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们之间不说话

杜婷婷死了。

阳岚知道这件事情时，学校中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了。她死在昨天夜里女生寝室尽头的女厕。在今晨有一位学生发现女厕中最后一扇的小门无法打开，她低下头去，惊恐地发现门与地面的缝隙中伸出一只脚。

她即刻喊来众人将门撞开，才发现，有人自杀了。

法医在杜婷婷的腹中发现了三支断残的铅笔、一块刀片和没有被完全吞下去的牙膏皮，她的咽喉与嘴巴被这些硬物戳出若干个窟窿。血从她的颚下如藤蔓一样蔓延至全身和地面。她睁着大眼睛，静静地靠着厕所的墙壁，箕踞在地面上。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杜婷婷的怀中抱着一个身穿红色吉衣的木偶。

经法医鉴定，她的死亡时间在昨天夜里的8点到10点之间。

阳岚知道，是红衣女子带走了她。

放学后，阳岚一个人站在教学楼的屋顶，看着眼前高高兴兴地放学回家的学生，内心却无比地绝望。如今，杜婷婷也离开了。所有接触过祭灵神的学生都无一例外地离奇遇难。不管这位红衣女子有着什么样的身世、冤屈与悲愤，自己的生命始终都是在劫难逃。人们已经无法阻挡她那燃烧着复仇之火的杀戮之心了。

在今天上午的四堂课中，很多同学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在他们眼神的信息中阳岚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即将终结的幸福生活。那些目光带着谨慎狐疑与畏怯将阳岚层层撕拨，好像她就是带走夏杨杨并杀死杜婷婷的刽子手。

午后难得的和煦阳光，在微风下温暖地照耀着身体。

阳岚在屋顶的角落找到半支点燃的香烟，是平时躲在楼顶吸烟的那些男生落下的，因为老师突然出现，慌忙丢掉烟尾仓皇而逃。她拣起来，放至嘴边，用夏杨杨曾经教过她的方法，轻轻吸一口，深呼吸，让烟雾随空气灌入肺腔。浓郁烟尘注入身体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忽然清晰了许多。口齿间有焦油留下的烟草气味。

阳岚坐到楼顶的边缘，将双腿悬挂在边沿，来回荡漾，享受着危险与激情并存的致命快感。她一边吸烟，一边酣畅地望着远方。烟雾迷离了她的视野，让眼前的世界美轮美奂。

风大了起来，猛烈地吹拂她。阳岚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在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红色的手臂，慢慢地慢慢地，延伸出来。阳岚的身体被强烈的恐惧所震慑，她木然地望着身边这一对干瘪如枯枝一般的鬼爪。阳岚想，她终于来找自己了。

就在她身体失重，向楼下倾斜的那一刻。突然有人在身后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服，将自己的身体在瞬间拉了回来。阳岚摔倒在楼顶的地面上。

在她面前静静伫立的是一个清秀的身影。他是夏月。

夏月气愤地走上来，打掉了因为受惊过度而被攥在手里炽焦肌肤的烟头，然后带着愠怒沉默地望着阳岚。

“夏月？”阳岚慌张地站起来，向四周望去，除了彼此并没有第三个身影。因恐惧与委屈，泪水在没有征兆的情形下掉落了下来。

夏月谨慎地望着阳岚，仍旧沉默着。然后他走近她，伸出纤白的手指，将充盈在阳岚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目光也不再如先前那样锐利。“你要小心一点儿，我会……”夏月忽然向四周观望了一下，又继续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说，我会相信你。”

在对方温柔的目光里，阳岚想要卸下自己的伪装，将一切委屈与悲怨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然后躲进他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然而，阳岚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夏月微微地点头致谢。“谢谢你，夏月。”阳岚说完走下了楼顶。

走出教学楼以后，阳岚看见远处正在凝视自己的韩玉兰。她的目光小心翼翼，非常谨慎地与自己保持距离，但是又似有同情与委屈一般在向自己致歉。阳岚不想令她为难，低下头与她擦肩而过。

学校连续发生了几场意外事故，依然坦然自若地继续授课。除了各班教师在上课前以执行命令一般的口吻重复叙述同样的台词，加强学生们的警惕意识外，学校再没有任何保安措施。学生也是像没有危机那般，以同样欢愉的姿态迎接每一天的课程，仿佛关于死亡的阴影与离别的悲伤只属于阳岚一个人。

上课的时候，韩玉兰依旧用谨慎的目光偷偷地窥视自己，好像对待阳岚的态度她自己也非常纠结。

于是，阳岚也迎向她看去。阳岚小声对她说：“DV的视频我看了。你有事情隐瞒我。”

韩玉兰连忙将目光收回，静静地望着讲台上的授课老师，只是嘴角蠕动了几下：“我没有向你隐瞒什么。你想多了。”

阳岚听见她这样置身事外的口吻忽然非常气愤。没有向自己隐瞒什么？为什么要忌讳上一届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为什么恐惧自己背后的伤痕？她所隐藏的秘密，一定和学校历来发生的事件有关。她这样三缄其口，明哲自保，只会让学生遇害事件加剧。甚至，她冷漠的态度会像自己当初拒绝夏杨杨的求助那样，也将自己推向无边的黑暗沼泽。

想到这里，阳岚的态度强硬起来。

“学校上一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与我背后的伤痕到底有什么关系？你的好友，萧亚……她究竟怎么死的？你说，你到底得了什么好处？你是不是想像当初害死萧亚那样也害死我？”

“你有完没完？”韩玉兰突然无比愤怒地站起来，情绪失控地推翻面前的课桌。她凶恶地望着面前的阳岚，大声吼道：“我告诉你，阳岚，你，你，你就等死吧！”

全班同学都将目光聚集在了两人的身上，历史老师素仁爱也怔在了讲台上。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韩玉兰你干什么？你给我出去！”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韩玉兰愤怒地转过身，用力地推了一下椅子，然后大步迈了出去。她的目光，在巨大的愤怒中却充盈着悲伤。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与阳岚有了短暂的凝视，她的眼神似乎在说：“阳岚，对不起。”

下课后，阳岚想去跟韩玉兰道歉。她不知道从开学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致使两人的关系滑落到如今的样子。现在，她只想挽回这个朋友。无论自己在如何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了彼此的感情，她也想知道原因。

阳岚走在学校东侧的教学办公楼的走廊，安静的走道中忽然传来韩玉兰的呜咽声。她的声音很大，但是显得空洞、疲惫、无力。“我们之间不说话，是真的……”

阳岚在门缝的背后，将里面的情形看得非常清楚。韩玉兰蹲在地上，脸埋于双膝中，用两只胳膊羽蔽。素仁爱在她的身边，靠着墙壁，双手互相交错插在胸前，沉默又无奈地望着她。

风裹胁着走道冰冷的温度，从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渗透，然后蔓延至全身的所有角落。阳岚的内心被寒意所盘踞。究竟在她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