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话往内深入的伏线
女人其实真就这么回事,喜欢听好话,喜欢被人追着哄着,即使我这样少根筋的女人也不例外。
我曾经有过在普通男面前逞强的时刻,有一次,我不想承认自己是没人要的女人:“我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去认识那些男人而已,很多街上或商场里的男人都不错,但我总不能随便上去搭讪吧。”
“少来,中国是剩男多于剩女的国家。你会一个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身上没有可以吸引男人靠过来的地方。”那时,我听到普通男的这些话,真的觉得是再残忍不过。
“外表或职业没有优势可言的女人,如果不从个性或者处世上找方法,滞销也不出奇了。”普通男的话,简直是一层一层地把我的自信锉掉,“因为才华这些都是虚的,男人是不可能在交往之初,刻意留意这些的,你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表露出来。”
“很多东西需要在交往后再慢慢体现,所以,在相处之初用个性或处世态度来灌输男人对你的印象,是你必须做好的事!”普通男对我总是这样地不客气。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他那个时候的严厉,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吧。
1
“大姐,接下来是今天的重头戏,我想要拍一系列微笑着流泪的照片。”普通男在提出这个要求时,我刚换好衣服出来。他的语调变得温和而慎重。我一听到这些话,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
“微笑着流泪?这太高难度了吧,光让我笑就快把我折腾死了,还微笑着流泪呢!”我那一瞬间的表情,真可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只要有心做,没啥大不了的。”普通男确实很懂得如何针对人心,简短几句话就能让人的心踏实下来。
“可是我哭不出来啊!”重新走进布景板前的我,苦着脸事先声明。真的,我没那个表演天赋,而且一在镜头前就紧张。要我没来由地流眼泪,并且还要“微笑着流泪”,这比让我一走过去就迷倒一片帅哥同样具有难度。
“没人要你哭,吸引客人的照片要哭干吗?我是要流眼泪,听明白了吗?从眼睛中流出眼泪来,但表情不要变化得太厉害,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意境。”普通男解释。听听,连“意境”都出来了,看来他快要艺术家上身了。
“现在,想想你人生中最忧伤的事,越绝望越好。”普通男提示着,接着又对站在他身后的一副兴味盎然等着看好戏的许仁杰吩咐,“仁杰,帮我放那张我刻录好的CD。”
“好勒。”许仁杰随即换碟。那张碟里面全部是悲伤派英文歌曲,然后普通男对我循循善诱。我真的怎么也悲伤不起来,不得不承认我确实不是伤春悲秋的女人。你要一个少根筋的乐天派女人一下从容一下悲伤的,咋可能转换得出来。
“算了,真的甭指望我,我实在流不出啥眼泪。”我试图知难而退,“要不咱换另一种方式拍摄看看?干吗非得拍啥‘流着眼泪的微笑’呢?换个我能做得来的。”
“不行,真流不出眼泪我来帮你。”普通男半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比如说,你就没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很不妙?快三十了还没嫁出去?”
“不妙也没办法,也得有人愿意娶对不?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为了结婚随便找个公的领完证就行的人。”这是我人生中的一大缺憾,但缺憾不代表绝望,我还没完全放弃呢。
“少来了,根本是在硬撑。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顺眼的男人,你要求也不高,看起来顺眼、相处得来就可以。既然男人那么多,为啥没一个看得上你?”
哇噻!这也太猛了吧?普通男这些话语的尖刻程度,从一开始就让我颇有些招架不住。虽然我明白是为了拍摄效果,可是这些话语真实地反映了我的现况,指出了我是如何地窘迫。
“没错,顺眼的男人是很多,我也确实看中过一些,可是也得有机会认识不是?总不可能上去就是‘你好,介意认识一下,给我手机号码吗?’”
我尝试着为自己寻找理由,同时也是在找台阶下:“你咋知道如果有机会,那些男人会不喜欢我?虽然街上顺眼的人很多,但顺眼不代表机会,机会的前提是得有认识人家的方法才行。”
“这可就不像你了,现在说的都是瞎话对不?”普通男手里拎着照相机,笔直地伫立着。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不晓得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要看进我心里面去似的。
“或许外面顺眼的男人真的很多,但他们没看上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吸引不了他们。男人喜欢女人的因素很多,外在的、内在的、综合的或者一时感觉的。但是你无法让男人靠过来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你既没外在的魅力,也没内在的内涵,更缺乏综合的素养,于是外面符合你标准的男人很多,但就是没有一个会喜欢你。”
真残忍!我几乎想要移开视线了,嘴上却倔强地反驳着:“不是,不是的!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一点儿吸引力也没有,只是没有适合的人,如果我遇见那个人的话……”
“那样的事情只存在于好莱坞电影里!你还不明白吗?中国的剩男人数远多于剩女,你之所以现在还是一个人,是因为竞争不过别人。如果你有着以上三点中的任何一点,那么不用你主动去找,男人也会靠过来的。”
普通男的话仿佛一柄利刃,一下一下切割着我的心。我原本不在意的心扉,忽然开始疼痛起来。他继续说下去:“恋情这东西和友情有些类似,只要你还有针对某类人群的吸引力,始终会有人愿意接近你。”
“和友情不一样的是,恋情是更私密。男人不喜欢你,问题出在你的无味和平淡上。如果你还在执意麻痹和安慰自己,那就准备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我知道自己没有才华,没有好工作,没有理想,可是乐观是我唯一能够撑过来的力量。这个混账东西为什么非得揭开我血淋淋的伤口,只是为了拍摄他所追求的照片吗?
“咋不说话了?看来你也明白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吧?”普通男朝前迈进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是下意识地,我居然往后退了一步。普通男正逐渐揭开并刺入我内心脆弱的部分,我愕然发觉自己居然有些害怕。
“你说过,妈妈很烦人,整天向你念叨要带男人回家对吧?”普通男看着我,毫不留情地询问,“你一定在想,妈妈是为了你尽早有个好的归宿对不对?但你有没想过,妈妈有可能也很烦呢?”
“烦?咋可能?”我不禁反驳,语气听起来也不咋自信。我的思维渐渐被普通男牵着走了,而悲伤的英文歌曲无疑渲染并强化了我伤感的情绪。
“家里面已经有弟弟和弟媳了,妈妈今后的重点是抱孙子。她已经养了你二十九年,没有半点儿窝心的孝敬,反而是不断的吵架。妈妈一定觉得很烦,这时候也不能安心。”
“不是的,才不是这样!”明明知道这样很可笑,我却还是无法不去大声驳斥他的话,“妈妈和我虽然经常吵架,但我们是一家人。她有多在乎我,我自个儿明白,你根本啥都不懂,少在这儿胡说!”
“你觉得我胡扯?要我说你根本就是心虚。你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一化妆品直销员,明天会做啥工作根本心里就没个底。如果说没长相吧,身材好点儿还行,问题是你看看自己的身材,还有你那种个性,你自个儿说有哪个男人会要你?”
“不光让妈妈心烦,你还要更加麻烦弟弟和弟媳,还要让爸爸操心。以后有了侄子或侄女,你还要窝在家里面,看着小孩子,心里面想着‘如果我也有那么可爱的小孩就好了’……”
普通男的那些话不断在我脑海中回荡。他的每一句话都刺入我的心扉,让伤口加倍深化。
他之所以能伤害我,是因为他说的是事实,至少是我所忧虑的部分。平时我禁止自己去想这些相关的可能性,但是,不思索不代表没有类似的担心。太狠了,这家伙……
“啊呸,你给我住口!”突然,我凌厉地喊了起来。我不想这样的,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我一辈子住在爸妈家也不是没有可能。话说我今年二十九岁了,没几年就成为传说中的高龄产妇,据说年龄大会影响孩子的质量。这些全部都在割着我的心啊!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没有预期地,觉得眼睛疼得难受。于是我试图眨一下眼睛缓和症状,然后又试着揉揉眼睛,可是它却更加疼痛起来。接着,眼泪涌了出来。
“就是这样!太棒了!”普通男兴奋地嚷了起来,犹如进入状态的艺术家。普通男接连按下快门,转换各种角度对我进行拍摄。
我并没有忘记自己今晚的目的,不管多么难过也不可以哭。我不是美女,一旦哭起来会很难看,而且一哭就流鼻涕,会影响整体拍摄效果。我拼命控制着,任由眼睛一滴滴滑落。
“大姐,看向这里,笑一个!给我看看最有你风格的微笑!”普通男提示着。我看着他,并没有专门在意镜头,而只是看着他。在满腹不是滋味的悲伤与无奈以及强烈的不甘心下,我微笑了起来。对着镜头微笑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完成这次拍摄。
普通男仿佛进入了拍摄的最佳状态。他不断地追随着我的每一个细节变化,接连按动快门,不断地尝试从各种角度与方位拍摄,去探索到底能呈现出怎样的效果。当最后听到他嘴里说出“好,完成了”时,我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
“做得好,大姐。”普通男笑着向我走了过来。那是男人在完成自己努力拼搏的事情时,安详而满足的笑容。看着他的笑容,我知道自己的表现并不差,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相反,我觉得悲伤、愤怒、失意、不满。等到拍摄完成后,我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普通男温和而赞赏地一步步向我接近,我抬起腿,冷不防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
那真的是相当用力的一脚。普通男“啊”地叫了出来,是意外之后强行忍痛的压抑的叫声,他立即捧着肚子蹲了下来。
“大姐你!”普通男紧紧咬住嘴唇,拧着眉毛瞪着我,一副讶然又恼怒的神情。
“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所以不要怪我。我告诉你啊呸,我讨厌你,你是我最讨厌的混蛋!”我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趁着许仁杰赶过来察看普通男,我大步向他的卧室跑去。
迅速换好衣服,换回我原先的鞋子,我甚至没有卸妆就抓起挎包往外跑。许仁杰的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大姐你就这样跑了?生啥气啊,这不是工作嘛。”
“就算是工作也太伤人了。”我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我已经够意思了,答应拍摄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连我最后一点儿自尊也给剥掉的,我只踹他一脚已经够客气了。”
说完我重重地关上门,然后快速走下楼梯。那一晚,在回家的路上,我真的觉得生活没指望了。其实普通男说的大多都是事实,我无长相、无身材、无好工作、年纪上也快奔三了,也无好的家境,能让男人看上的条件我一个也没有。
我也不是太会做人。普通男的关于处世待人的技巧和战略,如果不是他亲自教导,我一个不懂。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紧紧抓住了挎包。
第二天,我基本上在疗伤中度过。我给自己找了很多正面的想法。然而,心中的阴影始终存在。不可否认的是,我或许正是普通男说的那种人。第三天,普通男来了,他到屈臣氏找我。一看见他,我心里那个火啊,真能把一半的店给烧了。可恨的是我还不能发火,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过来。
“你知道前晚你那一脚踹得有多重不?”普通男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带着明显讨好的语气,“要不要撩开衣服你看看?淤青和红印可都交织在这儿呢!”
“要脱衣服跑脱衣舞厅去,我这里不是表演脱衣舞的地方。”我冷冷地回应,把视线往旁边一转,不看他还省心一些。
“干啥?还生气呢?你这人真是……不是跟你说了是工作吗?工作就得有工作的样子对不?”普通男偏偏又绕到我转过视线的方向去,这一次我没再偏过头。以他的秉性,说不定我转向哪儿,他堵哪儿,一会儿贺店长又要有话说了。
“我说你甭给脸不要脸啊,只踹你一脚够给你面子了,看你把我损成啥样了?这几天我心情根本就没好过!”我压低声音骂,手中本能地拿了一瓶乳液试用装作掩护。
“我说你还当真了?那晚可是专为让你流泪说的瞎话呢。听着大姐,如果你站出来不像个人,我也不会找你当模特拍照片。如果你真的一无是处,我也不会答应帮你去泡小叶。要泡咱也得确定有这个机会不是?有的时候,是缘分没到。中国是有很多人,但不见得适合咱的,咱都有机会认识。你说的道理没错,其实像你这样的人容易相处,啥事直说直做,不存心眼害人。”
普通男的视线落在我手中的试用装上,明显明白我的用意,还表演得挺有模有样。这家伙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前晚用来打击我的那些话,一下子就全部颠倒过来,并且说得还挺有板有眼的。
我承认这混账如果真的用心,确实会哄姑娘。女人其实真就这么回事,喜欢听好话,喜欢被人追着哄着,即使我这样少根筋的女人也不例外。
“别生气了,大姐,前晚那一脚可够我受的了。你看我在不在乎你,休息了一天,在店里还觉得痛,今天好一点儿就赶来赔罪了。”普通男和声说。在工作场合我根本就无法发火,一旦调节起情绪来,他的温和攻势就相当有效果。
“家里洗发水也快用完了,你们有洗发水不?嗯?不算你业绩提成?那给我根润唇膏吧,不,三根好了,给霆勇和仁杰也送一根。”温和诚心谢罪,外加糖衣炮弹,最后是业绩帮忙提升,普通男一连串重拳打得我没办法再板着脸装受害者了。
“去,买完单再来找我。”我虎着脸吩咐,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欺负他一下。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真的是工作需要。我一个快奔三的女人了,总不至于像二十出头的女孩那样走极端,别人话重了一点儿就断绝来往永不见面,那些在我这里过时了。
普通男付完账回来时,我将知生堂包装袋一把递了过去:“瞧清楚了,这就是二十九岁姑娘的价值。如果我年轻个几岁,没准儿怎么恨你呢。人成熟了,看事物的眼光也开阔了……”
“我知道,我还不知道李玉洁是咋样的人?”他笑了起来。那张平凡的脸,甭说笑容还真有亲切感。“你心胸就是开阔,不记仇,毕竟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改天我们要吃火锅,你来我们家里吃饭。”看我不吭声,普通男乘胜追击。我犹豫着,想要为难他一番,但我做不来那种容易受伤又高姿态的莺燕。我生来就不是那种个性。
“好了,来嘛,大姐。”男人向女人撒娇时,即使只是用语气和眼神,但那种效果真叫女人无法硬着心说不。在贺店长的目光扫过来时,或者是想尽快让他离开店里别影响工作,或许我真被这混账罕有的撒娇一面蒙到了,我居然出乎自己意料地点了点头。
2
陈宇龙从后视镜中观察着童景唯。她正在望向不断从窗边被抛下的景色。从后视镜中所呈现的角度看,她的侧脸所弥漫的迷思,吸引着陈宇龙不自觉地揣测,此刻的她正在想些什么。
“你在看啥?”童景唯忽然发问。原来她也有留意到自己目光的,陈宇龙嘴角泛过一丝笑意,既然如此他就索性不回避了。
“我在看你。”直接明了的回答,符合陈宇龙的一贯作风。
“看我?我有啥好看的?”是陈宇龙预料中的回应。童景唯的话语淡然,没有掺杂太多的情绪,有些倦意淡淡的感觉。
“对我来说是很好看的。”陈宇龙操控着方向盘,“你还愿意出来见我,真是太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想带你去个地方,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想带我去哪里?”童景唯问。他并没有立刻回答。不过在陈宇龙将车停在绚之乱服装店的停车场,并带着童景唯走进这家店时,童景唯心里已经大略明白他带她到这来的用意。
这是一家专营国际名牌的服装店。各种国际一线、二线品牌的服装,在这家店里面都可以找得到。店里面的装修以日式的清洁感为主,空间宽敞流畅,充分利用了光线和简约主义的格调来突显衣服的华贵。
陈宇龙带她进去时,几乎所有的服务员都同时走了过来,整齐地说:“欢迎光临。”然后,服务员们往两边排开,一个非常具有风情、穿着简单优雅的女人款款走了过来。
“龙哥,我一直在等你。”这个诱人的女人说,随后她的眼睛转向童景唯,“你好,店里面新进了很多衣服。龙哥之前向我描述过你,我就擅自在脑海里面替你选了些衣服,不介意的话看看好吗?”
“这是老板钟丽桐。”陈宇龙向童景唯介绍。
童景唯看着店内陈列的服装,国际品牌的精美与匠心,仅从视觉上就得到充分的展现。她看着那些服装,然后将视线转向钟丽桐。这原本是家她从未奢望过的服装店,更遑论得到老板的贵宾式接待。
然而,陈宇龙却让这一切成为现实。童景唯思索着自己之前在那辆蓝色保时捷上说过的话,她说他不适合做故弄玄虚的事。的确,对于童景唯来说,过往的浪漫是,郭朝聪总是能够猜透她的心思,总是能从一个小小的眼神和动作,判断出她的想法和心情。
可是陈宇龙的安排却带来另一种意义上的浪漫,虽然与郭朝聪式的没有可比性。陈宇龙式的浪漫,在她沉闷刻板的生活里扩充了完全不一样的视野和感受。
女人和男人在对待着装和时尚方面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每个女人都爱逛街,都爱在各种店铺中搜寻宝物。如果有能力拥有一条国际一线品牌的裙子,却需要更纤细的身材才能穿得下它,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为此跃跃欲试,而拼命与食欲或懒惰的天性对抗。
对于女人来说,服装、高跟鞋、首饰,生活中没有它们也能照样运行,但它们却能点亮生活中的光彩,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店里面的衣服映亮了童景唯的眼睛,她听见它们在向她发出召唤。
童景唯听见自己内心涌现的强大欲望,同时,一股更加有力的理性又节制并压抑了这股欲望。她并没回应老板的邀请,只是淡淡地扫了陈宇龙一眼,忽然转身走出了“绚之乱”。
“景唯,咋了?”陈宇龙在后面摸不着头脑地说。他立刻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并观察着她的表情。陈宇龙实在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得罪她了。
“很讽刺。”童景唯淡淡地说。她加快脚步的同时,陈宇龙也调快了步伐。她放慢了脚步,陈宇龙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看来是无论怎样也甭想甩掉他了。
“你不觉得讽刺吗?”童景唯看着他,“被亲了一下得到名贵的礼物,然后接着会被再亲一下,于是又得到更好的礼物,慢慢地,就不只是接吻这样简单的事情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妓女吗?”陈宇龙想不到童景唯居然能直接吐出这个词,“我一个人坐在吧台,让你觉得我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我没有拒绝你帮忙解围后留下来的闲聊,第一次就给了你号码,又让你觉得有机可乘吗?”
“你发来的短信,我有回复;你打来的电话,我也有接听,你觉得我一定很好上手吧?被偷袭了还敢出来见面,你认为只要用心一点儿就能搞定我对吧?”童景唯的一连串质问,反而让陈宇龙觉得她的发火别有一番情趣。 “有一点你要记住,甭将所有女人都当成笨蛋。如果你以为光凭这些花招就能搞定我,那就趁早滚蛋!”
“呵呵。”出乎童景唯预料,陈宇龙居然笑了起来,那是非常温和会心的笑容,“如果是这个我就放心了,真的,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景唯更适合那些衣服,刚好我认识老板,她也愿意给我折扣,所以我就想看看,你穿上那些衣服的样子。”
“你不觉得讽刺吗?我为啥要穿给你看?我们才认识不久吧?而且,我根本买不起这些衣服上的一粒扣子,那么你是要买给我?你是我谁啊?我爸?我男朋友?”童景唯露出明显抗拒的神色,又加快脚步向前方走去。
“等一等!”陈宇龙索性将心一横,从后面迅疾地抓住了她的手,飞快地追了上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对你的脑子、你这个人,远比你双腿之间更感兴趣!”
“?!”童景唯停下了脚步,那是她从未听过的、来自男子表达心意的告白。这算是告白吗?这种告白完全超乎了她所有的想象,而来自陈宇龙的力度,让她贴切感受到了他的焦急与专注。
“我可能不像你男朋友那样会说好听的话,讨人喜欢的话我得学,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可是景唯,对我来说,我是真的对你这个人感兴趣,而不是对你大腿之间感兴趣!以前,我也觉得女人只要等着被抛上床就行,我想……你是作家,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对在女人方面用心并不是很擅长,我也不懂得说啥好听的话,或者做些啥浪漫的事来讨女人欢心。”
陈宇龙抓着她的手,似乎一股脑儿地,将心中的想法倒了出来。“我今年三十二岁了,要说符合作家的标准……或者你男朋友那个标准,我要重新学可能也来不及了。可是,有一件事至少你一定要了解,就是我绝对不是为了把你弄上床才接近你的!”
“你真的不是?”童景唯轻声说,她的心有些软了下来。这个男人急切地向她解释着,带着种少年式的、恨不得能将心扉摊开来给她看的神情。那种神情,又带着股不符合他外表、气质和年龄的可爱。
但就是这样才让人无法抗拒。他的话很直接,或许太过直接了,和她在郭朝聪那里感受到的完全不同。这种粗犷的温情,对她来说却又是一种新颖的体会。
“我……如果说不想和你那个,一定是骗人的。”陈宇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我接近你不光是为了那个。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真的很上心。有时候和你说话,我都怕态度或语调太横,你会不高兴。除了读书时,我还真没对一个女人这样子过。所以,回去,算我拜托你,换上那些衣服,好歹让我看看。”这个男人,相当懂得从眼神和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时机。当看到她被说动时,他不失时机地慎重请求着。
一个男人,要为她掏钱,而且还温驯地请求她接受。这个男人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童景唯找不到理由拒绝,或者说,她犹豫着要不要拒绝。
“我想你不知道吧?”她将手轻轻放在陈宇龙抓住她手臂的手背上,感觉他的身体轻轻一震,“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的女人。我愿意和你见面,可能只是用心不良罢了。”
“用心不良?”陈宇龙怔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笑了起来。
“我遇见你的时候,是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期。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去KK的。我想着或许在那里可以遇见改变我人生的人也不一定。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明白光凭努力和理想,可能啥也办不了。”
“所以当我遇见你时,我想着这个男人有钱有势,而且重要的是,他对我很着迷,或许这个男人能够帮助我走出这种深渊也不一定。”渐渐地,童景唯示意他松开她。陈宇龙明白她没有再抛下他的打算,立刻松开了手。
“我是一个很可恶的女人。在这个时候,还不想要摔下去,我希望很多人能知道我的名字。我还没做出畅销书,还没红起来。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这个理想上,现在就放手然后绝望,我无论如何也不要这样。”
“倘若为此就把自己送给男人,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不想为了理想而成为后宫,所以你在亲吻我后就带我来这里,我真的非常生气。”
陈宇龙用心聆听着,忍不住插嘴解释:“我并没有……”
“或许没有,我想我更多的是在生自己的气。我这样本质上和妓女有啥区别呢?”童景唯直视着他的瞳孔,“不如现在就告诉你,我和你来往就是这个心情。你的钱、礼物、用心,在我这里可能全部得不到回报,我甚至不可能让你碰我一下。即便这样,你也还要送我礼物吗?”
“既然如此,为啥不好好利用这个冤大头呢?”陈宇龙安静了好一会儿,深情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说了句令童景唯非常吃惊的话。“有个冤大头等着你去宰,他的钱包就摆在那儿,像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不花他的钱,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所以不要客气,尽管宰这个臭冤大头,尽管让他为你花钱,甭客气,这些都是他该受的。”陈宇龙的这番话,叫童景唯完全反应不过来。这是继郭朝聪之后,她所遇见的另一个特别的、让她完全无法招架的男人。
“现在,就去花这个冤大头的钱,我和你一起。”不自觉间,陈宇龙握住她的手,特别缓和声音说。这种声音算是温柔吗?陈宇龙也说不清楚。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为女人用这种语调说话,自己听起来觉得怪怪的,特别扭。
最后童景唯还是回到了“绚之乱”。不但试了钟丽桐准备的衣服,也依照自己的品味选了衣服。真是难以想象,那些衣服仿佛具有魔法,穿上去后,人也如同得到了新生。
在那么多的衣服中徜徉,最后,她买了,陈宇龙刷的卡。当回到那辆蓝色保时捷时,童景唯问了陈宇龙这样的话:“当冤大头,觉得很爽吗?为我花这样的钱,真觉得值得吗?”
“值得!”他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子凝视着她,“而且,刚开始是冤大头,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虽然我不是你男朋友那样的帅哥,可是男人光有美色是不行的,像你这样的女人,不觉得找个纯爷们儿也挺有趣的?”
“你是说我男朋友不爷们儿?得了吧你,未免太自我感觉良好了。”童景唯本能地为郭朝聪辩解,然而陈宇龙随后的话却令她一时语塞。“真爷们儿的话,就不会让心爱的女人觉得快撑不下去,连心爱的女人也照顾不好,算啥爷们儿?”
“你……”童景唯想要反驳。可是那个时候,她看向陈宇龙,却奇怪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3
“欢迎!”我敲了门以后,普通男很快就给我开了门,满面笑容地和我打了招呼。经历了上次的拍摄工作之后,普通男也有些歉意,我可以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讨好的痕迹。
“我带了乌鸡肉和蘑菇过来。”我向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袋子。普通男往里面喊了一声:“你们说大姐多够意思,我们请她火锅她还自个儿带了东西过来。”
然后,他带着我走进大厅。一张半旧不新的橙色桌子旁边,围坐了四个人,除了赵霆勇和许仁杰这些普通男的哥们儿,还有两位年轻的女生。一个可爱的女生乖巧地坐在许仁杰身边;而另一个眼熟的女生,清秀而时尚,正朝我瞄过来。与她目光对视的那一刻,我想起来了。
她就是上次我跑到当下服装店闹场时,误会我是普通男的竞争对手来故意搅局的女生。普通男指着许仁杰身边可爱的女孩儿向我介绍,她是许仁杰的朋友符樱,我还知道了那个上次在当下服装店和我交锋的女孩儿名叫祝云鹤。
我想活跃气氛,拿祝云鹤来开普通男的玩笑。结果普通男将了我一军,说还是与我更有可能,弄得我大叫他不要乱说,免得别人听见还以为我跟他咋样了。
“林哥这样就不对了,人家年纪大了,当然不可能和我们这些年轻人一样,何况人家还没男朋友呢,要有个绯闻让人家嫁不出去咋办?”坐在普通男右侧的祝云鹤说。
我感受到了这个女孩儿暗藏的锋芒,听听,啥叫“人家年纪大了”?啥叫“我们这些年轻人”?她这不是明摆着说我老了,和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嘛!
“瞎说啥呢,云鹤。”就当我思索着要如何反驳时,普通男却率先开口帮我说话,“甭看我叫她‘大姐’、‘大姐’的,她实际上也就比我们大个三四岁,你甭把人形容得跟白垩纪恐龙似的。”
“是你先叫她‘大姐’的,林哥的大姐对我来说不就是大妈了?我只有二十岁而已。”祝云鹤故意将“二十岁”这三个字念得又响又亮,我就算是少根筋的女人,也察觉到她是在针对我来找碴儿。
“看这小妹说的,都二十了还当自己是萝莉呢。”我悠然自得地往锅里搜寻着白胡萝卜,“可咋看起来也不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呀,如果你真的十四五岁,不用说叫大妈,就是喊我妈也没问题。”
“那你挺能耐的,如果十四五岁生子的话。”祝云鹤哧哧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犹如银铃一样清脆,“可惜咋到了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呢,没有恋爱的女人是不是真的老得特别快啊,‘大妈’这个称呼我可真的是脱口而出的。”
这丫头!我表面上表现出不计较的样子,实际上心里火得很。她什么社会经验都没有,凭着年轻就自以为了不起。
“林哥,你是咋和这大妈,哦不,大姐熟络的?我记得那天她在店里面可凶得很,她是咋把你搞定的?”祝云鹤这丫头外表清秀可人,嘴巴和内里却是刁钻得很。
“云鹤,咋说话呢?”没想到我还没考虑好要怎样反驳,普通男却率先正色地提高了声音,“平时我说你是小孩子你还不服气,看看,啥叫女人,真正的女人就是要像大姐这样,有气度、压得住场,不随便发火。如果换作个大你两三岁的姑娘,没准儿和你急呢!”
“林哥?”也许没料到他会这样严肃地和她说话,祝云鹤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她用更加充满敌意的目光盯着我。从这一连串的反应,我再迟钝也明白到一件事。那就是这小女孩儿是喜欢着这个被她叫做“林哥”的普通男的。这也是我第一次,亲自体验到赵霆勇说的“阿培很受女孩欢迎的,会做人嘛,有时不是只有帅哥才有人气”。
我看向普通男,这也是他第一次站出来为我说话,那种感受非常特别。
咋说呢?就好像你遇到事情了,一个人不晓得要咋样处理时,一个你根本就没指望过的人,忽然为你挺身而出。尽管意外,我却并不讨厌。
如果你是一个活到二十九岁的女人,换过好多次工作,也挨过待岗时一毛钱掰成两半来花,尝试过对着男人YY自我安慰的日子,那你就会明白,当遇到一个人有心袒护你时,你绝对不会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没啥了不起。那种“一定会有人懂得欣赏我宝贵地方”的自我安慰,也被自己看破,懂得那不过是一种麻醉剂、帮助自己逃避现实罢了。
别人不是非得一定要对你好的。在这个社会上有人可能因为你混得不好而轻视你,因为你没啥朋友而冷落你,因为你年纪大了没恋爱而嘲笑你。人在社会上受到伤害的原因很多,但正因为长大了、开始成熟了,才明白别人的善意是多么珍贵的事情。
我看着普通男,然后又瞄了祝云鹤一眼。那小女孩儿的脸色因为委屈变得非常难看,不知为什么,我的气忽然消了。
“甭耷拉个脸,不然林哥会心疼的。”看着祝云鹤的样子,普通男笑了起来,然后挟起一块我买来的乌鸡,往她碗里放去,“咱云鹤漂亮,又受男生欢迎,林哥就知道偶尔也得磨炼一下云鹤的抗打击能力。如果这世道光向着漂亮女生,那还叫其他人活不?”
这家伙还真是一碗水端平,两边都不得罪啊。我看着普通男将祝云鹤逗得开心起来。这时候赵霆勇忽然打趣了一句:“阿培,我发现一件事。”
“嗯?”普通男不以为意地回应。
“阿杰发现没有?”赵霆勇将目光转向许仁杰,“阿培对大姐的态度好像是‘只有我才能说她,只有我才能开她玩笑,你们这样就不行’?我说这俩人好像有点儿微妙啊!”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点儿那个味道。”许仁杰故意嗅着空气,一副探查味道的样子,而他身边的符樱被逗得笑了起来。这一下叫我和普通男两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说……”我刚吐出一个字,普通男的声音却盖过了我。他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地叫了起来:“怎么这么雷啊?我和大姐,麻烦你们开玩笑也要靠一下谱行不?”
“何况大姐有意中人了,现在我正帮她做军师呢,快别瞎说了,看把我雷得里焦外嫩的。”普通男一副急于摆脱的模样,反倒让我有闲情去品尝起火锅来。
这一晚,我弄清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世界无奇不有,我眼中的大路货可能正是别人眼中闪闪发光的宝物;第二件事就是,我和普通男现在、以后、下辈子,都永远不要担心会因为距离过近而纠缠不清,就如同我与郭朝聪、何纪书一样,常混在一起、亲密得不得了,结果他们谁也没把我当女人看待。
可是,普通男存心袒护我、为我说话的样子,说实话却让我觉得高兴。随着彼此熟悉起来,冒犯对方与包容彼此的次数一样地多,这样的关系如果说是朋友也绝不为过。普通男这个家伙,在那个晚上,不知道为啥,我第一次觉得,他偶尔也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