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官宦家子弟
一.
这一巴掌打的响亮,一圈同学都围了过来。王二胖子捂着自己的脸,一脸委屈的问:“我咋了?”
“你说你咋了!”费强拿手戳着他的脑门,烟头都快烫到他鼻子上了,“二胖子我告你,别再说【癞蛤蟆】这三个字,再说我还抽你!”
王二胖子吓的不敢吭声了,一脸的委屈,看样子要哭。
费强就是我前面提到过的那个非常操蛋的家伙,上课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吃零食和放屁,下课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扒女生的裤子,并且敢公然在校园里抽烟而不用躲进厕所里。一般人要是这样,早被勒令退学了,但他连一次家长也没有叫过。这家伙还是个混子,经常有社会上的痞子来学校找他玩,在班里几乎没人敢惹。
他抽王二胖子一个嘴巴子是有原因的。费强他爹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因为人长的面貌丑陋,尤其是两只鼓泡大眼睛几乎要脱离人类,道上的人就给他取了个绰号“癞蛤蟆”。 我见过他爹,他爹经常开着小车来学校接他放学。那时候能开小车的人整个县里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平时牛逼哄哄的校长和老师一旦见了癞蛤蟆的小车,立刻卸下道貌岸然的面孔点头哈腰,行历代向老爷们示好的标准礼节。别管癞蛤蟆下车没下车,礼节绝对误不了,他们的觉悟普遍较高,隔着车玻璃也不妨碍表忠心。
费强是听了王二胖子的无意之语,感觉辱及家父,所以才动手抽了他个大嘴巴子。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他爹那外号,只不过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官二代就有特权阶层意识了。真是应了句古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是伟人说的对,历史就是他妈的不断的重复。就像看A片,除了演员换换,导演摄像茶水什么的一切照旧。不仅动作一样,有时候连那话儿都惊人的相似。
费强喷了一口烟雾在王二胖子的脸上,王二胖子的眼眶红了。费强知道有很多人在背地里喊他爹的外号,他是想趁此机会杀鸡儆猴。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那小癞蛤蟆哪里晓得人间的凶险,只顾自己还一跳一跳的蹦的高兴。我大喊了一声:“哎,那癞蛤蟆跑了啊,妈逼的,我踩死你!”说着,我追上前去,抬起右脚踩了一下,无辜的小癞蛤蟆“吧唧”一声当场死亡,成了人类斗争的牺牲品。
费强看着地上的死蛤蟆,脸都绿了。他拿夹着烟头的手指着我:“你,区明!你有种再把刚才的话喊一遍?”
“癞蛤蟆,妈逼的,我踩死你!”我按照他的要求,又大喊了一遍,估计整个校园都听见了。喊完之后我问他:“咋了,有啥问题?”
“嫩妈了个逼呀!”费强那一双基因遗传的眼泡立刻鼓了起来,一伸手朝我弹出了烟头。烟头在空中转圈飞舞,路线笔直,看的出来他弹烟头的手法还挺娴熟。我刚一侧身躲开,费强一巴掌就朝我扇了过来。
喜欢扇人嘴巴子,真是官二代们独特的打架风格。
我连手都没抬,直接一腿蹬在了他内侧膝盖上。脚刀发力,使其半月板和十字韧带遭受横向打击。此招名为小踹腿,专打关节。动作虽小,短打精悍。正在前冲的费强腿一软,一头扑到在了泥水里。
周围有人惊叫,貌似是几个女生。有很多女生就喜欢费强这样的,那个时候的黄毛香烟,就像现在的豪宅钻戒一样吸引着女性,刺激着她们的荷尔蒙急剧发育,使她们的身心迅速成熟,即使拥有者的长相就像一个天生的怪胎。女人在这个时候会比较脱俗,只要房子够大,钻戒够沉,她们就会选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是火星人也可以考虑考虑,只要有那话儿就行。
费强从水里爬起来,浑身都湿透了。黄毛沾了水,松松垮垮的贴在头皮上,像摊开的一张鸡蛋饼。他恶狠狠的盯着我,咬着牙:“你敢动我?”
这家伙光咬牙,不敢上来动手了。像他这样的再来两个一块上,我也能当场撂倒。我说:“我动你咋了?都瞅着呢,是你先动的手。二逼,知道啥叫正当防卫不?”
费强自然知道差距,他只能死盯着我,又点点头:“好!区明,你等着。今天要是不让你趴我裤裆底下哭我跟你姓!”
我说:“我趴你妈裤裆底下哭。”
“嘴硬吧,操,你今天别后悔!”费强梗着脖子,拿手指了指我,转身走了。他掏出裤兜里被水泡了的烟盒捏扁,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旁边有人低声叫道:“我靠,中华。”
“区明,你怎么敢打他,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不知道,费强狠着呐……”眼看着费强出了校门,王二胖子才心有余悸的跟我说。
“没事,操。”我一把搂过王二胖子的膀子:“小鸡巴穿翻套领,跟我装什么大人头。就凭他,还能翻了大天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接下来的课上我盯着费强的空座位,脑子里面一阵一阵的走神。我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之举了。
下午放学后,我故意在教室里磨蹭了一会儿。王二胖子出去没一会儿,就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区明,坏菜了,费强叫了一帮人,在校门口堵你呢!”
我一听,果不其然,这家伙出去叫人去了。我忙问道:“有几个人?”
“他妈逼的有七八个,有的手里还拎着钢管。”王二胖子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我看见雷子也在那。”
我心里咯噔一下。雷子是学校附近比较出名的一个混子,二十多岁,喜欢穿一件紧身小背心,长年不换,身上刺龙画虎的。脑袋理成个麻蛋,打架心狠手辣。我曾经在校门口见过他跟另外几个混子围殴一个成年人,抄着一截断把铁锹没头没脸的往那人头上抡,打的那个汉子跪在地上满身是血,看不出模样来,我只记得那汉子的后脚跟一个劲的直抽抽,跟杀鸡一样。当时百分之八十的暴力事件都发生在初中校门口,每天都赤裸裸的上演,一天一个陈浩南。
听到雷子的名号,我心里一下沉了。
王二胖子急道:“区明,你从学校后面跳墙走吧。再过会儿他们肯定来教室找你。”
“那你呢?”我问。学校后面的院墙太高,王二胖子跳不过去。
“我没事,他们要问,我就说没见着你。”王二胖子催促道:“你赶紧走吧。”
我把书包往桌子里一塞,说:“我明天也不能来上课了,二胖子,别忘了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被狗咬了。”
“操,赶紧走吧,明天周末,不上课!”
我用眼神跟王二胖子道了个别,然后偷摸溜到学校后墙,轻松翻跃过去,一路小跑回家。心里慌慌的,像揣了个兔子。我没想到连雷子那样的人都跟费强混在一起,这下真是麻烦了。一想到那个被雷子打的跪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汉子,我就忍不住的肝颤。
后来才知道他们在学校门口没堵着我,又扇了王二胖子几个耳光。因为这个事,我一直觉得挺对不住他的。那天晚上回去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起来精神好多了,觉得应该啥事也没有了。不就是同学之间吵个嘴打个架嘛,小蜜蜂流月经——多大点逼事啊。我心道费强也就是叫着雷子堵在校门口吓唬吓唬我,他还真能把我怎么着?
适逢周末,难得二叔也没在家,我从马腾那抠了两块钱,带着晏五去打电子游戏机。当时街机很火,我玩一款叫《名将》的横版游戏简直一绝。我的绝招是摆拳,到了关口,别人累的尿裤子都打不过去,我直接一通摆拳来回黏着BOSS打,一滴血不费就过关了。所以就凭着晏五那臭水平,我带着他照样能跟最后一关的邪恶领导打个照面。
游戏机厅里面鱼龙混杂,乌烟瘴气,都是半大的小子叼着烟卷在里面晃荡,一脸的乡村古惑仔气质。我们正玩的起劲,一个嘴里叼着烟头的家伙拍拍晏五的肩膀:“面生啊,你哪片混的?”
我扭头瞅了他一眼。烟都快烧到屁股了还在叼着,卖弄似的含在嘴里翻了一圈,竟然没有烫着舌头。这是少年们出来混的必修技之一,名曰“浪翻云”。白色的背心露出两条黑膀子,胸前还印着一个大大的“龙”字,土鳖到了极点。
晏五说:“啥?”
“啥你妈啊啥,游戏币有没,拿两个出来。”土鳖晃着膀子说。
“没有。”晏五扭头继续玩自己的游戏。
“操,哪来的小逼,还挺拽啊。”土鳖说着朝晏五头上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
晏五不乐意了,一把推开了摇杆。我急忙把晏五拉到身后,朝那土鳖骂道:“大白天的就想明抢?滚你妈了个逼的。”
土鳖没想到我会骂他,两眼一瞪,烟头含进嘴里玩了个“浪翻云”,上来就要动手。我的身体自然做出了反应,先发而动,一掌拍在了他的嘴上。土鳖的脸立马变色,“呸”的一下从嘴里吐出已经熄灭的烟头,大声叫着:“我日,烫死我了!”
游戏厅里立刻骚乱起来,“呼啦”一下围过来一圈人。我不认识他们,但看样子他们都认识土鳖。土鳖朝着我含混不清的叫道:“你敢动我,今天我弄死你!”
我看着围在周围的一圈人,心里一下冷了半截。怎么老碰上这种硬茬,难道曹州已经被小混混和官二代占领了吗?游戏厅老板这时挤了进来,看到我说:“哎?这不是那谁吗?区风家的小侄子。”
看来他还认识我二叔。我抓着了根救命稻草,立刻叫道:“叔,是我是我。这家伙抢我的游戏币。”
“都是熟人,散了散了。”店老板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开。土鳖往前走了一步,貌似有点不服气。店老板一瞪眼,骂土鳖道:“别不知好歹,再找事让你滚蛋!”
土鳖悻悻的坐了回去,嘴里分泌着口水滋润被烟头烫伤的舌头。我拉着晏五就出了游戏厅的门,走的时候还回头瞅了一眼,游戏机的屏幕上打的正欢,一堆拿着电叉的女人把我操控的美国队长电的吱哇乱叫。
出了游戏厅,晏五的脸紧紧的绷着,跟谁较劲似的。自从在学校被那女数学老师当众羞辱之后,晏五的秉性一下子变了好多,小小年纪越发的木讷起来,还憋着一股子狠劲。我有点担心,问他:“五子,你咋了?”
“师兄,就算咱刚才跟他们打,也没啥。我不怕。”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开导他说:“再说了,你打了架,回去还不得挨训。”
晏五什么也不说了,木着个脸,一副耿耿于怀的表情。我嘀咕了他一句:“年龄不大,脾气不小。”
刚走到回家的那个路口,就看到有几个人影在前面晃荡。在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我。我心说,操!这两天真是触了霉头啊,想躲都躲不掉。前面晃悠的不正是费强一伙吗?
二.
两帮人刚老远的打了个照面,费强就喊了起来:“操,区明你他妈别跑!”
“师兄,谁啊那是?”晏五问我。
“没谁,不用管他们。”我硬着头皮说。再往前就到家了,我可不想在家门口跟条野狗似的逃窜,那不符合我的风格。再说,对方也是几个半大小子,个头都跟我差不多。幸好雷子那家伙不在。
我跟晏五慢慢走过去。费强一伙却撒丫子跑了过来,五个人,三个黄毛,两个寸头,“呼”的一下就把我俩堵在了路边上。费强得意的有些狰狞,一双鼓眼泡都眯了起来。他拿手指头戳着我的胸口:“冤家路窄啊区明。你以为在学校堵不着你就没事了?”
“费强,别你妈动手动脚的。”我拨开他的手,“再戳我掰断你他妈逼的手指头。”
“操他挺拽啊!强子,办他!”旁边几个人叫道。
“想在这打架,行,前面就是我家。”我朝那边努努嘴,“我在这喊一嗓子,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费强有些犹豫。小痞子毕竟是小痞子,跟社会上真正的二流子还不一样,他们对于成年人还有所顾忌。况且,费强知道我二叔是练拳的,家里平时都有些徒弟在训练。在别人家门口动手,这个事他得掂量掂量。
“叫声哥,让你走,算没事了。”费强又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先自己点上,又散给另外四个人。
我嗤笑一声:“长这么大,我还没叫过人哥。”
“区明,给你脸你别不要脸,我这是给你个台阶下。叫声哥,这事算扯平了,以后谁也犯不着谁。你要不叫,别说在你家门口,只要我想打,就是在公安局门口打了也没事!”
费强这话我信。以他爹“癞蛤蟆”的身份,他可以在任何一个行政机关前面打架斗殴而安然无恙。我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大,二叔要知道我在外面打架,非收拾我不可。犹豫了半天,我硬着头皮说:“好,我叫。强哥,行了吧?”
费强得意的笑了起来,一手夹着烟,一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晃晃脑袋上的分头说:“行,滚吧。”
我拉着晏五就走,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楚。就算当了一回韩信吧,这比胯下之辱还能强点。我只能用这个来安慰自己了。没办法,民不与公仆斗。
我还没走一步,有个黄毛手贱,他上去捏了一把晏五的脸蛋,笑道:“这家伙长的跟傻逼似的。”
我立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非常迅速的,像电流一样传过了全身,让我后背上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虽然在那一瞬间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紧接着,说时迟,那时快,晏五一下挣脱了我的手,等我马上转过头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晏五的拳头已经狠狠的焊在了那个黄毛的脸上。
黄毛头往后一仰,捂着鼻子跪了下去。我有些惊愕,这一拳出的也太突然了,没有任何预兆。我心道完了,这场架是不打也得打了。回去少不了挨顿暴揍,二叔最烦我在外面打架,何况还带着晏五。
“操你妈!”我已经忘了这一句是谁喊的了,是费强喊的还是另外几个人喊的,或者是我喊的。反正继这一声之后,斗殴正式开始。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话说的真好,特别适合用来形容这场斗殴。
费强手里的烟头还没来得及弹出去,就被我一脚蹬翻在地。另外一个黄毛冲了上来,咧着嘴巴大声叫唤。我能清晰的看见他由于激动而脖子两侧凸显出来的血管。这家伙太瘦了,瘦的就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猴子。但又配以一头屎黄色蓬松的长头发,显的脑袋格外的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不协调。我对这小子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他的造型很符合现在的审美潮流,绝对的潮男。他跑到我面前的时候跳了起来,貌似是想居高临下给我一击。但我没有给他出手的机会——左脚在前,贴地滑步疾进,同时身体微向右转,左臂顺肩伸肘抖腕,借助身体向前的摧力,左拳反臂弹抽,力达拳背。这正是佛汉拳里久负盛名的一式,名曰反背捶!
反背捶发力抖脆,打出去的轨迹就如同抡出去的一条鞭子。潮男下意识的抬手去挡,手指上还夹着没来得及扔掉的中华。我这一拳直接无视他的任何防御,连带他格挡的那只手一起打在了他的面门上。烟头迸溅起了一蓬火星子,潮男捂着脸大嚎起来,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烟头烫的。
这边刚搞定潮男,背后又被踹了一脚,正踹在我的腰眼上,让我一个踉跄。回头一看,费强又站了起来,圆睁着两只鼓眼泡,跟他爹真是活脱。
有过斗殴经验的人都知道,街头打架以至于生死相搏的时候,极少有人用腿。因为这太危险,出腿半边空,一不小心被对方抓住就会被一下放倒,所以混子斗殴,多数是以拳头解决问题。但练过武术的人不一样。腿法的力量以及攻击面积都凌驾于拳法之上,如果能够把握出腿的速度和时机,腿法将发挥出拳法无法取代的威力,故有“手似两扇门,全靠腿打人”之说。所以拳师之间的切磋跟混子的街头斗殴是截然不同的,尤其在腿法运用上。
费强踹我的一脚只是推力,让我一个趔趄,但力量毫无杀伤穿透,对于人体来说,构不成任何伤害。待他又冲上来的时候,我还以颜色,也是一脚踹了过去。
但这一脚跟他刚才那腿截然不同。在出腿的时候,我甩飞了脚上的拖鞋,光着脚踹进了费强的腹部。我并非整个脚面去踹,而是勾起脚尖,用脚前掌的虎趾部位刺进了费强的小腹。受力点越小,压力越大,我使用的不是推力,是贯穿力。
我的前脚掌陷进费强的小腹之后,他立刻丧失了反抗能力,“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捂着肚子,然后像个大虾一般的慢慢弓起腰来。对方人虽然多,但简直是不堪一击。
而晏五那边的形势也很轻松,不需要我的帮忙。他已经放倒了一个,在跟最后一个痞子做收尾工作。那混混有十五六岁,晏五十二三岁,比对方整整低了一个脑袋。可是晏五的表现却出人意表,让我感慨他退学回家专职训练的这段时间没有白费。二叔说的没错,这小子果然是一个练拳的苗子。
身高体重占绝对优势的混混抡拳出去,晏五本来身子就低,一缩脑袋轻松躲过。接着左掌上撩,直奔对方面门。我瞧的明白,这一手用的是“佛汉拳高低苗子十二手”里的一式,左手上撩攻击面门,意不在攻,而在封眼。“打拳先封眼,照面霹雳闪”。晏五这一撩手,对方赶紧护脸,同时脖子下意识的往回一缩,晏五得空抓住机会,一个进步崩拳干在了对方的脸上,把他瞬间撂倒,专业和业余之间的差距彰显无遗。
这一崩拳劲力通透,晏五拧身顿脚,力从地起,从双腿直到腰部,再由脊柱往上层层传递,到达双臂,最后由拳面爆发出来,形成一次完美崩拳。这一套说来繁琐,完成却在刹那之间,就如同扣动扳机,撞针撞击底火,引发火药燃烧,空气瞬间膨胀顶出弹头,通过膛线旋转飞出。说来复杂,但开出一枪只是电光火石间,拳理亦然。
我有些搞不懂,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徐晏五,学习一塌糊涂,小学二年级的算术应用题都做不出来,怎么在练拳上就那么有天赋?后来我上大学之后,认识了一个体育系的老师,是个老头,以前是个老拳师,后来被学校聘去搞理论研究。他对我说过这样一番话:“练拳没有其他,只求专心而已。并且拳术与世事不同,练拳之人最好性情顽钝,不可取巧,取巧的话只会粗心浮气,只见俏皮,流于末端,难以得到其中的精髓。”
晏五这家伙却是天生的“大智若愚”型了。世间诸事,真是可遇不可求。
晏五的那一崩拳下手太狠,让我担心万一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可咋办。但很意外的,没有预料到的一幕忽然发生在了我的眼前。
第一个就被晏五放倒的那个小子不知道啥时候站了起来,鼻子嘴上全是血,手里还拎着半截砖头,从后面“咣”的一下拍在了晏五的脑袋上,给晏五开了瓢。红色的血立马就顺着脑门流了下来,像几条蜿蜒爬行的蛇。
我一下都懵了,顿感束手无策。晏五转过身去,一声不吭。那小子后退了两步,一把丢了砖头,见鬼似的狂嚎两声,转身跑了。
血流的快,没怎么地就淌的他满脸都是。我脱下背心捂在晏五头上拉着他往家跑,一进门就喊:“师兄,师兄!”
马腾正在院子里练拳,满头大汗的。他一回头惊愕道:“五子!我操!这是咋了五子!”
“刚在路边上跟人打架了!”我都来不及给他解释,看着一言不发满脸是血的晏五,我彻底慌了神:“师兄现在咋办啊,你看这一脸的血……”
“赶紧送医院啊!”马腾飞跑进屋里拿了衣服,蹬上自行车带着晏五就直奔县医院。我不知道晏五是不是被一砖头拍傻了,头上的血流成这样,他竟然连吭都不吭一声。
到了县医院,医生给看了一下,是外皮损伤,头皮被豁出来了道口子。问题不是很严重,但得缝针。那医生五十来岁,戴着眼镜,一副老知识分子的模样。他一边小心的清理着晏五头皮伤口处的砖屑,一边语重心长的念叨:“肯定是打架打的,现在的小孩子啊,忒狠,一动手就不考虑后果,个个都是愣头青。社会风气坏了啊,社会风气坏了。想想我们那时候,哪有不务正业天天在街上晃荡的,哪有敢染着一头黄毛出门的……毛主席没了,镇不住你们了……”
马腾听不惯他唠叨。一撇嘴说:“拉倒吧。我爷就是在文革的时候被镇死的,我老老爷是在五九年的时候被饿死的。都他妈差点没我。”
老医生嘴一动,还想说啥,门口忽然“哗啦啦”挤进一群人来。我回头一看,不禁眼皮直跳,这他妈不是刚才打架的那拨人吗!那个被我一记反背捶放倒的黄毛还捂着一边脸,手上都是血,干涸成了黑紫色。他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我,眼睛里的瞳孔都跳了一下,嗓子眼里“唔”的一声。
“操,雷子哥,就是他们动的手!”费强指着我大声喊道,声音亢奋的像刚打了鸡血。
三.
雷子。听到这个名字我就心里一抖。对方人员有些杂乱,十来个,除了费强他们其他的都是些二十来岁的混子。我扫了一遍,马上发现了雷子。他还是穿着那件长年不换的紧身小背心,身上的刺青一片一片的,青红蓝绿,杀气腾腾,看了就让人害怕。
敢情他们也是过来看病的。除了费强外,另外几个小子都伤的不轻。挂彩的挂彩,见红的见红。连上医院都能撞一起去,真是冤家路窄。他妈的不知道犯了什么冲,整个一天净走背字。
雷子掐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他的脑门光光的,跟下巴一样,都刮的铁青,泛出一股凶狠的光来。刀条脸上残留着几排青春痘被挤压过的痕迹,看长相就是个狠角色。雷子瞅了我一眼,又瞅了瞅晏五,转头问:“就这俩小子?”
“雷子哥,就他俩!”费强叫的有些激动。
雷子看着我,嘴角一抽,笑了一声。我头皮立刻一阵发麻。
“兄弟,这样好不好,你的人伤的也不轻,先不论谁对谁错,咱们都先看病,有啥事等会再说,怎么样?”马腾上来说话了,客客气气的。
“你谁?”雷子歪着脑袋瞅他,斜吊着眼睛。
“我是他俩的师兄。”
“师兄?呵,练拳的?”
“练的不好。就是瞎练。”
“别打马虎眼。哪门的?”
“佛汉。”
“佛汉?”雷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面相有些狰狞:“知道李红生不?”
马腾说:“知道。”
“知道就好,那是我师父!”雷子戳戳自己胸口,又指指马腾:“你滚吧,这没你的事。把这两个兔崽子给我留这。”
马腾笑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你说啥?”雷子咂巴咂巴嘴,往前靠了一步。
“我说,我去你妈了个逼!”马腾一字一句的说,吐字异常清晰。我心里一紧,本来还以为他今天改操性了。
雷子也笑了:“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去你妈了……”马腾还没复述完毕,给晏五清理脑袋的老医生就拍着桌子喊了起来:“滚蛋!滚蛋!你们要打架出去打,别在屋里打啊!我这还有病人,你们出去随便打,打死我也不拦着!打死一个少一个!这屋里的仪器都从北京进的,一台都上千,打坏了你们赔的起吗?就知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个一个的,现在的年轻人呐!要放毛主席那会儿,看你们都敢不敢这个德行……”
大家被骂的都有些尴尬。雷子朝马腾摆摆头:“敢不敢出去练练?”
马腾一伸手:“谁不敢谁是婊子养的。”
我跟在马腾后面,走在医院破旧的走廊里。雷子一帮人走在前面,费强还回过头看我一眼,小声的说:“你死定了。”
我没搭理他,心里早就慌了神。走在前面的雷子忽然抄起走廊上的一张条凳,二话不说扭头就砸了过来!
这家伙下手真黑!
雷子的脸在我眼前瞬间定格,两片嘴唇抿起来,一排青春痘溃烂的痕迹排列成“人”字分布在T区,小眼睛里迸射出凶狠的光芒。长长的条凳划过一道高高的轨迹从上面落下来,纹理粗糙,质地疏松,条凳表面虽然被不同的屁股磨的油光铮亮,但下面却积攒了不少灰尘,“扑簌簌”的落了他一脑袋。我承认,那一刻我真是懵了,除了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咣”的一声,条凳飞了出去,砸在墙上,惹得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在条凳举在空中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时候,马腾就一脚踹了过去。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顺着刚拖过的水泥地往后滑了好几米。
场面登时大乱起来。几个小护士尖叫着跑开。
雷子甫一倒地,群殴立刻开始。七八个混子一起朝马腾动起手来,嘴里大声喊叫着骂人的词汇。混子动手跟练过拳的人动手最大的不同就是——混子只要一动手,势必要叫喊些什么,问候对方直系亲属以及祖上的同时能够成倍的增加己方的战斗力。打架不骂人的混子,我还没有见过。但练过拳的人一旦出手,气脉平沉,根本就无暇说话,更别谈大声的叫喊了,顶多在发力的时候会发出“嗨”等无意义的语气助词。其实看雷子刚才抄条凳的那个动作,还是有练过点的。
马腾先双手抱头,硬挨了几拳。走廊逼仄,对方并排着拥不过来,对于马腾来说真是一个有利的作战地形。万一是那空旷地,对方围成一圈呈包围状再打,那可真是双拳难敌四手了。雷子在后面嘶哑着喉咙喊道:“打!打!给我打死他!”
我又想到了那个被雷子打的跪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中年汉子,忽然间害怕起来。对我来说,这样的打斗场景跟拳术切磋不一样,它残酷,野蛮,完全没有任何道理。更重要的是,这种打斗没有胜负,没有人会过来中止,只有一方打够了才会罢手。我仿佛看到了马腾跪在地上,被打的浑身是血的模样。我的胸腔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给装满了。
局面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只听“啪啪”两声,声音异常的清脆,然后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混子就在马腾的面前倒了下去,姿势很奇特,应该是打晕了,像软下去的面条。两下,放倒两个人,马腾的实战风格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佛汉拳的要义——拳不空打,也不空出。出拳应声,击之有物。换句话说,就是每出一拳都要务必击中对方,否则就不要出手,含而待发。这是我见到马腾第一次跟不是练家子的过招,他那打惯“铁珠袋”的双手焊在别人的身上,肯定具有摧心裂肺的效果。
“铁珠袋”是一种特殊的训练工具,以结实的粗布袋子制成,大小跟暖水袋差不多,里面灌满轴承用的钢珠,份量极沉,十分坚硬,普通人用力拍上一掌都会被震的筋脉生疼。以双手轮番排打铁珠袋是佛汉拳的传统项目,马腾的双手已经练的前后鼓起,比他入门的时候厚了一倍。
随着两个人的应声而倒,剩下的几个混子不敢再轻举妄动。马腾打的趁手,主动发起了进攻,医院走廊里一片鸡飞狗跳。几个混子的拳头落在马腾的身上,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有个混子出拳的时候一片闪亮,晃了晃我眼,他还戴了当时电影里比较流行的拳扣。这种东西一般都用不锈钢做成,前端还有顶刺,威力很大,专业的打架工具。一旦打在脸上,绝对皮开肉绽,属于中度毁容。而他那一拳,就是奔着马腾的脸去的!
但对于练家子来说,那一拳却是过于缓慢了。马腾一个后撤架躲开,随后紧接着上步一拳顶在了对方的下巴颏上,同时配合发力,口中“呵”的一声。这先撤后进的一招唤作“跃虎头”,佛汉拳谚曰:学会跃虎头,打人不发愁。
戴拳扣的那小子被当场撂倒,一直到斗殴结束也没有爬起来。马腾看他戴了家伙,自然也下了狠手。刚放倒这厮,只听“蹭”的一下,马腾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摸摸自己的前胸,又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前面。
有个混子摸出了一把卡簧,在手里晃了晃。刀子很大,估计他出门的时候别在了腰里。挑衅似的,他又把刀匕折叠了进去,一按,刀匕又“蹭”的一下弹了出来,光听声音就让人心里一疼。马腾胸前的背心被划烂了,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帮家伙,没杀人的胆子,但绝对有仗着势众把人弄残的胆子。雷子还在后边叫唤着:“捅!捅!他妈的捅死算我的!”
武器的出现使马腾一下处于了劣势。走廊旁边就是一间病房,上面挂着好几个输液瓶子。我拽下来两个就朝对面扔了过去,一个砸在人堆里,另一个砸在了墙上,“砰”一声碎了,跟闷弹似的,玻璃渣子乱飞。
一时间医院里大乱。那些围着看热闹的病号吓得四处乱窜,腿脚不好的老大娘惊叫着朝外面跑。也不知道哪间病房里的婴儿哭了起来,哇哇大叫。几个医生从屋里一露头,又迅速的缩了回去。几个护士吓的蜷缩在门后面,惊恐的喊着:“报警!报警!”
就在我手里的输液瓶子成功的遏制了他们进攻势头的那一会儿,马腾又从病房里找出来了两个暖水瓶,里面刚灌的满满的开水。马腾抡圆膀子就扔了过去。走廊狭窄,避无可避,暖瓶砸在墙上“砰”的一声碎了,爆炸一般。瓶里的开水做天女散花状向下泼洒,烫的下面的人嗷嗷乱叫。
在开水的冲击力下,对方捂着脑袋迅速溃散,马腾乘胜追击,抄起地上的条凳见谁砸谁,跟疯了一样。拿卡簧的也顾不得了,把刀子往地下一扔,抱着头就往外跑,刚才他被烫的最狠。费强几个小子一看马腾发疯,早已经跑的没了影。
在我们不拘一格的作战方式之下,场上情况立刻发生了逆转。马腾的情绪有些失控,我却根本没有办法拦住他。雷子被他一脚踹翻,正好摸到地上的卡簧又爬了起来,朝马腾冲过去就要捅。马腾吼一声“去你妈逼,”一条凳就抡在了雷子头上。“咔”的一声,质地疏松的朽木终于承受不住这冲击的力道,从中间断为了两截。我清楚的看到雷子的下巴变形了,然后一声不吭的向前仆倒。
我顿感恐惧。糟了,杀人了。
马腾也愣了,扔了手里的半截凳子,回头冲我喊:“快去叫晏五!”
我冲进外科室,那老医生正好给晏五缝完针。这老头真是敬业,在外面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在这忙活。我拽着晏五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把要对我喋喋不休教育一番的老头晾在了身后。
马腾正蹲在地上,用手去探雷子的鼻息。我急问道:“师兄,咋样?”
“没事,还有气,可能晕过去了。”马腾抹抹头上的汗,“晏五缝完针了?”
“缝完了。”
“好,赶紧走,派出所的一会儿就得来。”
我们三个走的时候,走廊里除了几个在地上躺着的已经清场了,所有的医生跟病号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我走过妇产科室的时候,看到一个躲在门边的小护士定定的站在那里,身下流了一滩黄色的液体。我要出去的时候禁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那滩液体上发愣,眼神直勾的瞅着我们。
四.
晚上的时候,二叔是跟杨队一起回来的。我们三个跪在地上,二叔的脸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马腾,起来。”二叔的声音平平的,不带一点情绪。越是这样,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胸腔里里一阵阵的发虚。
“我不起来。”马腾抬头看了看二叔,仍旧在地上跪着。
“没事,你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二叔的脸色虽然难看,但口气依然是不温不火。
马腾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二叔说:“去把院子里的白蜡杆子拿过来。”
马腾以为二叔要惩罚自己,二话不说就把棍子拿了过来。白蜡杆子一人多长,擀面杖粗细,拿在手里微微发颤。马腾正要递过去,没想到二叔却指着我说:“马腾,给我打,把棍子打断为止!”
马腾一下愣住了。我也愣住了,顿时冷汗“唰”的一下就从脑门上流了下来。那白蜡杆子韧性十足,就是两个人使劲掰都掰不断。要在我身上打断,那非把我打死不可!
马腾愣在原地,没有动手。二叔忽然间就咆哮了起来:“你打不打!你不打给我打!”
马腾拿着棍子就往后撤,差一点没被二叔抢去。杨队也上来按住了二叔,拽着他的胳膊劝阻道:“区哥,你这是干啥呢!你给孩子发什么脾气!再把孩子给吓着!”
“他能吓着!他能吓着就不会在外面跟人家打架!他就是打的轻了!”二叔指着我怒气冲冲的吼道。
我抬起头说:“那都是怨他们,是费强先欺负……”
“还顶嘴!”我话没说完,“啪”的一下就挨了二叔一个大嘴巴子,扇的我左边脸发麻,耳朵眼里“嗡”的一阵响,眼泪不听控制的就流了下来。
“师父,你这是干啥,你要打就打我行了!在医院里是我跟他们打起来的!”马腾扔了棍子,一下挡在了我前面。晏五也站了起来,还没说话就先“呜”的一声哭了起来:“师父你要打……就打我……别打师兄……是我先动的手……”
“你们还护着他!我就是平时太惯他了!惯的一身毛病!”
“哎呀,区哥,你有气朝孩子撒什么啊!咱回来不就是想办法的嘛。”杨队把二叔按回到了座位上,又掏出一根烟给他点上消气。他把烟夹在手里,也不抽,就那么气鼓鼓的坐着。
“马腾,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把那个雷子给打成那个样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二叔又说话了。
马腾说:“拿条凳砸的。”
“拿条凳砸?你现在长本事了啊!”
马腾争辩道:“师父,这事真不怪我们,就是那个雷子先动的手!你要不信,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
“对质个屁!”二叔少见的骂了一句脏话,“雷子的下巴被你给打断了,打断了要封闭,整个嘴都得封起来。现在医院里躺着,别说对质了,连水都没法喝,没死就是好的!”
马腾一听对方被打的这么惨,眨巴了眨巴眼,没吱声了。
二叔手里的香烟自燃了一半,烟灰蓄的老长。他用食指磕了磕,烟灰整个的掉了下来,在空中就摔碎了:“你知不知道雷子是李红生的徒弟?”
“知道,他说了。”
“知道?知道你还跟他动手?!那李红生是啥样人?早就看咱不顺眼了!上次在体委大院里就差点跟他闹的下不来台。刚安稳几天,你又闹出这样的事!这回他能善罢甘休?还有那个费强,他爹癞蛤蟆我也见过,那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都是机关里的领导!你们动手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说打就打,这架是这么好打的?”
“师父,他们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你就忍着,忍忍能死?大街上那么多人,不欺负别人,为啥就单单欺负你们?”
听了二叔的话,我气得真想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在后来的在很多场合中,我都听到过这样的质问。在社会上,在单位里,尤其是在学校中,老师在教训学生的时候,最喜欢说的就是这句话。问什么样的话都可以让人辩解,唯独这句不能。无法辩解,也无从辩解。如果那个时候我看过周星驰电影的话,我肯定会这样问二叔:被欺负还需要理由吗?需要吗?
马腾知道事情闹得有点大了,试探着问:“师父,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会儿知道担心了?”二叔没好气的说:“癞蛤蟆跟李红生一块去的公安局,在里面大闹了一番。幸亏杨队在,先把这事给压下来了。”
“说实话,区哥,这事我也压不住啊。局长亲自发话了,今天晚上务必要把人带到。上面动了真格的,实在没办法,等会儿你得让我把人给提走。”杨队看看马腾,又无奈的点上一根烟。
“提走就提走吧,也算是给以后长个记性。”二叔摁灭了一口都没有吸的烟头,问:“什么罪名?”
杨队说:“故意伤人。”
“啥!”二叔一下跳了起来,“这怎么能说是故意伤人呢,顶多算打架斗殴啊!”
“区哥,这我说了不算,说实话,我就是个跑腿的,局长他老人家发话了,谁敢跟他犟啊。”
“你这……”二叔摇了摇头,“杨队,故意伤人肯定不对。这人你不能带走。”
“区哥,我也不想带走,咱俩啥交情你还不明白吗。是局长那边压着呢,你别让我为难呐。”
“你们局长傻逼了?”二叔看样子有些急了,“这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呢,直接就给扣个故意伤人的帽子?”
“这还不是李红生跟癞蛤蟆那边压下来的吗。”
“他俩,他俩能压着你们局长?”
“你不知道,上面这些人之间都有关系的。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搞不清楚。怎么说呢,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出了事都得帮忙。”
“这群王八羔子……拘传手续下了?”
“嗯,已经下了。”
二叔皱着眉头,在屋里踱了一圈步,一时间没有头绪。马腾忽然说:“没事!就带我走行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马腾也不是缩头的孬种!敢打我就敢认!这朗朗乾坤的,就不信他们还敢把我怎么着不成!”
“朗朗个鸡巴!”二叔扭头冲他骂道:“你说你也不是小孩了,怎么办事就那么不靠谱!马腾啊马腾,你这次可是捅大娄子了!”
“捅就捅呗,咱不怕他。”马腾倒是显得豁达。
“狗屁!你就一点不懂人心险恶!社会上啥样的人没有,耍心眼的玩手段的,尤其是那些当官的,他们怎么爬上去的?就是靠着心眼爬上去的!就那些人,随便下个套,玩死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二叔的口气是恨铁不成钢。
最后马腾还是跟着杨队走了,既然拘传手续已经下了,事情就没有了挽留的余地。杨队临出门的时候说:“放心吧,马腾在里面不会受苦,我会跟他们打声招呼的。另外,咱们在外面再使使劲,这案子吧,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苦主什么态度了。”
马腾被带走之后进了拘留室。等晚上杨队回去之后,又有干警把他提到了看守所。在看守所里,马腾一晚上连换了三个号间。他那天晚上的遭遇,根据后来的杨队以及马腾本人的复述,我基本上可以忠实的把当时的情况还原出来。
关押马腾的看守所叫“南三里”,县级单位,规模不大,里面总共也就五个号间。平常淡季还行,一逢旺季简直是人满为患,床铺下面都没地方躺人。我原来有个邻居因为偷变压器进去过,当时正逢县里搞了一次严打行动,据他出来之后说,那里面人多的简直没法提,春运啥样它啥样,比火车站还挤。天天晚上睡床板底下,两个月不到就长了一身的大疥。又痒又疼,尤其是裤裆里,使劲抓两下就顺腿流水。然后再痒也不敢抓了,再抓就得全烂掉。
不过马腾进去的时候还好,适逢淡季,里面的在押人员不是很多,该放的放,该劳改的劳改,剩下的都是一些还未判决的和刑期比较短的判决犯。看守所有这一条,刑期较短不满两年的不用下到劳改队去,就直接在所里服刑,反正一样耽误不了干活。
马腾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进号子。他捧着一床脏兮兮的被褥进了一号,管教规定性的朝里面的犯人交代了一句:“这个新来的,你们别欺负他啊。”
“知道了张头,有我在谁敢欺负他啊,谁要欺负他我就剥了谁的皮。”一个麻子脸蹲在床铺上嬉皮笑脸的说。
“操,就你他妈逼话多!”管教说完,“咣”的一声关上了铁门。
号间是个长方形,很狭窄,就像一条缩短了的跑道。右边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左面就是一排连起来的大通铺,上面坐着十来个人,都像进了动物园看新鲜似的盯着马腾。号间的尽头是一个简陋的厕所,开着门,一截水龙头伸出来,显得有些孤单,好似一根没有睾丸的阳具。马腾不由鼓了鼓鼻翼,这里面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子和汗水的混合味道。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麻子脸阴沉了下来,盘着腿对着马腾说:“扔了你的破褥子,蹲下!”
马腾放下了褥子,但没蹲下。
麻子脸又说了一遍:“蹲下!没听见?耳朵眼里塞驴毛了?”
马腾还是没动,站着瞅着他。旁边有个人好心的小声说:“兄弟,让你蹲你就蹲呗。”
马腾笑笑,说:“对膝盖不好。”
“我操你小妈啊对膝盖不好!”麻子脸从床铺上一下跳了起来,朝着马腾就是一嘴巴子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接着又戳戳马腾的脑门:“再说一遍,蹲下!”
马腾的脸上出现了几个指头印,但眼神依旧没变:“我也再说一遍,对膝盖不好。”
“我操,麻哥,新来的小逼敢跟你叫号?”旁边有人开始起哄道。
“我日!”麻子脸伤了自尊一般的抡起了胳膊,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他是这里的头铺,在这区区方寸之内,头铺的权威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可麻子脸的手扇出去之后却没有预想中的手感传来,随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死死的握住了。
马腾手上一使劲,麻子脸立刻疼的呲牙咧嘴的喊叫起来。娘还没骂上两句,下巴上又挨了一拳!麻子脸的头往后一仰,上下牙关撞击发出“铿”的一声,脑袋立刻晕了。他倒在床铺上捂着嘴叫唤:“上!上!给我打死他!”
几个人随后就跳下了床铺,看架势要群殴马腾。这时铁门“咣”一声开了,两个管教拎着警棍走了进来,嘴里大声的吆喝着:“叫唤什么!叫唤什么!”
“张头,这小子刚来就炸号。”有人指着马腾说。
管教一看麻子脸在铺上躺着,什么都明白了。几个管教跟这帮在押犯天天朝夕相处,这帮人个个啥样他们心里最清楚不过。张头拿警棍敲了敲铁门,对马腾说:“收拾收拾东西,调号。”
另一扇铁门被打开,马腾从一号调到了二号。临关门的时候管教照例朝里面喊了一声:“这个是新来的,你们别欺负他啊。”
这次倒没人让他蹲,头铺直接发话问:“什么案子进来的?”
“打架。”马腾头也不抬的说。
“小逼挺硬啊,还打架!”头铺看他这副样子,当场就火了:“告诉你,别管你在外面多能耐,到了里面就是我说了算!是虎你给我卧着,是龙你给我盘着!要敢跟我装逼让你狗屎都吃不上热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管教刚锁上门还不到两分钟,就听见里面一阵响动,还伴随着骂娘的喊叫声。管教急忙走过去打开门,几个人横七竖八的歪倒在号间里,嘴里还直哼哼着。马腾的鼻血流了下来,他拿袖头抹了抹,说:“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就是正当防卫。”
一个管教怒不可遏。这新来的连炸了两个号,明显是不服管理。他要把马腾关进禁闭室里,好好教育一番。所谓的禁闭室就是一个肮脏的小单间,十分逼仄,里面黯淡无光。不管再刚强的人一旦关在禁闭室里面,面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解除的无边黑暗,心里隐藏的原始孤独感就会像不听话的潮水一般泛上来,浸泡脑仁,让人在无助的脆弱中呼唤管教的大人大量。当然,如果能带一包烟进去的话,情况会好上很多。
张头偷偷的劝诫他道:“还是算了,这小子是杨队的关系,咱们关了他禁闭,以后见了面也不好看。”
于是马腾又被调到了三号。刚一进门,管教就拿着警棍指着三号房里所有的犯人说道:“警告你们,谁都别欺负这个新来的,躺下睡你们的觉!我就在外面听着,谁要敢给我找麻烦我非电死逼的!”
大家一听要上电棍,都乖乖的躺倒一声不吭。电棍这玩意绝对属于爆裂工具,能搞得人痛不欲生死去活来还没有明显的外伤。有的管教尤其的狠,对那些死性不改的犯人直接拿电棍塞到屁眼里去,一按开关,电花一打,再硬的汉子也得叫爹叫妈。那些不服管教的犯人大部分都是被这一招给治好的。
有了管教的这番话,三号里的人果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猜测着新进来的这小子或许是管教的什么亲戚,这麻烦不能惹,惹了就烧身,县官不如现管。托电棍的福,马腾这才在三号安顿了下来。
马腾在里面一晚上闹的欢腾,我却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杨队早早的就来了我家。二叔让我赶紧收拾收拾跟着走,我问:“干啥去?”
“还能干啥?”二叔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说:“去癞蛤蟆家,赔礼道歉。”
五.
二叔推着自行车带上我,要去癞蛤蟆家里赔礼道歉。我看了看天,嘀咕道:“这也太早了吧,天才放亮没一会儿。”
“废话,你以为谁都在家里等着你啊!去晚了还能见着人吗?”二叔回头没好气的给我来了一句。我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了。
“行了,区哥,你就别在孩子身上撒气了,反正事情都已经这个样了。”杨队劝了二叔一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也差不多了,咱抓紧时间吧。”
在去的路上,二叔买了两盒蜂王浆,一条阿诗玛香烟,一箱三鹿牛奶。我知道,这差不多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拎着装着东西的塑料袋,我心里一阵懊丧。
癞蛤蟆家住在东明路西头,二层小楼,独门独院,在当时清一色的平砖瓦房的大背景下,他家已经算是豪宅。二叔敲那朱红色大门的时候,我这粗鄙之人的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癞蛤蟆家里的狗先叫了起来,“汪汪”……声音像被撕破了喉咙。待门打开之后,我瞧见一条头大腿短的小狮子狗蹲在院子里,满怀好奇的打量着进来的陌生人。嘴里不叫唤了,倒摇起了尾巴。在它的脚边放着一个食碗,里面盛的是鸡肝一类的东西,还挂着白霜,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
冰箱,一想到这个我更加惶恐了。那是我在商场里只见过没碰过的东西。光看到那只狮子狗的食碗,就让我感觉自己愈发的粗鄙不堪。
癞蛤蟆见到我们并没有意外,也许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肿胀的眼泡里射出肿胀的眼神,在我们脸上掠过一圈,又在我手里拎着的东西上收了个尾,才慵懒的撇了撇嘴角:“有事进来说吧。”
我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跟在二叔和杨队后面走了进去。我感觉他俩其实跟我差不多。
癞蛤蟆家里比我家宽敞多了,屋子又高又大。白色的瓷板砖地面看着就让人眼睛滑溜。电视机的屏幕比我家的那台贴膜黑白的大上好几倍,方方正正的摆在客厅中央,跟供奉的牌位似的。在电视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幅对联,左面是“书香门第”,右面是“清廉世家”。横批是“奋斗”。
杨队没话找话的说:“费局,这字写的不错啊。”
癞蛤蟆抬头瞄了一眼:“还凑合吧,县里的书法协会副主席给写的。我就觉得这横批不太好,‘奋斗’,跟上下联都不太搭调,要是改成‘坚强’,我觉得整体意境还能再提升一个档次。”
“嗯,嗯,不错不错。”杨队附和着点了点头,“费局不愧是在教育系统上工作的,搞起文字来就是有一套。”
大家小心翼翼的落座,那沙发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屁股坐在上面舒服的要死,简直有种要融化的感觉。摸起来像是牛皮,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残留着牛的怨念。二叔不知道从何开口,也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小强呢,没在家啊?”
“昨天夜里玩了一晚上的游戏机,现在楼上睡着呢,还没起床。”癞蛤蟆随手拿起茶几上搁着的中华,抽出一根自己点着了,又把烟往前推了推,二叔跟杨队急忙摆摆手示意不抽。
“说吧,找我到底有啥事。”癞蛤蟆抽着烟,眼皮耷拉着,手很自然的向后拢了拢头发,整理了一下马上快秃完的头顶。
二叔尴尬的笑了笑,好像在找说话的切入点:“是这样,昨天区明不是跟你家小强有点冲突吗,我回去后就狠狠的教训了他。孩子还小,不懂事,我今天就是领着他过来道歉的。”
“道歉就算了,没那个必要。不过你这孩子实在是欠教育。”癞蛤蟆摆摆手,在烟灰缸上弹弹烟灰,“说孩子太小不懂事,那大人也不懂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这下手也太狠了,非要把人打死才算完是吧?这么小打架就下这么狠的手,那长大了还得了?也就是幸亏我家强子没那么娇贵,要换了别家孩子,非被打出来毛病不行。就这昨天晚上还喊肚子疼呢。”
我说:“他不是昨天玩了一晚上的游戏机吗?”
二叔立刻转头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这事就这么算了,看在他跟强子都在一个班级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什么了。希望你以后也能对自己的孩子严加管教,别这么无法无天的。孩子还小,以后的路可长着呢。”癞蛤蟆又伸手梳理了一下头顶,把旁边稀疏的头发向中央靠拢,一圈一圈的往上覆盖。他接着按灭了手里的烟头,看样子想要送客。
杨队急忙接过话说:“费局,其实我们这次来,还有一个事情麻烦你。”
“啥事?”
“就是那个马腾……”
“马腾?”
“那个……把雷子打住院的那个。”
“哦,那个。不是说故意伤人吗,怎么着?”
“呵呵,双方打架,难免有个手重的时候,年轻人性子急。”杨队陪着笑说:“费局,是不是故意伤人,还不是你这说了算吗?”
“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癞蛤蟆一下正襟危坐了起来,“为什么就我说了算了?我也不是你们公安上的人。”
“哎呀,费局……我这刚才一时口误,说错了,说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抬抬手,让马腾过了这道坎吧。”杨队说着,就给二叔使了个眼色。二叔会意,急忙把掂的礼品放在了茶几上。
“别掂东西,别掂东西,咱可不兴搞这一套啊。”癞蛤蟆把礼品推了回来,“马腾这事,你找我没用,你得找李红生。雷子是他的徒弟,马腾能不能过这道坎,得他说了算。”
杨队又把东西推了过去:“红生大哥那边,还得麻烦费局帮我们说几句好话。”
“我跟他说不上什么话,这事你们直接找他,找我没用。”癞蛤蟆又把东西推过来,一抬屁股起身了。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来两块东西扔给了院子里的小狮子狗。小狮子狗闻了闻,趴在地上吃起来,还时不时的抬头打量我们,防备着有人要跟它抢。
在狮子狗充满敌意的眼神中,我们只能知趣的告辞了。癞蛤蟆又把东西塞回了杨队手里:“这个东西我不能收。身为干部,不能助长社会上的不正之风。”
“一点意思,一点意思。三鹿就留着给孩子喝。”不留下点东西,二叔面皮上不好过。癞蛤蟆勉强留下了一箱牛奶。
刚出了门,杨队就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货!装什么大尾巴狼,他是啥玩意变得我还看不出来?!还不能助长社会上的不正之风,操他亲娘啊,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等逢年过节来看看,他家送礼的都得排着队进门!”
“不至于吧。”二叔看看手里又拎出来的东西。
“有啥不至于的,我又不是没见过!送钱送画送衣服的都有,就差他妈送女人了。他不收咱的东西,一是没有必要,害怕以后落个话柄。二是嫌你这礼太轻,你看他桌上放的啥烟?中华!就你这阿诗玛,给他的司机抽还差不多。”
二叔瞅着阿诗玛娇俏的侧脸,无奈的叹了口气。
杨队摇了摇头,停了一会儿问:“区哥,现在咋办?”
“咋办?只能去找一趟李红生了。正好这些东西拿着过去。”
“那啥吧……”杨队迟疑了一下:“去找李红生的话,我就不去了吧。我在门外等着你。”
“怎么了?”二叔有些奇怪。
“我跟他有点不对付。你忘了,上次在体委大院那一次,我拆了他的台。再见面没法说话。”
“哦,”二叔明白过来了,“还有这茬呢,你要不说我都忘了。”
到了李红生家门口,二叔也没让我进去,就让我在外面跟杨队一块等着。他自己拎着东西进去了,怎么看怎么有点羊入虎口的感觉。杨队在外面站的无聊,没话找话的跟我说:“你说你二叔怎么就收了个那样的徒弟呢,天天给他惹事。”
我说:“其实马腾是个好人,就是性子有点急。”
“好人?这世界上就好人死的快。”杨队嗤笑一声,“现在这社会,谁管你好人坏人的,有钱就是大爷。我抓了那么多的案子,谁都说自己是好人,连最后吃枪子了都还不松嘴,日他大爷的。上次有个打架的,喝醉了酒在饭店闹事,把人家好好的女服务员的手筋全给砍断了,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那血流的啊……最后咋着?屁事没有!他妈逼家里有的是钱,老爹是乡里的干部,直接甩出二十万就把事情给摆平了,上上下下打点了一遍,我们刑警队的还跟傻逼似的在那调查……嘿,你说我跟你这小屁孩说这干嘛。”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杨叔,你们局里有没有抓过一个老道?”
“老道?什么老道?”
“就是一个老道士,在街上给人算命的。穿一身脏乎乎的道袍,瘦的跟狐狸似的。杨叔你见过没?”
“没有。”杨队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确实没有,没印象。”
我们聊了一会儿,二叔就出来了,没费多长时间,手里空空的。杨队有些惊讶:“东西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二叔点点头。
“那事情都妥了?”如此的顺利让杨队有些不敢相信。
“没妥。”二叔推上自行车说,“他光收下了东西,但要他松口马腾的案子,还要一个条件。”
“条件?啥条件?”
“李红生说,想要马腾没事,就要我传他儿子密传佛汉。”
杨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李红生竟然会提这样的要求。他跟二叔练过拳,很清楚密传不传的规矩。他也清楚这个不传对于二叔意味着什么。杨队一声不吭的骑车走到十字路口,要分开的时候才停下来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不知道。”二叔有些颓然的眯起眼睛。
“区哥,这事我来办吧。”杨队伸出手,安慰性的拍了拍二叔的肩膀,“我有个战友,复员以后就去了市局,虽然有阵子没联系过了,但交情应该还在。这样,我找找他,让他帮帮忙。市局里的人说话好使。马腾的事,你先别急。”
杨队虽然抿着嘴唇,显出用力的样子,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靠不上谱。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踏实,心里有块石头悬着,无法落地。到了半夜,我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蹑手蹑脚走到门边,看到二叔正在院子里面练拳。
就着一地的月光,二叔练了一套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拳法。出手无踪,形如鬼魅,衣袖裹风发出“空空”的声音。一套拳法打下来,二叔站定,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良久之后,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不传,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