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学生涯

一.

瘦高个是医学院的班长,正在拿着点名册划名字。我说:“我俩不是医学院的,是美术学院的。”

“美术学院的?”班长不满的皱起了眉毛,“你美术学院的在这凑什么热闹?”

我一听这话,不禁乐了:“美术学院的咋了?还不能进这教室了不成?”

“平时你们爱怎么进怎么进,可今天这有课!你们美术学院的能不能懂点规矩?”班长嚷嚷起来。

“嘿,你丫怎么说话呢?嫌不嫌屁打牙?小母牛骑摩托车,你以为你班长就牛逼烘烘了是吧!我告诉你,侮辱我可以,但侮辱美术学院就不成!”老曾一点就着,京片子首先就开了火。

那班长也是个硬茬,接着就道:“就侮辱你们美术学院了,怎么着?”

“侮辱?你倒是想,你能够的着吗?小母牛喝白酒,你以为就你们医学院最(醉)牛逼是吧?老子今天要不是走错教室了,都不想看见你这张基因突变的脸!你是不是学医没学好,吃药吃错了?”老曾的嘴果然不是一般的犀利,骂的那班长干伸脖子接不上话。老曾一边往外走一边嘴还不闲着:“还侮辱美术学院?有那资格吗?小母牛迎风劈叉,整个一吹牛逼还差不多!”

“你俩别走!”接不上话的班长急了,三两步窜到前面来。随后其他学生“呼啦”一下把我俩围在了中间。

“想干嘛?”我问着,也有些慌乱。这要万一动起手来,我跟老曾只有挨打的份。但我知道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学校对这方面规定的特别严。要是发现有打架的,立刻做退学处理。何况还是性质恶劣的群架,他们整个学院都要跟着倒霉。

“嘴挺顺溜啊,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班长瞅着老曾。

“我说怎么着,不说又怎么着?”老曾挺横,但语气已经露了怯。

“你他妈说不说。”班长使劲戳着老曾的膀子。

“拿开你的爪子!”老曾猛地拨拉开他的手。

“大家有话好好说行不,别动手。”我一看情势变得不对,马上从中开始劝阻。班长一把推开我,直接抬手给了老曾一个响亮的耳光:“操!”

“我日你大爷!”老曾立刻暴跳起来,拽着班长就滚在地上开始厮打。话赶话,终于赶出架。这一动手不要紧,整个阶梯教室全乱了。男生兴奋的吼叫声,女生惶恐的尖叫声立刻混成一片。我急忙喊着:“都别动手啊……”话还没说完就“砰砰”吃了两个腮梨。

我没想到他们真敢动手,大学生打起架来比他妈流氓还狠,一帮人玩命的踹,几下就把我踹到了门口。我还没来得及理清情绪,一帮子人又推搡着扭打到了走廊里,几个人撕扯着我的头发就往脸上狠揍,把周围路过的女生吓的哇哇乱叫。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抱着脑袋到处寻摸老曾,想着这小子别被他妈给五马分尸了再。老曾没寻摸着,脸上身上又挨了几拳,鼻血顺着就流进了嘴里。一尝到血腥味,我杀心顿起,心想去他妈的吧,今天不把这群兔崽子全都放倒我就他妈不姓区!

我刚要狠下心来动手,从走廊那头就走过来两个扛着大块玻璃的民工。三楼实验室新装修,要安装大块的毛玻璃。两个民工正好摊上这事,混乱中被谁给撞了一下,歪歪斜斜的站不稳了,一边摇晃着一边喊:“坏了,坏了,闪开,全都闪开……”

这时候人比兔子跑的都快,迅速的像潮水般的朝四周退去,给即将倾倒的两个民工同志空出了一块预留地。还有个女生没来得及跑,靠墙看着快要砸下来的玻璃都傻了,嘴里喊着:“妈……”

那个时候,她就是喊姥姥都没用了。两个民工已经彻底把握不住平衡,整片的毛玻璃眼看就要砸在她身上。而鼻血不止的我,从合理的角度来说,却是离她最近的一个。我脑子一麻,猛的跳过去抱住了她的脑袋。这时候“哗啦”一声,背后整片毛玻璃从天而降。

我顿时感到脊背一凉。

接下来周围便是死一般的沉静,地球好像停止了运转,又好像是电影放到一半突然按了暂停。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还没过一秒钟,各种喧嚣声猛然间乍起。

首先是老曾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区明!”

他一嗓子吓得我浑身一个哆嗦,听他那腔调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班长也着急了,慌忙的喊着:“送医务室,快,快!”

几个人不由分说的架起我就走,可我除了后背有点异样的感觉,其他也没什么不适。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还靠墙呆呆的站着,额头上一片抹开的血迹。我很明白,那只是蹭的我的鼻血。

到了医务室,这才觉出疼来。后背上“霍霍”的,感觉神经都要跳出来。顺着肩胛骨,玻璃片给我开出了两道口子,一条五六公分,一条十来公分,脱下来的衣服都被血渗透了。医生一边用双氧水清理伤口一边说:“打架,打架是吧?现在的孩子打起架来都不要命是吧!你们都要疯?哪个学院的?叫你们系主任过来!”

我被双氧水给蛰的灵魂出窍,六神无主。班长领着一群人在旁边陪着笑舔着脸说:“不是不是,不是打架,就是出了个意外……”

“去你妈逼的吧,你们……”鼻青眼肿的老曾跳脚开骂。我趴在床上拿手碰了碰老曾,轻声道:“算了,把事闹大了,大家都麻烦。”

班长继续低声赔笑:“就是,就是。这真是个意外。人太多了,不小心就碰着了玻璃。”

医生也不是好糊弄的,张口就说:“意外?有这样的意外吗?你以为人家都没长眼睛?就这口子,再深一点就到了肌腱,万一弄个残废,你说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你们这是大学生还是流氓?”

大家都被骂的有些讪讪,不吭声了。医生清理完伤口,转头去拿注射器。我说:“这是啥?”

医生说:“麻药。你这口子得缝针。”

我说:“不用麻药,直接缝行了。打麻药对脑子不好。”

医生惊道:“你想疼死?”

我说:“没事。直接缝行了。”

老曾叫了起来:“区明,你丫疯了?”

我不理他,扭着头对医生说:“缝吧,没事,我保证不动。”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医生最终没有使用麻药注射,直接开始伤口缝合。我深呼吸,闻着医务室独特的消毒水味,尽量走神。但还是不可控制的感觉到了医生用手按着我后背皮肤的触感。针头刺破皮肤,慢慢挑开,有些生涩,让我想到路边帮人纳鞋底的老头。手术线穿过皮肤被抽出来发出“嗤”的一声,顿时火烧一般。

医务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穿针引线的摩擦声音。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的后背,只有我自己看不到。一套针线活下来,我疼的满头大汗,膀胱一阵一阵的收缩,差点就小便失禁了。

快收尾的时候,医生也是看不下去了,终于说了句安慰人的话:“别硬挺着,疼的话喊出来,喊出来就没那么疼了。”

我嘶哑着嗓子说:“早知道这么疼我就打麻药了。”

事后,在秉着“息事宁人”的方针之下,打架事件被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解决完毕。毕竟学校追究其责任来,大家谁都不好过。在化解这件事情上,医学院的班长展现出了很大的诚意,所有一切花费都由他来买单,末了还送了我们一堆营养品。这一点也在很大程度上取得了老曾的谅解。

老曾翻着班长送宿舍来的营养品说:“操,买的东西还真不赖呢。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官二代。”

“那也不一定啊。不能因为人家有钱就鄙视人家。”我提出了异议。

“肯定是官二代,没跑啊。”老曾转过头来煞有介事的给我分析,“你想想他出事前后的表现,多少圆滑,多么世故,平常家的孩子哪会这套啊?一开始扇我的那一巴掌,啧啧,那叫一个干脆,不沾染点领导干部的霸气敢直接给人来这手?出事了以后该掏钱掏钱,该说好话说好话,跟他妈换了个人似的。区明,这你要还说他不是官二代,我直接把你眼睛给抠了。”

我想了想,若有所悟:“你甭说,照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是。”

“那是!”老曾得意的拍拍我肩膀:“当不了官咱就看A片,练的就是这双眼!”

“我操,你要死!”我立刻触电似的骂道,老曾一拍我膀子正好碰到伤口,差点把我疼晕过去。

老曾赶紧收了手,又想起了什么,说:“区明,缝针的时候你真汉子,愣是一声不吭,要换了我早就歇菜了,这我真服。你丫真是小母牛看手表。”

“这个又怎么说?”

“牛逼到几(极)点了!”

“我说曾哥,咱非要跟小母牛过不去是吧。”

“行,不扯闲淡了。也快到饭点了,你不方便,等着吧,我帮你把饭打回宿舍吃。”

老曾走没多长时间,看门大爷让我下去一趟,说有人找我。我下去一看,一个女生提着个饭盒,站在门口正瞅着我。我说:“你是?”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女生的语气温柔至极,娇媚动听。

我愣了一下,猛然想了起来,这就是我挡那块毛玻璃的时候抱住的那个女生。当时没注意,这么一细瞅,还挺好看的。

 

二.

老曾打饭回来,刚进宿舍就猛地嗅了嗅鼻子:“怎么一股子红烧肉味?”

我把饭盒打开,说:“喏,一级红烧肉盖饭。”

“操,这玩意三十多块钱一份啊,都是二食堂给他妈有钱的小崽子们专供的。好啊,区明,我好心出去帮你打饭,你却自己偷偷摸摸的开小灶,幸亏我来的及时发现了。啥也不说了,我这心哇凉哇凉的……”老曾指着我埋怨起来。

“哪啊,你觉得我能有闲钱吃这个?”我急忙争辩道:“是张莉刚给我送来的。”

“张莉?张莉是谁?”

“就是差点被玻璃砸着的那个女生。”

“哦……”老曾恍然大悟道:“我都忘了这茬了,总觉得你这伤是被人打的。我明白了,你当时英雄救美,现在人家乌鸦反哺来了。”

我皱眉道:“我说曾哥,咱要是实在不会成语就别乱用行吗?”

“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老曾还来劲了,“怎么样,那小妮子咋说的,有没有说要一夜迷情以身相许啥的?当时我也没细看,脸盘长的咋样?身材如何?前凸后翘不?”

“曾哥,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实在无从答起。”

“行,你就一个个答好了,我不急。”

“你倒是能急的上啊。”我白了他一眼,“人家过来就是表示个感谢,其他啥也没有。就是问我经济上需不需要帮助,还问了问医药费的事。我给她说了,这些都没事了,医药费他们班长给垫付了。”

老曾问:“她是医学院的人?”

“是。”

“我说呢,怪不得医学院班长选择息事宁人,敢情救的是他们学院的人呐。”

“行了,别耿耿于怀了,你不就脸上挨了几拳吗。就我这伤势都没说啥。反正这架打的吧,也不怨一个人。你那嘴当初少说两句,啥事也就没有了。”

“嘿,你还怨起我来了。”老曾接着又话锋一转,“那个张莉问你经济上需不需要帮助,你咋说的?”

“我说不需要啊,还能咋说。”

“傻了吧。你说经济上不需要帮助,肉体上需要帮助啊。这样你也没白忙活一场。”

“老曾吧,你说你……”我点着他的脑袋说:“就你这样的思想和素质,都不配在社会主义国家呆着!”

“我倒是想去大洋彼岸过水深火热的资本主义生活,要能去我第一个报名。”老曾说着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让我尝尝这传说中的二食堂的一级红烧肉,听说领导家的孩子才经常吃这个……哎呀我操,真他娘香!”

自从张莉给我送了第一次红烧肉之后,基本每天都来给我送饭,全是二食堂的精品小炒,价格不菲。这让我很过意不去,当时的冲动之举,却换来别人如此的感恩戴德,让我有点愧不能受。老曾却毫不在意,一边享用着美食一边说:“送个饭有啥的,当时要不是你挡住那块玻璃,这妮子脸上说不定得划成啥模样呢。女生要是脸被毁了,还能活不?滴水之恩,还涌泉相报呢,何况这是救命的事。你明天告她,说弄个清炒香菇,天天鱼啊肉啊的吃的有点腻了。”

我背上的伤也在慢慢痊愈,换了两次药之后,基本上没什么事了。在养伤那段时间里,都必须趴着睡觉,弄得脖子酸麻。我想这万一有个人腹背都受了伤,他睡觉的时候可怎么办,还能站着睡觉不成?由此来看,人类还有很大的进化空间。

换完最后一次药之后,我对张莉说:“我的伤口没事了,你以后就别给我送饭了。”

张莉有些娇羞的低下了头,小声的说:“那我陪你一块去食堂吃。”

对于这个提议,我自然无法拒绝。青春萌动,情窦初开,荷尔蒙分泌过剩的青年根本无法独善其身,修身治国。晚上的时候我跟张莉顺着校园的湖边溜达,风起乍凉,她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我的手。掌心传来淡淡的温度如触电一般撬开了我浑身上下每个沉睡的毛孔,让我感觉那一玻璃真没白挨。

感情说来就来,无法预料,就像玻璃一般从天而降。作为芸芸众生只有接受的份,无力拒绝。这让老曾以及宿舍的兄弟们各种羡慕嫉妒恨,因为每到晚上我和张莉出去幽会浪漫之时,他们只能守着老曾的电脑一起在屏幕上大快朵颐。

我和张莉进展迅速,很快就突破了拉手拥抱的境界,有朝着进一步发展的趋势。那天我在宿舍接到了张莉打来的电话,刚喊了一声“莉莉”,老曾就在旁边一阵乱颤,做浑身发麻状。

待我挂了电话,老曾带着各种羡慕不甘的情绪说:“还莉莉,叫的那个酸呐,你想把人给恶心死是咋地?”

“恋爱中的男人都这样。”我拍了拍老曾的肩膀,“你得理解我。”

“我日!你说你们每天厮混在一起还不够,回宿舍了还要打电话腻成这样,恶不恶心?”

我解释说:“不是,打电话是说事呢。她让我明天准备准备,她爸来学校给她拿点东西,顺道也来看看我。”

老曾惊道:“哎呀行啊区明,这大学上了还不到半年,就要面见岳父大人了。佩服,佩服!”

“啥岳父大人呐。就是随便见个面,聊两句,非正式会晤。”

“你知道她爸是干啥的?”

“领导。是哪个区的纪委书记来着,我忘了。”

“我操,区明,你丫这回真攀上高枝了。我说那小妮子怎么净给你买好东西吃呢,那一玻璃没白挨,值。”老曾忽然严肃了起来,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衣服,“这是个大事,你可得认真对待。搞不好,明天能成为你人生道路上的一块里程碑。别说兄弟不支持你,这件西服可是我压箱底的东西,不到万一时刻决不轻易示人。你明天就穿这个去见老丈人,绝对体面。”

我瞅了瞅老曾拿出来的宝贝,哂笑道:“不至于吧,不就是随便见个面聊聊天嘛,搞的那么正式?”

“嗨,礼节你懂不懂?官场上的人最讲究这个,都一套一套的。你小地方来的,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老曾拍拍胸脯,“哥是过来人,小时候也是在机关大院长大的,只是后来俺爹出了点事,一个疏忽,自毁前程……嗨,说岔了。别管怎么地,你就穿这身衣服去见人,准没错。哥不会坑你的。”

我犹豫着:“不用吧,我这身衣服……”

“你那身衣服还有法看?一瞅就知道是批发市场淘来的。”老曾强行把西服塞到我手里,“就穿这个,没错的。记住,欠我一顿饭啊。”

第二天中午,我特地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服,刮干净胡子,换上老曾的那套西装。照着镜子一瞅,甭说,人靠衣服马靠鞍,还真像那么回事。老曾在一边赞道:“嘿,没说的了,帅气逼人!”

这让我平添了几分自信。虽然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但在心底还是有些隐隐的发憷。毕竟平生第一次干这种事,完全没有先前经验。站在校门口,等着张莉他爸,看着黑色的别克轿车慢慢停在面前,我忽然紧张了起来。

车门打开,张莉和一个面相庄严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张莉有些生涩的介绍说:“区明,这是我爸爸。”

“叔叔好。”我赶紧热情的伸出手去。

“唔。”张书记嗓子眼里应了一声,伸出手跟我不咸不淡的握了一下,说:“我今天主要是来看看莉莉的生活情况,跟你们校长也谈了点事情。这样,也快到饭点了,咱们一起出去坐坐,随便吃点。”

“好,好。”我忙不迭的点点头。张莉上车的时候朝我偷偷的小声说道:“哪弄的西服,还挺帅的。”

“嘿,帅就行啦。”我偷偷回了一句,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高档,绝对的高档。车的内饰不是一般的有品味,真皮座椅,实木音响,若有若无的清新剂味道,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张书记发动车子,随口问了一句:“想去哪吃?”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问的谁,只能默不作声。张莉接上话道:“去天香楼吧。那的菜好吃。”

汽车平稳的行驶起来,我一时间找不到话说,沉默的有些拘谨。张书记首先发话了:“叫区明是吧?”

“是。”我急忙点点头。

“莉莉的事情,还得谢谢你啊。她都给我说了。”

我忙道:“小事。我当时也就是碰上了。”

张书记说:“父母都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说:“我从小跟着我二叔长大的,没见过父母,他们走的早。”

“哦,这样。”张书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二叔是做什么工作的?”

“工人。在我们那的汽修厂上班。”

张莉又接过去话:“他二叔还练拳,会功夫,还教着徒弟呢。”

张书记继续开车,什么话都没再说,下巴上的肉微微颤动,面无表情。

 

三.

 

到了天香楼,找了个包间。三个人刚坐定,服务员就上来了,问:“几位吃点什么?”

“你们这都有什么特色的?”张书记随手翻了翻菜单。

“川香牛肚,东坡肉,清炖蟹粉。”服务员介绍说,“最近店里刚来了批北极海参,也不错。”

“行,那就先上这些吧。”张书记合上菜单,“再来三份海参。”

我暗自咂舌,那北极海参我在超市里可见过,好几千块钱一斤。这一顿饭可真是价值不菲。

服务员又问:“喝点什么茶?”

张书记摆了摆手:“碧螺春行了。

服务员下去叫菜去了,张书记点上一根烟抽着,也不说话。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张莉朝我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要我主动一点。我清清了嗓子,没话找话的问:“叔叔,你平时工作挺忙的吧。”

“还行,不算很忙。就是经常跟市里的领导走些活动。”他磕了磕烟灰,问:“你家有没有人在政府部门里上班?”

“没有,我就一个二叔,是个工人,修理汽车的。”

“哦,修理工。你二叔还有什么副业没有?”

张莉抢着答道:“练拳,会功夫。区明也会,从小跟他二叔练的。”

“练什么拳?”张书记磕着烟灰,皱着眉头。

“就是……我们那的拳。”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练了以后呢?”

“练了以后……练了以后就是对身体挺好的。”我心想这是什么屁问题。

张书记点点头,又不说话了,自顾自的抽香烟。张莉又给我使眼色,让我往上套话。可我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装着去了趟洗手间。

我从洗手间出来,张莉正在包间门口站着,拽着我小声的说:“你得找点话,跟我爸套近乎啊。”

“怎么套啊?没什么说的啊。”我为难的问。

“你就随便找个话题跟他讲,多说点政治方面的。这样,你就说你以后想考公务员,让他给指点指点。”

“说啥都没用。”我轻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爸不喜欢我。”

“当领导的都这样,没事的。你习惯就好了。”张莉嘱咐我一通,又拉着我进了包间。坐下没一会儿,我试探性的问:“叔叔,以后我想考公务员,您觉得怎么样?”

“嗯,考公务员好啊,是条正路。”张书记难得的点了点头,“跟着大家走,你才有饭吃。”

我说:“不过听说挺难考的。”

“难考你也得考。以后想有出息,就得走这条路。考公务员得脑子活,有眼力,人际关系各方面都得注意。考公务员比练什么拳强,你练一辈子,能练出来什么名堂。”

我有些不悦,也接不上话去了。菜陆续端了上来,席间吃的很沉闷。除了给她女儿夹了几筷子菜以外,张书记也不说什么,一张胖脸就那么始终绷着。我也没话说,只能闷头吃菜。气氛空前尴尬。

吃到一半,张书记的手机响了。他翻开盖看了一眼,立刻换了一副神态,表情转换之快让人咋舌:“喂?李书记啊,嗯嗯,呵呵,我在外面吃饭呢,有点小事……对对,跟我女儿一起,这不是顺道过来看看她吗?啊,哈哈,哪里的话,哪敢忘了你老哥啊,以后办什么事还要您给帮忙呢……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中午我就过不去了,帮我给领导们带个好,改天我请,我做东……行行,那就这样,好的好的,李书记我先挂了,你们吃好喝好啊,好的好的,谢谢领导们关心。好的,好的,好的李书记,再见,再见。”

挂了电话,张书记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脸上洋溢出来的激动表情还未散去。我抓住机会问:“叔叔,你这工作还挺忙的。”

“市里的李书记,非要我过去吃饭,被我给推了。浪费了一个机会,以后要好好回请一下。这是人际关系,联络好感情比工作重要。你们以后都得学习。”

“是,是。”我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张书记又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十来张票子,递给我说,“莉莉的事情,谢谢你了。”

我急忙推辞道:“叔叔,你这是……”

“拿着。咱们谈事情,一码归一码。莉莉这次幸亏你帮忙,要不出点什么事真不好说。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是为了钱……”

“为不为钱的咱们再另说,该给的就得给。事情分得明明白白的比较好点。”

我强辞不要,但还是拗不过他,勉强收下了。这钱装到兜里,我心里真不是个味儿。瞅了一眼张莉,她低着头,估计脸色也不好看。

又坐了一会儿,我借口上厕所出了包间。在走廊里正碰见要上海参汤的服务员。我拿出那叠钞票放到托盘上,对服务员说:“你进去包间就说我拉稀,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了。这些钱是房里那个男人的,你直接给他就行了。”

“好的,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的?”

“哦,还有,把我的那份海参打个包,我带走。”

出了天香楼,顿时感到一身轻松。就那一会儿把我给憋的,都快人格分裂了。回到宿舍,老曾一脸喜庆的迎上来:“怎么样?老丈人见的还愉快吧?”

“愉快个屁!没戏!喏,上好的北极海参,一份好几百呢,尝尝吧。”我脱了外套扔在老曾床上,“今天真是可惜你这身衣服了。”

老曾愕然道:“怎么个意思这是?就咱这一表人才健康硬朗的棒小伙,纪委那老家伙竟然瞧不上?”

“咱没那个命啊。门不当户不对的。算了,别提了。”我沮丧的说。

老曾拿起海参汤尝了一口,顿时愣了,怔怔的看着我。

我问:“咋了?”

老曾说:“太好喝了。”

“好喝你就喝呗,你发什么愣啊。”

“我刚才想,我要是领导就好了,我得天天喝这玩意儿。”

晚上的时候,张莉约我在小湖边见面。湖里的水清清澈澈,明明白白的,就跟今天的事儿一样。我说:“有啥事就说吧,别总低着个头。”

“我爸……不想让咱俩继续谈了。”在我听来,张莉的声音一阵飘忽,就像从耳边吹过去的风一样。我强装笑颜:“呵,我早就猜到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以后我这样的,顶多也就是个修理工。”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张莉急忙摇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

张莉徒劳的想解释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说:“算了,别说了,我都明白。”

她又站了一会儿,转着头,看着湖心里的月亮,说:“我要回去了。”

我也看着湖心里的月亮:“嗯,回吧,也挺晚了。”

“再见。”转过了身。

“再见。”我看着她走远了,拿起一颗石子,朝着湖心掷去。石子打了个水漂,把模糊的月亮轻轻划成了两半。

在第一次拉手的地方,第一次分手。夜晚风起乍凉,我打了一个寒颤。

结束了这段夭折的感情之后,我把全身心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放荡不羁的大学生活里,爱情对我来说变得遥远而不可及。它就像那晚被石子划破的月亮,脆弱而模糊。我无力把握这一切,因为我无法改变我的出生,家境,以及二叔修理工的身份。就像张书记说的,你一个修理工,就算练拳练一辈子,能练出来个什么名堂?这个问题还真是让人难堪。我要是说二叔是省长啥的,估计张老头得一声喘息直接跪在我面前。从这类人的平常表现来看,我估计可能性极大。

二叔啊二叔,你说你咋就这么不争气呢。

感情没了,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一开始来到天津时候的初衷,寻找那个在我心里放了一颗种子的老道。人海茫茫,找一个瘦道士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我若是找不到他,必将终生难以释怀。夜里睡觉的时候,我经常会梦见一个狐狸样的人拿着黄表纸递给我,嘴里还发出“啾啾”的奸笑。打开之后,上面写着“区明,孤,大凶”。然后我就会慢慢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一身的冷汗。

大胡同,古文化街,滨江道,这些市井繁华之地成了我常逛的去处。小市民流通量大的地方,摆摊算命产业也发展的如火如荼,街边还有卖臭豆腐的,卖狗不理包子的,卖十八街麻花的,卖黄碟的。经常会有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特务接头似的低声说道:“嘿,哥们,要碟吗?”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一怔或者是快步走开,就算是想要的也会小心翼翼的询问一下。而老曾明显是个中高手,那天我跟他就遇到一卖碟的哥们,特摘抄两人对话如下:

“嗨,哥们,要碟吗?”一戴墨镜的男子突然从斜刺里杀了出来,让人防不胜防。

“日本的有吗?”老曾开门见山。

“有啊,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是专卖日本的。欧美和港台的我不卖。”

“那太好了。有二阶堂仁美的专辑吗?”

“啊,这个我想想……好像没有。”

“那午后野弥生的呢?”

“这个,好像也没有。”

高树玛丽亚,这个总该有吧。”

“呃,这个,”

“佐藤江梨花,这个有没?”

“……”

早乙女香织,木尾原真弓,随便谁的都行,有没?”

“……哥们,你怎么净要五个字的啊。五个字的我这就一个,小泽玛丽亚的。行不?”

“小泽玛丽亚的你也拿出来卖?也太大路货了。她早就不红了。”

“我去,哥们,你专业的啊。给我说道说道呗,说实话,最近我这货卖的还真是不太好。”

“卖这玩意,你得经常上网看书,研究目前的流行趋势,都是一阵一阵的。抓住机会才能狠赚一票。这段时间又开始流行苍井空了,你得赶紧备点货。”

专业,太专业了,我服了。哥们你真得好好指导指导我。多少年了,我这碟一直销量上不去,就是因为缺个理论指导。”

“客气,我也算是有所爱好吧,谈不上专业。搞这玩意,跟当官一样,眼力劲得强。看明白喽形势,跟好风,站好队,一般错不了。”

“我操,精辟啊。哥们你电话多少,有时间我得好好向你请教请教……”

两个人就站在路边攀谈起来,互留电话,很是投机,有相见恨晚之慨。老曾狂喷一阵子显摆完,还不忘帮我打听打听:“哎,哥们,问一下这附近哪地方算命的多啊?最好能找老道算,老道算的准。”

“老道啊……”卖碟的有些为难的挠了挠脑袋,“前两年这大街上到处都是算命的老道,后来说他们假冒宗教人士行骗来着,全都给严打了,抓的抓,罚的罚,现在还真找不着个这样的。”

我有些失望。他忽然又话锋一转:“对了,我记得第二条小街胡同往里一叉,有个算命的,好像他是个道士。”

 

四.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用这句诗形容我的心情可谓贴切。按照卖碟的那哥们说的地址,我跟老曾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小胡同里有一间小屋,门口挂着一块牌子:易经风水吉凶预测中心。

“行,我看就是这了。”老曾指着牌子说,“你看这写的多大气。”

“进去看看再说。”我跟老曾进了屋。里面光线不好,昏昏暗暗的,正对门便是三炷香,供的谁我也不知道,一股子烟熏火燎的味道。一个中年妇女趴在桌子上打盹,听到声音后抬起脑袋,睡眼惺忪的问:“看风水还是算命?”

我看了一圈,说:“不是说这有道士给看的吗?”

“哦,找我们大师傅啊。行,我给你叫去。不过找大师傅算得多加五块钱。”妇女不太情愿的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向里间走去。

过了一会儿,从里间出来一个道士,裹着件道袍,发髻扎的毛糙糙的,嘴里还叼着烟头。屋里太暗,看不清模样,但我一眼就能肯定他不是我要找的人。因为这家伙实在是太胖了,一米七零的个头,少说也有二百多斤。

胖道士“哼哧”一声坐在椅子上,问:“算命还是看风水?”

我说:“不好意思,我们什么都不算。听说这里有道士,还以为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所以就来看一下。”

“嘿,你们两个这不是来捣乱的嘛!”胖道士有些生气了。

“大哥,真不是诚心的。”老曾解释道,“我们还以为是熟人呢。”

“熟什么人?你跑遍这天津卫,也找不到一个能掐会算的道士来。你上街瞅瞅,还有算命的道士吗?你们以为穿身道袍就能算命啊,我告诉你小兄弟,那都是骗人的。就我这身本事,那都是从终南山上带下来的。”

老曾朝我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咱们赶紧闪人吧。我寻思着也不能白来一趟,随口问道:“那师傅你还认不认识别的能掐会算的道士了?”

胖道士抽了口烟:“说说模样,兴许能认识。”

我说:“模样挺普通,就是挺瘦的,尖嘴猴腮狐狸脸,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

“是不是还带着个大破盒子,叫什么伏羲先天匣?”

我一听这话,脑袋里面“嗡”的一声,差点就要站不住了。我急忙摸着板凳坐了下来:“就是他,就是他。你认识?”

“操,这老逼,我何止是认识,我还揍过他呢。原来跟我在路上一块摆摊算命,我挺照顾他,看他是从外地来的,从哪的来着……”

我忙道:“曹州!”

“对,对,曹州!就那破地方,能出什么有真本事的,也装模作样的在那比划。要想学真本事,上终南山啊,我就是从终南山上下来的。兄弟,我实话告诉你,终南山上都是神……”

我说:“师傅,你赶紧说他行不。说完我在你这算一卦。”

“嗯,好,说他。”胖道士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瞅着他外地来的,瘦不拉叽的,一个人还挺可怜的,平常就多帮帮他,给他带个饭替他占个位啥的。可这家伙不仗义啊,领着我的好,竟然还抢着我的生意!他也就仗着个能说会道,满嘴唾沫星子乱飞,把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可咱明白,他那一套都是假的啊,都是糊弄人的。不比咱这,咱这可都是真本事,终南山的东西。终南山都几千年了,要是不灵,香火早断了……”

我一看这家伙又要吹起来,赶紧打住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我就跟他彻底翻脸了。这家伙整个大破匣子往那一放,又是伏羲又是女娲的,天天装神弄鬼。有一次本来在我摊上算的挺好的两口子,硬生生的被他给抢着忽悠了过去,一顿瞎逼逼。把我那个气的啊,当场扇了他几个嘴巴子,把他摊子给掀了。对他说,以后别在天津卫摆摊让我瞅着,见一次揍一次。”

“那后来呢?”我急问道。

“后来就没影了呗。他走了,又去哪骗人了咱不知道。这事有四五年了吧,反正这号人,我以后是见一次揍一次。没一点真本事,就知道靠嘴皮混营生,有没有点职业道德?”

我怅然若失。

胖道士吸着烟头问我:“咋地,是不是他原来骗过你钱?”

我没搭话。胖道士又说:“碰上那号人没办法,被骗就骗吧,反正不会有第二次了。他说啥你都别信,他就是一大忽悠满嘴放炮,一点不靠谱。你要真想算命,让我给你看看,我这本事都是真真的,终南山上的,一点不掺假。”

希望的破灭顿时让我浑身有气无力,扶着老曾站起来就要走。胖道士不乐意了,嚷道:“你这小子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让我给算算吗?”

我又坐下来颓丧的伸出手给他,说:“那你就给我看看家人吧。”

胖道士摁灭烟头,眯着眼睛瞅起我的手掌来。他食指的拇指肚轻轻的划过我的手心,痒痒的,像只蚂蚁慢慢的爬过去。胖道士仔细端详了半天,末了撇着嘴摇了摇头。

“怎么?”我问他。

“听实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

“说实话,你这命格还真是不好,俗称四煞,亲戚朋友老婆孩子都沾不上你的光,一生不顺。就说说你这家人吧,你应该是幼年丧父,母亲现在过得也不好……”

“大师,这你还真弄错了。”我打断他说,“我自打出生就没见过父母,我没满月他们就都过世了。咱是名副其实的孤儿,是叔叔把我带大的。”

胖道士怔了一下,又掰着我的手掌看了一会儿:“不可能。你这手相上可不是这么走的。你看看,脉线平弱,渐入掌丘,幼孤煞母之象……”

我抽出来手掌说:“大师,你就别糊弄我了。”

“哎,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谁糊弄你了,你真是……”胖道士急了。

“行,行,再见。”我掏出十块钱放在桌上,拽着老曾谦恭的告辞了。胖道士意犹未尽的嚷嚷着:“什么话,我能糊弄你?我可是从终南山上……”

出了门老曾问我:“这人是骗子吧?”

我瞄了他一眼:“那还用说。”

“你知道是骗子还丢给他十块钱?”

“人家靠嘴皮子混饭吃也不容易,又不贪污又不受贿的,就挣这点干净钱,咱不能断了人家的饭辙。”

我大学的头一年就在浑浑噩噩的寻找中行将结束,无论从学术上还是从个人意愿上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建树。考试成绩依然中等靠下,英语依然看着头晕,政治理论课依然让我感到恶心,瘦道士依然没有找到。我怀着消极的心情等待学期的结束,老曾却时常劝我要振作起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海底捞月”。

我说:“什么海底捞月,你这就是徒劳挣扎。你要真有本事,捞个女朋友让我看看。”

“我告你区明,你还别瞧不起人。我要是不露两手,你还以为我性学博士的名头是叫着玩呢。”老曾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在食堂里遇到了女班长娜娜。老曾给她买了瓶饮料,又顺便出了一个谜语,便轻松搞定了一切。

其实老曾对娜娜早有意思,只是一直没合适的机会。那天正好凑到了一块儿,老曾说:“娜娜,我给你出个谜语。”

娜娜说:“你说。”

老曾问:“为什么公马比母马跑的快?”

娜娜想了半天猜不出来。

老曾说:“因为——快马加鞭。”

娜娜的粉拳立刻就打在了老曾的肩膀上:“讨厌,你讨厌。”

就这样,老曾将他平时所积累的知识厚积薄发,略施小计便成功泡上了娜娜,在我面前成功的上演了“海底捞月”。然后迅速在外面租了房子,准备在假期跟娜娜过二人世界。在搬走的那天,老曾抱着他那台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电脑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猛然回头,对着我们傲然说道:“哥是谁啊?性学博士!”

老曾搬走了,学期随之结束,炎热的暑假姗姗来迟。领导及其情妇们又到了公费旅游的黄金时节。我回到曹州也不孤单,没几天就被叫去济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在那次同学聚会上,我见到了久违的青梅和王二胖子。不仅是他俩,还见到了许多其他的同学。他们大都没有考上大学,流落祖国各处,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做牛做马。

当时王二胖子还没有发迹,不知道在南方的哪个城市里为三百六十五个女人的追求苦苦奋斗。我跟他碰了一杯:“二胖子,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咋还是那么胖。”

“咱就这基因了,改不了……我爹年轻时候也这么胖。”王二胖子喝的有点晕乎了。

“哎,我说二胖子,你现在到底是干啥工作呢,问你半天都不说。”一个叫刘涛的同学问道。

“嗨,说了你也不懂。”王二胖子大气的一摆手。

“嘿,你看这话说的。你不说我们怎么懂?”

王二胖子忽然压低了声音,俯下身子神秘的说:“五毛。知道是干啥的了吧。”

五毛?我还没反应过来,刘涛就叫道:“我操,二胖子,你怎么能干这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工作呢?”

“操,你懂个屁。别看咱这活不咋地,但享受的可是国家正规待遇,逢年过节都有奖金发的。再说了,干啥不是干,你不干还有别人干呢。五毛这活,绝不了。”王二胖子先弄干净自己,又朝刘涛开火:“哎,刘涛,光说我去了,你不是也没考上大学?这半年都干啥去了?”

“我?操!别提了!”刘涛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啤酒。

“咋地了,快说说。”我们几个都愈发的好奇。

“我三舅不是给我找了一家学校嘛,教初中的,笔试面试都过了,就差一节试讲就OK。但那是我第一次上讲台讲课,下面坐着一排老师教导主任校长副书记的,我这能不紧张吗?结果一紧张,我这开头的自我介绍就直接砸锅了。”

“咋砸锅的?”王二胖子追着问。

“我上去就说,大家好,我就刘涛,波涛的波,大家可以叫我李老师。”刘涛的话刚一说完,我们几个全笑喷了。

“我操,你这也太紧张了吧,哪有你这样的。跟人家小丁比比,你惭愧不惭愧。”我们几个都笑道。小丁也没考上大学,情况跟刘涛差不多,找关系进了一家小学当地理老师。有一次教育局的领导要听公开课,小丁为此精心准备了一番,上课的时候问学生:同学们,如果地球不转了,我们的世界会怎么样?学生异口同声的回答:就算地球不转了,我们也要紧紧的围绕在党中央的周围继续转。然后没说的,小丁得到了教育局领导们的一致表扬和好评。

“哎,可惜,咱天生没生那张嘴啊!”刘涛感叹道。

我问:“那你现在干嘛呢?”

“我真是干啥啥不成。初中教不了了,就从家里贩了一车枣去市里卖,俺家原来不是种枣的嘛。在市里还没摆上两天,就碰到城管的赶街,抓着就是把秤干折,枣没收。我为了不让他们没收枣,天天推着车子从市东头跑到西头,没过着一天安生日子。那天在胡同口有一个大爷买我枣的时候还说,这枣真不错,来两斤。当年在游击队打鬼子的时候就一边卖枣一边打探敌情,真是怀念啊。我就问那大爷,当时鬼子没赶你?大爷一听这话就怒了,说卖个枣有啥的,鬼子再混蛋也不至于啊!我一听当场就哭了。”刘涛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我操他奶奶的!现在这社会,花钱跟拉稀一样快,赚个钱像吃屎一样难!

“行啦,涛哥,别激动了,来,喝酒。”我们几个一块安慰他道。一杯酒下肚,我也开始有点晕乎了。王二胖子轻轻捅了捅我,努了努嘴说:“嘿,瞅瞅你那旧情人。”

他说的是青梅。青梅坐在我的斜对面,中间隔着几个人,却漫长的好像无法跨越。她正在一边跟在座的女同学说笑着,一边轻轻晃动胳膊,逗弄怀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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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凶猛》 创建于 2016/3/28 23:5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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