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刺3

“老同学,干什么呢,不喝酒?”他正后悔着,李想说话了。

“真恼火!”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应道,“喝着呢,没停。”

“来,我敬你一杯。”李想摆出一副领导人的样子举起杯。欧文也皱巴巴地举起杯。

“老同学来一首诗如何,助助兴。诸位不知,我这位同学,上大学时就写了不少诗呢。”

欧文脸有些红,好在喝了酒大家不怎么注意,心想“李想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他羞答答的,来,大家鼓鼓掌。”李想笑着起哄道。

大家一阵笑声。“来,来,来。”“啪,啪,啪……”一阵七零八落的掌声和附和声,就如观众用嘲弄的表情在等待一个蹩脚演员的出场。

怎么办?不读吧,这么多的领导在这儿;读吧,又觉得辱没了诗的神圣。他想了想,还是读吧。不过欧文的傻气又冒出来了,他想起了毕业那一年给李想的一首诗,就读它吧,看看李想有如何的反应。至于这首诗合不合场合,他顾不得了,也没有去多想,他也不会去想。

“夜幕一样垂下的

是无限的怨恨

就是我伤心的泪水

如那远去的秋水

也改变不了风雨的来临

花儿的纷飞

 

你是候鸟

将要向那温暖的天空里高飞

我的小天使

你高飞了

为什么要带去我纯洁的眼睛

还有那颗年少的心”

 

小天使,这是大学时欧文对李想独特的称谓。这首诗也是李想那年秋天有事回家,他们分开一周后欧文写的。李想返校后欧文让她看过,当时,她还把这首诗抄在了自己的日记本上。欧文记得当时李想看过之后,就扑倒在了他的怀里,真是温顺美丽地成了天使。

“写的好,朗诵的更好。”县长首先鼓掌。

“是朗(浪)的好,不是朗诵的好,呵呵呵。”李想的嘴角掠过一丝的嘲弄,认真地纠正道,而后便不再理睬他。接着是几声干瘪的带有附势、耍弄意味的笑。

欧文虽然眼睛还看着大家,心却在苦苦挣扎着,却在苦苦品尝着自己做台上小丑的味道,而让他表演的,则是他的大学同学、他的昔日情人,还有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领导,这些领导,其中有不少是曾经把谦和的笑施舍给他的人。

欧文窘极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伤痛,因为他是一个男人,因为他是一个丈夫,因为他是一个父亲,因为他是一个儿子。他问自己,要是他是市长,也这么高高在上地坐着,会是这样的情形吗!

他想不明白,李想为什么要这样,自己在哪个地方得罪了她?是开幕式上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她的名字?作为二十年不见面的同学,突然相逢的喜悦是自然而然的,叫名字即使是有点过分、伤了她这个市长的自尊,也不至于这样对待自己。是因为毕业前的分手?分手是李想提出来的,自己虽然气愤,可也没有做出强烈出格的行为呀!县城毕竟是县城,省城毕竟是省城,生活工作环境是大不一样。自己并没有因为李想分到了省城而有太多的怨恨,人往高处走吗?何况,那时是那么地爱她、那么地希望她幸福。这到底为什么,因为她是市长,她是高高在上的领导,她有权有势,怕这个处于社会底层的老同学、旧情人有事求她,坏她的声誉?自己凭本事吃饭,用得着求你吗?笑话。

不,她在表明她的态度,她在显示自己的威风,她在蔑视他,她在告诉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欧文有些明白了,什么同学关系、旧日情侣,一旦踏上权势的天秤,这些关系就变成了闹市赤裸裸的金钱和商品交易。

令欧文更加难看的是,接待宴席接近尾声时,欧文还未站起身,李想就下了逐客令:“欧文,我和各位领导还有事说,你有事先回去吧。”欧文起身的时候,在座的没有一个人站起来,甚至连一句客气的话、连一个目送的眼光都没有。欧文走到门口,回望一眼,李想正双臂支在桌子上,和别人说话。

欧文几乎是跑下楼去的,路上,他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你满腔热情地来干什么?来当陪衬?来当供别人顺利下酒下饭的滑稽玩偶?自取其辱,活该,活该,真是活该,不仅自己丢脸,还丢白青和孩子的脸。”

 

那次之后,欧文再没有和李想联系过。

李想在他们县宾馆住了三天,他也没有去看她;当然,他也从没有奢望过李想会主动和他联系。一段日子之后,李想这个名字,越来越让他生怨生恨生出忧伤了。

欧文虽然没有和李想联系过,虽然欧文对李想有怨有恨有忧伤,并不等于欧文不想李想。尘封已久的往事,反而因为李想的出现、出现之后给他的反常刺激,越发鲜明起来。他们曾经漫步过的小径,他们曾经在林间踏过的细碎月光,他们曾经沉迷过的春夜,他们曾经在冬日的草地上玩过的雪仗,总是时不时地闪现在他的脑际。有时和妻子做爱时,他还会想到二十年前,李想微风中轻漾的长发、夜色中欲火燃烧的眼睛;想到二十年前李想细嫩的肌肤、滚圆丰腴的乳房。

“李想也许真的把往事给忘了”,欧文幽幽地对自己说,“别自作多情了,人都会变的。原来那个天真纯洁的姑娘,现在已经被岁月风干成了练达成熟、威风八面,人口近千万大市的市长了。”

“是啊,石头还会风化,何况是人,二十年过去,那还能不发生变化?不发生变化她还做不了市长呢。”

“什么都是会变化的,人会变老,人的思想、意识、行为都会打上环境和时代的烙印,不管你是否愿意。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尽管表面还是平头百姓的模样,心底里不是也有了高于一般同事一等的感觉?和那些不如自己的中学同学、朋友、亲戚,不也越来越少交往了吗?不也时不时地享受学兄、学弟们送来讨好的笑、恭敬递来的烟、端上的酒吗?有时不也对这种享受还要表现出一点漠然的情绪?同样的经历,同样的学历,同样的智慧,同样的成绩,职位不一样就分出高低贵贱来了。”

“就说自己的单位吧,那些业务、品行比他优秀的教师,不是照样得仰着头看我。不要说自己做的“好事”,就是他们做的“好事”,不也偶尔有我的份吗。不就因为我有一点职权?李想现在是市长,当然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哪怕让人看出一点点不良的端倪,都有可能影响她的威信,她的魄力,都有可能影响到她所发布命令执行的力度与质量,甚至于现在的地位。”这样一想,他又有些想原谅李想的意思。

“话说回来,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是政治工作的猴子?不是猴子,就当不了“动物”中的智者。有几个不是人群中的狐狸?不是狐狸,就发现不了人们之间存在的各种徽妙关系,就不可能被提拔、被重用而入官场。现实中,有几个当头的不具备猎狗的鼻子?不具备猎狗的鼻子,就发现不了下级上级前后左右之间传递的信息。有几个当头的不具备老虎的敏感与威严?不具备老虎的敏感与威严,就不能觉察出方方面面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就不能镇住下属、显威上级。如果他们没有了上述的条件,就会使得上下级的信息不对称,就会敏感度降低、判断失策、决策错误。这样必使危险临近而不知,威信丧失;必使令不行、禁不止;会使高位虚设,形同傀儡。李想毕竟是官员中的一员,而且是高级官员、管官的官员,岂能因为同学关系、旧日恋人,影响到管理上千万人事业的大局?是不是我欧文太小心眼呀?”有时他问自己。

“纵使这样,做给众人看,或者为了你自己,以断了我想攀附你在官场或其他方面的念头,直言就是,也无须采取如此冷漠低视的行径?”欧文还是想不明白,不明白就有些气愤。“你李想有什么了不起,比我聪明还是比我人格高贵?你李想当初分的地方不就在城市吗?在城市工作怎么了?它能等同你的思想、能力,还是能等同于你的学识和身体?我欧文在县城工作,凭的是知识、品德和本事,饭碗是自己挣来的,不是你李想施舍的。话说回来,真是你李想施舍的,我还不一定要呢!”

有时候,欧文又想,“我是不是犯了一些人常犯的错误?因为社会上有这样的现象,相当的一部分人,他们可以容忍一般关系的人,在政治经济地位上超越他们,甚至于可以容忍在工作生活中对他们的诋毁、污辱,而对曾经或者正在朝夕相处、关系密切的同学朋友或者兄弟姐妹在生活、工作上的超越,却痛苦有加,因为他们之间曾经是平等关系。而我们所面临的社会却是个不平等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因为在这圈子里,能享受相对公平、平等的服务,能满足平等带给他们的心理需求,能抚平他们在其他地方被不平等的现实所损伤的尊严。而这个圈子里任何人的提升,都会打破这种心理上的平衡;这个圈子里的人提升的越多,圈子就越小,对不能提升的人的心理挤压就越大,相互之间的隔膜就越深。这就是为什么原先几天不见面就想念的同学朋友,因为一做官、一有钱,便仨月五月、甚至一年半载不联系的原因;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在旧的圈子打破之后,他们还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圈子,重新享受平等阳光暂时的温暖。可我欧文是这样的人吗?”

话再说回来,社会上也的的确确有相当的人,一做官、一发财、一进城就很快变了面孔。他们看不起那些和他一起制造了许多童年趣事的欢乐伙伴,看不起那些和他一起朗朗读书、相互关爱的同窗,他们不愿意再和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朋友、亲戚来往,他们讨嫌生活在城市底层或农村的街坊邻居,他们忘记了那些人为他的今天富有所付出的血和泪的艰辛,忘记了没有那些人的不懈付出就没有他今天荣耀的现实。那些人,有的曾经像对待孩子一样爱护过他,有的曾经像对待兄弟一样保卫、呵护过他,有的还曾经是他信誓旦旦的爱侣。但是,他们一做官、一发财,就把这些曾经给过他雨露阳光的人们给遗弃了。

这种行为固然可恨,而使他们变成逢官遇钱开口笑、看见百姓仰起脸模样的,则是很多人对地位、金钱顶礼膜拜的观念。让做官的有了惟我独尊的优越感;让有权有钱的获取了凌驾于民众之上的架势;让地位和金钱成了衡量人与人之间关系远近亲疏的标尺。

有的时候,欧文还会在心里高喊,“人为什么总是从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开始?又为什么总是把最重的伤害强加给自已最亲近的人?难道仅仅是为了抚慰一下自己在外面受到的伤痛?或者证明一下自己有财有势的存在?不,不是。只有自私的人才会这样,只有自私心越来越重的人,对自己亲人的伤害才会越深。因为他们把亲人的善良与恩赐、劳作与奉献,看成了应当的义务,甚至看成了他的私有物品、他的奴仆、他的打工仔。这样的人自以为最高尚、最尊贵,然而,他们才最肮脏、最阴暗、最小人、最可怜。”

气愤归气愤,高喊归高喊,欧文仍然恨不起李想来。虽然恨不起来,却再也没有了跟李想联系的梦。确切地说,是连想法都没有了。平常的日子是这样,过年过节也是这样。他们就这样,在一个市里生活着,沉默着,一晃就是一年多。至于李想会不会主动跟他联系,采取哪种方式联系,那更是虚幻缥缈的幻想,他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所以,一个小时前学校教务主任——他的老学兄挤眉弄眼地喊他接电话:“喂,老欧,市里的电话,是个女的。”他竟愣了神:“女的?是谁?好像市里没有值得给他打电话的女同志。”他压根儿没有想到电话会是李想打来的。

“喂,哪位?”

“是欧校长吗?”音质甜脆而轻巧。

“是的,你是哪位?”

“我姓张,你最近忙吗?”

“姓张?还可以,你有什么事请讲!”

“你记不起我是谁了吧,记不起算了,以后再说吧。”

“对不起,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欧文的语气仍然很平静。

“那就回来再说吧,唉——”悠长悠长的。

欧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嗓音,那甜脆嗓音里的淡淡伤感,一下把他从现实拉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是大学时李想每次和他约会之后分别时恋恋不舍的嗓音,那是他们大学恋爱时每次分别时李想伏在他怀里的叹息。

“啊!李想呀!你呀你!”欧文突然提高了几倍嗓门。

“在做什么呢?”

“没忙什么。”

“欧文,咱们大学毕业有二十年了吧。”

“有二十年了!”

“当初留在学校的那几个同学,倡议大家回去聚聚,时间定在12312004年元月2日,要求咱们尽量31日晚饭前赶到,活动经费每人500元。怎么样,有困难吗?

“没有,咱们怎么去?”欧文又冒傻气了。

“还有一段时间,到时候再说吧,好吗?我还有个会,要不就先这样。

俩人便挂了电话。

就像一个从未得到过老师的表扬、又隐隐渴望老师表扬的同学,一天突然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就像一个从未被上司正眼看过、又小心翼翼希望得到上司青睐的人,一天突然看见了上司给他的笑脸。欧文搁下电话,情绪便异常激动起来,而且,这种激动是他这几年从没有过的。

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步,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彩。他兴奋地点燃香烟,走走停停,坐坐站站,好一会儿,觉得还不能让翻腾的心潮平静,这才来到了大街,忘却了矜持,哼起歌儿,扭起健壮的身体,走起自创的舞步来。

此时此刻,那个学生模样、正像花儿一样悄悄展开的李想,那个披着短发、喜欢在众人面前抿着小嘴、甜美美地笑而不喜欢说话的李想,也正穿过历史的烟尘,扑向他的怀里、他的心里、他奔腾的热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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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刺 创建于 2012/3/2 10: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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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情人刺
作者:
王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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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一个端庄美丽、气质高雅的女市长,一个年逾不惑、老成持重的中学教师,阔别20年后在一次短训班上相遇,他们疯狂地相爱了,演绎了一段让人感受到神圣的爱情,可是他们却逃脱不了世俗的眼光,面对发现地下恋情的敲诈者他们怎样用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做赌注?又是如何回归到正常的感情轨道上?请听惠天听书制作的有声小说《情人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