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有意富贵何论善恶 逐鹿江湖必受煎熬


少年其实在双方对峙时已经苏醒,之所以现在才说话,不外是昏迷既久,一但醒转,身前身后诸多情境实难迅速拼合起来,是以先定定神,重新感知一下这个自己差点永别的世界。

这少年生在湖北巴东,虽然肩头有风鸟刺青,却不是麻乡约的人,那刺青自小就刻在他身上,但由于父母早亡,他也说不清楚这是否意味着自己是麻城后裔,流落街头乞讨为生时,也没有因此得到麻城籍老乡的照顾,该挨的耳光一记也不比别的乞儿少,吃到嘴里的剩饭甚至更难下咽。

说到名姓,巴东街面上的人都管他叫成乞儿,他就认为“成乞儿”是自己的官名,至于自己是否姓成,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隐约记得,把自己养到六、七岁时的一个老乞丐可能姓成,但印象中,父亲又全然不是那般形象。

成乞儿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推动着他到了重庆,他翻山涉水而来,几度想回头,只是,回到巴东他也不外是继续乞讨,而往前去呢?只见群山苍茫,也未见得有如何美好的未来。

成乞儿更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心态叫做彷徨,他最终决定向前走,只是想着,巴东永远不会赠一点尊严与他,他说不清楚尊严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需要它,否则自己的眼睛会被泪水泡瞎。

也许就是享受光明的渴望催促着他吧,但要他自己说,是根本说不清楚的。

一路行来,成乞儿完全是跟着传言到重庆的,有时,他于某地酒家屋檐下,捧一钵剩饭听酒客说起重庆的繁华,他便想象那繁华,换个城镇如此,有人说重庆诡异,他便想象那诡异,如此,重庆慢慢占据了他所有的想象,这期间迷了多少次路,他已经记不清楚,灰过多少次心,他也已记不清楚,总之,看到朝天门前那巍峨的楼阁时,他无比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生命将要在这雾气缭绕的所在完成,至于如何完成,却是无比迷惑。

成乞儿于嘉陵江边看过自己的映像,当时自信满满,丝毫没有想过,自己不外是一个沿路乞讨而来的乞丐,这个城市没有一扇门会为他打开,自己的悲剧命运根本不会因为远离巴东而改变,在重庆他依然是个乞丐,或许是一个命运更加悲惨的乞丐,尽管蜷缩在朝天门一角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成鸿业”的大号。

没有一个重庆人对“成鸿业来了”这个消息有任何感触,因为他们根本没时间考虑一个乞丐为什么要为自己取个响亮名字,所以,即便成鸿业骄傲得把大名告诉另一个乞丐,那乞丐也只是护着自己的饭钵冷冷看着他,看来,人家也知道,有风鸟刺青的乞丐还是个乞丐,重庆城里的乞丐实在太多了,他们默默生也默默死,就和嘉陵江默默卷走的那些浮萍一样,谁在意它们何处而来,飘往何处呢?

其时的大清帝国虽然已是“日薄西山”,但帝制下生出来的官员、乡绅,却依然是地方的骄子,更是社会的中流砥柱,可谓“人中龙凤”,休说书香门第家的传人,就连贩运发家的商人,但凡手头宽裕,定要捐钱出来,买一个官位不成,就买一个官方的旌表牌匾,总之是要挤进这运转千年的系统里去,因为这个系统即使已使人不安,但在没有坍塌之前,它依然为每个渴望成就功名事业的人提供着梦寐以求的机会。

当然,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提供的,对于成鸿业来说,他准备的显然太不充分了。

出身连“寒门”都不算的成鸿业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命运”身上,他完全相信了命运,渴望它转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如此,他就难免用自我的意想去勾勒“命运”,这样经年累月下来,命运对他的“青睐”当真显露出来了。

成鸿业到重庆后的第三个夏天,雨季似乎格外长,而且一旦下起雨就连绵不绝,对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显然是个“苦夏”。

这天,一场雨下了整天还是不住,成鸿业既懒得和乞丐挤在那些城门洞里躲雨,就另去找地方栖身,可去了多处,均被人家赶出来,到得晚上,实在耐不得阴寒,胡乱找了巷子钻了进去,见一户人家屋檐很长,便过去避雨,身子一靠上墙壁,感觉很是温暖,再闻得身边小窗飘出缕缕饭香,知道里面是个厨房,灶台靠墙垒着,灶火就把墙壁烧得发热,他心下欢喜,只道这处地方足可以让自己熬过一晚,就不再四处寻觅栖身之处了。

过得片刻,成鸿业身子渐暖,立时感觉出饿来,身边灶房的窗户飘出饭菜残香,进了他的鼻子,更觉得饥饿难耐,便壮起胆子趴到小窗口上。

只见里面没有灯火,主人显然已用过饭了,月光投射进去,可以隐约看到灶上的锅里还烧着水,灶台边上,有一个白瓷大碗,想来里面是吃剩的饭菜,怕老鼠糟蹋又加个盘子盖上去。

成鸿业越去想象碗里装着什么,肚子就越叫得厉害,下意识用手轻轻推窗棂,窗户竟然没有关死,成鸿业心头窃喜,看看那窗口虽小,但自己大有可能钻进去,一时冲动,伸手推开窗户,用胳膊攀住窗沿,脚下一使劲,三下两下,当真钻进屋里。

成鸿业也不犹豫,直接去端那个碗,可是刚一伸手,里屋有个女人道:“早就等着你啦!”

成鸿业以为主人察觉,大吃一惊,心想人家进来,自己断不可能瞬时间从窗户脱身,把心一横,一个箭步躲进屋角。

成鸿业刚刚藏好,只听脚步声响,说话的女人飘飘然走了进来,月光把她身影折射在地上,身形稍显臃肿,想来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女子。

成鸿业藏在暗处,一声也不敢出,见那女人到灶台前,揭开盘子,露出碗中的一只烧鸡。

成鸿业心说:“这倒霉女人,晚来一步也好,让你小爷先吃上几口嘛。”

思想间,女人端着烧鸡走了出去,成鸿业就想乘机从窗口爬出去,可刚一起身,听得一阵轻笑,那女人又转回来了,他忙蹲了下去,心说:“这娘们儿搞的是啥子名堂?”

那女人重新回来,手里端着个寻常人家常使用的木盆,她把盆子放在灶头,转身把灶房的门帘放下,然后把身上衣衫依次除去,到得灶台边,把锅里的水舀到木盆之中,就擦洗起身体来。

成鸿业看得有趣,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忙转念去想脱身之策。

这时,门帘一响,那女人回头去看,笑骂道:“烧鸡和白干都栓不住你,又到这里来找啥子?”

原来屋里还有个男人,烧鸡就是女人给他备的,这男人想来没吃几口,就跑到灶房里来,成鸿业心里骂:“你个龟儿子,烧鸡不吃,莫不是来喝洗澡水,还不如便宜小爷我呢!”

那男人干笑着说:“烧鸡和白干也太寒酸了撒,老子可没有这么好打发。”

女人浪声说:“是咧,烧鸡和白干没得几个钱,伺候不了你这个麻乡约的把头,那你咋个还来?外面的幺妹儿多得很撒?”

男人怪声说:“幺妹哪个比得上你嘛!”

那女人呸了一声说:“龟儿子就知道用嘴巴哄人,真要有个幺妹给你开门,你狗日的钻得比耗儿还急,哪里会想起老娘?”

成鸿业混迹街市多年,听这女人说话腔调,知道她是个暗娼,听她叫那男人做“把头”,就知道那男人是麻乡约的,心里说:“狗屁麻乡约!还说不和川人来往,天一黑就钻窑子,比当地人还要恶心!”

成鸿业正想着,却听那边纠缠起来,那女人骂:“你龟儿子是山上猴儿投胎来的撒?急个啥子嘛。”

关大头嘴里只说:“老子今晚要去送货,先来和你耍会儿哈。”

女人骂道:“你当老娘是夜壶撒?拿来就用,哼,哪有走夜路送货的?鬼话!我看呀,你个龟儿子还有相好的等着!”

关大头说:“这个你就不晓得喽,细货嘛!就得夜里走起,路上人少就安全撒。“

女人说:“你骗龟儿子!夜里走起,就不怕土匪打劫?”

关大头说:“麻乡约怕的啥子土匪?要说怕,老子倒是怕那些小贼,土匪占山,有得找,小贼拿了你的货,哪里去找?没得找撒!”

关大头嘴上解释,手上却是搓搓揉揉,早把女人逗得心动,嘴巴里“恩恩呀呀”不停,偏又说地方不合适,只是不真心拦着,几番扭捏,最终双臂撑住灶台,任身后的关大头作为起来。

成鸿业偷眼看去,两人体位都背对自己,心说:“小爷这个贼今天要走正门!”瞥得关大头头努臀抽正在奋力戳弄,知道两人精力全在那乐事上,就慢慢挪动身体溜进正屋。

那女人家并不大,与灶房连着的,是个小厅,右手边上,另有一间卧室,成鸿业见小厅的桌上,赫然摆着那只烧鸡,过去顺手拿了塞进怀里,刚要走,却见桌上还有一个布袋。

成鸿业心说:“既作贼就没得客气。”又把袋子拿了起来,只觉得手感非常沉重,心里不禁犹豫一下,这时就听灶房里女人喊起妈妈来,知道关大头力要尽了,他再也不敢耽搁,把袋子勉强往怀里一塞,匆忙拉门出去,也不走院门,翻墙出去顶着雨狂奔起来。

成鸿业直从半坡上跑下来,这才放慢脚步,眼见雨还在下,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安身,只好去临江门的城门洞去,心想有了烧鸡,乞丐们必不敢小看自己,心中就生出几分得意来。

到了临江门,门洞里却只有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乞丐在睡觉,成鸿业大失所望,过去坐在那乞丐身边,长长出了口气。

那乞丐没有睡实,翻身过来,见成鸿业坐在自己身边,立时爬起,说:“谁让你龟儿子坐这里?快走!”

成鸿业知道这帮家伙都是欺软怕硬之辈,当下一瞪眼,说:“这地方好金贵撒,老子就来不得?”

说完,从怀里掏出烧鸡,大大咬了一口。

那少年乞丐还真没近距离看过一只完整的烧鸡,见成鸿业掏出的是腿、翅俱全的烧鸡,眼睛登时直了。

成鸿业心里暗笑,嘴上说:“你个龟儿子还在临江门称大爷?!烧鸡!晓得吧?老子就知道,鸡,你是见过的,不过,吃到嘴巴里的,是鸡脚撒?”

那乞丐想充英雄,可肚子不答应,嘴巴自然没那么硬气,腻声说:“都是街面上讨生活,哪个大?哪个又小?讨得到吃的,就是大爷撒?”

成鸿业冲小乞丐做个鬼脸,说:“现在有吃的是大爷撒,刚才可是要扫老子出门哦?”

那乞丐见成鸿业吃得口大,生怕几句不关紧要的话一来往,一只鸡就全进了他的肚子,自己这一整天只吃半碗馊饭,正觉得晚上难熬,来了个机会用烧鸡打牙祭,可万万不愿错过,忙上去挨成鸿业坐了,嬉皮笑脸地说:“刚才困得很,说胡话撒?现在醒了,看得清你老人家,你把老子脑壳拿去用,都没得说撒。”

成鸿业点点头,说:“这样的嘴巴,就有得吃。”

成鸿业倒也豪爽,说着话,双手一较劲,就把大半只鸡撕下来,随手递给乞丐。

那乞丐忙不迭接了,连谢谢也忘了说,更不分骨头和肉,只管把烧鸡塞在嘴里大嚼。

成鸿业吃了几口,忽然想起那个布袋,把自己手里的烧鸡递给那乞丐,伸手入怀掏出那布袋。

乞丐见成鸿业又自怀中掏出东西,只道还有好吃的,忙凑过去。

成鸿业打开布袋,乞丐定睛一看,不禁“妈呀”一声喊叫起来。

不单是他,成鸿业看了布袋里的东西,也不禁目瞪口呆。

那布袋里装的,竟是黄澄澄的金条。

那乞丐颤声道:“你真是个爷爷呦,放着乞儿不做,做啥子贼嘛!”

重庆城中的乞丐,大多是老实懦弱的人,没什么谋生技能,沦落后,活得卑贱不假,平日里偷只鸡套条狗也属平常,但说到窜高走低,入宅盗窃,而且偷出金条来,那是绝不会做的,是以小乞丐见成鸿业手里拿着黄金,真是惊得魂飞魄散。

成鸿业自然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黄金,一时也觉得害怕,但那恐惧感在他心中只是一掠而过,只道命运之神终于光顾自己,反而镇定下来。

在成鸿业心里,确实生出过一丝罪恶感,因为这毕竟不是他设想的积累财富的方式,可是,命运之神,他日夜企求其庇护的神,现在给了他机会拥有财富,没错,黄金就在眼前,未来也在眼前,所以,贪婪迅速燃烧了所有的矜持,身为乞丐的羞耻、面对人生的彷徨、攫取财富的犹豫乃至于是非、善恶,甚至于生死,在这袋黄金面前统统失色,那一刹那,成鸿业只觉得,世界已经完全属于自己,那种幸福感真是难以言传。

成鸿业伸手进去,触摸袋子里的黄金,他觉得,那是一种温润的滑腻。在青春躁动时,他也幻想过女人的身体,幻想过触摸时的感受,但那种感受绝没有黄金带给他的感受那么直入灵魂,当手指与黄金接触,他觉得自己脑海深处成长起一个巨人,一种威权,那是面对万人匍匐时淡然、沉稳的权威,那么不可复制,那么不容置疑,因此他呼吸急促,意志坚定,甚至连月光都无法加一丝哀愁在他的额头。

黄金的力量一至于斯,那小乞丐却体会不到,他只想这个胆大的家伙一旦落网,该如何被处决呢?越构想,他就越害怕,不自觉得从成鸿业身边挪开。

小乞丐的确也动过心,他甚至想,成鸿业能分鸡肉给自己,也应该分自己几根金条。

但小乞丐努力想象自己是个好人,好人能有什么好处,他说不清楚,受欺凌的日子里,他更希望自己是个大恶人,也赚那么多银子,也喝那么多花酒,也玩儿那么多女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最终某个惊雷偏又震得他返回现实,不自主开始怜悯自身,坚定做好人的决心,把未来的平安寄托在做好人的回报上,而把未来的凶险全部抛弃给最恶人的下场。

“我不报官的。”小乞丐慌张站起身,边躲避成鸿业边往城门外挪动身体。

成鸿业回过神来,下意识攥紧了袋子,眼神中杀机一闪,但他迅速笑了:“说的啥子吗,快来坐撒?”

成鸿业知道自己的热情有多假,因为那一刹那,他真怕这小乞丐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甚至在脑海中真的闪过杀了这小乞丐的念头。

小乞丐也很注意那个袋子,见成鸿业一缵紧它,恐惧忽然就攫住了他的心,成鸿业再招呼他过去,他自然是不肯了,只是强笑着说:“我是个贱命撒?这辈子是发不了财的,……大哥,我……我吃了你的鸡撒?绝不会出卖你。”

成鸿业听小乞丐这么一说,知道他看穿自己的心事,脸上一热,心里骂道:“还说自己不作伤天害理的事情,心里想的还不是那么卑鄙?”这样想,神色缓和许多,笑着说:“老子也不瞒你,老子是怕你去出去乱讲,坏老子的大事,但说到老子杀你,那还不至于撒!”

说着,成鸿业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金条,说:“拿去,只管放心,就是老子被抓去见了官,也绝不把你招出来,拿了它,你龟儿子该买房买房,该置地置地!”

小乞丐犹豫起来,喃喃说:“这可是你自己讲的撒?”

成鸿业微笑着说:“你还怕老子追后帐?老子给你这根金条,在江湖上讲话,就叫见者有份!你拿了就走起,其他事情和你无关!”

小乞丐心里还是害怕,喃喃道:“人家做强盗,都是要杀人灭口的……”

成鸿业哈哈大笑,说道:“做啥子强盗?要做,老子就做重庆城里最有钱的人!哼!强盗?老子作的是钱王!作重庆钱王!!”

小乞丐把心一横,上前去拿了那根金条,嘴里说:“你答应过啊?啥子事全由你来担!”

成鸿业说:“这个自然,可是,你的嘴巴……”

小乞丐接过金条,说:“老子大不了离开重庆,这辈子也不回来!”

成鸿业点点头,把金条交给乞丐,说:“那你走起!”

小乞丐半信半疑,看着成鸿业说:“我真个走喽?”

成鸿业说:“莫回头撒,只管跑起,小心老子追上你灭口!”

小乞丐一咬牙,揣好金条,扎进漆黑的雨夜,头也不回跑了。

小乞丐一离开,成鸿业核计,自己是否也应该迅速离开重庆,他仔细数数,袋子里原本有二十根金条,小乞丐拿走一根,还余十九根,每根金条十两,每根至少值一百两白银,十九根金条算来就是近两千两白银,拥有这样一笔财富,他到任何一个地方去生活,都会成为一个体面人,而且要比在重庆生活安全的多。如此说来,他似乎没有必要留在重庆。

成鸿业左思右想,终于坐不住,就走出临江门,冷雨打在身上,天空一个炸雷响起,他吃一惊,脚下一滑,便由台阶上滚落下去。

重庆府是依山建城,即便城内平地也少,道路皆以青条石铺就,不几步就有台阶连接道路,遇有雨天,在路上行走更是艰难,临江门雄踞高山之上,是重庆城地势最高的地方,一旦由上面滚落下来,各段台阶非但延缓不了下降速度,反而会使人加速滚落。

成鸿业这一失足,眼见景物飞掠,浑身剧痛,想用手勾住些草木用以减速,只是根本由不得他,心中不由绝望异常,只道这条命要留在临江门下了。

这时,天上又响起一声炸雷,一道闪电破空而来,道上的一株古树轰然倒地。

说来也巧,那古树倒下后,正横在当路,成鸿业滚落下来,结结实实撞在树上,登时停止滚动,虽然说浑身剧痛,也算捡了条命回来。

成鸿业只觉得全身散了架似的,怎么也站不起来,心中却想,“老天”真帮着自己,因此忘了疼痛,心中十分欢喜。

过得一会儿,成鸿业觉得自己可以活动,就站起身来,忙摸摸怀里,见金条还在,心说:“出了这个变故,莫不是老天让老子留下?”

自得到金条,成鸿业的内心,始终没有摆脱“老天”的纠缠,如今“死里逃生”,他心中更觉得“老天”对自己无比恩宠,只道古树是奉“老天”的旨意折断,专为拯救自己的,如此推想起来,老天看来也不希望他离开重庆,这样一来,他倒不再困惑了。

成鸿业决心已定,便想先找容身之处,如今身怀重金,破城门洞岂是栖身所在?他就想着,先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于是跨过身前的古树,要往城里去,可是脚下一凉,这才发现,原本穿在脚上的一双破鞋已不知去向。

成鸿业这才意识到,虽然有了一笔横财,但自己眼下终究还是个乞丐,如此去投宿,恐怕没有一家客栈愿意收留,况且,他这样一身穿着拿着金条去消费,必然惹人怀疑,由此惹祸上身可太不值当。

这样想来,成鸿业觉得怀中的金条陡然间沉重了许多,他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保住这笔财富实在困难,因此谨慎起来,想着要花费金条,首先就得有身象样的衣服,否则,金条虽然在怀里,也不过是个死宝。

成鸿业既然明白,用金条消费不大妥当,置办衣服自然也不便使用金条,想来想去,一横心,决定去成衣店里暂时偷上一身,心道,自己有的是钱,日后可以放心消费时,去哪家“借用”过衣服,加倍补偿就是了,如此一想,盗窃虽属恶行,但他并不感到惭愧。

有了计较后,成鸿业又想,金条带在自己身上,怕是很不安全,试想,自己是去盗窃,但有失手被人拿获,如果是身无长物,百般哀告下,不外是被事主狠揍一顿,也不会去见官,若是揣着黄金,被人拿了,到时搜起身来,一通打不说,这黄金可就白白给了别人,如此说,还不如找个地方把金条先藏起来,待自己偷得衣服后,再取来用。

可是,这么一大笔钱藏在什么地方合适?成鸿业还真伤脑筋,看着面前的古树,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这树是老天救我的,莫不是指引我去把宝贝藏好?”

心里这样想,成鸿业就认定,树干所指方向,定有藏宝的好地方,就顺着树干倒下的方向走去。

那树干所指并不是正路,一路上尽是斜坡,雨后湿滑,很是难走,成鸿业心中有了信念,越走反而越是欢喜,只道老天安排的地方,果然够隐蔽,一干俗人哪里能想的到呢?

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黑糊糊的一幢建筑,成鸿业心说:“莫非就是这里?”加快脚步过去,原来是一个破旧的土地庙。

那庙规模不大,不过是一间小屋,看着墙壁班驳,周遍野草茂盛,想来多年没有烟火。

成鸿业进了庙里,只觉得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心里有些害怕,想着是不是这个地方,不禁犹豫起来。

彷徨间,只听地面“咕隆隆”作响,成鸿业心里慌了,身体往后退,脚下吃了一绊,“扑通”一声仰面摔倒。

成鸿业心里恐惧,手脚乱蹬着后退,一件物事忽出现在手边,他不假思索,操起来胡乱挥舞,却听“当”的一声,那东西碰到柱子,“哧”的一声,居然擦出一穿青色的火花来。

成鸿业楞了一愣,待要细看手中的物事,却听地上又一阵怪响,他“啊”的喊了一声,跳将起来,奋力挥动手中物事,“叮叮当当”声响不绝,那东西四处撞击,不断生出青色火花。

“忽”的一声,成鸿业只觉眼前一亮,一团火竟在眼前烧将起来。

有了火,成鸿业就看得真切,只见庙里一片狼籍,刚才的响动,是几只大老鼠所为,见了火,老鼠便四处奔逃了。

成鸿业松了口气,想到自己手中拿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根人的腿骨。

那些青色火花就是人骨其他东西撞击后发出的“硝火”,民间所谓“鬼火”,成鸿业拿这骨头一通挥舞,碰撞越频繁,“鬼火”出的就越多,最终点燃梁上垂下来的一片帷幔,因此着起火来。

成鸿业忙把手中的人骨扔掉,借火光四处看,庙里真有几具尸骨,他开始觉得害怕,定下神来细想,这些死者想来是重病的乞丐,因此也就不再害怕,忽又想起,布被点燃,只怕一会儿房梁也该着火,赶紧上去把着火的帷幔拽下来,另找了根粗木棒子,把帷幔缠了上去,就成了一个简陋的火把。

成鸿业此时已经没有一丝害怕,只道这地方即便有乞丐寻来栖身,见了几具尸骨,怕也立刻被吓跑,谁还有心思在此寻宝呢?

成鸿业就到庙里供奉的土地爷塑像前,先深鞠一躬,然后到塑像身后去。

庙宇塑像大都是中空的,成鸿业知道这个常识,就在塑像最底部砸开一个小洞,就把金条全部塞了进去,又去找了一只破碗,到外面挖了碗湿泥把洞口封上,这才放心。

收拾停当,成鸿业又向土地爷拜了两拜,他并不知道土地爷是何许人,只道这位老爷和老天爷是亲戚,否则也做不了神仙,顺便又向老天爷作了祷告,出得门去,借助火把将地形牢牢记住,这才离开。

成鸿业到重庆做乞丐已经三年,自然知道城里的繁华所在,但越是繁华,官府夜间的巡查就越是严格,到那里去做贼,不是老江湖的选择,他记得有一家“张记成衣铺”,地处偏僻,专做熟人生意,于是乘夜摸去。

撬开“张记成衣店”的第一块门板后,成鸿业当真犹豫了一下,可自门缝钻入后,一心所想的只是别吵醒人家,惭愧的心理也就消失迨尽,蹑手蹑脚到得柜台后面,也不识面料质量,只求自己穿着合体,不一会儿里里外外“置办”起一身,回头见柜台一侧有个抽屉,便去鼓捣,那抽屉虽然上着锁,但他扭了几下,居然把锁鼻扭了下来,他顺手拉开抽屉,银子倒是没有,只有大半吊铜钱,拿起来往怀里一塞,把偷来的衣服就地换上,又把原先穿的卷了一卷掖在腋下,一切进行的异常顺利。

出了成衣店,成鸿业把乞丐行头一股脑扔掉,只觉得浑身轻松,腰杆子也硬了许多,顺城中蜿蜒的道路,绕过几条街,见有家客栈,便上去叫门。

客栈的伙计习惯夜里来客,所以开得门来,也不抱怨,只是看成鸿业虽然穿的是长衫,身体却散发一股酸臭,脸上更有泥垢,不由很是奇怪,有心不留他住宿,但看他身材瘦小,神色间也未见诡异之色,想着这终也是个买卖,就不多问,引成鸿业到了房间。

成鸿业随手掏出五大文铜钱,赏给那伙计,那伙计心下欢喜,更是殷勤,专在澡堂为他烧了热水洗澡,这让成鸿业觉得,有钱的生活当真是别有滋味。

洗过澡后,成鸿业精神焕发得回到房间,那伙计笑嘻嘻进来,只见他手里托一个托盘,里面装一碟卤水花生,一碟凉拌猪脸,一盘清炒笋片,一盘辣子鸡,外带白干一壶,白饭一碗,成鸿业大喜,又给了五大文赏钱,那伙计又拍了几句马屁才退出去,成鸿业只待他出门,立时风卷残云般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这客栈不是什么高档所在,但比起城门洞,那就不啻于天堂,钻进被卧里,成鸿业努力不想睡,想多感受一下这“天堂”的滋味,可是被卧一暖,困意登时无比强烈,不一会儿,他就鼾声大作。

一觉醒来,成鸿业象是换了一个人,衣着光鲜,精神抖擞,即便是熟人,也真难想到这是他成乞儿。

成鸿业心中有事,匆匆吃过早饭,便去昨天的破庙,取出金条后,本待全部拿走,但最终只拿了一根,心说,这也足够自己用一段时间,就把余下的放回洞里,然后把洞封好,重新祷告一遍,这才大摇大摆下了山。

重庆的朝天门自道光年起就是一个繁华的码头,成鸿业下了山,也不多想,喊来一乘滑竿直往那里去。

成鸿业身为乞丐时,朝天门是他经常乞讨的所在,此时物是人非,“故地重游”时,又是别有感受。

成鸿业试着从一些熟悉的乞丐面前走过,只见这些昔日“同僚”,没有一个能认出他来,这让他心里惬意非常。

四处闲逛起来,时间过得就很快,看看已是中午时分,成鸿业便找了江边一家最气派的酒楼进去。

那酒楼叫做“临江仙”,面江依山而建,高达五层,建筑风格是典型的“巴渝制式”,出檐低长,窗台外飘,层次错落,凹凸相间,装饰造型均以木材,江雾笼罩之下,显得既巍峨又古朴,虽然如此格调被成都人贬为“下里巴式”,但西南诸省,这般规模酒楼怕是屈指可数。

成鸿业进了“临江仙”,直往最上层去,伙计见他穿着长衫,有些气度,只道是个大家的公子,忙引他到五楼一个较好的位置落座,成鸿业见此处可以看到江景,心里很满意,自然少不了打赏伙计。

伙计请成鸿业点菜,成鸿业平日里倒也听说,这家的“双吃鲟鱼”很是有名,于是就点了这一道。

伙计见成鸿业点了一道招牌菜后作了难,不知道他消费能力如何,就依着他点的菜说:“大爷,您这个鲟鱼要的是大三峡的还是小三峡的?”

成鸿业对此却不知道,问:“咋个说呢?”

伙计说:“小三峡的味道差些,但便宜。”

成鸿业撇嘴道:“哦,便宜……那就来大三峡的。”

伙计应了一声,知道成鸿业消费力强,接着说:“我家的‘巴山猴脑’也要得,重庆的知府老爷请云贵巡抚大人,上了这道菜,昆明来的老爷直说人间极味。”

成鸿业就说:“那就来一个嘛。”

伙计随即又推荐两道菜,一个是“川椒山鸡”,一个是“酸汤肉丸”,成鸿业一股脑点了,顺便点了一壶白干。

酒菜上齐,成鸿业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远看江景,其时天清云淡,江上船只穿梭不停,更有西洋的“火轮船”往来,引得食客们一阵子惊叹、议论,此情此景,与他作乞儿时简直是天壤有别。

不一刻,酒足饭饱,成鸿业喊伙计过来结帐,伙计过来客气地说:“正好三两银子。”

成鸿业哪里想到,四个菜一壶酒就要三两银子,说道:“你哄我撒。”

伙计说:“哪里敢呦,价钱都是明白的,鲟鱼一两银子,猴脑是一两八钱,另两道菜各是一钱五,酒水五厘,哪个有错?”

成鸿业却不知道,“临江仙”的“双吃鲟鱼”和“巴山猴脑”,放在全国也属珍馐,原料得来本就不易,成菜后价格自然惊人,他本以为,四个菜不过二十几文铜钱而已,这样下来,自己的零钱足够应付,可现在看,只有用金条付帐了。

成鸿业掏出金条,那伙计吃了一惊,说:“大爷开玩笑!小店哪里找那么多的银子找给你?”

成鸿业说:“出门没得带银子,你要不要,那就算喽。”

伙计没办法,接了金条,去向掌柜汇报。

谁知,伙计这一去,一盏茶的工夫也不见回来,看看食客陆续离开,不一会儿,只剩下了自己,成鸿业心说:“老子有金条,你龟儿子还这样怠慢。”于是大声喊叫起来。

他这一喊,有人应道说:“来喽。”

随着话音,一个短打扮的汉子大喇喇过来,坐在成鸿业的对面,正是麻乡约的二把头王金山。

王金山看着成鸿业,说:“金条是你撒?”

成鸿业自觉财大气粗,冷冷说:“我喊的是伙计,和你有啥子相干?拿金条出来耍,那是老子的爱好,和你没得干系。”

王金山点点头,竖起大拇指来,说:“好,好,好汉子!真是要的!偷了麻乡约的金条,又到麻乡约开的酒楼里花消,你狗日的真算重庆府头一号!别人不服,老子服,老子是真服你!”

成鸿业自诩是个“老重庆”,但他毕竟是低层过活的人,哪里知道,这“临江仙”本就是重庆麻乡约的买卖,只是为留住所谓的“高端客人”,麻乡约很少有人到这边来。

成鸿业心说:“糟糕。”但他还算镇定,冷冷说:“说老子偷了你麻乡约的金条?那金条上刻着字撒?

王金山恶声道:“你个龟儿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着,王金山自怀中掏出成鸿业用以结帐的那根金条,“当啷”一声扔在桌上,“拿起来好好看看!”

成鸿业把金条拿起细看,果在顶端发现三个并不显眼的蓝点,就说:“是有三个点,有三个点就是你麻乡约的东西?”

成鸿业话刚说完,只觉眼前一黑,接着右眼剧痛,原来王金山已经一拳打了上来。

王金山嘴里骂道:“你个龟儿子还和老子打哈哈!不剥你层皮,你是不晓得麻乡约究竟是个啥子所在!”

成鸿业眼睛剧痛,心里却想:“老天还真在帮我,让我得了个藏钱的好地方,如果今天把金条都带在身上,那可糟了。”

王金山见一拳上脸,成鸿业居然不喊不叫,狞笑道:“你这走狗道的小贼倒是硬骨头撒?好,让你到麻乡约里再尝尝厉害!”

王金山性格卤莽,但轻重还是分得清楚,虽然现在“临江仙”里没有客人,但这地方是麻乡约经营多年的“高雅场所”,在这里打打闹闹,怕是要坏了这重庆第一酒楼的声誉,因此,打了一拳出口恶气后,一摆手,跟来的手下上来,兜头抖开一条麻袋,把成鸿业装里进去。

成鸿业手脚乱蹬,王金山上来一脚,正踢在他的头上,登时晕厥。

说到这二十根金条的来历,却也简单,本是重庆的一位麻城籍乡绅托“麻乡约”运到湖北的,麻乡约所运物品,向分为“细”、“粗”、“杂”三类,所谓“细货”,指的就是金、银、信件等物,运送这些物事,都是把头一级担纲,通常一个把头带一个打手,暗中藏好了东西,连夜赶路,迅速到达目的地,这次派出的是关大头,谁想这位把头好色,领了任务出来,看看还有时间,居然跑去和相好的鬼混,这才惹出这桩变故。

其时,市面上金价飞涨,二十根金条本已价值不菲,如果按照约定,货物丢失,麻乡约再双倍赔偿货主,那就是四十根金条,足足相当于麻乡约重庆城内各行业一年经营所得,所以金条一丢,大把头孟超急得都来不及处置当事人,立即召集所有弟兄,声言把重庆每一寸土地都要找遍,一定找出那二十根金条来。

要说是老江湖也有算计不周的地方,既认定此案是入室盗窃的惯偷所为,麻乡约的搜查重点就放在各色黑道人等出没的地方,根本没想到,有人偷了金条后,居然会继续盗窃衣店,最终还住进客栈,因为没有到规矩场所查寻,一夜辛苦自然是白忙一场。

到得天明,金条仍然没有找到,但麻乡约不想声张,更不便报官,只求暗中找到金条,快快送到目的地,也算保住声誉,因此,派出的人在白天也是暗中查寻,不敢引起街面注意,这样一来,倒让成鸿业浑然不知,游哉游哉的去了“临江仙”吃饭。

成鸿业用偷来的金条结帐,伙计不识,那掌柜却识得,派人火速通知孟超,说有人在“临江仙”用失窃的金条结帐,孟超立时指派王金山赶来,一举抓住成鸿业。

王金山带成鸿业回到麻乡约总坛,大把头孟超已迎了出去,王金山安慰他几句,一起进了大厅,就把成鸿业从麻袋中放了出来。

以孟超和王金山的想法,这少年一见麻乡约的气势,定会乖乖把剩余的金条交出来,谁知,成鸿业心中早抱定一个念头,“老天”既然帮自己得到金条,那就是自己运气来了,所以,无论面对何种风险,老天都会站在自己这边,麻乡约的人搜身没有找到金条,逼问金条下落时,他毫无惧色,坚决不说,孟超就只好让手下用刑。

说“老天”真的在冥冥中帮着成鸿业,恐怕太过荒谬,但成鸿业相信老天,倒真的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孟超的想法是,一旦收回金条,就把成鸿业杀掉,以免他出去宣扬麻乡约的无能,影响自己的财路,成鸿业既死不开口,孟超得不到金条的下落,倒不好杀他,只好不断加刑。

成鸿业遭受各种刑罚,心中只抱定“老天与自己同在”的念头,居然硬挺过来。

看看成鸿业被折磨得只剩出气,再加刑恐怕随时毙命,孟超也没了办法,心知打成这样都不说,恐怕一刀一刀把这小子割碎,也要不回十根金条了,不由哼了一声,恨恨说:“为这条小狗出四十根金条,老子咋个能咽不这口气!”

王金山说忽然插嘴说:“我看,金条我们倒不必出。”

孟超看他一眼,说:“莫不成还有别人替我们出?你呀,脑壳进水了撒!”

王金山嘿嘿笑道:“让綦江麻乡约出嘛。”

孟超看着王金山,说:“咋个扯到麻义头上去喽?”

王金山说:“这贼小子一条烂命哪里够赔我们的金条?“

孟超说:“少扯淡,讲正事!“

王金山说:“这就是正事撒,要想让麻义出,就得要留着这贼小子的半条命。”

孟超点点头,说:“老子晓得,你想栽赃撒?这小子不是麻乡约的人。”

王金山说:“可你看,龟儿子手臂上有刺青撒?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我们就写张口供出来,按上他的手印,就说他是綦江麻乡约的人嘛,吞了我们的货,抬他去綦江对质,也莫怕他说话,到了那边,这贼小怕就咽气喽。”

孟超脸色松弛下来,自语道:“那我们呢?就跟货主说,二十根金条被綦江麻乡约吞了,我们出二十根金条赔他,然后找麻义去理论,让他赔二十根金条出来,然后和他解决吞货的事情,哼,他麻义这次是‘有口说不清’。”

王金山说:“赶得也是个巧!麻义发帖请我们去参加修族谱大会就在明天撒,那我就带着人去,替你送这份大礼给他!”

孟超点头说:“逼死麻义,搞倒綦江麻乡约,二十根金条还是值得!”

这些对话,成鸿业都听得隐约,只是毒打之下,他不断生出幻觉,一度失去感知,再被毒打唤回现实,如此反复,浑然忘记,看到老天时是真还是听到阴谋时是真,当他分辨时,剧痛就充满他的意识,所以,他就不去分辨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

成鸿业也记不清楚,在剧痛中自己是否痛恨过自身的贪婪,但就是由于贪婪他拥有了“老天”,下意识中坚定了自己占据了人间至高之善的信念,可以说,有了贪婪的驱使,即便血肉离开身体他也会依然认定,至高之善在自己骨髓中茁壮生长,或许一念之间,他想过这就是“精神”,可是更多的时间,他完全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欲望之中并由此走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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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钱王 创建于 2016/5/19 10:4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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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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