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座少林古刹
一.
王二胖子在家住了没几天就要南下。我说你不能多在家住几天吗,大家好不容易见一次。他摇着头说,不行啊,我这工作,得时时刻刻的盯着,两天不注意那些大论坛就被占领了,还得重新攻打阵地。
我问:“这翻来覆去的占领论坛有啥用啊?”
“你不懂,这占领论坛就相当于战争中占领高地,就拥有了进攻的主动权。”王二胖子高深莫测的说道:“占领论坛是引导网络舆论走向的不二法门。这帮网民,也真是不让我们省心啊。一天到晚忙到死,有的时候连个小山头都打不下来。”
我安慰他说:“都不容易,慢慢来吧。”
临走的时候我去车站送他,王二胖子提着行李,感慨地说:“区明,其实我知道五毛这活挺招人恨的,所以我也是暂时干着,当个跳板。等有机会,我还是要干一番自己理想的大事业。”
“嗯,祝你早日跳出去,成就一番事业。”我由衷的说道。
“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认君。”王二胖子忽然诗兴大发,站在车门口跟伟人似的挥了挥手:“等着吧!下次再见的时候,我绝对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王二胖子!”
一刹那间我有种错觉,感觉自己好像在看国产红色电视连续剧。
暑假接近尾声的时候,晏五也有了新的打算。他跟我商量,说想去少林寺看看,见一见大世面。
我说:“五子,你怎么想起来去少林寺了呢?”
晏五说:“咱们练的佛汉拳不就是少林拳法吗?我就想去看看根上是啥样的。”
我开玩笑的说:“五子,你别落发为僧就行了,我以后还得给你介绍女朋友呢。”
晏五摸摸脑袋,嘿嘿一笑。他把这个想法给二叔说了,二叔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两个字:不行。
晏五说:“师父,上次去深圳打工你都同意了,为什么这次去少林寺就不行?”
二叔叹口气:“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就给我省省心吧。上次去深圳要不是你师兄跟着,我说啥都不会让你去。”
我赶紧接话道:“没事二叔,这回少林寺我还跟着他去。”
二叔瞪我一眼:“你不上学了是吧?”
“离开学还有好几天呢。”我嬉皮笑脸的说。
“师父,我得出去见见世面,不能老窝在曹州。”晏五耷拉着头说,“我都多大了,也得自己养活自己了。”
我又帮着劝了一阵子,二叔终于松了口风:“好……去吧,别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早去早回。”
第二天一早我跟晏五就开路了,直奔郑州登封少林寺。一路上晏五都很兴奋,坐在火车上不停的东张西望,看着比上次去深圳精神多了。坐在对面的一个老头跟我们打招呼:“小伙子,在哪下啊?”
我说:“登封站。我们去少林寺。”
老头说:“去少林寺玩啊,那你们可得多带点钱。”
晏五接话道:“我们不是去买东西的。”
老头笑道:“呵呵,多带点钱,有备无患。”
少林寺离曹州并不很远,中午的时候我们就赶到了地方。到了嵩山,远远的晏五就指着少林寺的山门就喊:“师兄,你看!少林寺,多气派啊!”
我们两个兴奋的大呼小叫,一路狂奔,眼看就要踏入心目中的武学圣地,到了门口却被一个穿灰布袈裟的大胖和尚拦住了。胖和尚朝我一伸手:“门票。”
“门票?”我惊愕道:“进少林寺还要门票?”
胖和尚哂笑一声:“不要门票,你以为这是你家山头啊。”
我问:“门票多少钱一张?”
“一张一百,”胖和尚朝一边售票处努努嘴:“那边买票去。”
我勒个去,这门票也太贵了。我想了半天称谓,说:“同志,这门票怎么那么贵啊,能便宜点不?”
“一百还贵?现在可都是淡季的价钱。要是旺季,一张门票一百五呢!这儿可是国家五A级旅游景区!”
我硬着头皮说:“俺俩不是过来旅游的,俺俩是过来练拳学艺的。”
“你别在这给我说些没用的,你学啥都得先买门票。”胖和尚拿大袖子扫扫我,“想进寺就赶紧一边买票去。”
我还想说点好话磨蹭磨蹭,后面有人不满的嚷嚷起来:“哎,前面的那小子,你是进还是不进啊。不进就闪一边,别耽误后面的人好不好?”
我跟晏五赶紧闪到一边,后边的一队旅行团鱼贯而入。他们都戴着一个很高档的太阳帽,上面印着“XX县委组织部”。检票的时候个个面无表情,跟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似的。
我跟晏五咬了半天牙,终于舍得掏出来二百块钱买了门票,这才得以通行。先在寺里逛了一圈,看到庙里的好多房子都被隔成了一间一间的,一些僧人在里面卖东西,都是一些工艺品和旅游纪念品什么的。我看着那些东西都眼熟的很,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那些标价不菲的工艺品跟我在天津大胡同批发市场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中午饭没来得及吃,我跟晏五都饿得肚子咕咕叫。看到寺里有僧人专门卖斋饭的,进去一问,价钱相当于正宗的北京烤鸭。“XX县委组织部”的一伙人正坐在里面津津有味的吃着。由于囊中羞涩,我俩只能悻悻作罢。
把里面逛的差不多了,终于等到了少林寺里面的武术表演。在大殿前面的场地上,十几个武僧穿着各种颜色的僧服舞刀弄剑,拳脚纷飞,惹得周围游客大声鼓掌叫好。晏五看了一会儿对我说:“都是花架子,让他们看热闹的。”
我急忙道:“你小声点,让人家听见了不好。”
但还是有人听见了。旁边站着的就是“XX县委组织部”旅游团的人。一个中年男人不屑的嗤了一声:“你要厉害,上去练两招啊。”
我一个没留神,晏五“唰”的就窜到了场地上。朝着四面一拱手,接着就打起一套拳来。我暗道一声糟糕,这上去拉他也不是,不拉也不是。那些表演的武僧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些呆了,莫名其妙的看着晏五在那打拳。
拳还没打到一半,就上来一个穿黄色僧服的和尚,貌似是个管事的,强行把晏五拉了出来。他又朝那些发愣的武僧们摆摆手,意思说没事了,你们继续表演你们的吧。
我赶紧走过去,要跟人家道个歉:“大师傅,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师弟有点冲动,看到你们练他就手痒了……”
大师傅有些生气:“你们这不是捣乱吗这,谁让你们上去瞎搅和的?”
“我刚才打的是佛汉拳,少林拳法,你没看出来?”晏五一本正经的问。
“啥?”大师傅好像没听懂。
“佛汉拳,少林拳法,据说当年是从少林寺里传出来的。”我帮着解释道:“我跟我师弟这次过来,就是想寻寻根,看看你们这里原汁原味的佛汉拳。”
“什么佛汉汉佛的,我们这没有。”大师傅有些不悦,一挥袖子。
“咋能没有呢?不是说少林拳法吗?少林寺没有哪能有?”晏五有些急了。
“都多少年的事了,我不知道。反正你们别在这给我捣什么乱子。”
我说:“大师傅,你能不能帮忙给我们找方丈问问,我们大老远的从曹州过来,就是为了看看你们少林寺正宗的佛汉拳。门票两百都花了,你也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啊。”
“我们方丈是人大代表,出去开会了,不在寺里。他就是在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大师傅正说着,忽然腰间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他伸手从后面摸出了个翻盖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说:“我这还有事呢,没空看着你们了。别让我看到你们捣乱啊,再有一次直接遣送出寺!”
大师傅打着手机走了,我跟晏五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晏五说:“算了,没意思,师兄咱走吧。”
我俩沮丧的走到大殿前面,又碰到了那个一开始收门票的胖和尚。但他明显已经把我们给忘了,笑容满面的站在面前双手合十道:“两位年轻施主,都走到这里来了,不进去上柱香多可惜啊。”
我一盘算,就进去上柱香吧,也算没白来一趟,就跟他进了大殿。在大殿中央的香龛旁边,正有三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和尚给香客们介绍上香的种类。说来也巧,进来上香的正是那帮“XX县委组织部”旅游团的人。黄色袈裟和尚满面和善笑容,指着粗细不一,但都金光闪闪的香说:“上柱高香,保一生平安,事业发达。施主,请问要请哪一柱香?”
“XX县委组织部”最胖的一个貌似领导的人发话:“这都是多少钱的?”
“阿弥陀佛。最细的一根一千五,然后有两千的,三千的,最粗最长的这一根是六千。”
“六千,好数字,六六大顺,吉利,就这个了!”领导豪迈的指着那根香说:“就上这根粗又长的!钱不是问题,关键上香要心诚,心诚则灵嘛!”
“是,是,部长说的真对。”县委旅游团其他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完了,这高香我们可烧不起。”我拉着晏五就要走。
“别,别急啊。”领着我们进来的胖和尚拦住了我,指着偏殿说:“施主,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就去那边给佛祖磕个头,求个平安吧。”
我瞅瞅偏殿,里面没有摆香龛,就在地方放了几个蒲团。我问:“那里不用烧香?。”
“不用不用。”胖和尚满脸堆笑。
我跟晏五走了进去,跪在蒲团上,老老实实给佛祖磕了几个头。还没爬起来呢,一个和尚就凑了过来,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道:“平常拜佛,务求心诚。施主可以在供养箱里施舍一些钱,以表明诚意。不知道施主求的是事业呢,还是爱情呢,还是家人呢?”
我翻翻口袋,掏出来两个一毛的钢镚丢进供养箱里,说:“我求的是世界和平。”
二.
要走的时候,我对那收门票的胖和尚发自肺腑的说:“你们这的旅游业搞的这不错。不愧是国家五A级。”
胖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所言不错。再过几年我们这儿还要上市呢。”
“上市?”
“对,上市。发行股票,港股融资。”
我跟晏五听得目瞪口呆。
出了寺之后,已经走出好远,晏五还时不时的回头张望。我说:“咋了,不舍的走了,还想回去上柱高香?”
“不是,师兄,我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少林寺,别是咱们来错地方了。”晏五远眺着说,一脸的迷惑。
出了嵩山,走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我长叹了一口气,感觉还是世俗可爱些。晏五低着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我说:“五子,这少林寺来也来了,看也看了,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晏五抬起头看着我说:“我没想到是这样。”
“又不是你家开的,是啥样你说了不算。你赶紧做做打算,是直接回家还是干嘛?”
“我不想回去了。师兄,我也是要二十的人了,不能再让师父养着我,我得自己养活自己。”
“你到底啥意思?”
“你不是要去天津上学吗?我直接跟着你走得了,在那边找个活干。都在一个地方,要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去天津好说,可去了你能干啥啊?”我皱起了眉头。
“啥不能干啊,我这有的是力气。凭着一双手,我还能饿着自己?”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那边的活也不好找。”
“掂大泥还不行?我听他们说,在外面工地上掂大泥一个月也能挣一千多呢。”
我最终没拗过晏五,领着他去了天津,去了那个龙蛇混杂的北方重镇。我甚至都没有打电话给二叔说一声,还是去了以后才告诉他的。而这一次,是我做过的最失误的一个决定。
好不容易挤上火车眯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刚刚睡着,广播里就放起了歌,是王力宏的《龙的传人》。那歌词写的简直让人抓狂——巨龙巨龙你擦亮眼,永永远远擦亮眼……我觉得让王二胖子来写都能比这写的好。坐在对面的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从书本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焦躁的说:“烦死了,放这劳什子的聒噪东西干什么。”
我抬眼瞅瞅他手上的书,问:“哥们,你看的什么啊?”
他把书皮亮给我看看,是大学英语四六级冲刺。
我赞道:“真用功。”
“还没背几个单词呢,就被这歌弄的……你听听,”他指着车顶上的喇叭说,“我操还有英文说唱,你说你他妈龙的传人唱那么多英语干嘛?”
我说:“可能是嫌祖国学习英语的气氛还不够浓厚。”
眼镜指了指自己的书:“还不浓厚?浓的都他妈快流脓了。你听听这英语唱的,便秘啥样它啥样。也不是我说,就他这英语水平,考四级都够呛。”
我笑道:“这你还真错了。人家王力宏本来就是美国人。”
坐在对面的一个大爷也笑了:“这小伙子净瞎扯,美国人哪有姓王的?”
眼镜接话道:“有啥稀罕的,美国人还有姓陈的呢。”
大爷愕然道:“谁?”
眼镜说:“陈凯歌呗。”
晏五转头问我:“陈凯歌干啥的?”
我说:“算了,不知道最好。”
出了天津站,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还没走出站前广场,晏五忽然就拉住了我:“师兄,钱包没了。”
在深圳时候的一幕猛的浮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心道不会那么巧吧,历史竟然如此惊人的相似?我忙道:“你再翻翻兜里。”
“真没了。”晏五揪出来空空如也的裤兜。
“怎么净碰上这事,啥时候没的?”我懊恼的问。
“就出站的时候我摸着还有呢,刚才被人撞了一下就没了……”晏五说着说着停住了,指着一个走过去的戴运动帽的人的背影喊道:“就是他!刚才就是他撞的我!”
“操,给我站那!”我吼了一嗓子就冲了过去。刚吼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打草惊蛇嘛。都是国产影片给害的,里面的警察看见犯罪分子,都是先大喊一声“别动”,让别人先动起来,然后他们再追过去。
运动帽回头看了我一眼,撒丫子就跑。我还没追两步,斜刺里一下冲出来五六个人拦住了我,嘴里不干不净的上来就要动手。我很清楚,他们都是一伙的。晏五跑过来一个正踹上头先放翻了一个,指着快要消失的运动帽说:“师兄我帮你拦着,你快去追那个小偷!”
连续追了三条街,我才在一个僻静的胡同口堵住了运动帽。我们两个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漓,浑身水洗的一样。扶着膝盖狂喘粗气,看着对方说不出一句话来。
“兄弟你扯活可够利索的。”运动帽先发话了,扶着墙气喘吁吁。
我怔了一下,他说的这是黑话。我接道:“入了招子,就不能让你着了草。”
我这意思是说,既然被我看到了,就不能让你从眼皮子底下逃了。运动帽一愣,抹了把脸上的汗:“哥们,听你说话也是一个道上的。这回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了。看在这份上,钱包还你,咱俩就当交个朋友吧。”
“我呸!”我朝他啐了一口唾沫,“谁他妈跟你一个道上的,别给我套近乎。你以为能对上两句切口就是自己人了?想你妈的去吧。告诉你,老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小偷!”
“你不是干这个营生的?”运动帽奇怪了。
“废你妈话!”
“操,那你怎么会说行话?”
“你以为这套行话就你们干这个勾当的会用?啥都别说了,钱包给我,我不揍你,乖乖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
“别管你干啥的,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非要赶尽杀绝是不是?”运动帽直起了腰,死死的盯着我,帽檐下小眼睛里的目光急遽的闪烁着。
“少说废话,先把钱包还我。我不想揍你。”我朝他伸出了手。
“揍我?”运动帽冷哼一声,随即摆了个架势,“你过来揍我试试?”
我暗道一声,螳螂拳?又确认了一遍,没错,这家伙双腿屈膝,前脚虚点,两手成勾状,赫然就是六合螳螂的起手式!看来这回还碰上行家了。
我朝他抱了抱拳,问:“请问是六合门的兄弟吗?”
“什么六合五合的,非得逼急我,今个你就自认倒霉吧!”运动帽“呀”一嗓子惨叫似的发声,接着一拳就向我中门袭来。重心前倾,门户大开,这一拳的水准跟他之前摆出来的架势极不相配。我身子稍微一侧,脚下使了个绊儿,运动帽“扑通”一下往前栽倒,干脆利落的摔了个狗吃屎。
“我操,摔死我了……”运动帽刚挣扎着站起来又被我一脚蹬翻,接着上前一步踏住他的胸脯,先翻出来了钱包,又拽着他的衣服领子,“你是主动跟我去派出所,还是让我把你给拖过去?”
“大哥,大哥饶命啊大哥,我错了,我不该摸你钱包,”运动帽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求饶道,“大哥你打我吧,骂我吧,都行,你就是千万别送我进派出所,大哥我错了……”
“不把你送派出所你能学好?”我摘下他的帽子扔在一边,戳着他的额头问。
“进了派出所更学不好,除了罚钱还是罚钱。我这个月生活费给罚没了,出来还得多偷几个。大哥你别好心办坏事啊。”
“操,你还他妈有理了?”
“我说的是真的啊,咱都不是公务员,谁混口饭吃容易啊?我这营生看着轻松,整天也提心吊胆的,谁都有难处啊大哥。”
“你还叫上屈了?你这钱来的就不干净!”
“我的钱来的不干净,可我也办干净事啊。上个月希望工程我还捐出去五百多呢。大哥求你了,你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吧,千万别送我去派出所。”
这“大哥”一声一声叫的,着实有些让人不忍。其实派出所那地方我也不愿进,再说逼急了他以后恐怕会遭到报复,这种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想了半天我放开了他,教训道:“我也不想断了你的饭辙,让你不偷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可以专偷有钱人的啊,那些当官的,开着小车的,别专朝老百姓头上下手,出来打工的你都偷,有没有点职业道德?”
“大哥你说的太对了,就跟你说的一样,平时我可真没少偷那些领导干部的。就说昨天吧,一个胖子开着法院的车去劝业场,那胖的,脖子都没了,低头看不着自己的脚,绝对是个大领导。还搂着他女朋友,呸,什么女朋友,一看那骚样就是个二奶。我就在商场门口等着,一连等了两个多小时,守株待兔啊,他们刚一出来我就得手了。啧啧,你是不知道啊,真他妈舍得花钱,给他二奶买的金项链有这么粗……”运动帽给我比划着,看我不搭理他,悻悻拾起了地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尴尬的抹了抹脸,“今天主要是顺的手滑了,一个不注意就摸了你朋友的兜。大哥真对不住啊。”
“操,赶紧滚蛋,以后别让我再瞧见你。”我恨恨的骂道。由于在深圳的惨痛经历,不管他说啥我心中都难以释怀。
回到站前广场的时候,晏五已经等了我很长时间。周围聚着一群人,围在那里看热闹。运动帽的那几个同伙都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趴着躺着,没一个能站起来的。我急忙道:“五子,你没下死手吧?”
三.
晏五擦擦头上的汗,嘿嘿一笑:“没下死手,我还能没这点轻重?”
我拽着他赶紧就走。出了火车站,我松了一口气,把钱包拿给了他。晏五说:“师兄,你逮着那个小偷了?”
“嗯,抓着了。”
“你没把他送派出所去?”
“没送,揍了一顿,让他滚蛋了。”
“你怎么不把他送派出所去呢。要是他以后再偷人家的钱包咋办?”
“行了,你别管了。这里面的事情你都不知道。还有五子,在这里混跟家里不一样,这里关系太复杂,你得多长几个心眼。”
走过两条街,我越走觉得越不对劲,低声问道:“五子?”
“嗯,师兄,我也发现了,有人在后面跟着咱们。”晏五低声对我说。
“操,肯定是那帮人想报复,派人跟着盯梢的。咱下不去狠手,他们倒是要下狠手了。”
“师兄,那咋办?”
“不能让他们知道咱去哪儿。这群人都是地头蛇,一群混子。万一被他们摸清底细,咱可没安生日子过了。看到前面的商厦没?拐过去,在那里把人截住放倒再说。”
我跟晏五走过商厦,悄无声息的转到了偏僻的背面去。背面没什么人,只有一对在那摆摊卖大饼鸡蛋的夫妇。那男的朝我俩招呼道:“小伙子,来一套大饼鸡蛋吧。我这用的都是自家养的柴鸡蛋,香……”
“嘘……”我急忙手指压上嘴唇,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夫妇俩都不吭声了,眼神奇怪的瞅着我。
我让晏五从商厦后面绕过去,又低声对卖大饼鸡蛋的男人说:“你帮我看着,要是前面有人走过来,你就咳嗽一声,提示一下我。过会儿我买你个大饼鸡蛋。”
男人懵懂的点了点头。他老婆却一个劲的扯他袖子,让他别多管闲事。
我靠着墙壁的拐角站了半分钟,卖大饼鸡蛋的男人忽然咳嗽了一嗓子。我看向他,他朝我木讷的点了点头。我随即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从嗓子眼里暴吼一声:“是谁!”
我之所以暴吼一声,完全是为了震慑对手。我还不知道对方是几个人,万一手里再拿着家伙,我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所以先发制人吼上一嗓子,不管是谁都得被吓一跳。趁对方愣神的时候,我就可以迅速的观察形势,做出最合理的判断来。
出乎我的意料,跟过来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被我揍了一顿的运动帽。他被我吼了一声,吓得腿一哆嗦差点没栽倒,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刚转过身,就看到了从后面绕过来的晏五。
运动帽转过头看着我,脸色煞白:“大哥你误会了,我跟着你没别的意思……”
我冷笑一声:“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摸摸底,以后好报复是吧。”
“不是,不是,我没想着报复。”运动帽急忙摇头。
“那你想干啥?还想给我发个奖状?”
“我,我……”他结结巴巴起来。
“你他妈说不说!”我走过去顺势弯腰抄起一块砖头,照着他的脑袋比划着就要开砸
运动帽急忙捂着脑袋喊起来:“大哥大哥你别动手,你听我解释!我那五六个在兄弟在火车站被你朋友一个人全给收拾了,我想问问这事是不是真的……”
我本来也没想真砸他,就放下了砖头说:“是真的,怎么的吧?”
“我操大哥你们太厉害了,我真服气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是在哪练的,大哥你别瞅我这样我也是练武的,不信你看看……”
运动帽就地摆出了一个架势。我瞅了半天不明白,问:“你这是啥功夫?”
“太极混元缠丝手。”
“太极,混元,还缠丝?没听说过。你不是练螳螂的吗?”
“我啥都练,师父教啥我练啥。大哥我真是练武的,跟着你们真没别的意思。看在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你可得相信我……”
“我不信。”
“哎呀,大哥,你……这样,我把我身份证给你,你押着我身份证,我要是有别的二心,你立刻就拿着我身份证去公安局,一抓一个准。”运动帽说着就手忙脚乱的翻出钱包,掏出里面的身份证递给我。我接过来皱着眉头:“这身份证说不定还是你偷谁的呢。”
“这不是偷的啊,大哥你心理咋这么阴暗呢。你看看这照片,跟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运动帽指着身份证上的照片让我看。我比了比,凹斗脸小眼睛的,还真是他的身份证。我问:“你叫大顺?”
“是,是,住西青那边的,五代单传。”大顺看我松了口风,小眼睛挤成一堆眉开眼笑的说。
我把身份证揣兜里,问:“说吧,鬼鬼祟祟的跟着我到底有啥事?”
“嘿嘿,大哥,还没吃饭的吧?”
“这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咱也算同道中人了。今天中午我做东,请两位哥去天香楼撮一顿。”大顺拉着我就要走。我忙道:“哎,你先说到底有啥事?”
“咱边吃边说行不行。走,走。”大顺殷勤的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我想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危险,况且他身份证都押在了我这,也算给我交了底。叫上晏五走人,卖大饼鸡蛋的男人急了,朝我喊道:“小伙子,你不是说要买我的大饼鸡蛋吗?”
大顺不耐烦的问:“多少钱一个?”
“两块五。”
大顺掏出来五块钱塞过去:“算买俩的。”
到了天香楼,找了一个小包间,我跟大顺已经聊的差不多了。这小子天生自来熟,一口一个“区哥”叫着,忙着端茶倒水,比服务员都勤快。大顺套着近乎说:“我知道曹州,听说过。好像是武术之乡吧?”
“啥乡也不是了现在,做生意的做生意,出去打工的打工,都没人练武了。”我翻着菜单说。
“嘿嘿,你这话就是谦虚。”大顺又夸晏五说:“区哥,你这朋友真厉害。我那五个兄弟平时都是好打架的主,在他手里不到两分钟全栽了,比喝凉水还利索。厉害,真厉害。”
“这不是我朋友,这是我师弟。叫徐晏五。”
“哦,五哥,五哥。”大顺殷勤的喊道。
“算了,你别叫他哥了,你比他还大一岁呢。你就叫他五子行了。”
晏五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来让我看。我问:“什么啊这是?”
“一个穿西服的男人给我的。”晏五说,“在火车站我刚打完架,你还没来找我,一个男的给我一张这个,说我的功夫不错,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干。要是想的话就照上面的地址去找他。然后他就开车走了。”
我拿过名片仔细的看起来,上面印的是什么什么安保有限公司。我说:“骗人的吧?”
“让我瞅瞅。”大顺接过去名片看了看,“这公司我知道,不是骗人的,规模还挺大的,经常接市政府的活干。离这儿没多远。”
我问:“这公司主要都干啥?”
大顺说:“具体干啥我也不是很清楚,安保什么的吧。原来我有朋友在里面干过,说他们老板跟市里领导的关系都很好。”
“靠谱不?”
“还行,应该靠谱。最起码这样的公司不能拖欠工资。”
我对晏五说:“那行,正好吃完饭过去看看。要是行的话你就在这干吧,总比上工地上掂大泥强。”
“嘿嘿。”晏五咧嘴笑了起来。
“对了,大顺,你还没说到底为啥请我们吃饭呢?”
“是这样,区哥,今天弟弟我见识了你们的功夫,真是佩服的很。我也是个练家子,从小就喜欢练武。我就是从小看着武打片长大的,什么李连杰洪金宝的。真的,除了A片,我最喜欢看的就是武打片,只要是武打的影碟,古今中外的我基本上没有没看过的。除了武打片就是武侠小说,什么金庸古龙卧龙生我都看。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个侠客,行走江湖。操,他妈的想想都来感,太帅了。一身功夫,见谁灭谁,不服的直接放倒,那些女的一看见我就激动地吱哇乱叫。我给你说我现在每天都坚持锻炼着,连续好几年了都没有间断过。早晨起来就是长跑半个小时,马步二十分钟。吃完午饭一百个仰卧起坐。晚上再扎半小时马步,做五十个俯卧撑。上床以后看一会儿A片,睡前撸一把……”
“哥们咱能不能捡重点的说?”我实在忍不住了。
“行,行,说重点。”大顺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咱们练武的,都算江湖中人。我有个师父,在海河公园那也教着几个徒弟。我师父很厉害的,他的名号在武林上也叫得很响。区哥你功夫这么厉害,我想带着你去见见我师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师父保准很看好你。”
“以武会友是吧。多简单点事让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子。见见就见见,拜会一下老前辈多学点东西也有好处。你那什么太极混元缠丝手,就是跟你师父学的?”
“是,是。”大顺急忙点点头,“我练的不好,我师父那手法才叫精妙呢,跟人过招一拿一个准。”
“你这功夫练的不咋地,摸包的手法倒是挺行。往人身上一靠,东西就到手了?”
“嘿嘿,区哥你要说干这行的,咱可是天津卫的这个!”大顺来了兴致,朝我一竖大拇指,“咱这手法都是一点一点磨炼出来的,那也是功夫啊。什么开水盆里夹香皂,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今天要不是没带合适的硬纸壳子,说实话,五子兄弟都发现不了钱包没了。”
我问:“硬纸壳子?什么意思?”
“钱包的替代品。”大顺得意的解释道,“在掏出来钱包的同时放进去的。这样别人就总觉得裤兜里还有东西,就不会意识到钱包没了。啥时候要用钱了,从裤兜里掏出来两片硬纸壳子,直接傻眼。”
晏五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钱包,看有没有被换成硬纸壳子。我咂巴着嘴说:“那你这也太坑人了。”
“干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道道。上个月我感冒了,去医院拿了点药,随手就花出去六百多。我操,这医院他妈的比我们干这行黑多了,简直就是明抢!跟税务局公安局工商局土地局比起来,我们是最不坑人的。”大顺脖子一梗,振振有词。
四.
在天香楼吃完了饭,我本来想跟晏五一起去拜会一下大顺的师父,可晏五执意要先去那个安保公司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去,晏五说:“师兄,你看我都多大的人了,这点事还能办不好?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我。”
初来乍到,晏五便要急迫的证明自己的自理能力。仿佛这是他面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场战役,是他以后能否在这座城市扎根生活下去的关键。虽然他表达的不露声色,但我很了解他单纯的心思里有什么样的情绪在流动。
不管有什么样的出身和童年,现在的他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对于这个社会的存在和价值。
我拍拍他的脑袋:“那行。事情办完了你哪都别去,就在公司里等着我。我过会儿去找你。”
“好咧师兄,那你也快点。”晏五憨厚的笑起来,太阳照的他眯起了眼睛。
我跟大顺去了海河公园。在路上的时候大顺给我介绍:“我师父姓陈,练拳练了一辈子,现在六十多岁了,在江湖上名头叫得很响。”
我问他:“你师父是练什么拳的?”
“我师父练的拳可多了,啥都会练。我师父最拿手的是太极混元缠丝手。我告你,牛逼极了,跟人过招一拿一个准,真要防守起来滴水不进。区哥,不是我吹牛,你可得好好跟我师父练练,保准你武艺精进。”
到了海河公园,我才明白大顺口中所说的“江湖”,其实就是一个老大娘跳迪斯科吊嗓子老大爷下棋遛鸟压腿的地方。最江湖的还数几个打太极拳的老头,也不知道是年龄大了还是腿脚不好使,做个野马分鬃都得一阵哆嗦。大顺带着我向公园纵深处走去,还一边嘱咐着:“见了我师父,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个点正是我师父教拳的时候,过会儿我让他传你几招。”
我点点头。
在公园一处空地旁,围站着七八个穿宽身武术服的人。衣服穿的很讲究,一色的银白闪光缎子,手脚束口,既有下垂感又显得灵动飘逸。中间站一老头,脑袋半秃,隔着衣服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肚子,正在跟一个人在那比划着什么。
大顺拉着我快步走了过去,叫了一声:“陈老师!”
“大顺啊。”陈老师抬起下巴,朝这边瞄了一眼。
“嗯,我还带个了朋友过来,也是练拳的。”大顺给我介绍。我跟着叫了一声:“陈师傅。”
“唔。”陈老师点点头,并不多跟我说话,转头道:“我刚才用的就是一招刁手,下面我再用一招缠手,大家看好。”
周围几个人聚精会神的瞪大了眼睛,就像我第一次在宿舍里看A片的时候一样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惟恐错过什么精彩镜头。跟陈老师拆招的小青年摆了个架势,一拳打了过去。不出所料,拳打出去就被陈老师擒住了手腕,顺势一翻往下一拧,玩了个花活,青年就立刻蹲了下去,嘴里叫唤着:“疼,疼……”
“师傅这手法太精妙了。”旁边有人忍不住的赞道。
陈老师放开青年,转圈踱着步子说:“我刚才用的就是一招缠手。刁手、缠手看起来容易,但练起来可就难了。为什么?因为你得先练混元功,练完了混元功手上才能有功夫。这个混元功很难练,难练在什么地方?它里面不仅有功法,还有心法,还有手法,是我们中华五千年历史文明流传下来的瑰宝。我原来在意大利的时候,那些外国人都很怕我。每次做表演都没有人敢上来跟我交手。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我身上有功夫。老外最害怕就是这门太极混元功,个个都竖起大拇指,说Good!Chinese—kongfu……”
“瞧我师父厉害吧,还去过意大利呢。”大顺朝我晃晃脑袋。
陈老师终于说完了话,胖脸朝我扭了过来:“小伙子,你也是武术家?”
我赶紧道:“武术家谈不上,就是练过几年,纯属爱好。”
“嗯。”陈老师点点头,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接着又问:“练的什么拳?”
“佛汉拳。”
“佛汉?”陈老师想了一下,估计是没听说过。又对我说:“你打一套我看看,稍微给你点拨点拨。”
我便扎起架子,随手打了几个动作。余光瞥了一下,陈老师背着手撇着嘴看我打拳,还时不时的摇了摇头。终于逮着了一个机会,摆着手对我说:“停停停,对,就这个姿势,摆着别动。”
陈老师踢了踢我小腿:“你这动作不行啊。你看看你这步子,太小,这样打拳哪来的力气?步子要大,力从地起,把垂直性的力量水平的释放出去……”
我说:“这是环跳步,太极拳里也有这个步子的。”
陈老师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又拍拍手朝我道:“式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光扎架子不练打,永远也出不来真功夫。来,手搭我肩膀这,我教你几招真东西。”
按照陈老师的意思,我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接下来陈老师就抓着我的手,一会儿这么一别,一会儿那么一掰,再一会儿又突然给我一肘,整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十分放松的精神状态,做这些动作简直就是轻松加愉快。而我在被他不断制服的过程中,心里的火气一点一点的窜了上来。
我缩了手,往后退回一步。陈老师得意的说:“怎么样,觉出来自己的功夫浅了吧。练武讲究的就是攻防结合,连消带打,一击制敌……”
我说:“陈老师,刚才我是跟您配合着来的,所以您才能得心应手。要是咱不这么玩呢?”
陈老师面有愠色:“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你配合着我来的?你这个毛头小子,真是一点功夫的深浅都看不明白!行,你也别配合我,随便来打,我让你见识见识本事!”
我说:“这样,陈老师,我也不玩虚的晃的,实话告诉你,我就单使一个直拳,别的不用,行吧。”
“你随便用招,别等会儿再不服气。”陈老师扎了个架子说:“刚才教你招的时候还留着手呢,下面我可不留手了,等会儿你可别喊疼。”
我扭头朝大顺看了一眼,对他笑了笑。大顺一脸的惶恐表情,似要上来劝阻但又不敢。我嘴里说了一声“您小心”,接着把手轻轻的弹了出去。
“啪!”手背像鞭子一样抽在了陈老师的脸上。陈老师连基本的防御动作都没有,直接捂着脸蹲了下去。
“师傅……”旁边几个穿武术服的急忙上去扶住了他。陈老师摆摆手站了起来:“没事没事,我没想着他能往脸上打。来,再来。”
“陈师傅小心。”我说着又是一记直拳轻轻的甩了过去,陈老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啊”一声捂着脸弯下了腰。什么刁手,缠手,全都没了。
“小子你就不会轻点!”一个穿武术服的向我喝道。
“我已经很轻了。”我无奈的说。
“没事没事。”陈老师又抬起了头,“我的失误,失误,今天有点不在状态,这两天晚上睡眠不是很好。小伙子你别用拳了,拳常走空,练武的没几个能抓住别人的拳的。你用脚来踢,我给你演示一下怎么破别人的腿法。”
我笑笑:“那老师你可看好了。”说完抬腿轻轻的撩了过去。
“踢啊,朝这踢,使劲,别踢一半就回去了。”陈老师着急的指指自己的脸。
“算了吧,老师您先忙着,我回去了。”我看看周围,他们几个人都有些发愣。我又朝大顺笑笑说:“我走了,有时间去我们学校找我玩。”
我走出老远,回头一看,他们还在原地发着愣。穿着一身银色缎子武术服的陈老师疑惑的瞅着我的方向,脸上印着一块模糊的脚印子,不过自己看不到。
我出了海河公园,打了个出租车直奔晏五去的安保公司。到了地方一看,果然是个大公司,办公大楼敞亮又气派。我走进大厅,前台小姐就问我:“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
我给他说明了来意,前台小姐打了个电话,告诉我说:“徐晏五先生跟我们老板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您先在这稍等一下吧。”
我“哦”了一声,问那小姐:“你们公司主要是做什么业务的啊?”
小姐回道:“我们公司跟市政府的行政领导直接挂钩,主要做一些城市的统筹建设,布局规划等工作。”
我听完之后放了心,人家这公司干的是正儿八经的营生。翻看了一会儿杂志,晏五就兴冲冲的回来了。我打量着他说:“嗬,换行头了。”
晏五穿了一身运动服,显得干净利索。他咧着嘴笑:“俺老板刚给买的,咋样,好看吧。”
“真不赖。”我摸摸他那衣服料子,“那这么说,就是老板同意你在这里上班了?”
“是啊。师兄我运气真好,刚来就找了个这么好的活。”
“嗯,五子好好干。”我拍拍他的肩膀,“你看人家老板这么看好你,还给你换了身衣裳,你可别偷奸耍滑的,好好给人家干活,别让人家说咱不出力。”
“我知道了师兄。”晏五嘿嘿的笑着。
“对了,你怎么住?”
“老板说给安排宿舍,今天晚上就搬过去。”
“那行,你就先搬过去住吧。我今天得先回学校,等明后天再过来看你。”
“行,你先回去吧。”晏五送我到门口,又拽着我的衣服袖子,“师兄,你没事就常来看看我。”
“知道了,你就安心的好好干活吧。回头给家里打个电话,别让你师父担心,他老是不放心你。”
安顿好了晏五,我感觉一身轻松,心情也格外的愉快。以后我们两个就在一个城市里生活了,二叔知道了也会安心不少的吧。
回到宿舍,我一推门,就看到了趴在电脑面前的老曾。我惊愕道:“曾哥,你不是跟娜娜在外面二人世界的吗,怎么又搬回来住了?”
五.
老曾摇摇头,又叹口气说:“唉,别提了。”
不管我如何追问,这位昔日高昂的性学博士都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后来通过小道消息得知,原来老曾跟娜娜在暑假结束的时候就分手了,而这都缘于老曾的一句口头禅。
老曾有个习惯,他每次跟娜娜在床上办事接近尾声的时候总要说一句话:“——走你!”然后浑身一阵抽搐就趴在娜娜身上不动弹了。一次两次的还行,时间久了娜娜实在是无法忍受,才在假期结束之时断然提出了分手。
一个形式主义的口号,别管它再简洁,也是让人恶心的。这是我们宿舍哥几个事后得出的结论。
我本来想安顿好就去看看晏五的,没想到刚一开学就迎来了“高校评估”。这是关系到学校诸领导以后政绩的大事,整个学校顿时忙碌了起来,忙着打扫卫生,收拾内务,宿舍整理不能留死角,被子一律叠成豆腐块。检查卫生的专员们一天过来窜三趟。上课的时候本专业的学生必须全到,一次不到即勒令退学。上课期间老师如若提问,必须踊跃举手回答,别管会还是不会。让人感觉一下又回到了小学时代。
在那几天里,整个学校里到处装点的都是鲜花,到处拉的都是横幅,就连食堂里也不放过,挂一条超大的横幅写着“热烈欢迎上级领导来我校视察就餐”。我忍不住跑去厕所看看,有没有“热烈欢迎上级领导来我校视察如厕”的标语。整个学校包括校长和老师都如同被打了鸡血,保持着一种终日勃起的姿态。在这种兵临城下的情况下,我如果敢悍然离校半步就是找死。
一周以后,评估结束,学校一下子痿了,如同刚履行完职责的男性生殖器官。鲜花撤走,横幅拉掉,食堂里的饭照样如同嚼蜡缺斤少两,老师上课的时候依旧照本宣科半死不活,仿佛领导们根本不曾来过。大家坐在食堂里吃着毫无油水却还夹杂着小石子头发丝一类小东西的饭菜,忽然又念起领导们的好来。
我终于得空去找了晏五。在公司门口,晏五一见我就埋怨起来,问我为什么好长时间都没有找他。我给他费劲解释了一通,还是不能让他满意。我陪着笑说:“五子,师兄错了,今天中午请你吃顿好的。”
“师兄,今天咱们出去玩吧。我还没见过海呢,你带我去海边看看。”晏五忽然的又兴奋起来。
我说:“你不上班啦?”
“请个假就行啦。反正天天也没什么事。老板说我这几天刚来,什么时候想出去玩了就说一声。”
“你们老板倒是通情达理。你现在公司里都干点什么活?”
“其实这几天也没啥活干,净瞎溜达来着。”晏五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那些电脑什么的,我也不懂,也不明白他们都在干啥。老板说了,不急,以后慢慢教我。”
“嗯,以后你可得跟着好好学,技多不压身。光靠打拳没法吃饭。”
晏五想看海,我领着他去了塘沽,逛了一圈洋货市场,彼岸走私而来的各种新奇玩意儿让他大开眼界,啧啧称奇。站在海边的高楼上,穷目而望,大半个城市尽收眼底。晏五迎风惊叹道:“全是楼啊。”
全是楼。一眼扫过去,尽是不同高度不同形状的混凝土建筑,住人的,不住人的,盖好的,在建的,一片连成一片。人们生活忙碌的如同蚂蚁,大吊车赶工日夜不停,整个祖国的形势像是吃了几个车皮的伟哥,硬挺挺的想疲软一小会儿都不行。领导不允许,当然,领导的小蜜也不允许。
我看着晏五脸上惊奇的神色,却无法给他解释太多,因为我也同样疑惑。我跟晏五这一代,是伴随着大陆物质匮乏出生和度过童年期的最后一代。我们在匮乏中长大,却意外的进入了中国历史上最繁华的时期。单调刻板的童年长大后,一脚踏入到灯红酒绿中,友谊第二,金钱第一。过去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甚至是不真实。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从小被教导要心灵美,勤俭节约朴素,雷锋就是你亲哥。可是当你走在阳光百货里随便哪一件映入眼帘的衣服都是成千上万的标价而富二代官二代红二代以及肠肥脑满的官员牵着小蜜的手在里面大肆消费如同钱是被大风刮来的一样你会怎么想?
其实这个世界早已经变了。就像一个抛弃你的女人,不需理由,没有犹豫。什么忠贞不二,什么共同富裕,都是一时所要用的借口和把戏。
我看着晏五惊讶的面孔,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明白这些。
下午回到学校,很意外的见到了大顺。我没想到他竟然能找到我宿舍来,正趴在电脑前面聚精会神的跟老曾一块看日本影片。老曾还埋怨我:“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这朋友都等你半天了。”
“是看了半天了吧。”我问大顺,“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个宿舍?”
“打听的呗,鼻子下面就是嘴。”大顺从屏幕上不情愿的挪开视线。
我皱皱眉头:“你来干嘛?”
“干嘛?拿我身份证啊大哥。”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当时大顺为了证明没有歹心,把身份证押给了我,敢情我走的时候根本忘了还给人家。我急忙翻了翻换洗的衣服,从口袋里找到了他的身份证。幸亏脏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谢天谢地,还好没丢。”大顺赶紧把身份证揣兜里,“要是掉了还得去派出所补办,我最不愿意去那地方。”
我跟他又闲聊了两句,聊来聊去就聊到了他师父身上。一说起这个,大顺的脸上就浮现出郁闷。
“我师父跟人过招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失误,怎么放你这就不灵了呢你说?”
我笑笑,没说话,其实有很多练武术的老头都跟那个陈师父一样,动手前先让别人摆好姿势,他再上来变着花样打两拳,当然没有失误。武术,已经成了他们倚老卖老的资本。满嘴的内力和暗劲,惟恐一发力就能把人给震死。要是碰上打架斗殴的,或者走的远远的或者绝对不出手,问之,则对曰武德云云。
大顺又叹口气说:“现在公园里都没人跟他练了,说他那功夫是嘴拳道。”
我觉得自己也是过分了。大家都是出来混个名声,何必那么较真,还拆了人家的台面。我问:“那他现在不去公园了?”
“不去了,我好几天都没见着他了。听说他被电视台的给请走了,录制一档节目,好像叫中华武术行什么的。”
聊了一会儿,大顺就走了。我赶紧招呼宿舍里的几个兄弟,让他们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后来没过多长时间,我还真看了大顺说的那个节目。一食堂里有电视,没装有线,只能播放地方台,就有这么一个节目,叫中华武术行,请的重量级嘉宾就是练太极混元缠丝手的陈老师。
陈老师装束依旧,银色缎子武术服下垂感十足有范,能看出来略挺的小肚腩,头发虽然半秃但全部染黑,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更显得精神矍铄,老有所为。在两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主持人的要求下,陈老师勉为其难的演示了一下太极混元缠丝手的精髓部分,请两个主持人亲身体验,一顿擒拿手拿捏得两个主持人吱哇乱叫,安能辨其是雄雌。
主持人对于中华武术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脸崇拜的问道:“陈老师,您是咱们武术界的老前辈了,无论到哪,江湖上都有您的一席之地。对于同样处于中华武术之巅的少林寺,您有什么看法呢?”
电视上的陈老师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我跟少林寺的方丈是很好的朋友,经常来往,切磋拳术武功,很有心得。少林寺是我们中华武术的发源地,有着最深奥精深的功夫,可以说是天下无敌。”
主持人问:“少林寺里有很多武功秘籍,比如易筋经洗髓经什么的。我们都很关心一个问题,就是这些秘籍都是真的吗?”
陈老师做不满嗔怪状:“当然是真的,那还有假?就拿洗髓经来说,可是少林寺的镇寺之宝,一旦练成,百毒不侵,喝敌敌畏都没事。练这门功夫很难,需要改造自己的骨髓。骨髓没法锻炼,要改造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通过声音的震荡来接引。少林寺的和尚们怎么洗髓?就是通过天天念经,还有狮子吼什么的来锻炼。这门功夫,在古代还有一个称呼,叫虎豹雷音。你看那些和尚没事就往蒲团上一坐,眼睛一闭嘴里哼哼唧唧的,那都是在练功呐!”
陈老师介绍完洗髓经后,又应主持人的要求做了一个功力师范表演。从后台跑上来十几个年轻人,在陈老师面前站成一排。陈老师一手端着水杯旁若无事的喝水,另一只脚抬起来做金鸡独立,任凭面前十几个精壮小伙排成一队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推依旧是纹丝不动,脸上的表情轻松的像是刚刚偷看了对门洗澡的小寡妇。僵持了一两分钟后,陈老师忽然“嗨”的一声,精壮小伙们都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给弹开了,个个摔的人仰马翻。
现场嘉宾和雌雄同体的主持人一起鼓掌,节目接近了尾声。主持人面对镜头露出正脸声音发嗲:“请记住我们的口号,中华武术行,我看行。下期节目与您再见哦……”
食堂的大师傅终于看不下去了,拿起遥控器换了台,转到了脑白金广告。老曾这时转过头看着我,米饭都扒到鼻子上去了,眼神直愣愣的说:“区明,告诉我少林寺怎么走。”
六.
那档无意中看到的电视节目使老曾的心灵蒙受了剧烈冲击,甚至人生观都发生了改变。江湖是那么的广大和神秘,老曾无法原谅自己的卑微和弱小。我苦口婆心的劝了他半天,但老曾的一句回应让我哑口无言:“电视上说的还能有假?”
接下来便是研究路线,买火车票,连个假都没有请,直接就旷课去了河南。我送他到火车站,老曾上车前说:“哥们我这是坐火车走,说不定过半年就御剑飞行着回来了。”
我说:“曾哥,练御剑飞行你得去蜀山。”
“哪都一样,他们之间都有业务往来。”老曾拍拍我肩膀,凝重的说:“兄弟,我走了。”
“一路顺风。”我最后嘱托道:“看好你的钱包。”
大顺没事又晃荡着来宿舍找我玩,刚进宿舍就问道:“哎?你那个看黄片的同学呢?上课去啦?”
“他啥时候能去上课,国家就有希望了。”我说,“他去少林寺了。”
大顺的小眼睛一下瞪的老大。我没好气的说:“看你陈师父的电视节目给整的,走火入魔了,非要去学易筋经洗髓经什么的。”
“嘿,听上两句就当真,他不会去当把子了吧?”
“把子”是句黑话,意指和尚道士一类的人物。我问他:“你说的这套切口也是你陈师父教的?”
大顺呲牙一笑:“他哪会说这个。这套行话都是死人强教的,出来混的时候说话方便。”
“死人强是谁?”
“道上的一个哥,说了你也不认识。对了,我给你说,今天上午我在劝业场碰着了一个女的。那女的血有钱,光挎的那个爱马仕的小包就得好几万。我也没跟她客气,趁着人多打了个照面,把她的手机跟钱包全都顺过来了。你看看……”大顺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新款的手机把玩着。
我有点反感:“让我看这个干吗?”
大顺压低声音神秘的说:“我刚才打开她手机看了,这女人是个婊子。手机里有个相好的给她发了好多条短信,都是什么我爱你我想你啥的。那男人还是个当官的,叫什么张书记。咱把这些短信整到网上去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张书记?弄不好再是张莉他爸爸。不管怎么说,张莉之前对我还是不错的。我忙道:“算了,咱也别把事情做的太绝了。”
“你不整我整。反正阴天下雨大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大顺收获丰盛,心情格外的好:“走,咱们去找五子兄弟,一块吃顿好的去。”
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大顺拽着我就出了门,又去找了晏五,下了一家菜馆点了一桌子猛菜,要昏天黑地的撮一顿。晏五没夹两筷子就放下了,表情看着有点沮丧。
我问他:“咋了五子?不舒服?”
晏五摇摇头,又低下了脑袋。
我急了:“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啊。”
晏五说话了,嗫嚅着:“师兄,那活我不想干了。”
“怎么了?”
“他们让我……打人。”
“打人?打谁?”我惊愕道。
“我不认识。就是一群人,要拆他们的房子。他们拦在路上不让拆迁队过去。老板就把我们拉了过去,让我们上,打他们。”晏五低着头说。
我愣了一下,脑子里消化着这个不太容易理解的信息。大顺接上话说:“那是你们公司跟市里签的拆迁协议。市里要搞布局规划,一些钉子户不愿意拆迁,又不能光天化日的派武警过去,就得靠你们公司出面解决。”
我明白了过来:“什么安保,其实这就是个拆迁公司对吧?”
大顺白了我一眼,嘴里还嚼着菜:“你管他什么公司呢,让干啥就干啥呗,反正只要给钱就行了。”
我看着晏五:“你动手了?”
“没,他们都上了,就我没动手。老板训我了,说……白养着我了。”晏五低着脑袋,声音沮丧,“师兄,我不想干了。”
“不干了,操!咱不挣这个昧良心的钱。去工地上掂大泥也比干这个强!”
“哎,你说你这哥俩……”大顺皱着眉头。
“师兄,我的身份证还在那边押着。”晏五低着脑袋:“老板说了,想走的话,要干到月底才行,要不就不给我工钱,还不还我身份证。”
“我操,还有没有王法了!”我顿时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不吃了!五子跟我走,现在就找他们去!”
大顺急忙拉住了我:“区哥你先别急行不行,你属炮仗的是吧,一点就着。”
“师兄你别去招惹他们,你听我说……”晏五也拉着我劝道:“他们都不是好惹的,都厉害。就那个老板,连公安局长都是他的朋友。”
我说:“你咋知道?”
“这事谁不知道啊,还用问。”大顺强拉着我坐了下来,“凡是干这行的,公检法上都是哥们!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手眼通天。我给你说,你以为人家是打人,人家接的可都是政府上的活!说句不好听的,五子兄弟这还是公务员待遇呢!你管他呢,爱拆爱打随便,只要钱不少咱的就行了!”
晏五低着头不言语。我看着他的模样,也沮丧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这事情只能按照人家说的来办了。在庞大的关系网面前,一个人再强大也不过是脆弱的飞蛾。在回去的路上,大顺问我:“怎么一说起来拆迁,你的反应就那么大呢?”
我说:“你不知道。晏五小的时候,他父母都是被拆迁队给逼死的。”
“唉,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大顺安慰我道,“我爷爷跟姥爷都是在文革的时候给逼死的,我也不能因为这个投奔美国去啊。”
没过几天,老曾从河南回来了。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一进门,把包往地上一扔,抓着我的衣服领子就吼起来:“区明你个不要脸的,你不是去过少林寺吗?我他妈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冤枉啊曾哥,我拦的你还少吗?”我急忙劝老曾坐了下来,给他倒了一杯水,“有啥事慢慢说,歇歇气。”
老曾“咕咚咚”灌进一杯水去,抹了抹嘴喘了一通气,才少许安静了点:“区明,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都他娘的是怎么过来的!”
“慢慢说,慢慢说。”我给他捋着后背顺气。
“呼……”老曾长喘一口气,一脸苦逼的念叨起来,“我这不是去了少林寺吗,路费不提了,光门票就花了我一百。进去之后,还没摸清哪是哪呢,就被一个和尚领着进了大殿劝我上柱香。我心想这是要来拜师学艺的,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连柱香都不上说不过去。就随便挑了根一般粗细的,那和尚张口就给我来了声阿弥陀佛,说这柱香三千块钱!我当时就懵了。”
“老曾啊那你转身走行了!”宿舍里其他兄弟说道。
“走?你说走就走,有那么容易吗?上面坐着佛祖,周围都是游客,旁边还站着大师,你一扭头走了,脸还要吗?更何况我这是去拜师学艺的,往哪走去?”
我使劲给他捏着膀子:“那你咋弄的?”
“我还能咋弄,掏钱呗。我身上当时就带了五百多块钱,全掏了出来,说师傅我带的现金不够,要不挑一柱最便宜的香上吧。和尚直接来了一句,让我彻底懵了。”
“他说啥?”
“他说,现金不够可以刷卡。”
老曾说完,宿舍里的六个兄弟全都目瞪口呆。
“我身上的现金加银行卡总共一千多块钱,全刷上了还不够,人家勉强同意我上了那柱香,还不情愿似的,好像我占了多大的便宜。上完香我安慰自己,就当是拜师的学费吧,结果一问,人家根本就不收徒弟!”
我们都没说话,老曾又灌了半杯水,继续说:“我还以为他们嫌我诚心不够,就说我是从千里迢迢的地方赶过来的,无论如何也得收下我。人家却让我报考中国佛学院,说毕业了直接就能分配过来。我说我是来学武的,人家更直接了,说少林寺周边全是武校,随便挑一个就行。我问哪家武校能教我洗髓,那和尚问我:洗谁?我绝望了,直接就回来了。”
我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问题:“曾哥你是咋回来的?”
“一说这个我就想哭。”老曾抽了抽鼻子:“我身上一分钱都不剩了,从嵩山跑回火车站累了个半死,好不容易逃票上了趟火车。开到一半就碰上检票的,直接让我下了站。我在那个小火车站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又逃票上了,结果开到一半又把我揪下去了。我快疯了都,第三次送算逃回来了,出站的时候还被检票员给拦住了。我干脆往地上一躺说,你不让我出站正好,我今天就直接死这算了。售票员骂我神经病,拿着扫帚把我给轰了出来。兄弟们,我今天丢人可丢大发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都表示安慰的说道。
“你们谁那还有点吃的?我他妈两天啥都没吃了,快饿晕了都……”老曾魔怔了似的转着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