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话 拜普通男为师
啊，小叶。有点儿不可思议的感觉，我好像……连一步也没有迈出，就已经坠入了爱河。
“喂，阿培，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很喜欢一个男人，却不能对他坦率地表示出好感呢？”我曾经这样问过普通男。
“拜托！男人是自我感觉良好并且容易膨胀的动物，尤其是对于条件不错的男人来说。要接近他们最基本的一点，就是消除他们的戒心，以身为一个人而不仅是一个女人的优点，去引起他们的注意。”普通男用一副看着超龄低能洛丽的眼神来看我。
“一开始就让男人察觉到你的意图，除了自降身价，还可能被拒绝，所以要得到一个男人，首先是要考虑怎样去接近他。事前的情报准备工作要进行得充分。喜欢一个男人之后，搜集对方的情报是非常重要的。”
普通男认真地看着我：“听着，恋爱的之初，是根植在情报搜集战的基础之上的。很多事情，得在了解对方的喜好和习惯之后才能进行下去。”
1
乐轩美食店。这是我下班后普通男领我去的一家小店。我们各自点了七块钱一份的牛肉番茄套餐，两个人吃也不过十四块。服务员先送上来两碗汤。彼此面对面坐着，刚开始实在无话可说，可老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尴尬得很，好歹是普通男先抛出和谈的橄榄枝，我总不能绷着个脸扮债主大妈吧。于是我放低身段，主动寻找话题：“最近店里生意咋样？”
“还成。光卖国内品牌和山寨服装有赚一点点钱，可是我和霆勇的志向是把我们自个儿的品牌做起来。当下还赚不到太多钱，毕竟成本和人工费用在那摆着，打市场时我们也不好要价太高。”
奇怪，男人都这样？一谈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普通男的话匣子就像被打开了似的。一直找寻不到话题的他，开始侃侃而谈起来。我发觉男人在谈论类似志向、理想之类的事物时，那神情实在和平常不一样。
“店租挺高的，电费这些也要算进去，还有杂七杂八的各项费用吧，你们真挺不容易的。”我没说客气话，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自家生意的甘苦多少还是能领略到一些的。
“嗨，有时候扣掉其他开销，我和霆勇能花上手的只有一千块左右，有时还不到一千块。”普通男用很平和的语气说，似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经营自家品牌得做好前期投入的准备，不过我觉得很值。”
“这样挺好，像我给别人打工的，不定哪天业绩上不去就被刷下了，不晓得上哪去找工作呢。”我自嘲。
就在这时候，牛肉番茄套餐被分别端了上来。我们开始吃饭。我向普通男夸奖这套餐口味不错。他得意地说：“得开源节流。不节省点儿日子就没法过了。可是，日子再苦不能苦自己，该和朋友出来的还是要出来，留意一下哪里有价廉物美的店，可是过日子的好办法。”
“对了，刚才那帅哥是你喜欢的类型？”普通男把话题又绕到我身上，“看准了可得抓紧啊，那帅哥一看就是很多女孩喜欢的类型，你可得仔细盘算着要怎样泡他呢。”
“我知道。”我不悦地说，感觉到了压力。是啊，这种男人肯定不会滞销。我还没来得及将这种玫瑰色的憧憬保留几天，普通男当天便将现实摊开呈现在我面前。
“上回，你说自己二十九了吧？你可得抓紧啊！”普通男建议着，“老实说，我在时尚杂志上看过文章，说不管男人女人，如果长时间没有嘿咻，身体会内分泌失调，而且整个人会出很多状态。”
看看这人，咋说话呢！虽然是很认真的建议，可我用得着第一次吃饭就听这些吗？难道因为我和他见面时基本上都是醉酒状态，他就擅自认为我是个开通得可以随便谈这些的姑娘？
“去你的！”我态度很不好地说，“说啥长时间，你把我当啥了？我可不是那种因为寂寞就乱来的女人。我可告诉你，我还是一处女呢！”
普通男原本正准备喝汤，听到这些话蓦地停下了动作，仿佛听到不可思议的话语般，他吃惊地看着我，“处女？二十九岁了还处女？”
普通男的表情，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新闻，好比希拉里当上美国总统，萨科齐情迷默克尔一般。就因为他这种表情，让我原本不悦的情绪，一下跌到谷底。
“你不要这种表情好吗？”我恼火地说，“二十九岁还是处女很奇怪吗？国家还号召不要随便乱来呢，看你这样子别人还以为发生了啥事，我这可是楷模！”
“对不起，我没啥意思。”普通男连忙解释说，随后喝了口汤。“二十九岁的处女，确实是不随便乱来的好榜样啊！”普通男的语气咋听咋都蕴含着浓厚的同情，“可是二十九岁……处女……我真的希望你能尽早有好的感情，现在像你这样的好姑娘已经不多了。”
好姑娘？一听到我刚才的话，我的身份就由“有一点儿讨厌的奇怪的女人”变成“好姑娘”了？而且他还用那样可怜的眼神看着我，难道他把我当病人了？普通男的反应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不得不一吐为快。
“得了吧，甭再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我！你真以为我和陈小春的歌里面唱的一样，我的世界是空白呢？”我尽量表现出女人的尊严，正色轻声说，“我可告诉你，我是个快乐、自尊、自重、努力又坚强的处女！和躲在角落暗自忧伤的可怜虫完全不沾边！所以省省吧你，收起你那善人的嘴脸！”
“扑哧！”迎接我这番自认为有效维护了女人尊严的自白的，居然是被喷得满脸都是的南瓜汤！在我说话前，普通男正要再喝下几口汤。当听到我最后的话时，他不知道哪根筋堵着了或者干脆被噎着了。
我看见普通男呈现出嗓子被堵住了的神情，然后这个小子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并且是笑出声来。随着他的这一舒坦，含在嘴里面的汤顿时朝着前方喷射而出，我就这样被他喷了一脸的汤！
甚至来不及躲闪，我的头发、脸上，全部都是汤的味道，或许还有他的口水。天啊，这个词不断地在我脑海里回荡。普通男一反应过来，便也不知所措地呆住了。
“老天，我都做了些什么啊！”他怔怔地说，懊恼地用手大力连续捶打自己的大腿，接着立刻抓起桌上的卫生纸，离开座位朝我擦了过来。在他擦拭着我脸上的汤汁时，渐渐地，我回过神来。
这算咋回事？店里面的人全部都在看我！有些人想笑又拼命忍着，感觉我成了个耍猴的。意识到自己成为剩女版芙蓉姐姐后，我的反应倒是出其地冷静。我一把甩开普通男的手。他内疚又自责地呆呆伫立着。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这才是你的真正用意吧？”我缓缓地撑起身体，“如果真是这样，恭喜你，我丢了大脸，你终于成功地复仇了。现在，我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话音刚落，我毅然推开他，一股脑儿朝店外跑了出去。“喂，李玉洁！”普通男焦急地大喊着，我知道他从身后拔腿直追了上来。
太欺负人了！与其说我恨普通男的羞辱，倒不如说我鄙视自己的无脑。我咋就这样信任了他？我咋会天真到以为他会愿意与我和好。得，这回丢大脸了。餐厅里面所有顾客将会记得我一刹那的光辉形象，并且将和亲友不吝分享！
我拔腿狂奔着，一心想将这份耻辱抛到九霄云外。我的第一本能就是尽快离开现场。普通男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等等，李玉洁！玉洁，等等！”男人就是男人，穿着高跟鞋的二十九岁剩女，在工作中精力就给消耗掉了一半，怎么可能跑得过一穿休闲运动鞋的爷们儿？他终于追上了我。普通男的手臂从后面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等等，李玉洁！”普通男焦急地说。他的指尖牢牢嵌入我的胳膊，抓着我始终不肯放手。我拼命地挣扎，但还是无法挣脱。
“我太蠢了！蠢到相信你真是有心要和谈的，但你要复仇也不能玩得这么过吧？在大庭广众下喷我一整口汤，你让我以后怎么从那家餐厅过啊？”我怒不可遏地转身，一脚重重踩在他的鞋子上。他痛得呲了—下嘴，但还是不肯让步地牢牢钳制住我的胳膊。
“误会！绝对是天大的误会！我林铭培向天发誓，我真的没那么下作！我真是觉得你这人挺逗、挺有意思的，想着和解才请你吃饭的。”普通男钳住我的胳膊，绕到我的面前。
那场面在路人眼里一定更有意思，一个一脸油腻、头发湿漉漉的姑娘和一大小伙子在街上拉扯不休。比起路人的看法，我更关注的是怎样甩开这个扫把星。但男人的力气始终比较大，于是我又腾起一脚，重重踹在他的右大腿上。
普通男的裤子霎时出现了一高跟鞋印。我的鞋跟戳得他痛得皱紧了眉头，但他仍然没有放手：“出气了没有？我知道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随便你，可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实在太逗了，刚好那会儿在喝汤，憋不住笑我能咋办？话说处女就处女吧，可你还把这事说得那么逗乐。对不起，对不起，我要真是故意的，待会儿过马路就被车撞死！”
“得，连毒誓都发了。”我原本想不断试验一下连环踢，看这混账能撑多久，可是看普通男一脸焦急与愧疚的样子，脚抬了起来，却不自觉又放了下去。唉，我这人还是遗传了妈妈的个性：嘴坏心软。
“处女又咋了？二十九岁的处女就需要可怜了？谁叫你用那样怜悯的眼光来看我？”委屈，不经意在我的语调中蔓延开来，“我讨厌被别人同情！如果你不拿那种眼神看我，我还跟你解释个鬼啊！”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今儿真的都是我不好。”他很认真地道歉，钳着我胳膊的手劲儿有些松动。他像是在犹豫着想试着松开（毕竟是在公众场合），但又怕一放开我就跑了，随后他又继续抓着我的胳膊。
“我也没别的解释，咱一爷们儿做出这种事，我自个也觉得不厚道。可李玉洁，只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只是想和你和解，我真只是想好好和你吃顿饭。”
我慢慢平静了下来。眼前这张诚恳的脸实在不像是在说谎。普通男是普通了点儿，可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我说你放开我成不？不然别人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呢。”
“你保证不跑？”普通男疑虑地说，想松开手，又担心指尖一张开我就跑了。看着他那种表情，我对他的怀疑渐渐地消散了。当然，我依旧生气懊恼得很。换作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一下子就原谅吧，我又不是圣母玛丽娅。
“放开！”我提高了声音。普通男迟疑着，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他松开手之后，我才发觉胳膊被他抓得好痛。“得，我也甭跟你废话了，趁早回家洗洗去，一想到头发脸上都留着你的口水就恶心。”我瞪着他，“可以了吧？我要去坐车了，别跟我说你还有话没说完啊。”
话音未落我就准备转身离开，一心想离这瘟神越远越好。可是事与愿违，普通男却追了上来：“不然，不然我帮你泡到那个帅哥好了。你不是想泡那个帅哥吗？我可以帮你。”
这人咋那么烦啊！我站定，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就你这样，还教我泡帅哥？先整容成黄晓明或郭晓冬再说吧，回家照照镜子看自己有没有信服力。”
“我承认我就一普通男人，不帅不酷，可你觉得我的店咋有那么多年轻人来捧场？你觉得那天那些女孩子为啥要护着我，叫我‘林哥’？”普通男还真锲而不舍，“别的不敢说，人际交往方面我还算有点心儿得，给你当参谋总不会有坏处。”
“得，还挺自信。就你这德性还想当参谋，你就饶了我吧，现在我只想回家洗澡。”我加快脚步，天杀的普通男同样调整步伐跟了上来。
“今天你给了他试用装，并且留了他电话号码对不？”普通男说，“我是真觉得抱歉才给你建议。等货回来了，你给他发短信时，记着要强调你的名字，‘我是‘屋诺’直销员李玉洁’。如果你想泡男人，那么第一步就是要强化他对你的初步印象，而现在名字明显是这其中最容易实现的一步。”
我放慢了脚步。这浑小子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
“他来了以后，你需要做的，就是尽量为下一次联系他铺好路子：记住，不是推销产品，而是要推销你自己，必须得要巧妙地和他搭上线。”普通男继续解释，“你可以这样说‘先生皮肤那么好，还注重保养，肯定也是很热爱生活的人，不知道从事怎样的工作’。”
我转过头，瞄了他一眼，普通男配合着我的脚步。他一句废话没有，继续传授下去：“帅哥不外乎三个反应：爽快回答、不说话、反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记着，不光女人有防备心，看起来抢手的男人也有，而且他们都自傲得很。”
“那时，你就要略显紧张羞涩地摆摆手，说‘我只是觉得你皮肤很好，想着这样爱惜自己形象的人，一定也很喜欢并且投入在工作里面，只是好奇地问问，不回答也没关系’。”
“但你这样解释时，一定要表现出可爱的、小小慌乱的一面，男人对于这样的举动会觉得很可爱，而不会因为你主动搭话就让你自降身价。”普通男为在短时间内证明自己的能力，话语不假思索地就直接倾吐出来。这时候，他显然也需要喘口气了，语调渐渐慢了下来。“如果他回答了，你就可以假装对他工作有兴趣，然后发短信过去搭话。假如他拒绝回应，你同样有机会发短信过去道歉。不管他怎样反应，你都有了第二次给他短信的机会了。还有听着，你现在这个发型不行，顶着这个发型是没指望泡到那帅哥的，我朋友开了家发型店……”
“所以要去你朋友的发型店？”我抢白了一句。
普通男嘿嘿笑着：“至少我知道他的手艺，如果不是我今天做了这样的事，我还没这个闲情追着你满街跑。不过，我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别的忙可能帮不上，恋爱军师这个角色还是挺有自信当的。”
我不得不好心地点醒他：“你还真把自己当恋爱达人了？回店里照照镜子吧，就你那长相，要当恋爱参谋也得有点儿说服力好不好？别烦我了，我真要回家了。”
“如果我就像你说的那样，那你为啥还要答应和我吃饭和解？”普通男一句话噎得我说不出来，他看着我微笑起来，“只要有心去做，和人相处就能够抓准对方的心理。你先照我教的去做，如果有不明白或不服气的地方，到我店里找我或者给打我电话。”
真是魔音缭乱。我感觉同时有天使和乌鸦在我头顶飞舞，却硬是无法拒绝。普通男形容我是个“有一点儿讨厌、很奇怪的女人”，我对他的感觉何尝不是如此。虽然是个混账，但好像心眼还不是太坏。不管怎样，一想起小叶的脸，我硬是无法逞强地拒绝。
啊，小叶。有点儿不可思议的感觉，我好像……连一步也没有迈出，就已经坠入了爱河。
2
童景唯从小圆桌旁站起来。刚吃完晚饭，她正准备收拾碗筷，郭朝聪忽然唤住了她。
她习惯性地朝他看去。郭朝聪笑着，从上衣的口袋里面掏出了一样东西。童景唯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一直想要的欧维雅眼霜。她的动作顿时停顿了下来。
不管怎么，女人就是女人，天生比男人有着对于护理品更深刻的挚爱。这款售价一百二的眼霜童景唯想要了很久，但为了节省开支她还是忍痛放弃了。
然而，现在郭朝聪手里却握着这只眼霜。见她半天反应不过来，他笑着站起来，对着她将眼霜递过来。童景唯欣喜之余，却又本能地抱怨：“咋这样乱花钱呢，现在一瓶煤气都一百零二块了，这个钱可以加一瓶煤气了。”
“你的睡眠，还是不太好吧？让你换一台液晶显示屏你又不愿意，每天对着那台飞利浦纯平，眼睛吃不消的。”郭朝聪总是这样，可以从日常生活的小细节里看出她的心思来，“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款眼霜，咱去超市你都看了好几遍了，一百二，又不是六百八，咱还买得起。”
“如果都照这个说法，我们得喝西北风了。”童景唯本来准备收拾碗筷，但看着手中的眼霜，不留神又坐了下来。说归说，她到底还是喜欢的。
“景唯。”他看着她。童景唯仍旧沉浸在喜悦中，小小的一款眼霜，在她的表现下不啻于收到了一个一克拉的钻戒。郭朝聪有种自责的心酸，身为男人，他觉得自己真是亏待她了。
“嗯？”
“我前一阵子回了我家一趟，我爸妈说……”郭朝聪观察着她的神色，“我们都二十九了，年纪也不算小了，他们问我啥时候跟你把事情办了，甭说抱小孩，我们一起那么多年，也该有个正果了吧？”
童景唯眼中的欣喜瞬时黯淡下去，完全没有女人闻听男友结婚意愿后的兴奋与喜悦。相反，郭朝聪觉得她的身体好像一下僵硬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总算开了口。
“结啥婚，现在这样过着不也挺好？”童景唯将眼霜放在小圆桌上，她的表情和身体仍旧显得僵硬，“两个人能在一起就行，结婚领证那是办给别人看的，重要的是咱俩在一起过日子，这才是最实在的。”
“你说咱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没名没分的算个啥啊？”这是郭朝聪预料到的反应，却仍旧不愿轻易放弃，“景唯，我真的是想好好和你过日子的，也就是领个证，没啥大不了的，日子该咋过不还是咋过？”
“真没啥大不了吗？”童景唯忽然笑了笑。那是一种凄楚的笑容，而那种笑容一下就刺痛了郭朝聪的心。“结婚后，你爸妈和我爸肯定会催着咱们要小孩的。现在我连照顾自己都觉得吃力，更甭说养育小孩了。我真没有信心要孩子。”
“这些我都想过了。”郭朝聪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挨着坐下，亲昵地看向她，“结婚不是非得马上要孩子，万一真有了孩子，我妈可以帮忙带着，断奶后送我爸妈那里去，你还是可以写你的小说。”郭朝聪伸手轻抚她的脖颈，他可以感觉那种僵硬。可以的话，他希望至少自己指尖的温暖，可以多少让那脖颈变得灵活一些。
“……朝聪，真要我把话说明白了才行吗？”童景唯整个脸色变得很黯然，“我不可能爱孩子的，因为现在的我连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会爱孩子？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要孩子。我的孩子不要住在这种租来的老旧单位宿舍，不要和爷爷奶奶挤在那样的环境里面。我的孩子不可以在妈妈收入不确定，爸爸可能下岗的情况下出生。我的孩子不可以整天对着妈妈的一张臭脸。最重要的，我自己都不幸福的情况下，不可以让孩子陪我一起受罪！”
终于，她终于把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童景唯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她知道听到这些话的他，心里一定非常难过。在转成专业作家的这些年里，是他一直在背后支撑着她。他拼命挣钱、维持着同居生活的开销，再苦再累也没埋怨过半句。童景唯对他并没有怨言，她恨的是自己。
然而在郭朝聪听来却是不一样的滋味，因为他真是打定主意要和这个女人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可以的话，他希望俩人一起继续走下去，老了，干不动了，坐在大厅说说话也挺好。
可是，童景唯似乎并没有结婚的意愿。虽然人们常说“一份感情中最耗不起的是女人”，但在这份感情中却是郭朝聪不愿意再耗下去。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他认识童景唯也有二十几年了。两人的个性和价值观，彼此都一清二楚。
关键是他二十九了，想要个孩子了，郭朝聪想要个和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孩子。以前可以用再奋斗几年、等过上好日子再说这个借口拖下去，可他明年就三十了。虽然过得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子，每一分钱都要精细安排着使用，但他们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再说了，更穷的人还争着生孩子呢。
他实在找不到继续同居、不结婚、不生育的理由。这次也不是正式的求婚，只是想在童景唯这里摸个底。她的态度却很明确：不结婚、不生育、只同居。
“那么，咱就一直这样同居下去，直到你变成畅销书作家为止？”郭朝聪抽回了自己的手，表情浮动地看着童景唯，“景唯，我就不明白了，两个彼此喜欢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你还想咋样呢？是你自己想得太多！”童景唯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她不忍心看这个男人失望的样子。
“我想要的不只是个生活伴侣！怎么你就不明白呢？”郭朝聪罕有地提高了声音，“嫁给我，结婚，这些有那么难吗？为什么你愿意和我同居，却不愿意和我结婚。我没说非得马上要孩子。再这样拖下去，到底有啥意思！”
“因为我没有钱！因为我不想结婚后还继续过这种生活！”童景唯倒是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我的人生过到这个地步，现在只有一个指望，而这个指望不是男人也不是孩子，而是我自己的人生得好起来。”
童景唯的目光闪烁起来，一把握住郭朝聪的手。“朝聪，你对我没话说，我……直接说吧，你是我这一生中最爱的男人。可是，如果我的人生只有男人，那就没意义了。所以，不要逼我。朝聪，如果连你也逼我，那我该咋办？”童景唯看着他，然后，她伸出手去，轻抚着郭朝聪的发丝，“我不想吵架。你一天辛苦回来也很累了。我们不要吵架，好吗？”
郭朝聪说不出话来。他没有办法对着软下来的童景唯发火，尤其是这阵子她难得地显露出温情的一面。浮在喉咙中的话，逐一被他咽了回去，是自己没用吧，他只能这样想。
如果自己从事的是稳定又收入丰厚的工作，像报纸上说的那些月收入上万的工作，那么年收入就是十二万。这种收入就报纸报道的模式来说也不算太高，但在这个北方小城养活一个家庭完全不成问题。哪怕月薪只要每月六千也成，但问题是……
问题是现实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啊！郭朝聪懊恼地蜷起双腿。现实是无力的，有时候即使和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也有烦恼。现在他内心藏着的一个不愿意正视的问题是：即使这样，有一天，可能也会失去这个人。
这是郭朝聪的禁忌，他始终不愿意去过多思考这个可能性。
3
“屋诺”三合一乳液有货了。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和那个叶帅哥见面了。见面要说啥呀？我心里完全没底。在开始写短信时，我心里忽然浮现出普通男的忠告：“要强化他对你的初步印象，而现在名字明显是这其中最容易实现的一步”。
嗯，我承认到事关个人幸福大事时，即使是混账的普通男的话，我记得也是很清楚的，毕竟自己在“猎男”方面的成功经验值是百分之十五，就采用他的建议吧。小叶，你好，我是“屋诺”的直销员李玉洁，你要的乳液有货了，啥时方便过来拿呢？等你的回复。我飞快地写下这些字句。
一个小时后，短信提示声终于响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按下阅读键。小叶的短信显示了出来：这样，我明天中午过去可以吗？
中午？还真比我预想的快。成，反正我明天也不回家吃饭了，自动加班加点，等着小叶过来！快速回了短信后，我满意地看着手机。这种心态好像很花痴，问题是我也曾经淡定过，恐怕我再继续淡定下去，最后在一群饿狼扑食中，我所能捞着的只能是猥琐男、消极男、啃老男、大男子主义男等次品了。所以，我不积极备战可不行。
第二天的一上午，我都在等待着中午时分的到来。中午下班后，在附近的盒饭店匆忙吃完饭我就回了屈臣氏。店里面的同行开着我玩笑，“真够拼命的，还加班呀？”我微笑着，心里面却在想：小叶咋还不来啊？
小叶真正到来的时候是一点十六分。当我看着刚收到的短信“我现在就要进屈臣氏”时，他已经走了进来。我刚收起手机，小叶就站在“屋诺”专柜前了。这也太快了吧，我一点儿心理缓冲的机会也没有。
“你好，我来拿乳液。”小叶微笑。那笑容咋这么甜啊！我顿时觉得晕乎乎的，机械地拿出乳液，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
“你的乳液。谢谢，你很守约。”真是个好青年，当然这句话我没说出来。可是，如果再不说话，估计他可就拿了货去买单了。到底该说啥？我不情愿却没办法地回忆着普通男教我的那些话。普通男那时说什么来着？
“对了，李小姐，能不能给我些赠品？”谢天谢地，小叶总算开了口，“你们品牌直销有时不是会送客人一些赠品吗？”
“呵呵，可以啊。”我友善地说。这句提问一下把低迷的气氛给活络了。穿着有品味的帅哥也是普通人，也要赠品。我微笑着转身去拿赠品。我选了两个大试用瓶的洗面液，然后转过身来，温和地说：“送你两瓶洗面液试用装，通常只能送一瓶，今天我破例，因为你人挺好，也守信用。”
“谢谢。”小叶接了过来。我连忙拿出“屋诺”的专用袋子，体贴地替他打开了袋子。然后，小叶将乳液与两瓶赠品一并放了进去。当他抬起头时，我们的目光对视了。
在看着他眼睛的那一刻，我再次体会到，喜欢上一个人是啥种感觉。基本上，在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是再咋样看都不觉得腻味，然后会既想看但对视时又稍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好意思，可是又不舍得移开目光。光是这样对视也就罢了，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还会下意识调整站姿，希望尽可能以好的形象在对方内心留下印象。老天，喜欢就是这样折腾人的事情。
我该说些啥才好？再不说都领到赠品了，他下一步就该去买单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些啥。我对男人的自信只限于说服他们购买我的产品，除此之外我完全不知道要怎样去应付他们。不行，不可以就这样让他走掉！
好像当年学生考试一般，我拼命地搜索着普通男那天教过我的话。在短暂的时间里面，实在像过了很久，终于，我开了口。
“小叶皮肤这么好，还很讲究护理，看得出是很注重经营生活的人。”我尽可能以自然的语调说，当然不能让他看出我心怀不轨，“像这样讲求情调的人，不晓得从事的是怎样的工作？”
我说得咋样？总算把普通男教我的说了出来，我紧张地在心中审视着自己的表现。说实话，我很紧张。这种话题一弄不好就变成自己很剑南春似的（但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被搭讪吧），难就难在既要搭讪而且还不能让人觉得是在搭讪。
老天，我可没有这样的功底啊！
小叶原本都准备朝收银台走了，听到这句询问又停了下来。当他重新看向我的那一刻，我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的频率。他接下来会怎样说？是啊，现代社会讲究个人隐私，咋可能随便回答你一个貌不惊人的直销员的提问。更惨的心理准备是，小叶会说“对不起，我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谈个人的事”。正当我紧张地满脑子充斥着一大堆想法时，小叶开口做出了回答。
“哪里，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是做绿色蔬菜的。”小叶的回答很爽快，“是不施化肥、不打农药、无污染、无公害的蔬菜。我对种菜很有兴趣。我想如果我们的生活好起来，经济上去了，国民对于饮食的开销能够多留些预算，吃上健康的放心菜，该多好。”
敢情小叶也和我一样，一定到处推销自家的蔬菜吧。他咋一开口套词就来呢，同我介绍“屋诺”一样顺口。而且，我忽然自我感觉良好。瞧我喜欢的人，用词就是不一样。大多数人都用“老百姓”，他就已经用了“国民”。
嗯，我喜欢这个词。我拼命在脑海里面搜寻着绿色蔬菜的知识，以方便即时接上话，而不显得自己是个知识面狭窄的大姐。“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吃绿色蔬菜了，不过也挺贵的，像我们这种小市民都挑便宜的买，归根到底还是收入问题。”
“呵呵，现在是打拼阶段，一切都会好起来，目前已经有超市增加我们的进货量了，我觉得这个行业还是有前途的。”小叶的心态似乎也挺好，没被我的话影响到情绪。他平和地微笑着，然后对我说了句：“那么，我去买单了，谢谢你多送我一瓶赠品。”
“慢走。”我脸上在微笑，心里却充满了惋惜。人生就是这样奇妙的组合，你不可能心里想留下他，然后就冲上去扯住他说“你甭走”，那样的事情只有周秀娜办得到吧。得，我不是周秀娜也不是志玲姐姐，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在他离开之前，在他心里留下好的印象。
小叶付完了账，在离开屈臣氏前，我又挤出笑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为了要给他留下好感，那种淑女式的微笑好累啊！我觉得神经紧绷着，脸都快僵硬了。小叶离开以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松了口气。
我刚才的表现咋样？我开始回忆两人相处的情景，倒带、打分，勉强算得上及格吧。虽然这样的心态很傻，可是我的确挺喜欢小叶的。尤其是我这个年纪，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我永远只能等着男人来泡我，那么还不如干脆躺床上YY黄晓明来得安全有效一些。
然而，到底要怎样才能延续这种缘分呢？没准人家下次就换其他品牌的护理品了呢。如果我仅仅因为有他的手机号码就贸然打扰，那样肯定会被out。但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那就是我不能就这样放手。什么也没做就放手，那样的话我会一直郁闷下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像我这种少根筋的女人，在对付男人的经验值上只有可怜的百分之十五！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这个时候我再次想到了普通男。那个混账，说过愿意充当我的恋爱军师的。尽管他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可是今天也是依循他的建议，才会有目前这种最起码能保持希望的结果。
也就是说，普通男的建议是有效果的，至少目前是。要不，我去找他试试？既然我愿意冒险，那么不妨为自己的幸福再去努力争取一下！只是个普通男，又不是变态狂或黑社会，甭怕！我这样鼓励着自己，同时下定了决心。
这天下班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电话，是郭朝聪打来的。他说自己要出差到青岛，托我在他出差时多关照一下景唯。郭朝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又硬撑着的样子。身为发小的我义不容辞地接下了这个委托。
我按下普通男的手机号码，那个混账很快接了电话。我直接表明了来电的用意，并告诉他在小叶来购买乳液时，我按照他的指导做了。
“嗯，然后……”电话那边沉吟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家伙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这笑声咋那样刺耳呢！小叶也是笑，他也是笑，男人的笑咋就差距那么大呢？
“你答应帮我的，是吧？你上次不是说过要当我的军师吗？”我恨得牙痒痒还不能表现出来，“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啥时有空，我去你店里面瞅瞅你小子变啥样了？”
“……麻烦别人还不能换一副好点儿的口气？”普通男用受不了的语气说。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像是为我打了一剂强心针。这家伙说：“明天下午到晚上是我看店，你没事的话，就那个时间段到店里面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