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欧文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有点不知所措。玉春已经抱着小姐一起哼起了歌，其他的同学，点歌的点歌，和小姐说话的说话，唯有欧文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端端正正，背靠着沙发，摆着电视片中大干部或者大老板在办公室或公共场合的姿势。他越是这样，就越不知到自己该怎么坐着好。他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羞赧和紧张，下面还会做出什么样的僵硬模样来。小姐脸倚偎着他的右肩，双手挽着他的右臂，和他一起看着唱歌的电视荧屏。不同的是，欧文是木木然然地看，小姐是流盼生辉地扫视。

小姐注意起欧文的衬衫来，她摸着看了几眼，就问：“大哥，你喜欢穿金利莱的服装？”欧文对“大哥”一词，很是有些不快，若论年龄，小姐最起码该叫他叔叔，不过现在都这样，他再说什么，反而影响大家的情绪，就没有作声。

小姐仰起头重复道：“你喜欢穿金利莱的服装？”说着用手指指指绣在他左胸上兜沿的标志。欧文淡淡地说道：“一般吧。”他仅仅知道有金利莱这个牌子而已，还谈不上认识金利莱的标志。这件衬衣是李想送给他的，从小姐的目光中，他感到了这件衣服的名贵。

小姐抬头又问欧文：“给你点个歌吧，大哥？”

欧文：“谢谢，我不会唱，天生没有音乐细胞，也没有唱过。”

小姐：“大哥，不经常来这种地方吧。”

欧文：“是的，比较忙，没有时间。”

小姐：“大哥，注意身体嗷。抽时间来这里玩玩，放松一下也是蛮好的。”

欧文：“谢谢！”

小姐：“大哥在外面有女人吗？”

欧文：“没有。”

小姐：“现在都开放了，像你们这样的男人，有几个在外面没有女人的，调剂调剂生活也挺不错的。”

欧文笑笑，他想起了李想。

小姐：“先生是哪里人？”

欧文板起了脸：“这很重要吗？”

小姐：“我随便说说，大哥不要生气。”

欧文没有理会她，他陷入了对李想的遐想。他突然想起了那年夏天，他在家里写给李想的一首诗。

乙三向欧文扭过头来：“欧老板，怎么不唱歌？”玉春也扭头看看说：“欧老板，放开点，点歌呀。”欧文皱皱地说：“我不会。”小可坐直身：“小姐，这可是我们北京来的客人，你可要招呼好了。”欧文赶紧摆摆手：“你们唱吧，我喜好欣赏。”小姐把脸凑到欧文面前：“大哥：你平时喜欢听哪些歌。”欧文说：“听过《北国之春》、《友谊地久天长》。”小姐说：“我点一首《北国之春》，你跟着我唱好吗？”欧文就答应了。

《北国之春》点出来了，小姐把欧文拉了起来：“大哥：别紧张，跟着我唱。”欧文就和小姐站起来，走到前面一角，对着电视屏幕跟着小姐唱起来，唱到第二段的时候，欧文有了感觉，渐渐放开了嗓音；小姐一听欧文放开了嗓音，就低了声音，小姐一低下声音，欧文又跟不上节拍了，小姐就又提高了嗓音，欧文就又和上来，到最后一段，欧文已经有了直舒胸意的快感。

其他的同学仍旧边唱边抱，有的已经伏在小姐的怀里。而欧文一坐下，便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态势，连为他服务的小姐的手都不敢碰一下。

小姐说：“咱们跳舞吧。”

欧文回答：“不会。”

小姐央求到：“很简单的，来，跟他们一样，抱着我就行。”说着硬把欧文拉了起来，紧紧地把胸脯贴了上去。

欧文学着正在跳舞同学的模样，和小姐身挤身、脸贴着脸，晃动起来。他感到小姐身体里的青春活力和脸颊的光滑，还有那飘飘悠悠的青春体香，它们好似一股股热流，正缓缓注入他的体内，一种说不清的兴奋冲动，开始在他的意识里回旋、激荡。

等再回到沙发上，欧文的右臂就自觉地搂住了小姐的肩膀，小姐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

欧文右手摸着小姐的长发，感觉着柔软、光滑的美妙。他心动了，俯下头来，轻轻吻着小姐的耳朵、耳根、脖颈、眼睛、胸脯，他不敢吻嘴唇，心里担心着什么。

小姐脸贴着欧文的左侧下颌娇声说：“大哥，你一定是个很会体贴女人的人，和你在一起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欧文忽然想起她的身份来，随口道：“其他客人不也这样？”

小姐动了动身，把大腿放在了欧文的腿上，脸对着欧文：“那些来玩的人，好的不多。他们想办法折磨你，有的还骂你、打你。你看！”她伸出左臂，指着上面的两点伤痕：“这是前天一个客人用烟头烫的，他让我脱光上衣，我不从，他就烫了我。”

欧文：“你们老板不管？”

小姐：“遇到这样的事，老板一般只是调解。老板是不敢得罪客人的，就是敢，也不愿意，客人是给他们送钱的。现在歌厅多的很，而有钱泡歌厅找小姐的客人是有数的，你得罪了他，他就不来了。”

欧文：“那他就不怕得罪你们，没有你们，很多客人不是也不来吗？”

小姐：“你不知道，现在想坐台的小姐太多了。像这样中高档次的歌厅，也不是哪个小姐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再说，得罪了老板，就是不再这儿干了，到一个新地方，只要不离开这个地盘，让老板知道了，你在那儿的日子也难混。他们都是干这一行的，心都是一样的。”

这时，小可对大家说：“十一点半这儿有自助餐，谁饿了，可以到下面去看看，想吃什么，让小姐们端上来。不吃白不吃啊，免费的。”大家就出来，要了各自想要的食物。

大家吃着聊着。玉春问小可：“下边什么节目，还唱歌？”乙三接过话：“嗓子都哑了，不唱了，换节目。”小可正经说：“大家如果对自己的小姐满意，这儿有房间，房间费我们包了，小费可要自理啊。”威汉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好，谢了，客随主便。”

小可就去开房间了。

转眼的工夫，小可回来：“都办妥了，不管几次，费用统统二百元。大家可以各就各位，抓紧‘办公’了。两个小时后在大厅集合。”玉春又打了个哈哈：“不过，兄弟们，悠着点，可别把力出过了，到了年龄了，明天还有大碗酒、大块肉等着呢。”

房间不大，但是很干净，布置得也很得体，有些星级的水平。欧文进到房间，又紧张起来。他明白他将要在这房间里做什么，他没有说话，愣怔地坐在床上。小姐也没有说话，默默地脱去衣服，然后半跪在欧文的跟前，柔手柔脚，一层层把欧文剥成冬天的白桦树干，而后站起，拉住欧文的手：“咱们先洗个澡吧！”。

他们洗过澡，擦干身子。小姐掀开被子先躺了进去，欧文却在哪儿站着，不知该不该进去。他又想到了白青，想到了李想，尤其想到了“嫖娼”两个字。

小姐掀开被子，伸出玉臂拉欧文进来：“快来呀，外面冷，当心感冒。”

欧文进了被窝，直起身，看了会小姐，重新躺下：“我今天不行，没有心情，咱们说会儿话吧。”

小姐停了一会儿，很不情愿地说：“好吧，只要你高兴。”

 “你多大了？”

 “二十。”

 “比我女儿大四岁。”

小姐：“刚才你是不是想起了你的女儿。”

欧文：“是，不仅想起了女儿，还想起了老婆。”

小姐；“你老婆长得一定很美吧。”

欧文：“是的，很美，而且还对我很好。”

小姐：“你没有出来找小姐玩过吗？”

欧文：“没有，这是第一次。”

小姐：“像你这样有身份的人，一定有不少的情人吧。”

  欧文：“有一个，算是情人吧，不过联系不多。对了，刚才也想起了她。”

小姐：“她一定很年轻，比我好看。”

欧文老老实实地：“个子比你高，眼睛没有你的大，身体没有你嫩，不过比你有风彩、有气质、有品位。”

小姐：“她一定像你一样有本事。”

欧文：“比我有本事。”

小姐睁大了长睫毛下的眼睛，看着欧文，忽闪两下，又忽闪两下。欧文说：“真的，比我本事大多了。”

小姐又躺下：“你也很有风度呀，我一进房间就发现了。真的。看得出来，你还是个好男人。不然，那个女人也不会跟你好的。那个女人跟了你一定感到了幸福，要是我，也会跟你的。”

欧文：“我想是这样的，不过我也很幸福。”

小姐：“唉------大哥，能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吗？放心，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才这样的，我不会打扰你的。”

欧文想了想：“把你的手机号给我吧，不忙的时候会跟你联系的。”欧文掏出手机，输进小姐的手机号。

“你家是哪儿的？”欧文继续问。

小姐：“武汉市。”

欧文：“武汉市的？”

小姐：“嗯。”

欧文：“家里条件不好？你这年龄该是上学才对。”

小姐；“我对上学早就厌烦了。”

欧文：“为什么讨厌上学？老师不好？还是学不会？”

小姐：“也不全是，老师还是挺好的。当时我逃学，好几个老师劝过我的，是真心真意地劝，尤其是我们的班主任，好几次为了找我上学，连饭都顾不得吃。有一次家访，动了感情，差点和我妈吵起来。我妈很烦人，说把孩子送到学校就是让老师看着的，不然要老师做什么？班主任都气哭了。

那以后，我好了一阵子，可是挡不住诱惑，加上跟不上进度，不久就又经常不上课了。你不知道，大哥，你没做过教师不了解学校的情况。后来老师们看我对学习真没有了兴趣，就不再管我了。可不管我吧又怕给学校惹事，干脆通知家长把我领了回去，毕业证到时候照发。这样，我就不上学了。”

欧文何尝不知道现在学校的情况，何尝不知道学生的艰辛。初中、高中都一样——为了升学指标，为了完成指标后的奖金，教师、学校都在抢好学生。个别老师、学校，为了达到让好学生去他们那儿上学的目的，不惜物质奖励或做偷偷摸摸的动作。像排好座位、重点辅导、免部分甚至全部学费等等，也是常有的事。而对那些差生，则冷眼相视，恨不得他们快快离开，退学走人。因为，许多学校的班级成绩是按现有人数计算的，而不是按在校学生的学籍数。

欧文继续问：“你爸、你妈不管你？”

小姐：“他们，哼！除了卖衣服、做生意，就是打麻将。在他们心目中，只有挣钱和麻将才是真的。这样也好，省得谁管我，不开心。他们不管我，倒也没有让我缺过钱花。”

欧文就想起有人说过的话，人一面是天使，一面是魔鬼。人总是喜欢做魔鬼的，正如人喜欢顺水行舟，顺坡走路。因为魔鬼很容易做呀，顺水的舟、顺坡的路不用花什么气力，就能行走。正因为如此，也很危险，说不定一个磕绊、一块礁石，就滑进了人生的深渊。然而，在顺风顺水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些呢！所以，一些意志薄弱的就放弃了做“天使”。人也不是不愿意做天使，只是做天使就要受到很多的约束；可从人的天性上来讲，又是极不愿受约束的。因此，我们在现实中便能常常看到这样的情景，一旦对一个人的种种约束放开，他想做魔鬼的天性立刻就会暴露无遗。这位小姐，实际上也是这样。想到这儿欧文就又问：

 “你爸爸妈妈知道你做这个吗？知道了他们不生气吗？”

小姐：“他们才不管我的事儿呢。上次从广州回去，他们会不知道？但还是照样打他们的麻将、卖他们的服装，理都没有理我。”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这是给你的两百元钱。

小姐：“你也没有做事，我不好意思要钱的。”

欧文：“拿着吧，你也不容易的。”

小姐拿出一张，把那一张塞到欧文的兜里：“你明天还来吧，或者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我免费服务。”

欧文有些感动：“你还小，赚点钱就别再做这事了，这毕竟是吃青春饭的，你不知道，我看你们像动物似的被人挑来挑去，心里难受。那怕是在街上摆个地摊，也比这么被当动物玩强。自己做事，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歇着。而且，那样做人也气实。”

小姐扑过来抱住欧文：“你是个好人，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一定给我打电话啊！”眼圈就有些红了。

欧文：“能学些技术更好，那样将来吃饭真不用愁了。现在年轻，等你年纪大了总不能还干这个吧。再说你将来可能还要结婚生子，如果结了婚，你丈夫知道了你的过去会怎么想？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以你的经历看，你也是个有志气、聪明的孩子，忘记现在的一切，稍加努力，便是会有很好的未来的。记住，赚点钱，去做个别的事儿吧。”

小姐在他怀里点点头：“我记住了，你真好，从没有人给我讲过这些话的。”

欧文：“好了，我走了，你多保重，看见像是不好的人，就别服务，不然受了欺侮，只有自己受罪。”

小姐又点点头。欧文站起身，小姐在欧文的脸上用力吻了一下，又嘱咐道：“记住给我打电话，我爱你。”

欧文推开了门，走出大厅，走到冰冷空气统治的世界。“啊，好新鲜吶。”他深深吸了口气。

等大家都在客厅聚齐走向外边的时候，欧文没有想到那个小姐会下来再次给了他一个多情的拥抱，并说：“哥，可别忘了我。再来啊!”

“真人不露相，这么快就成了情人。佩服！佩服！”乙三调侃道。

“有些小姐还是可以的。”欧文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就实话实说。玉春看着欧文默默笑笑：“千万别认真，她们都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