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已经很有些新年的味道了。
欧文不由想起去年和李想相遇之后,在年前的一场雪中,很有些伤感地写的一首小诗:
雪花覆盖着林间的小径
我踏着歌声
漫步在城市的梦中
谁使闪烁的霓虹
麻醉了人们的神经
谁使洁净的身体
披上了虚伪的真情
青春的生命
在冷漠的灯影里憔悴
什么时候,一觉醒来
便有了慵懒的生活
往日醉心的表演
已如远去的图腾
纵然从头再来
尘埃已湮没了昨日的洁净
留下的
是欲说还休的年龄
本来那次相遇之后,就不该再有愉快的故事发生。谁知仅仅时隔一年,他和李想竟涛声依旧,春情重生了。真是时势变化,在人所为。
欧文下车的时候,天空已经拉上了淡灰色的帷幕,惟有西边剩下的一线青玉色的光,似乎还沉浸在对白日的梦幻里。
欧文急急忙忙寻找着通往县城的汽车,忽见一个中等个子、面色精瘦、身穿暗银色大衣的三十多岁男子,快步向他走来。
那男子走到欧文跟前,笑哈哈地叫了一声:“欧教师。”欧文觉得面熟,像是他早些年毕业的学生,名字好像也挺熟,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欧文正要问那男子的名字,那位男子自我介绍说:“我是李森林,还记得吗。”欧文说:“呀,你是李森林,我怎么能忘记呢,二班的,数学特别好。刚才我还觉得脸面挺熟,名字挺熟,就是猛地一见面想不起来了。”
李森林笑着说:“年年有学生毕业,一届几百人,哪能都记得住?学生认老师容易,老师认学生难。”
欧文就叉开了话:“你怎么在这儿。”
李森林回答:“我在这儿工作呀。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这儿来了,现在在旅游局上班,刚才送一个熟人,他刚走,就看见了你。哎,欧老师你来这儿做什么。”
欧文说:“回母校参加二十年同学聚会。这不,刚下车,想找找往咱们县的车在哪儿。”
李森林说:“欧教师,走,一块吃个饭,说会儿话,你再走,咱们也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吧。”
欧文赶忙摆摆手:“你说的是,不过我得赶快赶回去,明天还有课呢。一吃饭,一说话,时间就长了。天太晚了,我就回不去了。”
李森林仍然笑呵呵地:“放心吧,欧老师,你要是真想回去,我把你送过去就是。从这儿到咱们那儿就五十公里,来回最多一个多小时。”
欧文还是推辞道:“这那能成,送五十公里,也太麻烦你了。不行,我还是走吧。以后有的是时间,你也不是不回老家了,机会多的很。” 李森林挥挥手:“欧老师,这你就别管了,保证今晚让你10点以前和师母见上面。”说着拉住欧文的胳膊就走,欧文没有办法,只好跟着。
他们出了车站,来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赶紧给他们打开后面的车门。李森林对那个年轻人说:“小杨,这是欧老师,我上高中时教过我。”又转过头,“欧老师,他是小杨。”小杨赶忙擦擦手过来握了一下欧文的手:“欧老师,您好!”欧文也说了句:“杨师傅好。”
他们上了车,小杨转头问坐在后排右边的李森林:“李局长,去哪儿?”李森林说:“鸿昌大酒楼。”小杨便不再说话,启动了车,看来他们对那地方挺熟悉。
欧文听小杨叫李局长,既有些自豪又有些不自在,学生已经是县处级局长了,可他还是个小小的副校长。虽说如此,欧文却从没有想过,要做他学生这样的官。
车上,李森林打了几个电话,一个是给她爱人打的,说老师来了,不回家吃饭了,另外几个是要人来陪欧文吃饭的,不同的是有的口气柔和,很有艺术性,有的口气很规矩,既像邀请,又似命令。
这是一个市区人口仅有二、三十万人口的新兴城市。原来是一大片荒凉的沙土地,由于不存在旧城改造的问题,因此城市建设得很靓丽。草地、沙丘、塔松、冬青,成片成片的树林,曲曲弯弯的小河,新式的楼房,整洁的街道,构成了一幅人工、自然相互交融的风景画,使每一位见过它的陌生人,很新鲜,很惊奇。
鸿昌酒楼建在一片水域的旁边,样式很像一栋很大的乡间别墅。一条结了冰的小河自然地穿过别墅,无声地伸向市区。
欧文他们下了车,酒楼门口站着的两个中年男子赶快迎了过来。李森林指着欧文对那两个人介绍道:“这是上高中时教过我的欧老师。”又转身对欧文说,“欧老师,这是我们单位的武局长、张局长。”武局长、张局长赶忙握住欧文的手谦恭地说:“欧老师是李局长的老师,也就是我们的老师,欧老师请!”李森林又问:“肖主任呢。”张局长说:“里面正安排呢。”正说着从里面出来一个看面相比欧文年龄还大的长脸男人。李森林说:“欧老师,这是我们局办公室的肖主任。”肖主任双手就热情地握住了欧文的手:“欧老师,欢迎欢迎!”又转过脸对李森林说,“李局长,一切都安排好了。”李森林问其他的人呢,张局长他们说再有几分钟就到了。李森林摆摆手:“走,咱们先上去。”他们刚坐下,便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市委办公室的王主任,一个是市教育局的史局长。李森林笑着对欧文说:“欧老师,他们位置比我高,但对我却像亲兄弟一样好。”欧文就站起身说:“多谢你们来。”王主任挺着胸说:“森林的老师来了,我们能不来吗。欧老师快请坐!”欧文就被推到了里面正中的位置上。
李森林问欧文:“欧老师,喝什么酒?”史局长说:“老师来了当然喝白酒了。”李森林赶忙解释道:“欧老师不太会喝酒的,那就这样吧,先喝三杯,三杯之后随意,怎么样欧老师?”王主任看一眼李森林:“森林,老师来了哪能就喝三杯呢。”欧文赶忙说:“森林了解我,不能喝酒的。”王主任板起脸问:“真的吗?欧老师。”欧文只好认真重复道:“真的。”王主任用指挥官的口气说:“那好,三杯之后不喝白酒,不过得喝啤酒,行吗?欧老师。”欧文说:“啤酒也不能多喝。”王主任哈哈一笑:“能喝多少喝多少,你来了这不是高兴吗。”欧文说好吧。肖主任便倒上了酒,大家一齐端起了杯。
这一顿饭,欧文吃得很是高兴,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地敬他,一口一个欧老师,就是看起来比他年龄大的王主任、武局长、肖主任也是这样。这使他不仅忘记了聚会时的一些不快,而且还有了聚会时没有过的畅快心情。尽管,他见到过一些地位高的人被众人相捧的场面,包括他们的这次聚会。虽然过去,他也曾被他的部下、被个别家长或毕业过的学生捧过,但是,今天的场面对他还是第一次经历。他们都比他的政治、经济地位高,而且不止高一格,他怎能不高兴呢,怎能不为从没有受到过的尊敬陶醉呢?
席间,大家还讲了一些带色的笑话,在县城里,也是这样的。欧文不清楚那些带色的笑话,不知什么时候成了酒桌上的一道必不可少的佐料。不过有些带色的笑话,的确耐人寻味,其中一个就让欧文记忆深刻。那是武局长讲的。说是有一对新人结婚,因为家庭背景显赫,所以,在举行婚礼的那天,宾客如云,市长都来了。
婚宴上,婚礼司仪为了把婚庆气氛一步步推向高潮,就建议行个新酒令来助助兴,众宾客无不响应。于是大家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但是,婚礼司仪对酒令的要求却让大家犯了难,因为婚礼司仪提出,每个人所说的酒令必须和自身的工作相联系,而且必须带上尖尖、圆圆和没有这三个词。否则,罚酒三杯。突然改变了喝酒的习惯,这哪能不难住众人的。
与市长坐在一个桌子上的人,都瞧着市长。市长一看这样,不带头说一个怕是不行了,索性爽快地表了态:“我先来,谁要是接不上,那就罚他三大杯。”既然市长表了态,大家哪有不赞同的!
市长深思一会儿,说道:“筷子尖尖,盘子圆圆,我去过的饭店有千千万,我吃过的酒楼有万万千千,我花了公家一分钱没有,没有。”众人听后,都一起说好。
市委宣传部长就坐在市长的旁边,这点小问题自然不在他这位专搞文字工作的大手笔的话下。宣传部长摇摇头:“笔杆圆圆,笔头尖尖,我写过的文章有千千万,我发表过的文章有万万千,有一句假话的没有?没有。”众人又是一阵掌声。
接着该市委组织部长了,他刚才还没有词呢,听了前面领导的酒令后,也立刻思路顿开,妙语上心头,只听组织部长说:“组织部门口的牌子尖尖,组织部里的公章圆圆,我考察的干部有千千万,我提拔的干部有万万千,有一个好人没有,没有。”其他桌子上的人就鼓起掌来,市长也笑出了眼泪。紧挨着他的两位其他局的局长,也揪住了他的耳朵。组织部长明白过来,赶紧改口道,“我说的是有一个不好的人没有,没有。”可是,已经晚了,被灌了两杯酒。
两位局长灌完了市委组织部长的酒,主持人发现桌上那位德高望重的蔡教授一直没说话,就鼓动蔡教授也来一段。蔡教授推辞不过,也就开了口:“我的舌头尖尖,我的嘴巴圆圆,我教过的学生有千千万,我培养的高才有万万千,有一个留在国内的没有,没有。”
一时冷场。
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时坐在老教授身边的一位推销员沉不住气了,心想别冷场啊,我走南闯北十几年,什么样的场面我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酒令我没有听说过,于是马上带着一丝坏笑开了口,他说道:“头发尖尖,脑袋圆圆,我去过的发廊有千千万,我见过的发廊女有万万千,有一个会理发的没有,没有。”众人听完一愣。
还没等大家醒过神来,婚礼司仪就接上了荐儿:“新郎的手指尖尖,新娘的小肚圆圆,我主持的婚礼有千千万,我见过的新娘有万万千,有一个在新婚之夜叫痛的没有,没有。”
众人听完,不禁目瞪口呆,但不到两秒钟,就听得“扑通”一声,已经有人笑得连人带椅摔倒了。
欧文他们从不到六点开始,一直喝到近九点才不得不结束,因为他还要回家。
大家都喝的不少,欧文本来以为小杨师傅送他就行了,谁知李森林不同意,非要亲自开车去送,大家见劝不住,只好答应,要他路上小心点,车上还坐着欧老师呢。于是,欧文就坐上李森林的车上了路。
大家还不放心,王主任就让开车送他来的司机和小杨开着车在后边跟着,必要时提个醒,来时也能替替李森林。李森林亲自驾车,欧文因为没有开过车,所以,不但没有酒后开车危险的感觉,反而有了些威风。
别说,李森林开车还真行,喝了酒而不乱,稳稳地出了市区。等到了人少的道上,李森林就拉开了话匣:“欧老师,学生没有给你丢人吧。”
欧文醉意朦胧:“看你说的。”
李森林说:“欧文老师,您是不知道,学生混到这一步有多难,别看这不太起眼的旅游局局长,争的人多着呢,上面的脸色得看,下边还得让群众高兴。”
欧文不太懂这些,只好随口应承:“我理解。”
李森林叹口气:“欧老师,你在学校是不会真正懂得这些官场的弯弯道道的。别生气啊,真的欧老师。一句话,难,难,难。”欧文便不再言语。
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欧文的楼下。欧文想让李森林到家里坐坐、喝口水,又觉得天这么晚了,说这些多余,就改口道:“森林,别下来了。”
李森林已经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从中拎出两条烟递过去:“欧老师,学生的一点心意,请收下,改日再来正儿八经地拜访。”欧文面露难色:“森林,这东西我不能要。”李森林就诚恳地说:“欧老师,上高中时,家里穷,没有人看得起,就你关心我,时常给我东西吃,给我水喝,还给了我一条裤子、一件衬衣,我怎能忘得了呀。说心里话,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只是没有什么成就,不好意思。现在好歹是个局长,有了点权,快收下吧。别让了,左右邻舍都听到了。”欧文还能说什么,只好说“知道了家门,路也不远,有时间来坐坐。”李森林说:“欧老师,我一定来,你上去吧,师母还等着你呢,我走了”,就上了车。欧文又嘱咐道:“再喝了酒可不要开车了,太危险,你家里知道了会很担心的。”李森林说了声“知道了,欧老师”,就摇上了车窗。这时小杨他们到了身边,小杨替下李森林,李森林摇下车玻璃,向欧文挥挥手,就走了。
李森林走了,欧文也上了楼,他想白青一定等得焦急了。
回到家里和白青亲热过,欧文说,“还是当老师好啊,我决心干一辈子老师了。”后边的话是他自己的,前面的话是这次聚会乙三跟他说的,弄得白青莫名其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