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刺9
7点40分，欧文到了市教育局招待所，同房间一个外校的校长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出去开会，见欧文进来，张口就是玩笑：“哎，老欧，你真行啊，刚离开老婆的热被窝，就找到了潇洒的地方。是啊，整天累得要死，出了门是学校，进门还是学校，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是该潇酒潇洒！”
欧文笑笑：“潇洒什么，即使有那个胆也没有那个资本啊。”
“资本？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今天如果有好事，我出钱。兄弟不傍个艳福，还不能让饱个眼福呀？把我这个老光棍撂到这儿，于心何忍？”
“哼，夜不归宿，重色轻友，看我回去不向弟妹汇报。”
他们是一个县的，又都是校领导，虽然校与校之间竞争激烈，但私下里，领导、教师之间却很友好，尤其是欧文，诚实、勤恳、率直，在熟人、朋友、同事、同仁中，是在脊背上刻了字的。欧文平时开玩笑不多，对这样的玩笑，往往一笑了之，今天不同，因为他是真的有了婚外情，因此，就有些兴奋，也就玩笑了几句，也好借此掩盖他的不好意思与紧张。
人为什么会上当，特别是容易上那些他自以为很了解的人的当？因为他们相信一个人给他留下的印象，相信周围人对一个人的评价。这些评价，又往往是几个人、甚至是一群人的看法，这些看法又往往带有个人的感情色彩。而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又常常带有一种从众的习性。他们不去想，人的心理是会随社会环境的不同、人生境遇的不同而发生变化的。当然，这件事不能说欧文已经成了一个虚伪的人；但是，有些人的的确确因为社会生活、工作环境的改变而虚伪了。
“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哎哟，眼睛都有些肿，昨夜一定出了不少力，折腾得够呛。”那位校长又凑近了些。
“是的，走吧，我的好老兄，开会时间到了。”欧文依然笑着，“真想去？今天我把你带去就行了，朋友家里地方大着呢。”
上午的会开了3个小时，主要是局领导讲话。欧文最怕这样的会，事不大，话不少。每当参加这样的会，他都似乎听到了自己的生命之水在无聊的费话中发出悲伤的滴答声。不过，他也修炼得可以，能很快地转换角色，静下心来想其他的问题，比如背唐诗宋词、琢磨试卷的答案。今天主要是抓业务的市教育局副局长讲话，他一会儿一个“哼”、一会儿一个“啊”，欧文觉得无聊，就装着做记录的样子，看这位副局长到底能讲多少个“哼、啊”。他记了1个小时又10分钟，轮到其他人讲话时，他查了查，整整九百八十七个。“天哪！”欧文心里叹道，“这家伙成了‘哼、啊’专家了。”
欧文心里说，“真无聊。”可无聊你还得认真听，还得做出认真记录领导讲话的样子。人家是领导嘛！不仅这样，你还不能指出领导的毛病，说人家腹中空空，说人家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在“谋财害命”；那样你的官帽会很快被这样那样的东西，不是弄脏就是弄破！你很快会发现，你手里端的饭碗，不是莫名其妙进了沙子，就是有了苍蝇或者老鼠屎。因此，无聊归无聊，欧文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坐着、歇着还拿工资、拿补助，比那些在私家工厂做工、一天不干活就没有饭吃的姐妹们，比那些整日里在田间地头、风中雨中、流泪流汗、从黄土缝里一分一厘往外抠钱的农民兄弟们强多了，简直可以说是神仙。无奈到一定的时候，他常这样自我安慰。
午饭定在教育局招待所的餐厅里，十个人一桌。饭钱，还是开会的老惯例——大家报到时就先交了。会后，这些餐费会以会务费发票的形式给开出来，回去报销。住宿费、开会的补助费，到单位后另行结算。
今天，餐厅给他们一块来开会的人，摆了六桌。除了六个县十八所重点高中来的三十一个校长，剩下的全部是市里的，包括市里几所重点学校的领导们和市局的九个正、副局长。桌上有白酒、啤酒，还有饮料，不过陪同吃饭的局长说下午1点半还要开会，他就不给大家敬酒了，等晚上再好好热闹热闹，大家自便。
这很合欧文的心意。他怕敬酒，他怕领导们的敬酒，也怕同行们的敬酒。领导敬的酒不喝不行，喝了领导们的酒，就得喝同行们的；喝了人家敬来的酒，还得回敬人家，这样一来一往，很容易喝多。他已经几次领教过这样来回敬酒的厉害了，因为这样的敬酒，他真醉过，而且醉得五脏六腑都觉得要吐出来似的，那个难受劲，真想一死了之。平时在县里，大家彼此了解，知道他酒量小，到市里可就不同了，多是仅仅停留在面熟阶段的朋友，大家又在一个道上混饭吃，不喝驳不开面子。他还想着趁中午的空闲，到街上给自己办些衣服之类的事。李想给了他那么多的钱，他这样做，也好让李想的情绪好些。因此，听了局长的话，便满心欢喜，草草吃了几口，十二点一刻就上了街。
离招待所不远，就有两、三个本市比较大的商场，步行也就五、六分钟。
还是先找个地方数数李想给的钱吧，尽管欧文已经知道了数目，尽管他相信李想说的话，可他管不住自己激动的心。
欧文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掏出钱来数了数，不多不少整整五千块。五千块钱哪，几乎是他不吃不喝半年的工资。李想的工资有多高？一下子就送给他这么多钱，该不是受贿的钱吧？现在的当官的有几个不吃夜草的，如果是那样，这钱是万万不能花的。这样想罢又立即作了否定，人家好心好意，你却这样埋汰人家，真是不像话。可是，如果是李想省下的工资，自己要了又于心何忍？再说自己现在已有了家室。不要吧，真有点舍不得。这倒不是真怕伤了李想的心，而是他太需要钱了，这钱又来得容易、清白。
有了这五千块钱，他和同学的聚会就自信多了；有了这五千块钱，妻子白青不用为春节还不上她妈妈那一千块钱发愁了；有了这五千块钱，他们可以轻松过上一个新年，并且可以轻松生活几个月了。然而，这钱毕竟不是他的，是人家送的啊！诚然，李想是他的往日恋人，虽然他们又旧情复燃，并且做了恋人时没有做的事，有了只有夫妻间才能有的关系，可这和妻子白青比起来，他仍觉得李想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像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既在他的身边，又像是在梦里雾里。他紧张着、思索着，时而情绪兴奋，时而又犹豫不决。
一会儿想，人家既然给了，不花可惜，就往前走几步；一会儿又想，这样做不合适吧，钱是人家用血汗挣来的，而且这么多，就又止住脚步。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商场门口，再不能这样了，再这样钱就变成商品了，到那时再后悔就晚了；不行，得想清楚再进去。欧文在商场门口停了下来。
他掏出香烟，吸了一口吐出来，又吸一口吐出来，最后决定还是把钱还给李想的好，李想毕竟是李想，和他不是一家人。人家再有钱，那是人家的，就是现在把人家的钱变成了高档的衣衫，以后的日子呢，什么时候穿出来不还是觉得是人家的。作为男人，这样轻而易举地要人家的钱，不是太轻贱自己了吗？不行，回去。想到此，他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回去的路，虽然依旧有一点不舍，但是心情却舒坦多了。
由于冬天天黑的比较早，下午的会4点半就结束了，按规定，大家5点钟准时进了餐厅。因为6点半，欧文还要去老地方等李想，因此，局长们一敬过酒，他就装醉告辞出来，同房间的那位校长要送他回去，到门口时欧文对他说，“你回去吧，我没事，真的没有事，你请回吧！”那位校长说，“真的没事吧？那好不送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那位校长刚转身，欧文又说话了，“等等，今晚我还要到朋友家里去，如果时间晚了回不来，就不要等我了，谢谢了。熟人问起，就说我到街上散步了。”那位校长诡秘地笑笑，“知道了。”欧文就说，“你想哪儿去了。”那位校长指指欧文，“你这家伙，装醉，和你开玩笑呢，快走吧。”说完就又诡秘地笑笑，回到了餐厅。
上了大街，欧文对自己说，“你真是色胆包天了。什么上街散步了，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事情不是明摆着？”但是，现在他是啥也不管了，不管白青知道了会怎么样了，不管他夜不归宿的消息会不会传到学校了。一切可怕的念头，都在酒精引燃起的情欲烈火里，变得轻柔、浪漫、令人迷醉。昨夜，他和李想忘情销魂的景象早在酒宴前已然璀璨在他的脑海中了。
欧文向约会地点走去。妩媚的大街像一具散发着芳香的玉体诱使着四面八方的人群，老的少的，女人男人；一批批，一群群，无穷无尽。这些人在她那忘情的叫喊声中，在她那香软温润的朱唇面前，惊讶忧郁，欢笑流泪，丢下青春或金钱，然后带着自己的喜、怒、爱、恶、失望、满足，悄然消失在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这就是城市的繁荣。而此刻，欧文空阔的思维里，则完全是关于李想的想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