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他们到李想的住所后,各自忙完私事,直接上了床。
李想对欧文说:“有个不好的事儿忘了跟你说了,咱们同学郭浩死了。”
欧文睁大了眼看着李想:“你说什么,郭浩死了?”
李想点点头:“死了一个月了,我也是才听说的。”
欧文问:“听谁说的?”
李想说:“前几天去山西的阳城市,吃饭的时候有一个政府秘书是郭浩的高中同学,席间说起话来,就知道了这消息。”
欧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李想又说:“你忘了,郭浩是山西人?”
欧文没有理会李想,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想说:“自杀。”
欧文吃惊地看着李想:“自杀?怎么回事?”
李想说:“说来话长。郭浩娶了个老婆,听说是个母夜叉。两个人过不到一块儿,又离不了婚。不是郭浩不离,是他老婆威胁他说如果离婚她就死给他看。听说为这事儿,他老婆还真死过。后来郭浩就和他们师专的一个女学生好上了,再后来郭浩他老婆就知道了。他老婆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那女学生告了郭浩诱奸,郭浩就进了监狱。别人进了监狱,大家恨得不得了,而郭浩却是赢得了许多人的同情。今年十二月郭浩从监狱里出来,听他同学说许多人都去家里看望了他。等看望的人走后,他老婆说,女儿都十八、九了,你一个大男人,做了这样丢人的事情,还有脸在世上活?换了我早一头撞死了。没曾想当天晚上,郭浩真的撞墙上死了。”
欧文问:“郭浩进了监狱,这次同学聚会为什么没有听人说起?”
李想说:“郭浩到山西后便和大家失去了联系,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这次聚会就没有通知到他。”
欧文很有些不平:“一日夫妻百日恩,世上真有这么狠心的老婆?她既然不愿意离婚,又何必要这样害郭浩。”
李想说:“别说这些了,让人怪心寒的,说点高兴的吧。哎,对了,你过去不是很会讲故事吗?今天给我讲一个吧。”
欧文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说:“好的,可说什么呢?”
李想说“随便。”
欧文又想了片刻,睁开眼看了一下李想:“给你讲个我家乡的故事吧。”
李想娇声娇气地扮了个孩子脸,拿捏着腔调:“好吧。”
欧文就讲开了故事。
“我小时候,门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对了,咱们上大学二年级时它还在,你那时去我家见过的。你知道这条小河的名字叫什么吗?它叫羊倌溪,源头就在离我家西北有十五公里远的一座小山上,山名叫苏山。咱们还去那儿玩过。听老人们讲,原来山上是没有泉水的,我们这儿也是没有这条小河的,就因为一个故事——
传说很早以前,苏山脚下住着个财主。财主很富有,地有成千上万亩,势力也很大。尽管,财主钱很多,下辈儿的人丁却极为寡淡。财主娶了几房太太,这些太太们也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好的是,财主的女儿生得聪明伶俐,如花似粉。财主见这样,也就死了再要儿子的心,专心教导起他的女儿来。他重金请了一个当地最有才学的人,来做他女儿的老师,没有几年功夫,无论是收租算账,或是吟诗断句,财主女儿都超过了老师。
转眼,财主的女儿已经十五、六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财主就想找一个有才学、品行端正、有地位、貌相好的年轻人,入赘到他家。可在这么个小地方,这样的人家实在难找。有才学、人品好的,不是家穷,就是其他方面不行;而有地位、有才学,貌相可以的,往往品行不如意。再说了,大凡家里过得下去的,谁愿意落个入赘的名声,一辈子街前抬不起头呢!所以,这样一拖,小姐到了十八岁,还没有找到对象。
财主家有个羊倌,比小姐小两岁,外地人,从小失去父母,一贫如洗,要饭要到我们这个地方,经好心人介绍当起了财主家的羊倌。羊倌是个有心、勤奋的人,羊在草地上吃草的时候,他就用木棍或者别的东西在地上随意划拉,有时还用手;划拉着就有了画画的兴趣,有了兴趣,就对周围的树木、鸟虫、河流、房屋,用心留意起来。日积月累,他竟然到了画啥像啥的程度。为啥说,人就怕聚精会神,一聚精会神就容易出成绩。其实,人就是聚精会神,这一辈子也是做不了几件大事,无论是大英雄还是一般的老百姓。
却说这年秋初的一天,财主家新修了个迎门墙。迎门墙白脸当然不好看,所以,财主请来了当地有名的画家,在迎门墙上画画。画的什么呢,画的是山水之间,有一处典雅气派的庄园,意为‘山川秀美,富甲一方。’
财主家每天12点吃中午饭,而羊倌的午饭却是在4点以后。因为那个时候,羊赶回来不用再放了,羊倌的午饭和晚饭也就一起吃了,这样可以省去一顿。就这样,羊倌每天吃的都是凉饭剩菜。虽然如此,羊倌却是每天照样乐呵呵的,不见忧愁,人也长得结结实实、精精神神。
这天羊倌回来的时候,画家正在画迎门墙。羊倌一看有人画画,就走不动了。他看着看着就脱口说了一句:‘不像,不像。’他这一说不要紧,一下子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正在画画的画家,也止住了画笔。
大家一看是个放羊的,就都来了气,这个说‘你一个放羊的懂什么呀?’那个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儿评头论足。’财主和画家更是吹胡子,瞪眼睛,连声喝叱,要他赶快滚开。羊倌满面羞惭,低头正要走,却被一个中年人拦住了。
这个中年人是当地唯一的举人,平日里就看不惯财主和画家的骄横。听羊倌这么说,举人就问:‘你说哪儿不像?’羊倌看看他又看财主,没有敢张嘴。举人安慰他:‘没事,说吧,迎门墙画一次不易,这也是为了你家主人好吗。’羊倌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看周围的人,还是没有说话。财主小姐就走了过来说:‘没事,说吧,这是我们家的迎门墙,我们说了算。’羊倌又看看财主,见没有反对,才小声说道:‘树画得不像,鸟画得不像,河与山也画得不像。’
羊倌的话一出口,画家和财主急了,边拿家伙便喝道:‘你小子胡说,再胡说打死你。’
举人和小姐赶忙拦住道:‘他说画得不像,哪些地方或者哪一点不像?能说出道理来也不为错,说不出来,或说的太离谱了,再打不迟。’
大家一听有理,就劝住了财主和画家。财主一旁恶狠狠地催促道:‘快说,快说,说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家就都看着羊倌,羊倌嗫嗫喏喏说:‘我不会说。’大家就生气了:‘你不会说干吗说呀,这不是没事找打吗?’财主和画家已经拿起了竹条,举人和小姐也没有话说了。
正在这时,羊倌突然扬起了头说:‘我会画。’大家一听都笑了,包括财主和画家,一个放羊的会画画,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好心的劝他别再说疯话了,疯话说的越多,挨的打越重。不好心眼的,已经闹闹哄哄准备看好戏了,因为财主和画家拿着竹条,就要动手了。举人和小姐一听虽然也有点不相信,可看着羊倌的神态,不像是在乱说话,就再次赶忙拦住:‘我们让他画两下试试,不行再处置不晚,反正跑不了。’羊倌声音又低下来:‘我不会用笔。’举人和小姐着急地问:‘那你会用什么?’羊倌说:‘我会用树枝,用手。’举人和小姐赶紧说:‘那你画画看。’羊倌问:‘在哪儿画?’是啊,在哪儿画呢?举人犯难了,小姐忽然灵机一动对财主说:‘爹,让他在迎门墙背面画吧,画得不好,再上点白灰就是了。要是真的画得好,那对咱家不也是好事?’举人听此,也赶忙走上前对财主说:‘画不好了,我赔钱。’周围的许多人觉得有理,也劝起来。既然这样了,碍于举人和小姐的面子,财主勉强点了点头,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话:‘画得不好,立即滚出我的家门,还要你的饭去。’
这样,羊倌就在迎门墙的背面画起来。画鸟,人们像是听到了鸟鸣;画水,人们像是看见了水流;画雾,人们像是进到了雾里。画还没有画完,大家就叫起好来。
这时,有人就想起了那位画家,想取笑一下,可那位画家早就溜了,连带来的画笔、材料都没有顾上拿。
羊倌画完了,却不会写字,小姐就代笔题了款。
羊倌这一画就出了名,当地许多人家有了需要画的东西,都请他去。他就不在财主家当羊倌了,举人帮助他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盖了两间草房,开始靠画画谋生。羊倌给有钱的人家画画,也给穷苦的人家画画,而且不管给谁画画,画过之后从不说要多少钱,有钱的给几枚铜钱他不说少,给几两银子他也不说多;没钱的给一碗饭,他也不说不行;叫他喝酒吃肉,他也一样淡然处之。所以,虽然画的不少,钱却挣的不多,依然过着清贫的日子,不过这比当年做羊倌时,强了很多倍。
因为是山野乡间,我们县又偏僻,没有那么多礼数、规矩,因此,那位财主小姐就不断偷闲来羊倌这儿走走,看他画画,又顺便教羊倌学字,不到一年,羊倌也能看懂一般的文章,写一些简单的诗文了。有时候,财主小姐还对羊倌的画提些意见,羊倌也能和财主小姐对上几句诗了。一来二往,俩人觉得有点情投意合,就有了结为夫妻的想法。
举人没事的时候,也来羊倌这儿坐坐,就不时碰到财主小姐和羊倌在一起谈诗论画,时间久了,碰到的次数多了,渐渐举人就看出点门道来,就想从中说合说合。
羊倌这边不用说,关键是财主那边,现在羊倌除了没有钱,要人品有人品,要人才有人才。再说小姐也近二十岁了,再不找对象,过了这一年龄段更难找了。举人想,从中说合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满怀希望地到了财主家,谁知他一提这事儿,就碰了一鼻子的灰。财主不同意,说不能把这样好的一个女儿嫁给一个给他放过羊的羊倌。
羊倌和财主小姐,一听说俩人的婚事泡了汤,就都有些心灰意冷,羊倌画也不愿画了,小姐呢常常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了。说来也巧,正当两个人愁眉不展、生活无味的时候,京城有位大官省亲路过此地,在县令的府里见到了羊倌的画,觉得很有才气。进而知道了羊倌的出身,更是嗟叹不已,立即让县令带羊倌来相见。
大官见羊倌是个不错的人才,便满心欢喜。临走告诉羊倌,在家安心学文、画画,等他省了亲,回了京,就上奏朝廷,调他到朝廷做画师。其实,那位大官存了一个私心,就是等待羊倌做了朝中的画师,就把未出阁的女儿许配给他。
那位大官一走,羊倌要进京做画师的消息便传开了。财主一听羊倌有了这样的好事,就厚着脸皮,三番五次央求举人从中说合羊倌和女儿的婚事。举人没有办法,找到羊倌,把财主的意思说了,他原想羊倌不会答应的,谁知羊倌一听便应了下来。这样,羊倌和财主小姐很快就交换了定情的信物,约下了来年秋后成亲的日子。
转眼到了春节写对联、贴对联的时间,财主一想自己富甲一方,现在又有个有名的画家做女婿,而且女婿很快将要成为朝中官员了,不禁喜从心来,就请人写了这样一幅对联:‘乘龙一婿,千年基业已立地;泉眼八百,万倾良田不靠天(因为财主有几千亩山泉水灌溉的稻田,所以,他才敢这样写)。横批:饿死我难。’
财主写的对联激怒了上天。上天说:‘好,你不是有几千亩水浇田,不怕旱吗?那好,我就不让旱,让雷公电母下雨淹你,看你怎么办。’所以,那一年呀,从春天开始就大雨不断。及至勉强收了麦子,大雨暴雨便一场接着一场下。有一次,连续下了三天三夜,下得到处都是水,眼看把财主家的房子都淹了半截了,财主这才和女儿背着他们的地契、账本、贵重宝物,向紧邻的一座小山上跑去。说来也怪,财主他们跑得快,水也涨得快,他们跑得慢,水也涨得慢,他们到了山顶,水也接近了山头。不过,水在他们的脚下边再也不涨了,却也不退去,整日打转,如此持续了五天五夜,水才退去。
后来,羊倌和乡邻们在山上找到财主一家人,他们已经饥寒交加,死了。羊倌就抱着财主的女儿哭,哭了三天三夜,也死了。羊倌死了,他的两只眼睛却化成了两道泉水,从山顶流下来,似有诉不尽的思念和冤屈。
这样,我家门前也就有了一条小河。当地人为纪念羊倌的好品质,就在泉眼旁修了一座庙,给小河起名‘羊倌溪’。庙里一直香火不断的,直到前些年。
可惜,现在山也没有了,小河也没有了。山被采石场采平了,泉眼也找不到了,小河自然就没有了水,被填平盖成楼房了。
唉,只怕这个故事也不会流传太久了。”欧文讲完,叹了口气。
李想说:“好动人,是真的吗?”
欧文说:“是真的。好了,睡吧。”
李想说:“我还不想睡,睡了一觉醒来就天明了,你就走了,再见着怕是得等下一年了。”
欧文有些难过,他为李想对他的爱难过,为她一个人的寂寞难过,为他不能陪她、给她更多的爱难过,可是他有家呀。