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红衣女子

“一直都在，从未远离。”这是去年学校纵火犯——一个上年纪的女教师，在被警察带出学校时所说的一句话。

没有人知道她放火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她最后离开学校时这句话的含义。所能了解的关于这场火灾的全部内容，就是这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原校址所有的建筑。这些火灾残留下的旧建筑像被降下了诅咒般被人们深惧着，一直未曾拆除，它们保留着火灾那天的原貌矗立在学校的西边角落，只用一扇薄弱的铁丝门紧锁着作为阴阳分界线。

学校和学生一直统称那场火灾为“旧校区事件”。

这里是清绳私立高中。

学校及周边环境优美，学院设施高档，学费低廉。

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是关于它的一些谣言。但这些谣言只为它增加了几许神秘，却从不曾阻断向往它的脚步。

它的秘密很容易发掘。

只要点开学校的网址，进入学生自主论坛，就能发现，这个学校每年发生意外事故几乎已经成为了惯例。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死去不特定的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身份各异，他们之中有学生、实习教师、校工、装修工人、送货师父等。他们死去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吊死、自杀、意外坠楼、心脏猝痹、溺死等。如同祭祀一般，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方，以特定的鲜血祭奠母校的生灵。

今年的清绳高中发生了一起起令人生畏的案件，在蔡琳坠楼之前的几个月当中，学校陆续神秘失踪了几位女学生。

关于那些失踪的学生，警方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他们初步认定，与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有关。

这个女人几乎出现在了每个失踪者出事之前的身边，甚至有不少学生亲眼目睹，警方完全没有质疑的可能。唯一让警方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学生被神秘绑架之后，无论是学校方面还是她们的家长，都没有以任何方式收到勒索的留言，似乎已不可能论定为单纯的绑架事件。

也因此，她们一直没有再回来。

关于行凶者——红衣女人，在学校里却在学生的口耳相传间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有的人说，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拖着长长的黑发，在黑暗中隐隐蠕动身体。有的人说，她走路时不会有半点儿声音，甚至可以穿墙入门带走每一个人。有的人还说，根本没见过她的脸，目睹的所有同学都只见过她的背影，所以这个女人根本没有脸，她的前边与后背长得一样。

但是，阳岚却从不关心这些。她甚至很讨厌议论这些是非的学生，他们的言论将学校和这些事情推向更糟、更加浑浊的处境。

下午放学后已经是5点30分。此刻的阳光正缓缓地收拢光泽，褪去炽热耀眼的外衣。

阳岚想起与夏杨杨的约定，现在准备去赴约。

时至今日，两人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了。夏杨杨连续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老师只是含糊地告诉同学们，夏杨杨这些天精神状况不太好，需要调理。

就在昨天，夏杨杨主动打电话找到阳岚，想和她单独见一次面。阳岚很想借这个机会知道究竟在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走出校门，阳岚回头望了望，直到没有发觉陆小燕的身影，才乘上了右手边的公交车。她不希望自己去见夏杨杨这件事被陆小燕知道，或者伤害到她。

乘了三站路已是底站，出了公交总站台，没走几步，便到达了约定的地方。阳岚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分钟。

这个时候，夏杨杨已经来到了这里。他正坐在水坝的堤岸，静静望着远方空阔的风景。

“等多久了？我没迟到吧。”阳岚从背包中拿出一份报纸，铺展开，垫在水泥堤岸上，坐到了对方的身边。

夏杨杨是她在学校美术班里认识的一个男生，外形瘦瘦的，很阳光，性格也非常活泼。在学校的女生群体中，他有一定的知名度。

但是今天，当阳岚见到对方的样子时却有些意外。

他明显比先前消瘦了很多。此刻的夏杨杨，面颊深陷，眼神呆滞。自然光打在他的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儿生气。他就用这样木讷的神情静静地注视远方一览无余的美景，仿佛自己将要与那边广阔美丽的世界辞别了。

“学校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吗？”夏杨杨问阳岚。

阳岚略微点头，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我知道，关于我们班蔡琳自杀的事情吗？为什么大家都在关心这件事？”

“不是这件事情，我是说，学校里之前神秘失踪的三个女生。”夏杨杨解释道。

“嗯，学校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这些事情我也知道。听说她们是被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绑架的，怎么了？你认识她们吗？”阳岚问。

夏杨杨摇摇头。“我不认识她们，但是我能感受到，她们在召唤我，我会和她们的下场一样，成为第四个神秘失踪的人。”他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已经放弃了持续已久的关于生存和挣扎的空间。他的这个笑容，使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像凹陷进去了一般。晚霞映照在他的脸上，却没有渲染出半分绯红。

望着他的脸，阳岚感到诧异。面前的这个人，她丝毫察觉不出熟悉的气息，察觉不到他就是从前那个自恋、搞笑、活泼的夏杨杨。他的身上仿佛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致使其性格一落千丈，变得自闭。

“她们的失踪难道跟你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就是感觉。”夏杨杨的眼神暗淡下去，似有些失望。他跟所有人说，所有人都不信他。现在，连阳岚也不信他了。他被世界孤立和抛弃了，没有人会对发生在他身上的灾难寄予关心和怜悯，除了自己，也没有人会满怀危机感地施以援手来拯救无辜的生命。“它就在我的身边徘徊，一直跟随着我的脚步。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我可以清楚地听见它的脚步声，沙沙的。闭上双眼，我还可以听见它的呼吸声，轻轻的，冰冷的。”夏杨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自己绷紧的双手，他的双臂也在剧烈地颤抖。那张瘦得扭曲的脸干瘪得仿佛有些畸形。

望着这样的夏杨杨，阳岚的心中也升腾起一股寒意。“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夕阳的余晖散尽，风变得更加肆意，在空荡荡的大坝间来回呼啸，盘旋。

阳岚站起身子，头发瞬间被吹散，水泥堤岸上的报纸被卷飞到天空中。

“这个世界没有鬼魂，鬼魂只存在于人类的心中。人类就是鬼，鬼就是人类。”

“你是这样认为的？”夏杨杨也站起来，和对方对视着。

“是的。”阳岚回答道。

阳岚的头发被风完全掀翻到空中，淹没了夏杨杨的脸。两人都没有发现，从远处看来，在漆黑模糊的夜幕下，夏杨杨就像一具无头的尸体，静静地竖立着。阳岚的头发此刻就像是恶灵的利爪般吞噬了对方的头。

“你这样说，是因为你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你感受不到夜深人静时，仿佛漂流于小河里的水藻在拨撩你的心门，然后死死地缠绕住你的身体，将你拖入冰冷的河底。我清楚，它是来带我走的，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夕暮落底，水坝间漆黑一片。

夏杨杨说完这些令阳岚不解又带有一些自责的话后，缓缓走下了堤岸，陷入草毯间。他没有向阳岚打声招呼，转过身就离开了，青灰色的衣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是夏杨杨的生活出了状况，还是他的精神世界出了状况，阳岚在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冥思着。

但是无论怎样，阳岚明白，夏杨杨此刻内心非常痛苦。

发生了这些事情，学校中很多人会惶恐，尤其是那些事件的直接牵连者，譬如失踪女生的室友以及见证者。只是没有想到，夏杨杨会这样害怕。

回到学校时已经将近七点。

夜风宁静地吹拂着校门口的水杉。阴霾腐朽的气息如同烟雾一般裹蔽着学校。

校门口的绿荫下，陆小燕站在那儿，正望着走来的阳岚狞笑。

阳岚见到陆小燕，目光逐渐变得锐利，那是愤怒的神情。她甚至想走过去，狠狠扇对方一个耳光。

“你疯了？杜婷婷昨天告诉我，是你将那个红色木偶给她的，还教她诅咒别人的游戏，你知道她被你吓得要死吗？难怪昨天在食堂……你知道蔡琳死了会那样高兴。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对一些神鬼游戏好奇，但没想到你这么残忍。”

“我可没吓她，是她自己要那样做的，太恐怖了。”陆小燕慢条斯理地说，仿佛有十足的底气。而她的神情却是一脸漠然。

阳岚听到对方诡辩，愈加愤怒。

“如果你不给她木偶，她又怎么会……”说到这儿，阳岚突然停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或严肃，或质疑。“你的意思是？那个红衣木偶真的拥有诅咒别人的力量？甚至可以咒死别人？”

听到这儿，陆小燕澄澈的眼睛突然间变得兴奋了。“对呀，对呀，它叫祭灵神，除了咒死别人以外还有很多用处呢。譬如预言呀，算命呀，人类无从知道的事情都可以靠它询问呢。”她兴奋的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仿佛自己得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宝贝。

而阳岚却觉得异常恐怖。“那个就是你昨天所说的祭灵神？”

祭灵神是一种通灵游戏，类似于广为人知的笔仙与碟仙。可是祭灵神远远没有后两者的普及率高，只是在靠郊区的几所学校里私下里流传着。

这是阳岚所知道的关于祭灵神的一切。

“你怎么可以在学校里散播这些东西？如果你这些行为被老师抓住，你就等着被学校开除吧。”阳岚忽然大怒，叱骂对方。她觉得对方这次实在离谱，简直跟社会上那些宣扬邪功邪教的骗子没什么两样。

陆小燕却不以为然。“学校里发生了这些事情，正是上天给我们的启示，昭告我们，让我们一起召唤祭灵神的降世。它可以帮助我们解除灾难，预言灾祸。阳岚，不如你也试试吧？”

说着，陆小燕将一直藏匿于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她的双手间正捧着另一个红衣木偶。她穿着浓艳的吉袍，细细观察可以发现，连木偶身体上的衣服做工都非常精细。圆领、对襟，从服装样式上看像是晚清时代民间的服饰。

“你疯了。”阳岚恍惚觉得眼前的陆小燕有些陌生，好像中了邪一般，目光迷离，口角微启。

“我才不会要这些东西，你拿走。”阳岚触电一般推开那只木偶。就在这个瞬间，陆小燕突然一把抓住阳岚。阳岚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举动，突然被震慑住了。她看到陆小燕的嘴角正痴痴地笑着，眼神被恐惧所盘踞。

“我看见了哟，我真的看见了哟。”陆小燕缓缓抚摩着阳岚的身体，从胸口，到腹部，再到下肢，然后猛地双手用力，死死地勒紧阳岚的身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蔡琳就是这样被推下去的。就是这样被穿着红衣服的女人杀死的。”

阳岚用力挣扎开，大声叱骂陆小燕。“你真的疯了，陆小燕。”说完，阳岚推开她，头也不回地朝学校里跑去。

然而陆小燕在她的背后依然用一种诡异的口吻，不断地呢喃。“你会接受它的，你迟早都会面对的。嘿嘿，红衣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