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刺7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灰朦朦的天空飘洒着零零星星的雪粒,北风刮在人的脸上,有些刺疼。而这几天,欧文的情绪里,却有些暖气微微吹动的气象,因为,同学聚会的活动经费基本上没有了问题。他骑着自行车,一路轻快地向家赶去。
欧文一进门,就见白青满脸喜色地迎上来:“欧文,你猜?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干吗这么高兴,给我带了什么?该不是发了横财、拾了珠宝了吧?”
“你猜猜嘛!”白青撒起娇来。
好的东西买不起,便宜的没好货,她能给他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喜事?拣了人民币?他猜不出来,但还是装作认真的样子,眼睛望着墙壁想了一会儿才说:“猜不出来,真的。”
“来!”白青甜蜜密地扯住欧文的胳膊,向他们的房间走去。一进门,欧文便看见了桌子上放着一只黑提包,就是他和白青在罗马假日商场里见到的那种,他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窗外飘着雪粒的天,阴沉沉的,双目半睁盯着白青,带着怒气。
白青一下子没感觉出来,她上前抱住欧文,被欧文一把推开,险些跌倒。欧文转身出来,白青紧跟着追出来,从后边紧紧地抱住欧文的腰,脸紧贴着他的后背,像是生怕他从家里跑了似的。
“我错了。”她突然明白,她不该这样做,虽然为了丈夫的面子,花一百多元买了这个黑包。可是,在目前他们这样的家庭状况下,他会难过的。虽然,为了给丈夫买这个黑包,明天、后天、一个月她都愿意吃市场上最便宜的菜、最不好的菜,哪怕天天喝清汤、稀饭,天天吃咸罗卜条就馒头;可是,这能换来丈夫的心里安慰吗?她买包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他高兴的吗?不就是想让他在别人面前能抬得起头、挺直了腰吗?然而,仅仅是靠外表的装饰,就能换取欧文在人前的尊严吗?不,不,这是多么浅薄的想法啊!
欧文不动了,他感到了白青受伤的情感正化作泪水,在他的脊背上点点滴落,正在浸湿他的厚厚的冬衣,把苦涩带进他的心田。这能怪她吗,世道就是这样虚荣的世道。许多时候,华贵的外表就是能博得喝彩,尤其是在地方上,在那些相互间还不太了解而又心灵低俗的人们之间。怪只能怪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挣更多的钱来使妻子在商场里容光焕发。即便不能做到随心所欲,最起码她喜欢的一般东西,能够不太犹豫地购买吧。如果他能挣更多钱,妻子还会用这种方式给他买包吗?他怎能用这种方式来对待妻子的良苦用心?
他转过身来,双手捧住白青的脸,深深地吻住了她的泪眼。
“对不起,我亲爱的人啊!”他说完这句话,便紧紧地抱住了白青,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离聚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欧文的情绪也越来越有些激动。方达、王勇、王明瑞、刘好好等同学的面孔,每每在他稍稍宁静之时,便如电影一样在他的大脑中闪现。他忘不了,刘华铃、张倩男刚入校时,给他做过的被子;忘不了他刚入校时,丁晓风、王青青——给过他的菜金、饭票。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和她们见面了,虽然如此,但那纯真时代结下的友情种子,会在他记忆的土地里,一辈子枝繁叶茂的。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过得怎么样。他想,其他方面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定比他过得富裕。刚工作时,他给每一位同学都写过信,可回信的却仅有四个,这四个中只有一个是分在城市的,其他三个都在农村且都是教师。后来他就心冷了,他是一个生活在国家级贫困县县城的人,而他的同学绝大部分是在城市,并且相当数量的人进了国家的机关。不管你是否愿意,城市和县城的差别,已是不争的事实,并且,这种事实,已变作人情世故,深深扎根在了人们的心里。人往高处看,人之常情,没必要生气,人家不想理你,你还好意思再跟人家联系?
人一有精神,好事就跟着来,好像这个世上的好事也戴上了势利的眼镜。这不,第二天下午3点的时候,李想又来了电话。
“喂,欧文,我是李想。”
“李想!你好!”欧文随口应道。
“好——忙吗?”
“不忙。”说完欧文就后悔,怎么不忙,上课、改作业,还有学校一大堆事,星期天都没有停过。学生、老师,一个月过一个星期日。可是,来电话的是李想,他能不激动?一激动,话就忘了怎么说了。
“那好,什么时间有空来市里的话,一起吃个饭,我们好好说说话,二十年了,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虽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声音柔柔的,很有点他们过去恋爱时的味道,就好像他们从没有这二十年的分离、二十年的忘却与思念。
“好的,你还好吗?一切都还顺利吧?”他也是,尽管话是套话,口气可有些香甜、绵软。
“那好——我等着你。”更像他们恋爱时的语气了。
李想挂电话半天了,欧文还拿着电话。“李想这是怎么了?简直是变了个人。她病了?还是身边发生了其他让她忧心的事儿?”欧文想。
欧文尽管答应了,市里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虽然青山市离他们县城仅六十公里的路程,没有足够的理由,也是不好解释的。当然,以老同学的身份去看市长,天经地义,不仅家里支持,学校也会支持的,要是县里领导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派车呢!但是去会李想,欧文总有点做贼的心理,因为此时的李想在他的心目中已经不再是市长,而是一个女人,一个他至今还念念不忘的女人。所以他没有想到以此借县里的光,更不想让其他的人知道。他想,去一次青山市,学校还好说,关键是白青那儿。去找李想,一见面说不定得一天时间。平时李想忙,星期天最合适,可星期天白青又是不上班的。“唉!回头想想再说吧,反正最近得去一趟青山市。”欧文对自己暗暗说。其实,他想错了,他大小是个校领导,既然可以以学校公差的事由出去,白青还有什么可说的。
自从接了李想的电话,欧文是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李想给了温情脉脉的电话,他有了些暧昧的偷情的心理,紧张的是怕李想再给他火热起来的心上浇上一盆冰水。为此,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几次差点和人撞上。到了家里还在愣怔,吃饭时,也是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看。他毕竟是有家室的人,还没有婚外情的经验。好在白青没有往别处想,只是问他:“又怎么了?不会还为掏钱聚会的事吧?”见欧文不说话,就用筷子轻轻敲一下瓷碗:
“哎,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嗯!什么?”
“我说你不会还有同学聚会吧。”白青低着头,边吃边说。
“不是不是,今天有点累,真的,哪有那么多的聚会。即便有,我也不会再参加了,咱参加得起吗?”他仿佛从梦中醒来,赶快正色道。
“那就吃过饭早点休息吧,现在的教育我看是有病了,把学生当成读书机器,把教师当成教书机器,我们还好点,一周休息一天。你们倒好,一个月休息一次吧,还只一天。学生一天学到晚,老师一天干到晚,长期这样谁受得了。”白青抱怨起来。
欧文没有接话,简单吃了饭,便上了床。一上床,李想电话里的声音就浮上了脑海,“怎么办呢,想个什么法好呢?”他想着。
一会儿白青进了卧室,隔着被子爬在他的脸前:“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欧文正想着编什么话来搪塞,电话响了。欧文赶忙拿起听筒:“喂,哪位?呵,是王校长。”王校长是欧文单位的一把手。
王校长:“在忙什么?”
欧文:“我在床上。”
王校长:“这么早就开始亲热了。”
欧文:“你看你,都老夫老妻了还亲热个什么。有事儿吗?”
王校长:“是这样的,刚接到通知,后天市教育局有个业务会议,明天下午报到。开两天会,先告诉你一声,好有个准备。”
欧文:“好的,还有其他事情吗?”
王校长:“没了,你忙吧,记住把嫂子伺候好了,伺候舒服了。”王校长和他同岁只是生日比他小,平时两个人名义上是上下级,私下里却和亲兄弟一样,所以,常开玩笑。
这除了两个人话能谈得来,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欧文没有政治上的野心,又处处能把他看成领导,配合意识极强。遇到麻烦事,能主动积极地去解决,遇上成绩、好事,又常把王校长推到前台。试想这样的下属,哪儿好找?所以,王校长对欧文也是有情有义,推心置腹。因为,他不用担心欧文会背后使坏;因为,他有了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别小看这样的对象,细想想,在我们一生认识的人群中,有几个这样的人?能称为知己的,怕也就这样了。
欧文往市教育局去的时候,白青非要送他,欧文说就去两天,又不是不回来了,别送了。白青还是把他送上了车,然后又跟着他坐的车出了车站。
汽车驶上公路,欧文想,白青一定是在他坐的公共汽车看不见影了才回去的,今天晚上,白青又该失眠了。
欧文到了市里,在教育局招待所订了房间,向白青报了平安,吃过晚饭,回到住所,正想着如何打发漫漫的冬夜,和他一同来开会的四个学校的校长,进来打扑克,说是“斗地主”。他说不会,一个校长听了笑起来:“你没听说吗?斗地主,全国十亿九亿会,还有一亿学习紧,你不是真不会吧。”欧文说,“我真不会”,就退了出来,上了大街。他懂得那位校长的意思,说他舍不得钱。他是舍不得钱,可他也确实不太喜欢打扑克,觉得那样挺无聊的,是在浪费时间。他觉得人生就是不停地做事,做事就是快乐;别人却可能认为他活得有点刻板、有点累,不懂得享受生活。他后悔没有带上一两本书,那样他就不会一个人在街上闲走了。忙惯了的人,闲不下来;一旦闲下来,便有种“上够不着天、下落不到地”的感觉。
华美的灯光,把城市打扮得像个高贵靓丽的妇人,充满了成熟、性感的韵味。
欧文在诱惑的光晕里悠悠漫步,不知不觉便有些气来,论能力,他不比城里的人差,而且比大部分的城里人还强;论境界,他不比城里人的低,而且比大多数的城市人可能还文明,为什么他的工资,要比城市里的工资低许多?在市里像他这样级别,工资该是两千了。和城市人比,为什么要有这种政治、经济地位上的明显差别?为什么要有低他们一等的事实存在?城市应该有他欧文的一席之地,可是,城市不是谁都能够进来的,特别是像他这样有家室的人。想到此,他又有些黯然。这时,他想起了身为市长的李想,想起了他们相约的事,便掏出了手机。万一聊了之后,李想念起了旧情,说不定会把他调到了市里。如果真是那样,他的工资就能翻一番了。翻一番那是什么概念?啊------那样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还债、轻轻松松地购物、轻轻松松地生活了。想到此,欧文仿佛看到了春天泛绿的枝叶在向他招手了。
欧文拔通了李想的电话:“喂,喂,是李想吗,我是欧文。”
“欧文?你在哪里?”电话那头的口气很有些惊喜的色彩。
“我在青山市。”
“在市里?在市里什么地方?”
“我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噢!在东风市场旁边。”
“没有。”
“那好,你从东风市场往东走三百米,在路边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到。记住,往东走三百米,在路边等我。”
“好吧。”挂了电话,欧文这时真的有了偷情的感觉,不觉心跳快起来。
欧文往东走了约三百米,就发现街道寂静了许多,灯光也没有东风市场门前的明亮。
欧文站在幽暗的灯影里,偷情的心又加重了一层,同时也担心起李想来。
李想是市长,万一碰到熟悉的面孔,看见她和一个成年男子“约会”,就有可能引发出一些故事来。世上就有一些这样的人,专门靠“编写”这样的故事吃饭。她是市长,要执行国家的法令法规,要发布市政命令,要用人,要裁人,要搬掉拦路石,肯定会得罪不少的人。在这些人中,肯定有伺机寻她毛病的,有时刻准备把这些“毛病”放在放大镜下的。
李想不仅是个市长,而且还是个相对年轻、很有风采的美丽女人。我们这个社会是个被男人主宰的社会,往往可以容忍一个男人和多个女人的故事,却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并且是一个讲究论资排辈,讲究各种关系的社会。因为李想的到来,使本来极有可能被提拔的没有被提拔、本来该有新位置的没有了位置。她又这么年轻,使多少等待上级提拔、出人头地的人不能被提升,使多少只剩下最后机会的人没有了机会。这些人,虽不能说都有小人之心,起码有的人有小人之心。不要说有小人之心的人都注意她,就是有三、两个有小人之心的人,整天睁着警惕的眼睛看着她,就够李想费心应付了。
欧文站了一会儿,看看表,已经快半个小时了,李想该来了。他朝大街上东张张、西望望,想她会从什么方向来、会开什么样的车。他不怀疑她会开车来。现在县里的那些头头,不也有很多上、下班或出去办事是自己驾车。就连那些个乡下的领导干部,相当一部分也是这样的。他们单位有几个家属,在乡镇工作,平时来来往往,都是亲自驾车的,更别说市里了。现在领导驾车可是一种很时髦的东西。她应该是开着黑色的车来,县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电视上那些有地位、有势力的官员和商人,都是开着黑色的轿车。可是,一辆辆黑色的轿车在他的眼前驶过,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