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刺6

晚饭后,欧文洗漱完毕,便早早上了床,从书柜里拿起陈忠实的《白鹿原》看起来。

平常这个时候,他要到学校去的。其实,学校不比家里清静。家里三室二厅,孩子一上课,就剩下他们两个,没有人打扰,比起学校还要清静几分。

欧文去学校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办公室里有冬天取暖的火,他可以穿着毛衣单鞋,备课、读报、看书,轻松地做一些其他的事情,顺便电费也省了。家里清冷清冷的,穿着厚厚的棉鞋,时间不长,脚也会变得冰凉冰凉,躺进被窝得好一会儿才能感觉到有点温度。要说他想沾学校的光,那真是有点冤枉,现实是他不想沾光,又不愿意受冻,才不得不这样的。说他不想在房间里装暖气、装空调、把冬天的生活布置得像春天一样,那是假的。他想,可他有这个能力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有时,他想起自己的行为就觉得有点可笑,可笑归可笑,还得那么做,不那样做,就得穿厚重的棉衣,就得受冻。因此,一般第二天没课时,晚上他不去学校,搁下碗,停不了一会儿就钻进被窝。被窝里有电热毯,他可以从中体味到衣着轻便的舒适,还可以躺在那里心情飘逸地看闲书,像今天这样。当然形式一样,内容不一定都是一样的。今天他读书的时候,心情就被那500块钱压得飘飞不起来了。

家里唯一有点暖和气的地方是厨房,那里边有烧煤的炉子,可以做饭,又能取暖,但那是妻子白青的领地。厨房有七、八平方米大,除了放一些生活必需品,还可以放下一张桌子让白青办公。

白青的单位在城外五、六里远的地方,除了每周两个晚上的学生自习辅导,她必须离开那个有点暖和气的地方,其他的时间,白青都会在饭后坐在那里看书、写教案。天冷、路硬,去学校做这些事,万一看不清道儿有个闪失,那还不是家庭的负担?因此,欧文从不争抢白青那块领地。

九点半的时候,白青也上了床。白青只要上了床,欧文就知道今天的读小说时间便到此为止了。他对白青上床后的习惯太熟悉了,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性的感觉。白青上床的第一件事是抱紧他,接着就是枕着他的胸脯,把手伸进他的下边,紧紧抓住那属于他也属于她的东西,好象那东西是她极珍贵的宝贝,那宝贝连着她的人生欢乐。

这已有二十年的习惯了。

夏天休息,她喜欢欧文裸体睡,她说隔层衣服没有感觉,好像隔层衣服就不是欧文了。冬天,她不喜欢欧文睡觉时穿内裤,她喜欢被欧文抱着、手摸着欧文的下体睡。有一段时间还非要枕着欧文的下体、脸挨着欧文的下体睡。她说,不那样她睡不着。至于欧文偶尔外出夜里回不来,那就简直成了对她的惩罚。

事情还真是这样的,一旦欧文出差几天,回到家里,马上就会发现白青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红了、面色也憔悴了。欧文问她咋回事,她说你一走我就失眠,吃不下,也睡不好。

每当白青躺在他怀里,现出一付小鸟依人的态势,欧文都会自心底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幸福感,内心就会发出由哀的感叹:“人这一辈子,能有这样的妻子,也不冤枉了。”

今天不一样了,他有事要和妻子说,而且是说他们心里最不愿意提的事——钱,但不说还不行,现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欧文今天一行字都没有看进去,他在想如何对白青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该如何张口。同学聚会,毕竟是他个人的私事;而且,带有玩乐的性质。为了个人的一时面子,而换取家庭“漫长”的痛苦,他怎么好意思?

他们欠的房钱,一半是妻子借的。虽然,妻子从没有在他的面前提过一个难字,更没有说过借钱的经过。他不是傻子,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胎,又不是没借过钱、没有受过被借者的冷脸,怎么会不知道借钱的难处?

这是个“钱”可通神的时代,别看有些人平日里人五人六的,一旦见了钱,就低了头、屈了膝。这是个“钱”充当着英雄好汉的时代。亲戚、朋友、同学,一切一切的关系都打上了钱的烙印。红白喜事的时候,别人送一百元,你给三十元,就会被人低看三分,就会让对方觉得情薄。

他知道虽然日子苦,但妻子嘴上不说,心里刚强,有泪宁愿往肚里咽,也要给他留下些笑脸,可他有什么办法。想到此,他心里就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窝囊味。

欧文把手伸进妻子的怀里,轻轻地揉搓着。

“欧文,你今天有事?”妻子仍头枕着他的胸。

欧文“嗯”了一声。他想妻子一定感觉出了他今天的动作和往日的细微差别,他的心事一定是通过他的手指,把他的情绪流露给了她的身体。然而,只有深深爱着对方的人、只有把整个身心的爱倾注到了对方身上的人,才能从对方的轻微举动里,感觉出来这丝毫的差别。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吗”?她向来是这样的,不问他的私事,不强求他不愿意对她说出的话、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天接了个电话,说是同学要聚会。”

“哪个同学的电话”

“李想。”

“——”,白青抬起头看看他,又靠在了他的胸上。她知道欧文和李想以前的关系,也知道李想现在是他们市的市长,却从没有问过他。她认为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是单纯的爱,而是信任。信任是一切爱的基石,如果离开了这个基石,任何的爱都会发生质的变化,直至发臭霉烂。欧文作为丈夫,想跟她说的,自然会说;现在不想说的,自然有不想说的理由。有些事强迫他说出来,大家讨论想想办法,可能会好些;而有些事情若是这样,则可能弄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从而带来很糟的结果,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说。所以,在过去的日子里,好多事情,她从未主动问过欧文,包括他与李想的一些故事。自从她知道李想做了青山市的市长,也从没有说过要欧文去找李想借借光之类的话。她懂得夫妻之间除了信任,就是理解,如此这样才能保持和谐幸福的家庭生活。她不会高喊“爱情伟大、理解万岁”的口号,她只会把她对丈夫的爱、她对丈夫的理解和信任化作默默的触摸、默默的奉献,通过默默的形式表达出来。这奉献常常变成夏日的阴凉、变成雪花的温馨、变成蓝蓝的天空、变成淡淡的花香、变成美文、变成乐章呈现在欧文的周围,让他触到、让他听到、让他悦目、让他心醉。也正是她的信任、她的理解使得她的婚姻永远保持了爱的芳香、经受住了生活的风吹雨打。

在他们孩子三岁的时候,有一个家庭条件非常优越、自然条件极像电影明星李秀明的女孩喜欢上了欧文,而且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而那时的欧文,业已有些动心。欧文对那女孩说,“只要白青愿意离婚,可以考虑结合。”那女孩去找白青,请求白青和欧文离婚,只要她和欧文离婚,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她。白青冷静地对那女孩说,“你去问欧文吧,只要他是真心愿意和你结婚的,我同意,属于你的东西,我就是想要,能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与其真是那样,不如不要。我也没有理由要你什么,我的损失,没有什么可以补偿的,就算这辈子看走眼了一回,这没有什么,人生在世几十年,谁都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

结果,欧文思虑再三,毅然决然断了那个女孩的念想。

 

 “因为她和我在一个城市、知道我的情况,因此,筹办这次聚会的同学才委托她通知我的。”欧文进一步解释说。凭心而论,单单从爱情的理论上讲,欧文爱李想的程度要超过白青。实际上,欧文也是真的心里有李想。只不过欧文对李想的这种爱,因为和李想的分手、因为和白青的结合、因为白青的贤惠真诚而被掩蔽了。

“你们是毕业后第一次聚会吧!”白青没有理会欧文的话。

“嗯!”

“就这事。”

“聚会要每个人交活动费五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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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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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同学聚会一次不容易,去吧。”白青开口了。

“咱家有钱吗?我看还是别去了。”这是欧文的真心话。

“去吧,咱妈那一千块钱可以到春节去时再给。去吧,同学聚会一次不易。”白青说。她心里明白,欧文即使会为了钱不去,也会心里不安的,而且这种不安是会留下痕迹的。

欧文点了一枝烟:“那家里这两个月又该紧张了。”

“没事,紧张点没有关系,别让人家看不起,别抽烟了,睡吧。”白青脸偎在欧文的怀里,抱紧他睡着了。

灯熄了,欧文拥着白青依然年轻的身体,听见自己的心在挣扎、在叹息。

 

星期日早上,白青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欧文,今天是晴天吗?”

“是的,昨天我看天气预报了。”

“你还去学校补课?”

“今天上午休息。下午有两节自习辅导。”他们市高三的学生一般都是一个月休息一天。

“等太阳出来,陪我逛街吧。”

“逛街?好吧。”欧文有点奇怪,钱这么紧张,白青居然还有心情逛街?又想想,他们好久没有进商店了,没有钱买,饱饱眼福还是可以的,就当散心了。大东西买不了,小东西总还是有能力的。再说了,白青也不是那种乱花钱的人,或许还有什么必需品要买呢。

家里的事情欧文一向很少过问,不是他不过问,而是白青不让他管这些家庭琐碎的事。他上班,白青也上班,他是毕业班,白青也是毕业班;他是抓业务的副校长,白青是班主任。无论是工作过程或是工作强度,白青都不比他的差到哪里。但是白青还要管一日三餐的饭,还要洗衣、做饭、整理家务、理顺一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有时他看不下去,就帮着洗洗菜、淘淘米、刷刷碗,白青总是说这点活儿还要用你动手,就这么两、三个人的事儿,去、去、去,忙你的吧,就连推带哄地把他赶出厨房。有时他洗洗衣服,白青就说,你看你洗的?还得我重洗一遍,这些事叫你不要管的吗!他只好作罢,唯有洗些袜子之类的小东西或抽空干些擦地板之类的活,妻子没有向他绷过脸。当然,绷脸也是带有娇嗔意味的。每当这时,他的心里便会有种说不出的甜蜜与满足。

 

上午将近10点的时候,欧文和白青穿戴整齐上了街。外面的天气真好,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露着金白色的脸。风,也只有二、三级。然而,冬日的阳光再怎么灿烂,也依然给人冷冷的感觉。

大街上,人们穿梭走动的热情却因为这少有的好天气而格外高涨,汽车喇叭刺耳的鸣叫声、自行车叮当单调的铃音、小贩们五音不全的吆喝声、商店门口低档音响使劲叫喊的流行歌曲交织在一起,给人们杂乱、躁动的压力。白的蓝的、绿的红的、厚的薄的、大的小的塑料袋,在偶尔漾起的尘风中挪动、飘移。这场景让欧文心里有种脏兮兮的烦,但他仍机械地在脸上弄出一些兴致来,紧跟着白青,从一家商店里出来,再进到另一家商店。最后,他们在一家叫“罗马假日”的商场里停下来。

欧文看着商场的名称,突然想它为什么会叫这样的名字,这个名字和它里面卖的商品有关系吗?他搞不明白,可搞不明白跟他有什么关系?搞明白又怎样,人家不是还叫这样的名字?他朝自己笑笑。

 

白青在卖箱子的地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黑色的能装下档案袋的手提包,问欧文:这包好看吗?

“不错,样子高贵,做工看起来也很精致。”欧文说完,看着白青,她这是要干什么?买皮包?难道要送礼?或是她要出门,看样子不像是随便问问的。莫非是想为他这次的聚会做准备?欧文脑子还是挺管用的,立即想到了这一点,其实他早就想拥有一只能拿得出门的手提包了。可是,不要说皮的,就是革的,好一点的都得一百多。这么多年,他们的经济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他们哪有闲钱买这东西。如果白青真是为他这次聚会的体面来上街,是为了趁此机会了却他的心愿,那他会生气的。这不仅因为他不想为此欠债,也因为这样做,显的他太过于自私和虚荣,如果是这样,他不能放任不管。要知道他买一个包不要紧,妻子得吃一个月豆腐乳加咸菜,得吃一个月的菜汤拌面条或菜汤拌大米。

欧文是知道白青的性情与习惯的。就是平日里,每当吃饭时,白青会把主食先盛好,把菜先端上,让他和孩子先吃,而后装着做其他事情的样子,等他们把菜吃得差不多时,她才上桌,而且一脸的开心与轻快,好像欧文和孩子了却了一件让她获取小小心灵幸福的好事似的。开始欧文没有多想,渐渐发现了,便不再吃饭,非等她一齐来吃。一齐来吃了,白青总是抢先把菜汤倒在碗里,说这样味浓,她特别喜欢。欧文如果和她争,她会露出满脸的不高兴。说再这样,她饭都不吃了,说她费心费力地做饭,欧文还挑三拣四,弄得欧文哭笑不得。没有办法,欧文只能尽量把菜多留一点,尽可能把事情做到让白青不生气的份量。现在白青看手提包,是不是为了他的聚会,他拿不准,所以便试探着问白青:“你问包干什么?想买?”

“不,随便看看,觉得包好,就问了。”

“不是真想买吧。”

“傻瓜,这么贵的包,现在咱哪买得起。就是想买也没有这个能力。”

欧文凑近一看,一百五十元,他没有惊讶,反而大大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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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刺 创建于 2012/3/2 10: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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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情人刺
作者:
王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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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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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一个端庄美丽、气质高雅的女市长,一个年逾不惑、老成持重的中学教师,阔别20年后在一次短训班上相遇,他们疯狂地相爱了,演绎了一段让人感受到神圣的爱情,可是他们却逃脱不了世俗的眼光,面对发现地下恋情的敲诈者他们怎样用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做赌注?又是如何回归到正常的感情轨道上?请听惠天听书制作的有声小说《情人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