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危险的游戏


我几乎被镇住了,他这句话太可怕了。我虽然说不出可怕之处在哪里,却清楚在这个阴谋里,他暗中操作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而那些被他邀请来的家伙依旧蒙在鼓里。

 

 

我刚从印刷厂的办公室校对完活动宣传画册出来,就接到廖总的电话,他叫我立即赶往附近的一个茶楼。天色明净,薄薄的云层轻浮在天边,这样好的天气浪费在茶楼里真是不值得,但我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去。一走进二楼那个环境别致的雅间,我就知道今天的收获非同凡响。

雅间里坐了不少人,一看穿着就知道都是有身份的成功人士。大家正在高谈阔论,时而将嗓音压得很低。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却猜想得出这帮人能在午饭时间凑到一起都是为利而来。我们不能奢望一个人在为毫无利益的事情所折腾时变现得如此火热,因为,那是很矛盾的。只有当他得知他可以获得一定份额的好处时,他才能推掉其他的安排,包括和情人的约会,来到众人中间,表明他的立场,并最大程度地阐释他在整个活动中的作用。

当我走进去后,没有人理会我,大概是他们以为我只是某个经理带来的文案人员,在整个活动未达成统一之前,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听众。我坐在众人背后的一个靠近窗户的角落,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跟随我进来为我倒了一杯茶后就走了。廖总正好坐在我的正对面,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发表他的观点。显然,此时他正成为众人的中心人物。他的思绪很清晰,每吐一个字都充满了一种可怕的魔力,这种魔力具有双重作用,既能让他的合作伙伴感兴趣,也能让对方明白他才是整个活动的骨干。

屋子里很热,空调已经打开了,我估计有26度。这些所谓的成功人士不太适应季节的变化,无论到哪里喝茶或吃饭,都需要空调。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调节而已,过于依赖空调的人会慢慢降低对气候的适应能力,也很难发现寒秋可爱的一面。

我这才发觉自己坐在空调的下面,这个位置让我感到心里踏实。当我微微挪动一下座位时,发现旁边的茶几旁还坐着一位女人。她是这个屋里唯一的女人,还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我猜她的年纪与我差距不大,我不便正视她,但偷偷瞅了一眼后,就已感到心惊肉跳了。

她实在太让人着迷了。她有着一张白嫩的瓜子脸,五官玲珑,大大的眼睛闪烁着智慧和自信,当然,可能还有些忧郁,也许那不是忧郁,是一种孤傲。她的头发油黑发亮,被烫成波浪形,微卷的头发让她的脸形显得更加妩媚。不得不说一下她那张正在品茶的殷红的嘴唇,这是一张性感而倔强的嘴唇,一看到这样的嘴唇,有些男人会感到冲动,而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权威,一种让你不敢轻易接近的权威。我不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因为这没有丝毫价值,既然她坐在这帮男士的后面且不发一言,只能说明她是这里的某个男人的老婆或情人。不过,从她的眼神里所折射出的信息又让我意识到这样的妄断有些不恰当。我忽然感到有些窘迫,因为我发现这个女人正朝我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我也赶忙向她点了点头。我不敢正视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太迷人了,虽然笑容从她的脸上转瞬即逝,却更加让人想入非非。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像烧沸的水壶被掺入了冷水。我想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虽然有两个秃头的眉头没有完全舒展开,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收获。无论是妥协还是谦让,今天的聚会都取得了满意的进展,至少从大多数参与者的脸色可以看出来。

由于告别了生意谈判上的紧张气氛,屋子里出现了另类的活跃。大家开始开玩笑,开始互相吹捧,开始摆一些不堪入目的话题。他们也许没有注意到这屋里还有一个女人,也许他们也和我一样认定这个女人是他们中某个同类的情妇,所以,根本不在乎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究竟会产生多大的喜剧效果。

我注意到廖总和坐在我旁边的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种眼色不是那种暧昧的带有肉欲的色彩,而是一种默默的交流。我迅速扫视了一遍整个屋子里的其他人,发觉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我忽然感到有些后怕,我认为自己看出了某个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我在未来的工作中承受某种意想不到的精神负担。我身旁的女人从精致的挎包里摸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片刻后,廖总不动声色地从裤包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薄薄的嘴唇上浮出一丝笑意。尽管这一笑意毫无血色,但隐藏在其中的内容很难排除没有血腥的成分。

女人轻声叹了口气,朝坐在她前面的男人们扫了一眼,就起身离去了。在出门之前,她竟莫名地看了我一眼。我不明白这一眼能说明什么,天啦,这实在太高深莫测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智商,只是隐约感到她那双生动的眼睛里流露着好感。真是活见鬼,廖总到底叫我来干什么,难道是让我来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一场智者的游戏,不,我认为更像一出荒诞的演出。

五分钟后,这个雅间里的所有男士都坐在了茶楼对面一个火锅店的大包间里。那顿饭花了廖总3500元,大家就像老朋友一样喝着上等好酒,大口吃着菜,一边动情地畅谈着。酒桌上的氛围非常火热,也非常温馨。当某个文化用品公司的老总在娓娓谈完自己坎坷的人生经历后,在场的人都被感动了,大家起身敬了他一杯。多么让人敬佩的中年人啊,从他身上所获得的创业经验足以颠覆我那些保留在电脑存盘里的所有至理名言。我忽然感到这多像是一场同学会啊,这个想法让我心里为之一颤。

接近下午5点,这次古怪的聚会才宣告结束。当我和廖秉仲坐回他的办公室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向我谈起了他的人生经历,这是他第二次向我说起他的过去。我不知道我是这个故事的第几个听众,不过,这根本不重要,因为这个故事在我看来还是非常新鲜的,唯一遗憾的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吐露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一角。

“怎么样?”谈完自己的创业过程后,廖秉仲冷不丁问道。

“什么怎么样?”我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就会意过来了,“你的经历对我们这些还没有成功的青年人很有启发意义。”

 廖秉仲微微撅了撅嘴巴,他两片苍白的大嘴唇上有几颗微黄的小斑点,就像爬上大葱的小虫。“其实,我也是年轻人。”他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孤寂和遗憾,“现实生活原本是盆中的一滩清水,不管是成功的人还是没成功的人都会搅浑它,之后,你才会想到该到水中照照自己的面容。大多时候,你不会承认自己正在被岁月所侵蚀,被城市的空气所伤害,但你最终还是默认了自己的改变。改变是一个很微妙的过程,只有改变,才能最大限度地谋取生存的空间。”

“改变,也是很烦人的。我们的心灵很难适应这种改变,至少我还适应不了。”

“这需要时间。”

我点了点头,准备离去。“廖总,还有事吗?”

廖秉仲迟疑了一下,“你有事吗?”

“我想尽快把你交给我的那个方案完善,否则,就赶不上招商进度了。”

廖秉仲愣了愣,随后放声大笑起来。“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那个方案不用做了。”

“为……为什么?”我感到很吃惊,准确说是很失落,我怀疑这个成功人士看出我在草拟方案中的一些致命的缺陷。这又不太可能,因为我面试时所带来的那些案例都是以前所做过的最成功的,而且他当时也相当满意,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好吧,既然今天已参与了一次奇特的旅程,还怕什么呢?

廖秉仲显然已经看出了我不必要的担忧,这从他不以为然的神情便可察知。“玩具文化活动的招商已经完成了。”他大概有些着凉,鼻子下总是挂着一小撮晶莹的液体。他似乎不在意,难道成功人士都这么不重视与利益毫无相关的生活细节吗?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指的是今天中午的那顿饭。”

廖秉仲欣然地点了点头,这表明他对这一天的收获感到极为满意。

“但我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至少我到目前还不知道你叫我去干什么。你既没有叫我做笔记,也没有介绍某个人和我认识。”

“是么?”廖秉仲有些调皮地眨了几下眼皮子,“你没和那个女人交谈过吗?”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原来在茶楼的雅间里他并没有完全漠视我的存在,但是我必须抗争一下,因为我确实没和那个女人说过话,只是相互点了点头。当然,那个女人在临走前,又特意瞅了一眼,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廖秉仲没有顺着我的思路说下去,而是独开了一条更神秘的索道,他下面的每一句话足以让我为这大半天的经历感到毛骨悚然。

“实话给你说吧,今天的这次聚会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可以说只是个序曲,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这对你来说可能已经够神秘了,但对我来说非常平常。”他起身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放在了我的跟前,我再次感到受宠若惊。“那个女人是我老婆的同学,她叫顾雪卿,是报社的记者,这个身份不会让你感到吃惊,但她父亲的身份一定会让你吃惊。”他朝头顶上方深深吹了口气,有如在透露某个机密前的片刻喘息,“她父亲叫顾弘丞……”

说到这里,他眯着两眼观察着我的神色,似乎在搜寻我脸上的惊愕之色,但他很快就失望了,我一点也不感到惊异,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叫顾弘丞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我的孤陋寡闻让老板感到有些生气,他叹了一声,轻拍了一下桌面,为他的故弄玄虚生感扫兴。

“他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副市长。”

“原来是这样。”我猛地回过神来,并很快想起了他的模样,他几乎每晚都会在本地电视台的新闻栏目中露面。昨晚,我还和牧芸谈起这个风度翩翩的国家干部,而现在我想得更多的却是他的女儿。父女俩的眼神太相似了,既充满自信,也多少含着忧郁的成分。一想到几个小时前,我竟和顾副市长的女儿坐在一起,我就感到这一切就像一场奢华的梦。

“其实,那些家伙也不知道顾副市长的女儿就坐在他们身后。”坐在我对面的人得意地笑了笑,这个笑意我还不熟悉,但我以后会慢慢熟悉的,除非我不想在这里工作了。不过,就算我到别的公司上班,也会遇到这样的微笑。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明白,顾记者去那个雅间干什么。她既没有采访一个人,也没有发表一句话。”

“问的好,这就是这个聚会的关键。”廖总搓了搓肥厚的手掌,他习惯将双手放在桌沿处,“说白了,今天的这场演出完全是为她安排的。”

我几乎被镇住了,他这句话太可怕了。我虽然说不出可怕之处在哪里,却清楚在这个阴谋里,他暗中操作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而那些被他邀请来的家伙依旧蒙在鼓里。

“她正在秘密策划一个评论性质的专题,针对少儿文化节的……我叫你做的那个关于玩具活动的策划方案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他将嗓音压的很低,“有知情者透露有些商家在这一系列活动中搞了很多龌龊的事情,比如同某些学校的负责人相勾结向小学生强制出售一些所谓的开发智力的玩具……还好,我及早退了出来,否则,我也得跟着玩完。她找到我后,我思考再三,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将那些参与活动的商家统统喊来,让他们各抒己见,这样,她就知道哪些商家心存鬼胎了。”

“但是这好像有些不合逻辑。”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不合逻辑?”

“据我所知,这个少儿文化节是她父亲顾副市长亲自负责的,她这不是在揭她父亲的伤疤吗?”

“你说的没错,但有一个细节你不知道。”

“什么细节?”

“这父女俩向来不合。”廖总冷酷地笑了起来。

“没有这么可怕吧?”

“那就要看明天的报纸了。”

我浑身哆嗦起来,胸膛里一阵难受。这一感觉令我感到害臊,而更多是恐惧,一种对人性深处未知东西的恐惧。我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发现暮色业已苍茫,都市上空一片灰蒙蒙的,那些原本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的高楼大厦似乎变成了朦胧单薄的冰棒。这也许才是这座城市的本来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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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壳 创建于 2016/5/19 12: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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