一个人和自己的回忆谈着恋爱,结起了痂,长出了茧,一个人在这座汹涌的城市里,像顽强的感冒病毒一样生活。
上个星期,她把最后一笔流动资金退还给阿木父母的时候,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心理咨询事务所也宣告破产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真的要把她冲垮了。
这段时间里,一会儿是包租婆来收房费,一会儿又是银行催缴电话费,还要对付不断骚扰她的某人的粉丝。她只要听见电话铃响,就神经紧张,气血上涌,高血压,低血糖。
但是她投了好几份简历,还要等回音,也不敢关机。
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一家她心仪已久的心理咨询公司的面试。
即使再崩溃,只要有点儿什么小小喜悦,阿欣总是能重新燃起斗志。天蝎女顽强的战意,常常让她的许多小姐妹佩服。阿欣常说:“那怎么办呢,又不能去死。”
那天,她抹了很久没用的CK冷香型香水,把自己的心情熨烫好,披挂上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fight的手势,像只浴火重生的凤雏儿。
当她走进老总的办公室,瞥见旁边坐着一个老头子,傻了。这回自己又要大祸临头了。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阿木的爸爸。
“哎哟,阿欣啊,好久不见啊!”
“伯伯,你好。”阿欣频率飞快地撩拨着挂在耳边的头发,很尴尬,很“汗”。
“这个,这个,那个,阿木还好吧?”刚说完她就想扇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好什么呀,我来找老宁就是想说这个的。我们家阿木啊,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啊,已经宅得长蘑菇啦!”
“长蘑菇好啊,健康啊!”(阿欣内心:你没毛病吧?健康个屁!)阿欣说话显然已经有点儿语无伦次了,只能傻笑,一口白牙闪亮亮的,像在拍佳洁士广告。
“幽默啊!哈哈。幽默。”老板阴阳怪气地夸了阿欣两句,算是缓解一下气氛。
当天的面试结果,在预料之中,但是也确实印证了她向来很准的第六感。
阿欣被录用了,不过是试用期。第一个任务就是把阿木的宅男综合征治好。阿木爸爸交了一笔丰厚的定金,还拿了串钥匙给她,并且郑重地承诺,只要能治好阿木,家里的一切资源任小军师调度。
阿欣笑得脸上都快抽筋了,但是看着这架势,是上天入地也逃不了了。她只好扭了扭小蛮腰,硬着头皮说:“伯伯放心吧!”
谁知道刚进门,她就看见如此令人发指的一幕!阿欣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穿着高跟鞋咔嗒咔嗒地走近阿木。
阿木那个时候忽然反应过来家里来了个女人,还有点儿不清醒,甚至怀疑是A片里的女主角看他如此虔诚,跳出了显示器。
当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木的脑袋嗡嗡直响,整张脸已经全线飘红,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下半身当股票给割了。
飞快地套上内裤后,阿木正在那手忙脚乱地提牛仔裤,还来不及拉上拉链,只见眼前一只巨大的手掌迎面扑来。
啊(感叹号X3)!
据目击证人阿香婆称,当天下午三点三十五分左右,就在阿木女朋友走进公寓楼的四十二分钟之后,阿木房间位置传来了天塌地陷的一声巨响,公寓楼四楼浓烟滚滚,仿佛遭到基地组织的袭击。
当时阿香婆用花毛巾擦了擦脸,还对本报记者说了这么一句话:“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有活力啊!呵呵!呵呵!”(大家好,我是《宅男报》记者阿晨)
“我给你五分钟,穿好衣服,给我滚出来!”阿欣揉了揉手腕,出了房间。
阿木在床上倒腾了半天,也找不到可以换的衣服,只翻到两只死老鼠,看情形像是被臭死的。
他只好邋里邋遢地跑了出来。
刚一出房门,阿木震惊了。
客厅干净得让他不敢相信,差点儿以为是威猛先生看不过去,特意从美国赶来,帮他清洁了一番。他看了看阿欣,很难得地做了个“囧”的表情,说了声“谢谢”。
虽然干巴巴的,好歹是有了点儿温暖的意思。阿欣看在眼里,喜上心头。被我扇了还能说“谢谢”,他总算还有点儿良心,怎么也算是个突破口。
“坐吧。上次是我不对。作为心理医生,工作期间不应该带入自己的情绪。后来你爸爸一再拜托我,我决定再来一趟。”
阿欣先端了一下心理医生的架子,好让阿木搞清楚这里谁说了算,免得真以为她是来给他搞特殊服务的。
她知道宅男体质虚弱,幻想神经尤其发达。
“你盯着哪看呢?AV还没看够啊?看AV多没出息呀!要不要我下次换水手服啊?我还真有一套呢!”
“呵呵,不用了,不用了。”阿木缓过神来,朝阿欣呆笑。他心里在想,房间这么干净,真不习惯啊!
阿欣掏出一沓A4纸,“啪”地扔在桌上,让阿木一惊。阿欣顺势贴着阿木坐下,还很亲昵地拉起了阿木的手,说:“其实,我平时也不是很凶的。名义上我们是医生和病人,其实你就把我当朋友好了。这些资料,都是我辛辛苦苦查了很久的,以前我也不知道的。天哪!原来‘宅’在精神病学上是一种依赖性自闭症,常常和网络依赖成瘾相伴生成,患者往往是受过什么心理刺激,或者在社交方面受挫,害怕接触人群,长期过着压抑的索居生活……”
说到这里,阿欣还像小猫一样用脸颊蹭蹭阿木的手。(心理学宝典:在心理治疗初期,和病人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是极有利于病人倾诉病情的。如为异性,效果更佳)
死宅男!看你还不上钩。
阿木看她在那里蹭,心里在想:死女人,想用美人计搞我?当我白痴啊!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调侃她:“喂喂,你的粉底什么牌子的,含铅量不高吧?我可不想铅中毒。”
阿欣很受挫,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则在暗骂:死宅男!宅死你!
不过戏还得演下去,她只好强自温柔地说:“啊,对不起,对不起。这里有一个案例。去年三月,有一个女孩,失恋后在家宅了半年多,一直在玩一款叫做‘魔兽争霸’的网络游戏。据资料显示,那个女孩由于在打一个叫‘黑龙公主’的BOSS,在网上连续守了三天三夜。后来被她父母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肾衰竭,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
阿欣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阿木冷笑了两声。
他点了一支烟,被深紫色窗帘遮了半边的客厅里飘起灰蒙蒙的一阵烟雾。空调发出很枯燥的声音,像横穿过洞穴的风。
“你知道吗?爱爱死的那天,我们全体停战,给她开了追悼会。”
阿欣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阿木定定地望着墙上的挂历,带着淡淡地哀愁。阿木随即一笑,像被一只蝴蝶捉走了一样。
“这个女孩的ID叫‘爱丽丝梦魇’,是‘春田花花同学会’的副会长。你知道吗?她原来是一个很有斗志的女孩,野蛮起来跟你倒挺像的。当然啦,她在网上也很有斗志,只是很少谈自己的事。”
阿欣被他专注地神情打动了,只是一味地看着他,都忘记了自己是来治疗他的。难道,这就是濒临灭绝的治愈系?
“要不是她父母逼着她和他那个穷酸男朋友分手,活生生地把一对鸳鸯拆散,她根本不会死。如果不是在公会里找到了一丝温暖,她说她早已经割腕了。我看,是她父母那双势利眼才需要抠出来放进实验室研究研究。”
阿欣一听见“实验室”三个字,想起自己冷冰冰的童年,又是一阵刺骨的寒。
阿木又点了一支烟,把瓷娃娃般安静的阿欣抬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继续说了下去。
“你搞什么案例不好,偏偏跟我说这个!你也不想想,我在网上混了这么久,本人可是宅男团南方地区总团长,手上的八卦资料比湖南卫视还多!
“你知道吗?爱爱说,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要是开荒团知道当时她的身体垮成这样,早就罢工不干了。那天晚上,当黑龙挥动着巨大的双翼缓缓坠落在龙洞里的时候,众人欢呼雀跃,爱爱却只说了一句:‘谢谢你们,真的,这些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希望你们永远能记得我。’
“那时候我正在野外采矿,听见公共信息里有人报告说黑龙公主被‘春田花花同学会’灭了,我还笑嘻嘻地‘密’了爱爱一下:亲爱的,你不用这么猛吧?让老公我还有什么脸在江湖上混下去啊……
“她没有回答。我至今能想象鼠标从她手心脱落的样子,就像被割草机粗暴砍下的一朵无辜的白花。而当时,荧光屏上一定还闪烁着团员们的欢呼声。”
阿木的眼睛有点儿湿润,苦笑了一下,不忘开了句玩笑:“小姐,你以为这是大学生家教啊,随便在网上查了点儿二手资料就能把小朋友连同家长给制伏了?麻烦你敬业一点儿,OK?”
爱爱的事本来就让他一直很伤心,被心理医生当成案例来摆弄,让阿木很气愤。另外,阿木也想顺便冲击一下阿欣的自信心,便转过头对着阿欣喷了几个烟圈。
这时他才看见,烟雾中的这个女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把桌上的抽纸抱在怀里不停地抽噎。只是因为强忍住了,她没有出声。
阿木实在没想法了。这是什么心理医生啊,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阿木躺倒在阳光下的格子布沙发上,静静地抽了一口烟,才发觉一整个夏天像火柴那样迅速划过,已近尾声。初秋的天空宛如倒挂的海岸线倚靠在窗台上。
太阳还没有卸完自己的烟熏妆,但已经素颜了很多。羽毛色的阳光穿过落地玻璃,洒在每件仰起脸来的家具上。
窗外的柔风中飘动着一棵香樟。
小区里很静,没有街市上的喧嚣,也没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只有身边坐着的那个有点儿暴力、却又很脆弱的女孩子还在微微抽动着肩膀。他久已麻木的心里有种浮动的情绪,渐起波澜,像一尾缓缓游过的鱼。
“生活啊,生活啊……”阿木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生活就是sh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