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少爷多智算无遗策 乞儿命大终遇贵人
猪笼一打开,屋子里立刻充满了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
自猪笼抬进屋,四个丫鬟早已躲在一边,此刻打来,闻到这般难以忍受的味道,四个女孩想象里面装着的东西,肯定是极为恐怖,更是把头扭过去,不敢看上一眼。
把猪笼抬到麻家后院这间书房的,是两个家丁,和丫鬟们相比,他们虽然胆子较大,可要说把猪笼里的东西倒出来,手也不禁发抖。
“通”的一声,猪笼立起,里面装的东西跌落出来。
“好惨!”一个家丁失声说道。
原来,跌出的是个血人,身上未着寸缕衣服,到处是血,就象一个人被活生生剥去了皮,几乎看不到一处肌肤。
一个丫鬟回头看,见这样惨状,“呀”的一声就昏了过去,另三名丫鬟忙去救她。
樊长水却很镇定,他走到近前,蹲下去细看不说,还伸手却试那人的鼻息。
“还没得死,也真是命大。”樊长水强忍着恶心说。
男人终究胆大,刚才说话的家丁听樊长水说人活着,就凑上来说:“水少,拿水来给他洗一下撒?”
樊长水翻动那人的身体,见他手脚都被麻绳捆绑着,麻绳勒得极紧,那人的手腕和脚腕已磨出了白骨,创口内生了白花花的蛆,在血肉里蠕蠕爬动,恶臭随之扑鼻而来,就说:“先搬个浴桶过来。”
说着,他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一把小匕首,把绳索割开,抽出绳索时,绳索再次摩擦骨头,那人抽搐了一下。
樊长水额头也见了汗,脸色一片苍白,显然心灵也受到极大的震撼。
不一会儿,两个家丁抬一个浴桶进来,樊长水吩咐说:“去找些生石灰来,再给浴桶加满凉水。”
一切准备就绪,樊长水先抓一把生石灰洒进浴桶,自己探手进去,接着不断把石灰投进去,直到手被石灰水烧得泛红,这才罢手,对两个家丁说:“把人抬到桶里来。”
那人刚才在猪笼里,两个家丁还愿意抬,但现在眼见他浑身是血不说,还生了好多蛆虫,再让家丁去抬,他们自然就不愿意了。
樊长水见两人不动,自己上前一把抱起那人,把他丢进浴桶。
“啊——”那人放声惨叫了出来。
过了约半柱香的工夫,又没了动静。
一个家丁说:“死了吧?”
樊长水瞪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低头去看桶里,见石灰水不再翻滚,就把那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放在窗前的书桌上。
经石灰水一烧,那人创口中的蛆虫都被烧死,血水也被清洗下去,丫鬟们见是个光着身子的男子,都羞红了脸,樊长水挥手让她们出去
丫鬟出去后,樊长水对那人说:“石灰水可以把蛆杀干净,也算对得起你,有个干净的身子去投胎,莫担心转世成恶鬼。”
樊长水这样说时,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就和刚才布置夺猪笼的行动时一样,这份定力,真属罕见。
距此半个时辰前,樊长水就把家里的一干下人叫到一起,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合作,把重庆来的人全部制伏,当时也是神色如常,和在麻义面前唯唯诺诺的表现截然不同。
这个“调包计”实施起来并不复杂。
当时,三十个重庆人在靠近大门的桌子就座,个个不苟言笑,均是正襟危坐。
很快,在樊长水的安排下,麻家的两个家丁在离他们不远处开始窃窃私语。
一个说:“猪笼里就算装满金条,也不至于三十几个人看撒,也不知道这些重庆人究竟是精明还是胆怯。”
一个说:“乱讲,人家不是怕有闪失,是要听那个大厅里坐的把头的命令撒,那把头这样吩咐了,他们敢随便乱走动?”
………
这些议论都是“偷偷”说的,但,重庆人恰好可以听清楚。
听到这些议论,他们中间就难免有人这样想:“是呀,一大帮人看一个要死的人,还怕出问题,王金山也太谨慎了,这点事,其实二个人做就足够了……”
这时,他们身后的配院里有人骂道:“你个馋嘴的,板鸭是要上席的,你偷吃了,上席就不够了。”
原来是有嘴馋的家丁偷吃厨房的板鸭,被大厨子给追了回来,热腾腾的板鸭味道就随之散发出来。
“嘎”的一声,座位上有人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大口咀嚼起来
可板鸭的味道却在想象中越加鲜美。
这时,樊长水笑吟吟地出现,他说:“大家这样坐着要等好久,就先到厨房随便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嘛,从重庆赶路过来,肯定会饿的嘛!”
有人嘴硬,说:“老子扛得住,又不是没得吃过那些东西。”
樊长水笑着说:“不是说大爷们没得吃过,是整夜地赶路,又是船,又是山路,辛苦得很嘛,就算是来这里打架,那也得到吃饱了好动手嘛!”
那人嘴还硬:“老子说不去就不去,你罗嗦啥子嘛。”
但这时,开始出现不同意见。
“几个人去吃点东西,轮着看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撒,这么多人,去几个,能出啥问题?”
争论随着升级。
大家渐渐开始互相指责、抱怨。
终于有人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听谁的命令,只管先填饱肚子,于是挺起身,到厨房去寻食物。
还有的说,要去后院找茅房解手,显然也不甘心傻瓜似的坐着等。
吃东西的很快出来,详细叙述自己吃到的美食,显示这个便宜占得实在大。
于是,就有人再进去吃,出来后重新做叙述,惹得更多人禁不住去吃。
一个去了,回来,没问题。
二个去了,回来,没有问题。
五个去了,没有回。
这时,三十个人来来往往,穿行于大院和配院,频繁流动中,就算是精明的羊倌,一时也无法统计好人数。
当然,不乏有高度警惕心的人,隐约觉得不对,到配院去查看。
可去查看的人碰到了去解手的人,眉飞色舞地向他叙述,麻家的茅房,男女混用,有大乐子。
查看的人见有人回来,警惕心就松懈了一半,加之“色”这一关,实在太具诱惑,想入非非之下,另一半警惕也抛在脑后,干脆不去厨房去茅房,看看究竟有啥子乐子,果然听到漂亮的小姑娘和大婶子的悄悄话,真是有趣得紧……
……
还不到一个时辰,坐在第一排桌子的两个意志最坚定的忽然发现,来来回回来来回回,自己人好象越来越少。
忙回头细数,二十八个居然都没有回来
奇怪自己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疏漏呢,这样一想,才感到脑袋发沉不说,思维也变得极为迟钝。
“坏了!茶水给人下了药。”
两个人不由都打个冷战,互相对望,意识似乎恢复些,站起来要大喊
忽然,他们后腰顶上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
“别动,我不太会用洋人的玩意,走了火,那就糟糕喽!”
手持火枪的樊长水笑眯眯得在他们身后说。
拿下最后这两个人,大批客人进门。
樊长水抹抹额头的冷汗,一招手,两个家丁过来,把猪笼抬到后院,已经准备好的一猪笼柑橘则被抬了出来。
“调包计”就这样轻松完成。
时隔半个时辰,当樊长水对着救出来的人说话时,两个家丁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的是一件事关人命的大事,不由都出了一身冷汗。
“水少,我们两个可真是服了你了。”一个家丁喃喃说道。
樊长水淡淡地说:“你们记住,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再强大的人也不是不可战胜的,重庆来的三十个人,看起来凶得很,人多嘛,自然从心底里就不怕你耍手段,可他们只要这么一想,那就糟糕了,不是撒?我就是要在他们眼皮底下耍手段。”
一个家丁说:“那也是你敢耍,你象诸葛亮那样会算计,也算计得到,别人算计不到,算错一步,就坏了事情。”
樊长水把自己的长衫脱下来,然后到屋角的水盆处去洗手,边洗边说:“那三十个重庆人,大部分是从吃喝嫖赌中滚爬出来的,外面凶得不得了,可心底里没得根儿,一点诱惑都经不起,这样的人,用他去打冲锋要得,要他耐着性子防守别人,那就要不得,可是,你给他来硬的,他不睬你,还要和你耍狠,这样的人,就得用酒、色,去迷惑他们,他们心就乱,心乱喽就坐不住,坐不住呢,就想四处走动,一走动来,各色自己原本就喜欢的东西看在眼里,那就连爹娘都顾不起,谁还在乎帮中的规矩?加上首领又没得在眼前盯着,他们自己当然就没得约束,自然就乱起来撒!”
一个家丁吐吐舌头,说:“水少,这样说,天下人你都看得透?”
樊长水甩甩手看着他说:“天下那么大,有的是高明人,我算啥子?再说我在綦江,过得好安逸,和天下人去比?比啥子?去争?争啥子?要不是这帮重庆的龟儿逼上了门,我才懒得去招惹他们,我要的是别人少来打扰我的生活,不让我安逸,那我就只有把他们搞得不安逸。”
另一个家丁嘿嘿笑着说:“水少你在綦江肯定会越过越安逸,那天我听老爷和太太讲话,你水少恐怕很快就要大喜啦!”
樊长水看着他,说:“你莫传闲话撒,当心老爷惩罚你,好好的家里人不作,想去码头跑水运?那可没有安逸喽!”
家丁嬉皮笑脸地说:“老爷不要我,我也不怕,你水少自己有了家,不要人服侍?我就到你那里去,一样安逸。”
樊长水说:“我现在没有家撒?”
家丁说:“你现在有,可没女人,只能算有半个家,不过,也莫担心,咱家的大小姐眼看就要给你一个新家喽!”
这时,门外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麻三,你乱嚼舌头,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说话的家丁一吐舌头,说:“还真是不得乱说话,人家听得到!”
樊长水笑着用手指点点他,然后对门外说:“贞妹,你莫进来,里面不方便。”
原来屋外来的就是麻素贞,她一边推门一边说:“有啥子不方便,你和麻三搞啥子鬼?”
门轴“呀”的一响,麻大小姐就走了进来。
麻小姐嫁不出去,或许真的仅仅是因为“命硬克夫”,和长相绝无任何关系。
只见她体形略胖,却丰满中不失玲珑,身材不高,但长颈细腰,绝无累赘,漂亮的发型是自嘉庆末年就开始流行的“小两把头”,据说是北京宫廷传出来的,把头发平分左右,各扎一把,然后梳成两个抓髻,一左一右束在后脑,额前则留一簇刘海,把一张鹅蛋形衬得更加圆润。
往脸上看,姑娘眉毛高挑,眼角外延极长,鼻子格外高耸,整个人显得有些冷傲,要说到缺憾,她的嘴巴稍大一些,而她本人似乎也意识得到,常常不自觉得抿嘴,这样一来,就在冷傲之外又多了几分川妹子特有的刁蛮气。
可是,她上身穿的是一件领口下摆均锈鹅黄色团花的高领斜襟缎面小褂,配以淡青色的长裙,整体看来,又格外文静。
总得说来,女子常见的几种气质,在麻素贞身上揉杂起来,就造就出一位既青春又内敛,既躁动又矜持的大家闺秀。
两个家丁见小姐进来,互相使个眼色,迅速溜了出去。
麻素贞不理会家丁,对樊长水说:“你说帮毕叔招呼客人,却在这个和家人胡闹,我看你就是想法子躲我!”
樊长水苦笑着说:“我刚办好大一件事情,你要想听故事,时间多得很嘛!”
麻素贞不再理他,向四处看,一眼看见书桌上男人,当即“呀”的一声叫,捂着脸跑出屋子。
樊长水怕他到处嚷嚷,忙跟出去,一把拉住她说:“那是我刚刚救下的人。”
麻素贞挣扎着说:“我才不要听你胡说,不是疯儿,傻儿,哪个男人大白天的不穿衣服四处跑,还要你来救?还要睡在桌子上?你搞得啥子名堂嘛!”
樊长水说:“我就算犯了罪过大堂,县老爷也要容得我解释撒!”
麻素贞说:“我不是县老爷,偏就不听你解释!”
“莫闹。”
毕耀武匆忙赶来,边走边说道,原来他心中记挂着樊长水“调包”的结果,应酬过众人,就赶来查看,正好看见两人在当院揪扯,知道大小姐又耍小性,连忙出声制止。
说也奇怪,这位大小姐平日里撒娇使性,连麻义都拿她没有办法,惟独毕耀武一出面,她就老实,这一次自然如此,见是毕耀武来了,麻素贞就不再闹了,只是说:“毕叔,他不干好事!”
毕耀武说:“莫乱讲话,拉弟他是奉你爹的命令办的事情,你说他不干好事,那不就是说你爹嘛!”
麻素贞知道毕耀武从不说谎,就嘟囔着说:“大白天,屋里藏个光腚男人,能干啥子好事?”
毕耀武知道她嘴里说的男人,必是樊长水救出来的,就说:“女娃娃不该晓得的事情,就不要纠缠撒,回房去嘛,拉弟干的是正事,你莫打扰!”
麻素贞哼了一声说:“我非要在这里看看,看他干啥子正事!”
她嘴上这样说,但已经不再闹了,狠狠“剜”了一眼樊长水,向毕耀武作个礼,扭头就要离开。
毕耀武见她要走,就不多说,转脸问樊长水:“猪笼里到底是啥子?”
樊长水说:“您进去看。”
毕耀武随樊长水进屋,一看那人,也不禁吃了一惊,说:“重庆龟儿子好毒辣的手段!”
他见多识广,虽然吃惊但并不恐惧,走上前去仔细查看。
经过石灰水的清洗,那人的面目已可以看清,原来是个身材瘦小、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毕耀武说:“这个娃娃做了啥子事情,和我们又有啥子关联?”
樊长水说:“我刚才问过重庆人,这男娃做的事,和我们有厉害关联。”
毕耀武说:“也不要太相信他们的话,要想真正把事情搞明白,得等他醒来。”
樊长水说:“可他伤得太重,怕是醒不过来了。”
毕耀武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点点头,随口说:“关东人带来的千年人参还可以救他,可那就太不值得喽。”
樊长水说:“就是值得,也不能救!”
毕耀武心头一惊,忙说:“他犯的是啥子事?”
樊长水神色不动,说:“麻乡约有五条‘天戒’,无论哪个地方的麻乡约都一致遵守,通奸、违约、吞货、出卖、内战,五者违一,当事者死,帮会解散,把头自裁!如有不依,众约者诛之!”
毕耀武颤声说:“他犯的是‘天戒’?”
樊长水点点头,说:“吞货。”
“吞货”指的是,“麻乡约”在为别人运输货物过程中,私吞货主的货物或私相传看传递的信件。
“麻乡约”以运输起家,看重的就是“诚信”两个字,因此,“吞货”和“违约”被他们看作最为恶劣的行为。
尤其是麻乡约“内部”,一家侵夺另一家承运的货物,由于带有“内讧”的意味,更被视为十恶不赦的行为,五条“天戒”若犯一条,或可通融,但所犯涉及到“吞货”和“内讧”,则绝无回旋余地,按照约定,遇有犯者,所有湖广籍人士可以不经官府,采取任何手段处置。
“麻乡约”虽只剩两家,但都声言对先辈定下的“天戒”恪守不渝,一来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麻城后裔,一来想借此来监视对方,一旦对方有所触犯,即起而攻之,利用戒条将其置于死地。
毕耀武说:“他个娃娃家,哪里来的胆子,敢吞重庆麻乡约的货?”
樊长水说:“重庆人说,他打着我们綦江的旗号吞货!”
说着,他上前翻动那少年,肩头的凤鸟刺青赫然在目。
毕耀武长呼了一口气,说;“好险!今天要是不把他夺回来,你义父恐怕就得当众自杀!”
樊长水点了点头,说:“无论如何,他不能活着。”
只听门外有人说:“你倒是心狠!刚才毕叔还说,要听这个娃子自己把事情说清楚,你却要杀人,如果人家是被冤枉的,你这样做,就是没得天良!千年人参算啥子,拿来救他嘛。”
原来麻素贞并没有走,两个人一进屋,她就溜过来趴在门外偷听,听两人说到不救那少年,忍不住插嘴说话。
毕耀武眉头一皱,说:“丫头,叫你莫多事嘛,已经够乱喽,回你的屋里去!”
麻素贞哼了一声,说:“你们男人做事咋个婆婆妈妈的,把人救活好问清楚,这有什么商量的!”
话音一落,就听外面脚步声凌乱响起,大小姐小跑着离开了,似乎毕耀武对她的威慑还真有作用。
毕耀武接着刚才的话头对樊长水说:“只要没有活口,这件事就可以彻底平息?”
樊长水点了点头。
毕耀武习惯听命于麻义,面对人命关天的事,不敢自作主张,说:“怎么处理,还是要看大哥的意思。”
樊长水看着他说:“义父能说什么?无非是尽快了断,彻底消除后患!”
毕耀武说:“话是这么说,但应该禀告大哥一声,他同意了,我们再动。”
樊长水断然说:“不必了,老人家这时分不得心。”
毕耀武从没有见过樊长水如此果断,觉得脊梁发冷,说:“那你想咋个办?”
樊长水看了他一眼,说:“把他埋在这屋子里。”
毕耀武吸了口凉气,喃喃说:“可……可他还没得死撒?”
樊长水不接话茬,只是说:“眼下到处乱哄哄的,把他埋在这里最为稳妥,先把他埋在这儿,席散了再挖他出来,埋到城外去!”
毕耀武说:“还是和大哥商量一下。”
樊长水不答话,弯下腰去,拔出自己的匕首,往砖缝中一插,接着,手上一加力,一快青砖被他撬了起来。
毕耀武沉声说:“拉弟,你……”
樊长水抬头看他一眼,说:“毕叔,没那么多时间了。”
毕耀武说:“要不得,我要去和大哥商量!”
樊长水厉声说:“这就是义父的意思!”
顿了一顿,樊长水接着说:“毕叔你想想,这个人我们根本不认识,谁知道他的底细?把他留着,万一是重庆人演的‘苦肉计’怎么办?他们再找上门来,他来个阵前倒戈,大家都要遭殃!”
他嘴上说着话,手下不停,已撬起了十几块青砖,看看差不多可以埋下一个人,就再用匕首去松青砖下面的土。
樊长水的匕首从不离身,那匕首较一般匕首要宽出两指,锋利无比,很快就把土翻得非常松软,樊长水用手把土捧到一边,再用匕首松土,如此反复动作,地面上逐渐出现一个坑。
毕耀武想不到方法解决这件事,但说到活埋一个人,他实在下不去手,见樊长水蹲在地上忙活,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似乎从不认识这个青年。
樊长水本意是把人暂时埋在这儿,自然不会深挖,一柱香后,挖的坑刚好可以埋下一个人,他就住了手。
长出了一口气后,樊长水站起身走到书桌边,把那少年抱了起来,感到少年身上尚有余温,樊长水不由迟疑了一下,但很快,他还是把那少年丢进坑里,再把土填回去,最后铺好青砖恢复原样。
一柱香的时间,一条生命被迅速掩埋,毕耀武眼睁睁看着,全无半点主见。
樊长水却毫不迟疑,铺好砖后,去喊了几个家丁过来,让他们把屋子收拾干净,东西各归其位。然后,樊长水就对毕耀武说:“毕叔,现在我们去招呼客人,您没得担心的事了。”
毕耀武看着他,苦笑说:“是,没得担心喽!”
樊长水轻声对毕耀武说:“毕叔,你老人家可莫怪我刚才说话卤莽,冒犯你老了。”
毕耀武心下烦乱,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哪里会怪你?我只是想,那娃娃遭遇已经够惨了,我们……却活埋了他,心里不是滋味!”
樊长水说:“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刚才给他洗了洗,就是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再说,他不是没得救了吗?”
毕耀武摆摆手说:“不说啦,就算委屈了那娃娃,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了解我们的苦衷。”
顿了一顿,毕耀武又问樊长水:“那些重庆人咋处理?”
樊长水说:“抓他们时用了麻药,一时半会儿都醒不过来,一会儿,我叫兄弟们把他们绑结实,也用猪笼装了,用我们的船把他们运回重庆,他们不是送我们一个猪笼吗?我们送他们三十个,孟大把头该领这个情吧?再说三十个人毫发未伤,我们做的,比他们仁义,他孟大把头要是有火,只能撒在自己身上了,谁让他派了这么蠢的一个二把头来?”
毕耀武终于露出笑意,点头说:“这样处理要得!”。
樊长水做着“请”的手势,毕耀武就不再多说,一老一少相伴出了后院,往前院去了。
毕耀武和樊长水前脚一走,后院深处的竹林中就闪出三个人来,正是小姐麻素贞和她的两个贴身丫鬟。
三个人现身出来,目的非常明确,直奔埋少年的那间屋子,进得屋里,也不多说,看准位置俯身下去,把青砖搬开,一阵猛挖,把那少年生生挖了出来。
麻素贞毕竟是江湖人家出身,比起寻常家的女子,胆子大了许多,见那少年被挖出来,就过去探他鼻息。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麻素贞激动地说。
她刚才所以离开,是听到毕耀武说关东人带来的人参可以救这少年,于是就回去,喊了自己贴身丫鬟,一起到帐房讨要人参,只说自己要看。
麻家的帐房先生在麻家干了十几年,对这大小姐的脾气自然深为了解,知道她说要什么就必须得到,连他父亲也没法约束,又想她没见过这千年人参,出于好奇拿去看看,料也无妨,于是就把人参交给她,谁想她拿了就直奔后院救人。
麻素贞不惜用无比珍贵的人参救一个陌生人,固然是她本性善良,不忍见人含冤而死,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几年来他家一到和别人家结亲,对方家男子就肯定出事,这样事或许纯属巧合,但次数多了,姑娘相信一些说法,认为自己“克夫”,原因是前世不行善,今生得报应,于是这几年来,她刻意做善事,遇到这样一件救人性命的大事,自然踊跃参与。
麻素贞拿人参赶来后院,正值樊长水和毕耀武谈论如何处置这少年,听到樊长水说要活埋,她立时就要进去阻止。
可姑娘转念一想,真如樊长水所说,这少年活着,自己的父亲就可能遭殃,这样的话,她就算阻止了樊长水,到父亲那里,怕也要置这少年于死地,这样与其阻止樊长水还不如去阻止父亲。
可是,这少年的生死关乎着父亲的生死,父亲肯放过他吗?
尤其听樊长水对毕耀武说“这就是义父的意思”这句话时,麻素贞几乎放弃了自己的意图。
可人总是要救的,在姑娘的心里,救一个人就意味着做一件天大善事,可以把自己前世的罪恶彻底洗刷干净。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如此,姑娘最终决定救人。
有了计较后,樊长水忙着埋人的同时,大小姐也开始做救人的准备
既然事先有规划,少年一被挖出,确定他还活着,麻素贞就不多耽搁,一声令下,两个丫鬟把早准备好的一大块绸缎抖开,把少年裹个严实。
然后,麻素贞和一个丫鬟抬着少年,到自己的闺房里去,另一个丫鬟则忙着把现场恢复原样。
此时,宴会正在进行,麻府上下人等在忙活,加上大小姐向来是特立独行,想干什么就干,大家早就习以为常,见她和丫鬟抬着一个大包裹,只道小姐有了什么稀奇的玩法,也不敢多问,因此,少年被顺利抬进小姐的闺房。
一进自己房间,麻素贞把少年丢在自己床上,然后把人参拿来,要喂那少年吃。
可少年昏迷不醒,根本动不了嘴。
麻小姐干脆找东西来,把人参捣碎,然后用水和了,胡乱送进少年的嘴里。
生命也真是奇怪,有时脆弱得象一件瓷器,必须小心呵护,一有闪失,轻轻一碰就碎;有时候却似铁石,越受锤打越是坚强,百般磨炼之下,反倒成了精钢。这少年显然就是块铁石,遭遇残酷命运的考验,居然顽强活了下来,一碗胡乱制作的“人参汤”,稀里糊涂地进肚后,半盏茶的工夫,原本已几乎断绝的呼吸,竟然逐渐增强,真不知道这是人参的神奇还是神明的保佑。
但对麻素贞来说,这个问题倒非常容易解答。
“大慈大悲的菩萨,他……真的活过来了!”
看少年呼吸一次比一次有力,麻素贞不由双手合十,感激冥冥中菩萨对自己的关照。
但少年却没有意识到,在走出死亡泥沼的过程中,菩萨的“关照”对自己复活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只是当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在死亡的灰烬中重新闪亮,他的意识才再次苏醒,感到一股暖流在自己胸中燃烧,但他并不知道生命去而复返,只觉得剧痛难当,不由“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随着惨叫发出,少年脑海中那些原本已化为碎片的人间记忆,又迅速集合起来,但他一时无法把这些碎片重新拼起,那枝千年人参的功效再过神奇,也不过把他从“死”拉回到“昏迷”,这时,他除了能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温暖,对人间的其他,仍一无所觉。
如果,这时可以感受到幸福地滋味,这种滋味绝对会成为一个少年终生最美好的记忆,遗憾的是,这样的幸福来临时,他却正在昏睡,甚至没有闻到,麻小姐的闺房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
这间房子里,摆了各色的花,麻小姐整日勤加培育,它们自然比外面的野花更娇艳,因此,夏日里只要开窗,就有蝴蝶浑然无惧地闯进来一亲芳泽,难怪很多人说到蝴蝶,总冠之以“孟浪”。然而,就算最矜持的人,在这间房间中小座片刻后,也难免会生出蝴蝶样的轻浮心情,巴不得象它们那样,在各个花朵上嬉戏,让花粉沾满衣襟。
遗憾的是,刚从死亡中爬回来,敏感而浪漫并不属于这个少年,他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没有。
三个姑娘忙着救人时,紧张、刺激、兴奋、恐惧,诸多感受揪扯住了她们的芳心,对少年不着寸缕反而忽视了,如今那少年逐渐复活,她们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这才想起那少年浑身赤裸,一时间都羞涩得不敢看他。
难堪持续了好一会儿,一个丫鬟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忙出去胡乱找了几件男子的衣服回来。
但谁都不敢上前为少年穿起来。
不仅如此,姑娘们必须面对另一个重要问题。
那就是,把这个男子安顿在什么地方,才算合适,这比为他穿起衣服更棘手。
“他已经活了撒,留在小姐房里可不是办法,还想刚才那样把他裹了,从后门抬出去算啦。”丫鬟兰妹给麻素贞出主意。
听兰妹这么说,另一个叫做燕子的丫鬟也开口说:“是咧,小姐还没得出嫁,咋个能把一个男娃留在闺房?还是个光腚的。”
麻素贞撇了撇嘴说:“我怕的倒不是这个,这个娃娃命苦,我救了他的命,可拉弟要杀他,我爹也容不下他,他留在这里,迟早要被他们发现,还是活不了的。”
她这样说,心里显然是不愿意把少年藏在自己房间。
这时,随任性涌现的正义感,已经在麻素贞心里沉淀下去,她开始隐约感到,自己这样做,或许真是太过卤莽,甚至有了一丝后悔的念头。
麻素贞的所谓个性,还不足以支撑她完成人生更大的冒险,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了,更重要的是,她对少年的拯救,针对的其实并不是少年本身,而是为了洗刷自身的“罪孽”,她这样勇敢,无非是希望,通过拯救一条生命,把漂浮在自己幸福生活上空的阴霾驱除干净,而用千年人参救活这少年后,这一点已实现了,随之她立刻想到的是,自己该如何保护好已经拥有的一切,而不是去开拓一个全新的生活空间。
听小姐这么说,多年跟随在她身边兰妹立刻就知道,小姐也不想把这个少年留在家里,脑子一转,说:“我有主意了。”
麻素贞就问她:“啥子主意?”
兰妹说:“我现在去把对面茶馆的水秀姐喊来,就说小姐请他来家里耍,他爹不是一直就想让她到麻家做工撒?大小姐请她,肯定会同意,小姐你呢?就在屋子里摆酒,水秀来了,我们就一起吃,然后就说水秀喝醉了,喊个家丁来,把她背回家去,这时嘛,我们就来个偷梁换柱,让那男娃穿水秀的衣服,由家丁背他出去,我嘛,就说要代小姐去和他爹道歉,跟着一起去,谁也不会怀疑,这样就把他搞出去了嘛!”
燕子说:“你说得轻巧!这样做,水秀就得留在这里,那咋个办呢?”
兰妹说:“她是个女娃撒?和小姐多呆在一会儿有啥子关系?我们一走,小姐就说喝酒多了,要好好歇息,不让人来打扰,那谁还敢来小姐的房间?谁会知道水秀在小姐的屋里?到夜深人静,让她从后门偷偷溜出去,这就叫神不知鬼不觉!”
燕子说:“那也不行,你让家丁抬人出去,就一定要送进茶馆撒?那茶馆的张伯伯,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得撒,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了半死的男娃,还以为是我们家老爷搞鬼,还不立时就吵翻天?到时候全綦江的人都知道,我们麻家绑架了他的女儿,事情就闹大了撒?”
兰妹说:“你也不动脑筋!我是个死人撒?家丁把他背到茶馆门口,我就把他打发回来,换我来背,我背他先进刘家里屋,然后和刘伯伯说明白。”
燕子撇嘴说:“你好能耐,刘伯伯会听你的话?”
兰妹说:“我啥子能耐?给他些银子撒,他不看我的面子,总是要给银子些面子的。”
燕子说:“给银子是能解决,可是茶馆有人撒,那么多人在里面摆龙门,总有人会看出你背的不是水秀。”
兰妹说:“我背水秀往里屋去,大家都忙着让路,谁还会过来看看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燕子一直想压兰妹一头,因此和她针锋相对,不想让兰妹在小姐面前耍聪明,显得自己毫无用处,但兰妹对她地逼问,回答得都很有道理,她眼见一时驳不倒,就说:“那还要请小姐定夺!”
兰妹向她吐吐舌头,说:“这个还用你说撒?”
麻素贞说:“兰妹儿说得倒是可行,我别的不怕,就怕拉弟识破,你们也知道撒,他是个细心的人,很难瞒过他的,他今天又管着外面的宴席,要出去,就得让他看见,我怕……”
燕子就立刻说:“那就从后门出去,水少就看不到。”
兰妹说:“你又错了撒,出,就要从大门出,水少才不会怀疑撒,你越是从小门出,越显得有文章,还有,最最要紧的是,我们一定要让人看到,人是进了茶馆的,这样一来,就算事后出了问题,我们就可以咬紧牙关说,送出去的人就是水秀,我们和别的事情没得关系,张伯伯只要不松嘴,我们就没得问题!”
燕子说:“就算这事做成了,还有那人参的事情咋个解释?你总不能再找一根千年的人参出来撒?帐房先生只要一说,水少那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小姐拿人参去救那男娃娃,还不是要露出马脚?”
兰妹说:“人都出去喽,就是没得证据,到时候,小姐就说自己吃了,别人也没得办法!”
麻素贞说:“这个倒好说,我是说,把那男娃弄到茶馆后该咋个办嘛!”
兰妹说:“好办,就让刘伯伯收留他嘛,我们出银子就是喽,但就是不能让他和老爷说,到那男娃伤养好了,就让他走撒,他一离开綦江,这个事就算完了撒?”
燕子说:“就怕刘伯伯没有哪个胆量,自己憋不住去和老爷说。”
兰妹说:“你就不要想得那么多,到时候小姐把他女儿要来做丫头,他还敢说啥子?有得了银子,女儿又有了出路,傻儿才会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麻素贞看看时间,再耽搁宴会就要结束,到时候更不好办,一咬牙说:“好喽,就照兰妹说的办!”
当下,兰妹就去茶馆喊水秀姑娘来,燕子则去厨房要酒席,麻素贞留在屋子里,克服羞涩之情,给他少年穿起了内衣,以免水秀姑娘见了,以为自己参与的是什么污秽的勾当,从而不肯配合这个行动。
少年身上伤口太多,大多是鞭子抽打的,骨头倒是没有受伤,但重庆人的鞭子似乎是特制的,抽到肌肤上不是起一道血痕,而是生生拉来一道道的创口,因此那少年遭受反复抽打,真正是皮开肉裂,血肉模糊,经石灰水腐蚀,各个创口中的蛆虫是杀净了,一时间也把血脉封住,这时,服用了人参,血液又流转起来,那些伤口,就又流出鲜血,麻素贞见自己床上沾染上了鲜血,忙把少年移到地上,见床单有了血污,但还没有渗透下面,干脆把床单拉下来,找来剪刀裁成条状,然后用布条把少年的创口包扎了起来。
少年失血过多,此时全凭人参的效力维持身体的机能,因此用布条一扎紧,他的创口就不流血了,但创口太多,他的全身除了头几乎都被布条包扎了起来。
麻素贞这时才得以看清那少年的面目,见他脸色蜡黄,双颊深陷,但面貌不失清秀,不象是个作奸犯科之人。
“但愿你大难不死,能够转运。”麻素贞给少年擦了一把脸后,对他轻声说道。
这时,少年眼皮一动,眼睛缓缓睁开。
只见他的眼球惨白,瞳孔灰暗,仍然是全无生气,麻素贞忙用手去抚他的眼皮,把双眼闭上,手心过处,只觉他额头发烫,看来体温已逐渐恢复。
麻素贞虽然没什么经验,但知道人有体温,就死不了,心下很是欢喜。
这时,出去安顿酒席的燕子回来,麻素贞忙和她合力把少年抬到床上,然后放下帐子,再从外面看看,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人,两人这才放心。
不一会,兰妹果然把对面茶馆的刘水秀喊了过来。
茶馆老板一直想给宝贝女儿找个好出路,刘水秀也是到了十六岁还没有出嫁,她比麻素贞小上一岁,颇有姿色,虽然出身于贫寒家庭,但也出落的皮肤白净,身材匀称,一身土布衣服穿在身上,干干净净,端的是一位“小家碧玉”。
麻素贞见她来了,就热情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平日里,她也经常喊刘水秀到家了玩耍,因此刘水秀见了她也没不拘束自己,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全没有什么主人、仆人的分别,更不在乎富贵贫贱,小姐闺房中的气氛一时间质朴而又温馨。
兰妹为人最是乖巧,见时候差不多了,就说:“水秀姐姐,小姐喊你来,当然是想乘咱们麻家修族谱姐妹在一起开心玩耍的,但还有事要求你撒。”
刘水秀“咯咯”笑着说:“你个鬼丫头莫要胡说,小姐哪里会有求我做事呢?”
麻素贞有话入了正题,就拉了刘水秀的手说:“我就不能求你撒?”
刘水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为小姐做些什么事。”
麻素贞看了一眼兰妹,兰妹当然知道,就把事情原委向刘水秀说了。
刘水秀为难地说:“这个嘛,我……倒是好说撒,可是要把人弄到我家里去,就不晓得我爹肯不肯,你们知道,他是个讲究规矩的人,这种事如果闹到麻老爷那里,我爹他也交代不了撒。”
兰妹说:“你放宽心,人只是暂时寄放在你家里撒,明天一早,小姐就派人去把他弄走。”
刘水秀红着脸说:“他一个男人家,晚上就要留在我家里?”
兰妹说:“今天他还在小姐的床上睡咧,有么子关系?清白不清白,大家心里清楚就行喽撒!再说,这件事又是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大家不说,谁会知道?”
燕子也乘机说:“水秀姐姐,这是给小姐办事,就算出了事,那就不用你来扛嘛,再说喽,你爹爹那边,帮这个忙,又费不得什么事情,就是腾间杂房出来,让那男娃睡上一个晚上,到天明,小姐就会吩咐人去拉他走,你家里又不损失什么嘛!”
刘水秀说:“话是那么说,但我还是要和我爹商量一下撒?”
兰妹说:“商量啥子呦,你只管在这里陪小姐耍,别的事交给我来办?我办事,你放心撒?”
刘水秀犹豫了一阵,最终想想,这件事情最终也是麻家的人担干系,而自己家或许还能转几两银子,另外,自己一直希望到麻家来做工,这样一来,麻小姐肯定会大力帮助自己实现这个愿望,因此,心眼也就活动也就活动开了。
既然没有什么异议,原先商定的计划就此展开,酒席上来,大家胡乱吃了一些,然后刘水秀就换了麻素贞的一套衣服,兰妹和燕子就把她的衣服给那少年换上,那少年身材瘦小,刘水秀的衣服他穿起来。倒是颇为合体。
接着,兰妹就喊了一个男家丁来,背了化好装的少年出去。
大约一柱香的工夫,兰妹匆忙赶拉回来,麻素贞正等得心焦,见她气喘吁吁地回来,就问:“顺利吗?”
兰妹点了点头,说:“院子里的酒席正喝得热闹,注意的人倒是不多。”
麻素贞说:“那拉弟看没看到你?”
兰妹说:“我们走到大门时,水少正在院子的第三排桌子那里和人说话,看到我们,就喊我,听他一喊,天哪,我的个心都要跳出来撒?我就喊叫着说,水秀姐姐被小姐灌了酒,说得好大声,可他听到了,就向我这边走了过来……”
麻素贞急忙说:“那他识破了撒?”
兰妹说:“你听我把话讲完嘛,他正要过来,毕二爷忽然在大厅门口喊他,让他到大厅里去。”
麻素贞长呼了口气,说:“那他没得识破,死丫头,有话就连起来说,我也要被你吓死喽!”
兰妹说:“你莫吓,咱家没得少爷,小姐你不能出去应酬,只有他水少在场面上招呼喽,大厅里都是贵客,老爷都怠慢不得,他自然要去殷勤招呼撒?”
刘水秀关心的是自己父亲的情况,就问:“那我爹……”
兰妹说:“这个你放心,到了你家,我就背了人进去,你爹正和人大摆龙门阵,说到今天麻家的客人是咋个在茶馆中威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只你娘出来接的我,听我说你喝醉了,她不敢声张,只是忙着把我往后面领,到了后面我才和她说清楚。”
刘水秀说:“可她作不了主的!”
兰妹说:“我晓得,我和她说了,她呀,吓得脸都变了,出去喊你爹进来。”
麻素贞紧张地说:“那他爹咋个说呢?”
兰妹做了鬼脸说:“他不给你小姐的面子,还说喽,马上要来这里,剥水秀姐姐的皮!”
燕子见她表情轻松,知道没那么严重,就说:“你卖得哪门子的关子呦!”
兰妹说:“你们也是,要是有问题,我回来就直说了嘛!刘伯呢,一来是拿了我送的银子,当然,那是小姐你给我的,二来呢,他说只要小姐对得起水秀姐姐,这点事就没得问题。”
说到这里,她吃吃发笑,说:“他还以为呀……”
麻素贞问:“他以为啥子?”
兰妹说:“他以为,哪个……那个男娃是因为小姐才被老爷打成哪个样子,所以就对我说,让你们小姐放心,这事就是烂在我肚子里,也不会让麻老爷知道的。”
麻素贞听他学茶馆老板的说话惟妙惟肖,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是转念一想,脸色登时绯红一片,说:“啥子是因为我?和我有么子关系!”
她这么一说,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感情茶老板是以为小姐和这少年之间有私,少年遭了麻义的责打后,小姐为救自己情郎才如此作为。
而他之所以肯暂时藏匿那少年,不外是在收了银子之余,让小姐领个大人情,这样自己女儿进入麻家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不管怎么说,救人的事情总算顺利完成,麻小姐的“七级浮屠”也就建造了起来,心中自然是充满喜悦,只觉自己的未来也一如被满屋鲜花点缀着,充满绚烂色彩,至于那少年未来命运,则如同一片阴霾,随着阳光光顾她心灵这阴霾也就倏然消散了。
她甚至忘记,明天还要把那少年从綦江城里运出去,也许他还需要及时的医治,但这些都只能是自己偶然想起的事情,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她期待的一切曾经走远,而现在,它们都回来了,人生至此,她已没有任何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