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刺4
欧文和李想的真正相识纯是偶然的机会、偶尔的场合。
那还是欧文他们入校时间不长的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欧文去看电影,李想也去看电影,俩人正好号连在一起,左右又是些不认识的同学,这样他们就相识了。
而在这之前,虽然他们是一个大班的,但入校将近两个月,相当数量的同学还相互间叫不出名字。一个大班七、八十个同学,才进大学校门,平时就上课几十分钟在一起,还得眼盯着老师、黑板,还得专心致志地听讲、记笔记,相互间的陌生感还存在,还处于感觉阶段,还没有心思敢想其他的东西。另外,那个时候社会刚刚开放,大学生们的观念还很保守,男女之间的界限还划得很清。尤其是那时的欧文,还未脱离考学前教室寝室、寝室教室的生活模式。不要说李想,就是同班许多男生的名字,也叫不出来。
那天,欧文本是没有看电影的奢望的。学校每周在礼堂放一次电影,礼堂一次就能坐下一千多人,一次放两场才两千多人次,而当时大一点的系就两、三千人了。票少人多,所以,一个人看一回电影,往往三、四个星期才能轮上。不知怎么的,那天欧文碰到了陈老师,陈老师又突然有了事情,就把装在身上的票塞给了他,也就揭开了和李想发生的故事的扉页。
那天电影开始的前夕,欧文觉着干坐着没意思,就欣赏起电影院的结构和布置来。欣赏罢这些,又欣赏起一张张陌生的脸。昏暗的灯光下,就发现了坐在他右边的李想。那时的李想还是一脸的娃娃相,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虽然那时她已经十八岁了,和欧文一样大。
温情的光影里,李想大大的眼睛、白净微红的脸蛋、放射着智慧光芒的额头,凸现出一种圣洁的美,让欧文怦然心动。
“你是哪个系的?”欧文觉得李想有点面熟。
“政教系的。”李想笑笑。
“政教系的?哪一级?哪个班?”
“一年级,一班。”
“一班?”
“--------”,一个班的都不认识,而且人家首先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欧文有些不好意思。
啊,李想,欧文觉得记忆有点清晰了,那也仅是入校时老师的点名,同学的亮相,还有偶尔的碰面。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不过相识也仅限于欧文知道了她是李想,长得清丽动人,仅此而已,平时再没有更多的接触,最多的是在上课下课或者晚饭后散步的时候,碰到了相互点点头或者问一声好。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寒假回家的时候。那天,欧文在火车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欧文。”欧文回头,就看见李想一脸灿烂的笑,便也用同样的方式迎上去:“你也回去?几点的车?”
“五点。”
“我也是五点,这么巧。快到了,上车吧。”
那时侯车很少,人很多,旅客上每趟车都像打仗似的。欧文奋力帮李想安排好了座位,然后在另一节车厢等了一段时间,才因为旅客的下车而得到一个空位。当时不知为何,他们坐了同样的车次就因为在不同的车箱,一路上五、六个小时,竟然没有互相走动。直到下了车,欧文再次听到已在站口的李想叫他,他才有些醒悟。当时,俩人没有说几句话,便匆匆忙忙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俩不在一个省份,欧文在这个城市下车,是因为这个城市离他家最近。李想坐到这儿虽然离家和欧文差不多的距离,却是多坐了一站的火车。欧文没有想为什么,也不知道李想的家乡具体在什么位置,他只是为发现李想居然是和他在同一个地方下车而感到好奇和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欧文哪里知道,单纯的李想那时已经对他有了喜欢意义上的好感。因为平日里,李想给人的印象似乎是永远文静沉默的,即便笑,也总是带有秋水一样的远意;所以,她对欧文的喜欢也就不易被人察觉了。
而真正让欧文对李想产生爱意的,则是大一下学期的仲春。
可能是季节的原因,也可能是生理周期的变化,也可能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那天欧文觉得特没劲,晚饭后随意拎着书包在校园里闲逛游,逛到华灯初放就看见了背着书包去教室的李想,便招呼她去操场散步。
李想去了。
那天月色很好,他们一到紧倚操场的小河边,李想就像换了一个人,不是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欢快地跳跃,就是双手半抱着河边的柳树,侧头向他发出脆铃般的笑。她那在风中轻扬的柔发,那在风中曼舞的长裙,还有那结实健康、扭动的腰肢以及娇美的面庞,一切的一切,都被娇媚的月光涂染得纯美而多情。
欧文跟在李想后边走着走着,就停下了。他被月光下的李想迷住了,他觉得李想太美了,一如从遥远天际姗姗而降的女神。他呆呆地站在河边的草地上,望着跳跃的李想,望着笑声朗朗的李想,像个石头人。而他的心里,却忽然卷起了爱的潮涌,并且,这潮涌忽然有了想从他狭小的胸腔里喷射出来的冲动。
“欧文,怎么了?过来。”前面响起李想青春勃发的叫声。
这叫声把汹涌在欧文胸腔里的爱流向外喷发的闸门打开了。他疾步走到李想跟前,一把抓住正想跑开的李想的胳膊,急促地说:“李想,李想。”他的瞳仁里闪动着电火一样的亮光,着急地盯着李想,可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欧文?”李想一脸的恐慌,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着了。
“我喜欢你,李想;不,我爱你。”欧文话一出口,整个身体顿时有了一种超脱的轻松,就好比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或者费尽气力才做完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他的精神放松下来,双手却还紧紧地抓着李想,好像他一松手,李想便会飞了似的。
李想没有说话,眼睛微垂,看着欧文的胸脯,眼睛里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渐渐那眼睛里有了晶莹的像水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又渐渐凝结为露珠,从她长长的睫毛上滴落下来,滴落在她激情涌动的胸脯上、滴落在春情无限的草地上。
欧文紧张起来:“是不是我错了?不要紧的,李想,你不用答应------要不你骂我吧。”
“你弄疼我了!”李想轻轻说。
那天晚上他们毫无结果,并不像电视剧或小说里说的那样,答应、拒绝,立即男抱着女,女偎着男,抚摸、亲吻,陶醉在爱河中;或者被求者冷冷而去,留下一脸痛苦的求爱者;更不像今天,一对眼,马上就可上床。那时是不会这样的,人的思维很简单,“爱心”陈旧,就欧文这么一个“爱”字的脱口,也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
李想没有拒绝欧文,也没有做出积极的回应。她像变了个人,自欧文说出那个“爱”字之后,可以说整个晚上她都在沉默。她沉默,欧文也沉默。他们如一对被忧虑云雾笼罩的情侣,并肩默默地漫过树影迷离的柳林,漫过静谧的小桥,漫过古色古香、飞檐雕栋的图书馆,直到把月亮漫步得疲惫地斜依在了硕大的灰兰色天空中,夜呈现出很深很深的颜色,才默默地回去,而后默默地分开。自始自终,相互间连手都没有碰一下。
尽管如此,这依然让欧文做了一个不安的好梦,因为他有了一种解脱的兴奋。
第二天,李想一天没有上课,欧文不安的心理便有些加重了。他想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李想那春光一样的跳跃,听不到她那春溪般的声音,触不到她那春花似的笑脸了。
黄昏,他想去找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正犹豫着,收到了李想的信(那时候,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打固定电话也算是很奢侈的消费。写信,几乎成了所有国人之间相互联系的最最重要的细节。不像现在,成了多数人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已有相当多的人把它忘却了)。
“你好!”李想给欧文的信是这样开头的。
“我没有想到爱神的降临会是如此的突然。我激动,我喜悦,我不知所措。昨天晚上折腾了一夜,今天早上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眼睛红肿红肿的,像受了天大的委曲。不仅我自己吓了一跳,和我一个寝室的同学,也表现出了不曾有的‘关心’。彩屏问我:‘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被人给欺负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告诉我。’一副行侠仗义、要替我报仇雪恨的姿态。凤珍则摆出神秘兮兮的样子:‘怎么了,腼美人,遇到更腼的人了?我看,你的眼睛八成是昨晚用爱河水洗的吧。’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感到脸烫烫的,这个死凤珍,她怎么会知道,我这双眼睛是被爱的火焰燃烧的结果。
唉,寝室里其她的同学肯定也发现了我脸红的秘密,发现就发现吧,反正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欧文,你知道吗?我不是昨天晚上听了你的表白,一时冲动才这样说的。你知道吗?在我们入校不久我就喜欢上了你,当然,那种喜欢和今天的不一样。
“你还记得吗,我们入校没有几天的一次午餐?那次午餐,我们班的同学排了好长的队。排在最前面的是数学系七八级的两三个学生,他们仗着比我们早来一年,不断让他们系后到的同学加塞。大家虽然心里有气,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的。大家就那么忍着,最后还是你站了出来,制止了他们。当时他们好几个人围住了你,你没有害怕,和他们讲理,表现得很有气势,说通俗点,有种天不怕地不怕、临近大事有静气的英雄精神。他们年龄比你大、个头比你高,我们真怕他们打你,但他们没有,他们最终自觉地排起了队。事后,我们寝室的好几个同学都夸奖你勇敢。还有一次,老师上课发现没有擦黑板,批评大家,也是你站出来,径直地走到讲台前,对老师说了声对不起,擦了黑板。我知道那天不是你值日的,可是,你却毫无怨言地担起了责任——我觉得你那天特有风度。
这些事可能你早忘了吧?或者你根本就没有记在心上。因为心灵纯洁的人都这样,这是小时候姥姥告诉我的。
你知道吗?也就从那时起,我开始注意你其貌不扬的外表、你不高不矮的个子、你总是正视前方的头颅、还有你那眯成一条线的圆眼睛、你朴素的衣服、高调门的声音、那总是梳向右边的头发,它们在我的眼前组成了一座大山、一处港湾,让我感到亲切而厚实。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在上面靠一靠该多好,可是想过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现在这些像梦一样的东西,居然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实,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在上课的时候,盼望看到你的身影;开始在上课下课的路上,想碰见你又怕碰见你。不知什么时候,几天看不见你就心慌,而看见你时心更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是不是那时就已经爱上了你,真的。
有个二班的男生,已经几次上大班课时,偷摸我的手。尽管我心里很厌恶他,却不敢说出声来,最多打掉他伸过来的爪子。
现在好了,有了你的爱,我什么都不怕了。
欧文,你是第一个大胆向我敞开心扉的人,也是第一个我爱的人,你一定会好好爱我,是吗?你知道不知道?当你在电影院里问我是哪个系的时候,我是既欣喜又生气,还有伤心。欣喜的是你第一次和我说了话,至于为什么生气伤心,不用说你也会猜到。
那次寒假回家,我是故意和你坐一个车次的。一路近六个小时,我等呀等,等你突然出现在我坐的车厢里、叫着我的名字、给我关爱的笑脸,可是你没有,一直到下车都没有……
尽管我很失望,失望地想流泪,我还是在列车到达我们共同的终点站时,早早站在了车厢的出口,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能够赶在你的前面见到你,和你说上几句话。然而,你并没有在意这些,只和我简单地敷衍了几句,便匆匆而去。你可知道,当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时候,我咬紧了牙,都没有能够阻止泪水流下来。最终,它还是像泉水一样溢满了我的眼眶,又扑簌簌地掉下来,砸在了干冷的地面上。
当时,我恨你也恨自己。恨自己明知道你去找座位,而没有勇气拦住你,让你和我挤在一起。明明知道,因为找不到座位你不会回到我身边的,而我却只会傻等。哎,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原谅我,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欧文,你昨天傍晚突然约我到操场散步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慌乱,我欢喜,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不断翻涌着的幸福潮水平静了下来。当时,我并没有想从你那儿能得到更多的恩赐。只要能陪你散散步,就心满意足了。真的,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一定看出来了,昨晚我又蹦又跳的,快乐极了,完全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欧文,你很惊讶我的变化吧?一下子觉得我像是换了个人是吧?一个是文文静静、沉沉稳稳、话语很少的李想;一个是天真烂漫、青春洋溢的李想。哪一个是我?其实,后一个才是真实的我,只有在我心爱的人的面前,我才会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欧文,我没有想到你会说出爱我的话,没有想到甚至在梦中都没有期盼过的东西,会在一个夜晚变成现实,我能不激动地流泪?能不彻夜难眠?
欧文,我再说一遍,我爱你,真的。
李想草于寝室。
今天上午我请了假,不要担心,没事儿的,只是为了给你写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